鴻門宴 第六章 力挽狂瀾
    序

    項伯連夜趕到霸上,通知張良逃命,被呂公察覺並阻攔。張良將項羽次日就要進攻霸上的消息告知劉邦,並將項伯引薦給劉邦。劉邦懇請項伯代為澄清誤會,並答應次日一早到鴻門當面向項羽解釋清楚,送還虞姬。關鍵時候,呂公拋出子嬰做替罪羊,轉移項羽的注意力。在項伯的說服下,項羽暫停了軍事行動,等待劉邦的到來。范增要求項羽趁機除掉劉邦,以絕後患。

    1、雪夜來客

    關中大地普降大雪,鵝毛般的雪片漫天飛舞,很快天地間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到處銀裝素裹。一個浪漫的雪夜,卻危機四伏,一場牽連幾十萬人的惡戰隨時都可能爆發。霸上——鴻門,相距四十裡,箭在弦上,一觸即發。這片土地隨時都可能被鮮血染透,屍橫遍野。上天似乎也在為那些即將死於非命的人痛惜,所以預先為大地穿上了喪服,飄零的雪花宛如從天而降的紙錢。天地變成了一個大舞台,演習著一場規模宏大的葬禮。

    一匹駿馬如同離弦之箭,沖出了鴻門軍營,向霸上的方向飛馳而去。騎士拼命地抽打著坐騎,戰馬四蹄騰空,卷起一片片雪花,馬蹄聲在寂靜的夜空下傳出很遠。氣浪從馬和騎士的嘴中噴出,他耳邊似乎已經可以聽到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讓他的心情更加焦急,又在馬屁股上狠狠地抽上一鞭,心愛的戰馬向前躥出很遠。

    霸上軍營,呂公已經將虞姬安全地帶了回來。抵達軍營的時候,她已經完全蘇醒過來,卻不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呂雉親自將她從車上扶了下來,帶著哭腔說:“妹妹,你終於回來了!”

    虞姬一臉的茫然,問:“姐姐,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我記得我在你的寢帳中喝了羊湯,然後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似乎……”虞姬在費勁地回憶著自己朦朦朧朧中看到的一些場景。

    呂雉擔心她想起什麼來,連忙說道:“是啊!你睡著了,也許是太累了,睡得真死,我叫了半天都叫不醒。我不忍心打攪你的美夢,就派人護送你返回鴻門。結果……”說著,呂雉就哭泣起來。

    “結果怎樣?”

    “半路上,有一伙強盜攔截,險些將妹妹劫走,我們的衛士浴血奮戰,才將你搶了回來。可把姐姐我嚇壞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向項王交代啊!我就是死上一百次,也彌補不了自己的過失。”呂雉聲淚俱下,看上去非常真實。

    虞姬這才記起來,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間仿佛看到過一些人在搏斗,但記憶非常模糊,想不起那些人具體的樣子。她相信了呂雉的話,反過來安慰呂雉說:“姐姐,不要難過了,我不是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麼,一點事兒都沒有。”她特意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向呂雉證明自己沒有受傷。

    呂雉終於松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劉邦。劉邦連忙道:“弟妹,你先跟你姐姐到寢帳休息,明天我就送你回鴻門。我馬上派人去通知項王,免得他擔心。”

    呂雉攙扶著虞姬,向自己的寢帳走去。劉邦和呂公走進了大帳,一進大帳,劉邦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岳父的大恩大德,劉季畢生難忘。您救回虞姬,也救了劉季和霸上十萬將士的性命,叫我如何報答您老人家啊?”

    呂公連忙將他扶了起來,說:“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也算你運氣好,虞姬能安全地回來。這都是我那個冒失的女兒闖的禍,照理該由我解決這個麻煩。”

    “老人家真是朋友遍天下,手眼通天,讓劉季佩服之至。您是怎麼找到虞姬的?是什麼人劫持了她?”

    呂公想了想說:“我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消息靈通,所以很快就查到了虞姬的藏身之處。在他們的幫助下,從劫匪手中將虞姬救了回來,劫匪已經全部伏法,沒有留下活口。至於是什麼人劫持了虞姬,老朽也不知道。”

    劉邦有些懷疑地看了看呂公,心想:“您本事這麼大,不會查不出劫匪的真實身份吧,還是有意隱瞞些什麼?”

    呂公沒有理睬劉邦充滿疑問的眼神,打了個哈欠說:“折騰了一夜,我也累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我先回去休息。”說罷,就兀自走出了大帳,回自己的營帳去了。

    曹無傷的營帳中,親信正在向他匯報鴻門之行的結果。“項羽已經決定明早發兵襲擊霸上,主公,我們成功了。”

    曹無傷聞言,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他終於可以報劉邦的一箭之仇了。“劉季這條老狐狸不死,我們就不算成功。你召集可靠的將士,讓他們做好准備,隨時候命,准備接應項羽的大軍。”

    親信離開之後,曹無傷走到營帳外面,站立在漫天風雪之中,豪情滿懷,暗想:“現在天下群雄並起,秦始皇掃滅六國之前諸侯並立的局面又出現了。群雄之中,實力最強的就是劉季和項羽,可這兩個大英雄卻成了我棋盤上的棋子,任我調度。今天我可以借項羽之手除掉劉邦,焉知哪一天我不能除掉項羽,雄霸天下呢?到時候,我就可以像始皇帝那樣君臨天下,哈哈哈!”陰謀的成功讓曹無傷的野心無止境地膨脹起來,胃口大到可以吞掉整個天下。

    來自鴻門的那名騎士終於到了霸上軍營,在營門前,他勒住戰馬,對衛士說:“在下項伯,有重要的事情求見韓國司徒張良,煩請通報一聲。”

    張良正在睡夢中,被衛士叫醒,聽說是項伯來訪,連忙起身迎接。項伯裹著一身的風雪走進張良的營帳,手腳都快被凍僵了,張良讓他坐到火盆邊上取暖,問道:“項兄,你這麼晚到霸上來,莫非有什麼緊急的事情?”

    “恩公快收拾一下,隨我離開這裡。”項伯來不及對張良解釋具體的原因,關鍵是不能讓張良給劉邦陪葬。

    張良馬上有了不祥的預感,肯定有大事要發生了,他詫異地問道:“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項伯看張良那副打算刨根問底的樣子,知道不告訴他真相的話,很難讓他心甘情願地跟自己走,也顧不上洩露軍機是多大的罪過了,直言相告:“項羽明天一早就要帶領諸侯聯軍進攻霸上,你待在這裡,不是死路一條嗎!快跟我走吧!”

    張良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反問道:“項羽為什麼要攻打沛公?誤會不是消除了嗎?”

    項伯急得一跺腳,“消除什麼了?沛公占據秦國府庫、宮室,阻擋諸侯入關在先,現在又要用子嬰為相,公然與各路諸侯為敵,還挾持虞姬,准備要挾項王。有這些罪名,項羽能不討伐他嗎?”項伯沒有說出曹無傷告密的事情,現在事情真偽難辨,他不想把曹無傷供出來。

    用子嬰為相的事情張良知道,而且知道呂公讓呂雉找虞姬疏通,但呂雉挾持虞姬,要挾項羽的事情,他毫不知情。“不可能吧,沛公接見子嬰時我也在場,拜子嬰為相完全是酒後戲言,當不得真。至於挾持虞姬,要挾項羽,更是匪夷所思,我怎麼不知道啊?”

    項伯站起身來,拖著張良往外面走,“不管你知道不知道,現在逃命要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睜睜看你給劉季陪葬。”

    張良用力掙脫了項伯,“這可能又是一場誤會。我去找沛公,把事情搞清楚,如果真的是誤會,你去跟項羽解釋一下,就可以避免一場干戈。我們剛剛推翻暴秦,我實在不忍看劉、項內訌,生靈塗炭!”

    項伯看著張良,兩眼發直,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呂公的營帳,他正想就寢,一名隨從走了進來,在他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呂公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起身說:“走,去看看!”隨從提醒道:“主公,外面風雪很大,加件衣服吧!”呂公四處看了一下,劉邦送給他的那件熊皮外套正放在床頭,他抓了起來,披在身上,一腳踏進了漫天風雪當中。

    張良的營帳門口,項伯正在使出渾身力氣往外面拖他,嘴裡和他爭執著:“上次你不是代表劉季去解釋過嗎?現在不還是打起來了!解釋管個屁用,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使勁往外面拖,張良使勁往裡面縮,兩個人在營帳門口糾纏在一起。

    忽然,一陣爽朗的笑聲響起,“兩位這是演的哪一出啊?”張良抬頭一看,呂公正站在不遠處,饒有興味地看著貌似扭打的兩個人。自從知道張良與項羽的叔叔項伯有聯系之後,呂公的手下就一直監視著張良。項伯深夜來訪,密探馬上將消息通知了呂公,所以他才出現在這裡。

    見有外人在場,項伯只好暫時住手。張良見呂公突然出現,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現在就算自己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上前,道:“老人家,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有休息?”

    呂公抖了抖外套上的雪,說:“年紀大了,睡眠不好,半夜醒來,看外面大雪紛飛,忽然興致勃發,所以出來賞雪。”

    張良看呂公身披熊皮外套,佇立在風雪之中,長須飄飄,仙風道骨,一副神仙氣派。但周圍的帳篷後面似乎有人影晃動,儼然是埋伏了武士。看來呂公是有備而來,如果自己和項伯擅自離開軍營,恐怕就要被當場擒殺了。

    “老人家真是懂得享受啊!這難得一見的雪景確實不應該錯過。不過,現在不是看風景的時候,請到帳中來,張良有要事相告。”呂公點點頭,彼此都是聰明人,就不用繞圈子了。

    呂公、張良、項伯三個人回到帳中,在火盆旁圍坐下來。此時,張良才為呂公和項伯做介紹,“這位是沛公的岳父呂公,這位是項羽的叔叔項伯”。項伯一邊向呂公拱手行禮,一邊望著張良,呂公這麼巧在這時候出現,他也覺得不可思議。

    呂公道:“失敬,失敬。項將軍這麼晚來見子房,莫非是有要事,如果不方便當著第三人的面商議,老朽就暫且回避。”

    張良苦笑了一下,“實不相瞞,我與項兄是故交……”

    “子房是我的救命恩人。”項伯補充道,現在有必要把兩個人的關系交代清楚,以消除呂公的疑心。呂公聽他們這麼說,欣慰地點點頭。

    “這次項兄深夜造訪,是為了救我的命!”張良道。

    “莫非子房遇到了什麼危難?”呂公驚訝地問道。

    張良看了一眼項伯,項伯低頭不語,到了這個地步,他和張良想脫身已經不可能了。張良坦言道:“明日一早,項羽的大軍就要進攻霸上,到時候玉石俱焚,我性命難保,所以項兄來通知我,讓我提前逃命去。”

    呂公並沒有像張良和項伯預想的那樣大驚失色,只是眉頭微微動了一下,仍然非常平靜地問道:“這是為何啊?劉季不是與項羽和好了嗎?怎麼又突然要大動干戈?”項伯看呂公的神色,暗自想:“臨危不亂,處變不驚,這個老人家不是等閒之輩啊!”

    張良把項羽討伐劉邦的幾個理由說了一遍。呂公用手中的拐杖杵地,連聲道:“誤會,全是誤會啊!子房你是知道的,拜子嬰為相不過是酒後戲言,劉季那是在戲弄子嬰;至於劫持虞姬,要挾項羽退出關中,更是無稽之談。虞姬確實在霸上,但是呂雉將她接來的,姐妹二人很長時間沒見了,聚在一起敘敘舊。怎麼會以訛傳訛,激起這麼大的事端?這個娥姁,行事一貫草率,一定是沒跟項王打招呼,就擅自將虞姬接走,結果鬧了這麼大的誤會。”

    項伯本來就懷疑曹無傷誣陷劉邦,現在見張良與呂公說法一致,與自己當初的猜測也吻合,更加堅信劉邦是無辜的,劉、項之間又鬧了一場大誤會。他連忙說:“如果真的是誤會,要趕緊解釋清楚,否則明天一早大軍發動,就來不及了!”

    張良站起身來,說:“我馬上去見沛公。老人家,麻煩您陪項兄說說話,等我稟報了沛公之後,再做定奪。”他把項梁留下,就是向呂公表明自己的誠意,一定不會趁機逃跑。

    2、一錘定音

    張良步入劉邦大帳的時候,劉邦正在摟著一名年輕女子喝酒。張良急得以拳擊掌,“大王啊!您還真是有這個閒情雅致啊!大禍臨頭了!”

    看張良這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的劉邦非但不跟著著急,反而調笑張良:“子房,當年你也是行刺過秦始皇的人,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呢?遇到一點事兒就大呼小叫。”說著,還摸了摸懷中女子的臉蛋,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張良沒心思跟劉邦斗嘴,上前一步說:“明早項羽就要帶領四十萬大軍進攻霸上,再不想辦法的話,恐怕這就是沛公最後的晚餐了!”

    聽了張良的話,劉邦打了個寒戰,酒立刻醒了,一把推開懷中女子,站起來問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張良把事情的原委簡單介紹了一下,“沛公,得趕緊采取應變措施,否則一切都晚了!”

    “怎麼辦呢?趕緊把虞姬送回去嗎?”

    張良沒有理睬劉邦的問題,“項羽的叔叔項伯現在就在我的營帳中,消息就是他告訴我的。沛公可以與他見個面,澄清誤會,請他代為解釋”。

    “好好好,你與項伯誰年長一些?”

    “項伯年長。”

    “那我就以兄長相稱,你快把他請來吧!”

    張良離開劉邦的大帳,返回自己的住處。呂公與項伯正圍著火盆喝酒,看上去相談甚歡,彼此很投緣。張良道:“項兄,你隨我去見一下沛公吧!澄清誤會,避免這場浩劫,還得麻煩你出面啊!”

    項伯猶豫著沒說話,呂公也勸道:“項將軍,你就幫下忙吧!這既是為了劉、項兩家的和睦,也是為了關中百姓免受戰火的摧殘,為了天下太平,功德無量啊!”白發蒼蒼的呂公開口相求,又有救命恩人的情面,項伯只好點頭應允,三個人趕往劉邦的大帳。

    劉邦早已在大帳門口迎候,看到走在呂公和張良中間的項伯,他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說:“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項兄吧,愚弟劉季有禮了!”

    見劉邦這麼熱情、謙恭,雖然知道他有事相求,但項伯也不好過於冷淡,面帶笑容地回禮。進入大帳後,劉邦拉著項伯的手,親熱地讓他跟自己同席而坐,呂公和張良也都在對面陪坐。劉邦是個老於世故的精明人,他並沒有開門見山地向項伯求助,這樣過於功利的做法,會引起對方的反感,拒絕幫忙。所以,劉邦先跟項伯拉起了家常,“貴庚啊?家中有什麼人啊?兒女婚配了沒有?”

    劉邦充分發揮他腦子靈、反應快、心理素質好、行事靈活的特長,已經從最初的震驚與慌亂中冷靜下來。看劉邦神色鎮定、處事得體,絲毫沒有心虛的表現,項伯完全相信了劉邦。

    聽項伯說自己還有一個女兒已經成人,但還沒有出嫁,劉邦大喜過望,說:“我也有一個兒子,還沒有娶妻。如果兄長不嫌棄的話,我們就訂下婚約,等以後時局穩定了,就為他們兩個人完婚,如何?”

    呂公和張良也很高興,都鼓動說:“你就應允了吧!劉、項兩家聯姻,關系就更密切了,以後不分彼此,和睦相處。今後這天下還不是你們兩家說了算!”

    聽他們這麼一說,項伯也心動了,加上劉邦一個勁兒地催促,索性點頭應允了這樁突如其來的婚姻。

    兄弟、親家的關系確定之後,劉邦才轉入了正題,“我與項王本是兄弟,可是進入關中之後,卻不斷發生誤會,想起來真是讓人寒心啊!”

    “沛公不必煩惱,竟然是誤會,想辦法解釋清楚就行了。不過,現在情況緊急,必須馬上行動起來。”

    “項王實在是曲解了我的一番好意。我入關之後,封存府庫、安撫吏民,這都是為了穩定關中形勢,迎接上將軍的到來,可是謠言卻說我是為了在關中稱王,好心未必有好報的道理我算是明白了!”劉邦不失時機地訴說著自己的滿腹委屈。

    “這些我都會設法轉告項王的。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有人說你要用子嬰為相,拉攏亡秦的勢力,與項羽和各路諸侯分庭抗禮,這可是背叛天下的大罪!另外……”項伯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傳說你綁架了虞姬,用她來要挾項羽,虞姬是項羽的至愛,如果有人敢打她的主意,項羽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劉邦一拍大腿,“哪裡有這種事,虞姬確實在我的軍中,但是我的老婆呂雉請她來敘舊的。現在天色已晚,明天我就派人送她回去。至於拜子嬰為相的事情,是他非要來見我,纏得我沒有了辦法,就讓他來了。在酒宴上,我有意戲弄他,嘲笑他這個亡國之君。我怎麼會真的拜他為丞相,那不是跟天下人為敵嗎?”

    “是誤會就好!要不這樣,你把虞姬叫醒,我現在就帶她回去。還有,你明天一早就來鴻門,親自向項羽解釋清楚。我回去之後先跟他談一談,相信會消除他的誤會,平息兵禍的。”

    聽了項伯的話,劉邦先是一愣,看項伯正在望著自己,等待自己的回答,旋即點頭道:“好的,就依兄長之言!”

    這時,呂公開口了,“虞姬正在呂雉的寢帳中休息,外面這麼大的風雪,時間又這麼晚了,催她上路可能不太好,萬一路上發生點什麼意外,不好向項王交代啊!不如就按劉季剛才說的,明天再送她回去”。

    聽呂公這麼一說,劉邦馬上反應了過來,“對對對,虞姬今天很疲憊,就讓她好好休息吧,明天再走也不遲啊!”

    項伯低頭想了想,說:“好吧!沛公,你明天一早就來,萬萬不可失言,來的時候帶上虞姬。這樣一來,誤會就完全可以消除了。”

    劉邦連忙點頭,說:“兄長放心,我一定按時到。”

    項伯起身向大家告辭,連夜趕回鴻門。送走了項伯,劉邦和呂公、張良回到帳中,這才露出疲憊不堪的神色,一屁股坐在了席子上,拿起酒樽來往嘴裡倒酒,給自己壓驚。

    呂公等劉邦安靜下來之後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劉邦用手指敲擊著酒樽,想了半天,說:“事關重大,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把大家都叫來,好好商議一下吧!”

    衛士將劉邦團隊中的主要成員都請到了大帳,呂雉也來了。她剛在劉邦身邊坐下,劉邦就湊過去低聲問道:“虞姬怎麼樣了?”

    “睡得很香,不用擔心。”

    劉邦將眼前的形勢向大家做了簡要的介紹,請大家各抒己見。劉交、盧綰、蕭何、曹參、周勃、夏侯嬰、酈食其等人聽說局勢在一夜之間急轉直下,明天一早項羽就要大兵壓境,都緊張起來。大帳中的氣氛非常壓抑,沒人開口。

    看帳內一片沉默,劉邦有些沉不住氣了,催促道:“大家怎麼不說話?現在是生死關頭,我和各位的身家性命、生死存亡都在轉瞬之間,大家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

    曹參霍然站起身來,他是劉邦軍中的一員猛將,攻城略地的時候經常是第一個登上城頭,勇冠三軍。“沛公,我認為虞姬不能送回去,大王也不必去鴻門向項羽那個匹夫低聲下氣地解釋。”

    “曹將軍有何高見啊?”

    “大王是名正言順的關中王。現在項羽公然背棄懷王之約,強行入關,搶占關中,其行為與強盜何異?向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低頭,實在為君子所不齒。現在關中父老擁戴大王,我十萬將士眾志成城、厲兵秣馬,不如現在就發兵攻打項羽,先下手為強。項羽雖然是諸侯上將軍,擁兵四十萬,但諸侯聯軍並不一定都聽項羽指揮,很多人都是同情大王的。只要我們孤注一擲,奮起反擊,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曹參的主張立即得到周勃、夏侯嬰等武將的響應,這些人眼看著自己的主子被項羽欺負得抬不起頭來,早就憋了一口氣,想找項羽決斗。搶在項羽明早發動攻擊之前,主動出擊,正合這些人的心意。

    不等劉邦說話,張良先發言了,“既然項羽准備明早突襲霸上,現在鴻門軍營一定是戒備森嚴,嚴陣以待。我們主動出擊的話,無異於自投羅網,而且率先挑起內訌,會受到天下人的指責。我以為此策不可取!”

    曹參正想與張良爭辯,劉邦向他擺擺手,示意他先坐下來聽別人說。“別人還有什麼意見?”

    灌嬰道:“既然不能主動出擊,那不如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我們全軍嚴陣以待,擺好陣勢,預設伏兵,只要項羽敢來,就讓他有來無回。這樣一來,就是項羽主動挑起內訌,民意就在我們這一邊了。”

    樊噲表示贊成:“我認為這個辦法好。一動不如一靜,以逸待勞。”

    張良仍然不贊成,“項羽的兵力占絕對優勢,以靜制動無異於束手待斃。如果項羽真的打過來,恐怕會全軍覆沒”。

    樊噲有些急了,“子房,主動出擊你不贊成,堅壁自守你也反對,那你說該怎麼辦?讓大王帶著我們逃跑嗎?”

    張良笑了,說:“現在爭天下的就是大王與項羽兩個人,能跑到哪裡去呢?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項羽也會窮追不捨,不斬草除根,他是不會罷休的。”

    劉邦開口了,“子房,說說你的意見吧!”

    “我建議大王還是遵守與項伯的約定,送還虞姬,主動前往鴻門消除誤會,在各路諸侯面前展示大王坦蕩的胸襟,爭取他們的支持。按照項羽沽名釣譽的個性,斷然不會承擔不義的罪名,當著各路諸侯的面擅自加害大王。我認為大王此行是有驚無險,一定可以消弭兵禍,平安歸來。子房願意與大王同行,生死與共。”張良言辭懇切,劉邦也被他感動了。

    呂雉有些擔心,“現在項羽虎視眈眈,對大王誤會極深,萬一到時候局面失控,大王身在虎穴,可就危險了。大王有什麼意外,霸上十萬之眾就會作鳥獸散,我們這些人也只能亡命天涯!”

    一直沒說話的呂公開了口,“子房和娥姁說的都有道理。凡事都要做兩手准備,才是萬全之計。鴻門大王要去,只有這麼做,才能體現我們的誠意,平息干戈。但為了以防萬一,虞姬可以暫時不送還給項羽,就說她身體不適,需要在霸上再休息半日。等大王全身而退的時候,我們再送還她。另外,全軍嚴陣以待,大王要精選一支衛隊,人數不能太多,以免引起項羽的戒心,但必須是百裡挑一的猛士。萬一局面失控,他們保護著你殺出一條血路來,還有一線生機。另外……”說到這裡,呂公停住了,他不知道究竟該不該把子嬰交出去。

    現在劉邦和項羽的矛盾已經白熱化了。要想解決這場紛爭,必須有人承擔罪責,用鮮血來撲滅項羽的怒火。否則的話,就算劉邦能平安地回到霸上,再將虞姬完好無損地送回鴻門,項羽也會心存芥蒂,遲早會找到借口興師問罪。所以,必須有個替罪羊。上次是曹無傷,這次需要一個更有分量的替死鬼,子嬰是最佳人選。但讓子嬰和亡秦宗室承擔滅族之禍,呂公有些不忍,他已經對那個人承諾,不會再跟嬴氏子孫作對,現在要背棄自己的諾言嗎?可是,不這麼做,要犧牲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女婿甚至更多的親人、朋友,兩相取捨,左右為難。

    劉邦見呂公神色不對,關心地問道:“岳父,您怎麼了?”劉邦關切的語氣讓呂公心頭一動,低頭看到劉邦送給自己的熊皮外套,呂公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只能先幫活人了,把對死人的承諾暫時放在一邊,以後有機會再想辦法補救吧!

    呂公道:“我已經查明,當初劫持虞姬的人正是子嬰的手下。看來子嬰早有預謀,來霸上擁戴你稱王,派人劫持虞姬,就是想挑起你和項羽的紛爭,他好漁翁得利。你把這個真相告訴項羽,項羽一定會轉移矛頭,找子嬰算賬,不再與你為難。”

    “果真是子嬰做的?”劉邦愕然地問。呂公慢慢地點了一下頭。

    “這個豎子(小子),我馬上派人把他抓來,一定要剝了他的皮。我保全他的性命,沒有羞辱他,他還膽敢暗算我,簡直是恩將仇報。”劉邦破口大罵。呂雉在旁邊聽了,冷冷一笑,心想:你調戲、侮辱子嬰的妻子,現在還理直氣壯地指責子嬰,臉皮可真夠厚的。

    呂公阻止道:“大王不要發怒。子嬰還是讓項羽去處置吧!不過,我擔心虞姬被救走後,子嬰會狗急跳牆,發動他埋伏在民間的死士,營救他和王公大臣們。如果他們逃脫的話,亡秦很可能死灰復燃,據說,子嬰的親信韓談已經在關外召集了十萬大軍,准備反攻關中。所以,我讓自己的手下嚴密監視子嬰的動向。你趕快增援鹹陽的守軍,做好應變的准備,千萬不要讓子嬰逃脫。”

    呂公又拋出了一枚重磅炸彈,把劉邦嚇得不輕,子嬰要越獄,還有關外的十萬秦軍做後盾,如果他真的復興秦國,反秦大業就功敗垂成了。這可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劉邦連忙命曹參帶兵一萬,輕裝前進,增援鹹陽城的守軍。按照呂公的說法,子嬰的叛亂隨時可能發生,容不得半點馬虎。

    面對大家提出的幾個方案,劉邦權衡之後,還是覺得呂公看問題更透徹一些,想得也更周全。他站起身,對大家說:“就依岳父之言,我明早前往鴻門見項羽。請子房與我同行,樊噲、夏侯嬰,你們挑選一百名騎士,要身手好,不怕死,能夠以一敵十,由你們統領,擔任衛隊。娥姁,你看好虞姬,既不能讓她有半點閃失,也不能讓她跑脫,她是我們手中的王牌,也是我此行能否平安歸來的保障。”呂雉點點頭,不管這個丈夫平時有多少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在生死關頭,夫妻之情還是讓人難以割捨。

    安排好了一切,劉邦想到了最壞的結局,一旦自己有去無回怎麼辦?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平時最親近的劉交和盧綰,最後終於落到了盧綰的身上,“如果萬一我有什麼意外,由盧綰繼位,諸位要服從他的號令,盡心輔佐。不要為了給我報仇而拼得魚死網破,可以暫避鋒芒,退出關中,再做打算。盧綰之後,由劉交繼位”。

    劉邦安排劉交和盧綰做自己的繼承人,個中的原因大家隱約都知道,雖然沒有確認,可在軍營中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由於事情敏感,所以大家都佯作不知,誰也不會傻到公開談論這種事,不過是將士們私下裡的談資而已。

    眾人紛紛離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有劉交和盧綰留到了最後,劉邦看著這兩個自己最親近的人,動情地說:“哥哥這一去,可能就是永別了。以後你們要和睦相處,互相照應。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我們兄弟三人同心同德,所以有了今天的成就。如果我不在了,劉交你要聽盧綰的話,不要任性而為,這樣才能守住我們出生入死打下的家底。明白嗎?”

    劉交和盧綰含淚點點頭。劉邦叮囑盧綰,“記得照顧好父親,等天下太平的時候,把他從老家接出來,共享富貴”。

    原來,劉邦名義上的父親劉老太公年輕時也是個浪蕩子弟,不務正業,在外面拈花惹草,家裡的事情全都撂給了妻子劉媼一個人。年輕的妻子一邊帶著孩子,一邊操持家務、干農活,非常辛苦。盧綰的父親是劉老太公的鄰居兼好友,見劉媼可憐,經常過來幫忙,一來二去,日久生情,就私通起來,生下了劉邦、劉交和盧綰。其中,劉邦年長,劉交和盧綰是雙胞胎,出生時劉老太公不在家,盧綰被親生父親抱走,對外聲稱是自己懷孕的妻子產下雙胞胎。這件事劉老太公一直被蒙在鼓裡,而劉邦和劉交從母親的口中得知了親生父親的身份,所以與盧綰三人關系最為親密。

    不過,劉媼懷上劉邦時,劉老太公剛好在外面游蕩未歸,回來後才幾個月,劉邦就降生了。鄰裡間免不了風言風語,家丑不可外揚,劉老太公就謊稱自己在湖邊看到一條神龍相交,劉媼也配合地說自己當時在睡夢中與神祇做愛,懷上了劉邦。鄉下人沒見過世面,竟然被夫婦二人給唬住了,覺得劉邦不是凡人,將來一定能成大事。劉邦成年後,在酒館裡喝酒,醉了之後就睡在酒館中,老板聲稱隱約中看到劉邦的身上有龍影蠕動。這就是劉老太公與劉媼夫婦二人在默契中編造的神話,對山野村夫產生了心理暗示之後激起的妄想。

    後來,盧綰的父親成為裡社的領袖——父老,幫助劉老太公改邪歸正,兩家人親如一家,兄弟三人的來往就更方便了,周圍的鄰居即便原來有些風言風語,也被兩家人的和睦堵住了嘴。劉邦起兵之後,劉交和盧綰常伴左右,形成了一個鐵三角,是劉邦團隊的核心。所以,今天劉邦宣布盧綰和劉交為繼承人,包括呂雉在內,沒有人感到意外,更沒有人提出異議。

    3、垂死掙扎

    鹹陽城,子嬰的住處。子嬰還沉浸在截獲虞姬,劉、項即將發生內訌,復國指日可待的喜悅中。他來到埋葬王後的地方,旁邊有一株梅樹,粉紅色的梅花開滿枝頭。子嬰久久地注視著花樹,仿佛那是已經長眠於地下的王後的化身。由於枝頭的積雪太多,有一枝梅花折斷了,落在雪地上。子嬰彎腰拾了起來,自己也落了一身的雪。

    子嬰將折斷的梅枝插在埋葬皇後的地方,喃喃自語:“等復國大業完成了,我就將你移葬到山清水秀的地方。你在那邊很孤獨吧?不要著急,我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完了,就下來陪你。我們在那個世界裡照舊做夫妻。”

    嬴福和兩個王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身後,目睹父親獨自在這裡深情懷念自己的母親,兩個王子不禁抽泣起來。嬴福道:“大王,保重啊!只要大王在,復國就有希望。只要能重振我們大秦雄風,王後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子嬰站起身來,面對忠誠的嬴福,看著他滿頭的白發,感慨地說:“嬴福,你侍奉過始皇帝,現在又侍奉我,幾十年忠心耿耿,是嬴氏的功臣、秦國的功臣。如果我能復興秦國,一定不會忘記你的功勞;如果……”子嬰看了看兩個王子,說:“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你要保護好兩個王子,把他們帶出鹹陽。只要他們活著,就是秦國復興的火種。”

    兩個王子激動地說:“父親,您不走我們也不走,我們同生共死!”

    子嬰苦笑著說:“萬一真的到了那一步,敵人是不會放過我的。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那樣的話誰都跑不掉。只要我留下來,就能吸引他們的注意,讓你們趁機逃走。”子嬰內心仿佛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兩個王子還想說些什麼,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喧囂,還伴隨著金戈交鳴的聲音。四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子嬰道:“嬴福,保護好兩個王子!”說著,便向大門沖了過去,一邊跑一邊拔出佩劍。還沒等他跑到大門口,門就被人撞開了,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沖了進來。子嬰定睛一看,為首的一人正是禁衛軍的指揮官蒙宏,跟隨他的都是禁衛軍的將士。

    “怎麼回事?”子嬰急切地問道。

    “大王”,蒙宏和將士們單膝點地,向子嬰行禮,“大事不好了!虞姬被人劫走了,我們的計劃已經洩露了,大王在這裡非常危險,所以我們商量之後,決定馬上行動,解救大王,沖出鹹陽城,到關外與韓將軍會合”。

    子嬰說不出話來,形勢瞬息萬變,剛才還在為復國有望而沾沾自喜,轉眼之間就要逃命了。蒙宏催促道:“大王,不能再猶豫了,沒有時間了!”

    緊隨在子嬰身後的嬴福也說:“是啊!趕快走吧!”

    子嬰搖搖頭,說:“你們帶兩位王子走吧,他們是王位的繼承人,把他們帶到關外,交給韓將軍,伺機舉起復國的大旗。我不走了,我很累,要留在這裡陪伴王後。我把敵人拖住,你們就能逃出去了。”

    蒙宏毅然地說:“那怎麼行?我們就是全部以身殉國,也要護送大王殺出鹹陽!”將士們齊聲吶喊:“誓死保衛大王!”

    悲壯的場面讓子嬰熱血沸騰,“好,今天我們就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讓這些叛賊看一看大秦將士的雄風!”

    “殺!殺!殺!”聲音在雪夜中久久地回蕩。

    分散到民間的幾千名禁衛軍已經被召集了起來,重新穿上鎧甲,打出秦軍黑色的旌旗。這支秦國的精銳之師保衛著子嬰、宗室成員、“三公”等重要大臣和他們的家屬,向城門方向沖去。劉邦留下來的守軍也只有幾千人,雙方兵力相當,但戰斗力差距很大。守軍紛紛趕來攔截,但很快就被子嬰的禁衛軍擊潰了,逃亡的隊伍逼近了城門,眼看著就要沖出鹹陽城了。

    就在這時,從四周的街巷、裡坊中沖出一群武士來,撲向逃亡的隊伍,與禁衛軍展開激戰。這些人的身手比守軍強很多,一對一對決的話,子嬰的禁衛軍未必是對手,但他們只擅長單打獨斗,不懂得結成陣形,發揮整體的威力,而這正是訓練有素的秦軍所擅長的。子嬰的禁衛軍幾十個人組成一隊,盾牌手、弓箭手、長矛手相互配合,穩扎穩打,向敵人發起強有力的攻擊,很快就將這些人逼退,把他們跟子嬰等人隔離開。

    酒肆老板就在不遠處觀戰。原來,呂公命令他密切監視子嬰,一旦情況有變,就配合守軍阻止子嬰逃亡。所以,他將分布城中的幾百名武士召集了起來,隨時待命。事情果然不出呂公所料,子嬰開始垂死掙扎,眼看著守軍被秦軍輕而易舉地擊潰,他只好帶著自己的部下上陣了。但他的這些人也不是秦軍的對手,只能暫時拖延時間,等待劉邦的援軍趕到。

    禁衛軍一邊戰斗,一邊保護著子嬰等人逼近城門。隊伍前方的幾百名禁衛軍在蒙宏的指揮下結成了鋒利箭簇隊形,攻擊前進,勢不可擋。城門下還有兩三百名守軍,在秦軍滾滾向前的鐵流面前,已經喪失了斗志,正准備作鳥獸散。酒肆老板見形勢危急,猛地拔出佩劍,帶著幾個隨從向城門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向自己的武士大喊:“去城門,快去城門!”正在戰斗中的武士見狀,紛紛丟下敵人,向城門集中。

    很快,城門下集中了一百多名武士,在酒肆老板的帶領下,橫在守軍與子嬰的禁衛軍中間,准備做最後的生死搏斗。正要逃跑的守軍被他們視死如歸的氣概所感染,穩住了陣腳,迎接秦軍的沖擊。

    蒙宏見到這種情形,輕蔑地一笑,“一群烏合之眾,還想阻攔我大秦精銳之師的去路!”他招呼弓箭手,命令他們瞄准城門方向,集中放箭,為大隊伍開路。密集的箭簇飛向城門,酒肆老板身邊的武士紛紛中箭倒地,慘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刺激著老板緊繃的神經,讓他的心一陣陣刺痛。這些武士是他苦心經營多年積攢下來的家底,跟隨他出生入死,現在一夜之間就傷亡殆盡,酒肆老板的眼睛都紅了,看上去面目猙獰。

    他點頭往左右看了一下,身邊只剩下幾十個人了,看來今天是躲不過這一劫了。他向大家高聲喊道:“兄弟們,我們共患難多年,今天死期到了!就讓我們一起殺個痛快,在黃泉路上做伴吧!”盡管傷亡慘重,眼看著很多同伴倒在了血泊中,但武士們依舊斗志高昂,“殺!殺!殺!”

    酒肆老板剛剛轉過頭,正准備第一個沖向秦軍,忽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低頭一看,一支箭簇已經射中了自己的左胸。他咬著牙,折斷了箭桿,右手舉起了長劍,“跟我沖啊!”幾十個武士和後面的守軍跟在他的身後,撲向秦軍。

    蒙宏“哼”了一聲,“匹夫之勇,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隊伍前方的盾牌手豎起了大盾,長矛手在後面嚴陣以待。就在武士們馬上要撞向盾牌的一剎那,從盾牌的縫隙中鑽出了一支支鋒利的長矛,毫不留情地刺進了他們的血肉之軀。長矛收回的時候,鮮血噴湧,屍體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後面的人還沒有來得及停住腳步,長矛就又探出頭來,刺殺、收回,又留下一排屍體。

    沖在隊伍最前面的酒肆老板同時被兩支長矛刺中,一支在胸前,一支在腹部。手中的長劍還舉在空中,人已經定格了。隨著長矛的收回,他雙膝無力,跪在了地上,長劍落在塵土中。此時,他已經沒有了疼痛的感覺,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也想不起任何東西。他仰起頭,最後看了一眼鹹陽的天空,身體向後栽倒。

    秦軍清除了最後的障礙,打開了城門,保護著子嬰等人出城。幾千名禁衛軍保護著幾百名王公貴族及其家屬,迅速地向郊外移動。子嬰走在隊伍中間,回頭看了看鹹陽城,眼神中一片淒涼,不知什麼時候能夠重返秦國的都城了!他在這座城市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娶妻生子,曾經過著快樂、平靜的日子,後來雖然經歷了政局的風雲變幻,個人的榮辱得失,成了亡國之君,失去了最愛的人,但這座城市留給他的仍然是那些美好的記憶和無限的留戀。

    子嬰和兩個王子、嬴福同乘一輛馬車。他把兩個兒子和嬴福的手都拉到一起,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們:“不管未來的路多麼艱險,我們風雨同舟,生死與共!”

    整個隊伍都沉浸在死裡逃生的喜悅中,禁衛軍指揮官蒙宏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自己終於不辱使命,將子嬰等人帶出了鹹陽。他回頭看了看身後長長的隊伍,暗自盤算著,要盡快將這支隊伍帶到直道上,一上直道,行動速度就快了,不出幾天時間就可以到長城,與關外的秦軍會師。那樣的話,子嬰等人就真正安全了。

    這時,隊伍中一個徒步行走的貴婦人叫嚷起來,“我走不動了!給我搞輛馬車來,否則我就不走了!”她的喊聲就像在平靜的湖面上丟進一個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立即在鴉雀無聲的隊伍中引起了強烈的共鳴。由於車馬有限,所以王宮貴族的家屬大部分都只能步行。這些平時養尊處優的貴族家眷,經過一夜的刀光劍影,長途奔波再加上擔驚受怕,早已經筋疲力盡,腿都邁不動了。貴婦人的喊聲也正是他們的心聲,所以大家立刻喧囂起來。

    蒙宏連忙上前制止,可這些人過去都是秦國有頭有臉的上層人物、有權有勢的達官顯貴,雖然蒙宏是禁衛軍司令,但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一介武夫,根本就不放在眼裡。所以,不管蒙宏如何呵斥、恐嚇,想盡辦法彈壓,這些人就是不理睬他,紛紛坐了下來,死活也不肯向前進了。帶頭的貴婦人甚至拉住了蒙宏的馬韁,讓他下馬,把馬讓給自己。

    蒙宏急得兩眼冒火,但礙於對方顯赫的身份,又無可奈何。“現在我們還沒有完全脫離險境,越是在這裡耽擱,就越危險,不要無理取鬧了,大家快點趕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好好休息!”見恐嚇不成,蒙宏只好軟化了態度,好言相勸。

    貴婦人仍然不依不饒,問道:“到了哪裡才算安全?我現在一步都走不動了!”

    蒙宏一時語塞,如果告訴這些人到了關外才算安全,他們就更不願意走了。那麼遠的路,要這些習慣了出入乘車的貴族們徒步走過去,等於要了他們的命。可是,倉促之間,自己上哪裡為他們尋找車馬呢?

    子嬰不知何時從馬車裡鑽了出來,走到貴婦人的身後,蒙宏連忙屈膝行禮,“大王,大家走不動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貴婦人看到子嬰,剛才的囂張氣焰頓時收斂了起來,也恭敬地行禮,露出了媚上欺下的真面目。

    子嬰冷冷地看了一眼貴婦人,問道:“把本王的馬車讓給你怎麼樣?”

    貴婦人愣住了,“這……這怎麼行?”

    子嬰又問道:“那你自己能走嗎?”

    “我……”貴婦人猶豫著說,“我實在走不動了!”

    “我的馬車你不敢坐,你自己又走不動了,那該怎麼辦呢?”子嬰聽上去很平靜,但透著一絲陰冷的氣息。

    見貴婦人不說話,子嬰道:“我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貴婦人聞言,面帶欣喜之色。

    “活人才需要趕路,死人就不需要了,可以永遠地休息!”貴婦人愣了一下,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子嬰按在劍柄上的手已經拔劍出鞘,一劍砍下了貴婦人的腦袋,鮮血從脖頸處噴出來,就像殷紅的噴泉一樣。

    包括蒙宏和禁衛軍在內,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那些賴在地上不肯動的人連忙起身,生怕自己成為子嬰下一個劍下之鬼。子嬰面無表情地看了大家一眼,下令:“出發!”隨即返回自己的車上。目睹這一切的嬴福在內心哀歎:“大王真的變了,自從王後去世之後,他變得更加孤僻,沉默寡言而且冷酷無情!”

    就在子嬰准備登上自己的王車的時候,四面八方的喊殺聲驟然響起,在秦軍隊伍的周圍出現了長龍般蜿蜒的火把,將這支幾千人的隊伍包圍了起來。子嬰的腦袋“嗡”地一下,半個身子已經上了車,差點又摔了下來,嬴福連忙扶住他。“看來高興得太早了,我們還是沒逃出敵人的手掌心。”子嬰淒慘地一笑,對嬴福說。

    蒙宏縱馬奔了過來,“大王,四面都有伏兵,看來不下萬人,我們怎麼辦?”

    子嬰向四下裡張望了一下,不遠處有一個不高的土丘。他果斷地下令:“退到土山上面去,居高臨下拒敵!”在蒙宏的指揮下,所有人都向土山跑去。登上土山,蒙宏立即組織禁衛軍,在四面布置起防線。防線剛剛建立起來,敵人就已經到了山腳下,將小小的土山團團包圍起來。

    這支伏兵正是曹參率領的援軍。他們剛剛趕到鹹陽城,子嬰的禁衛軍就破城而出了。曹參急中生智,帶領大軍抄近路趕到了子嬰等人的前頭,埋伏下來,等著獵物往口袋裡鑽。子嬰的隊伍由於夾雜了很多貴族及其家眷,所以行動緩慢,加之中途又出現了騷亂,被曹參的人馬超過了。等他們准備再次啟程的時候,曹參的伏擊圈已經合攏,發出了總攻的信號。

    曹參率領的這支人馬戰斗力比鹹陽守軍強得多,是劉邦麾下的精銳之師,而且有騎兵和戰車部隊的配合。蒙宏指揮的禁衛軍遇到了真正的對手。完成對土山的包圍之後,曹參看了看山上的秦軍,下達了進攻的命令。將士如同潮水般向山上湧去,站在高處一看,就像密密麻麻的螞蟻。

    蒙宏下令弓箭手放箭,盾牌手和長矛手准備迎接敵人的沖擊。箭雨自上而下地撒向楚軍,被射中的人一排排倒下去,但後面的人根本沒有後退的意思,繼續向山上湧來。雙方在秦軍的防線前展開了殊死搏斗,楚軍人數和心理上占優勢,而秦軍占據有利地形,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絕地反擊。一場惡戰竟然暫時難分勝負。

    秦軍已經連續三次擊退了敵人的進攻。蒙宏跑到了子嬰身邊,“大王,這麼死守下去不是辦法。等我們的箭矢用盡,敵人的援兵到了,還是束手就擒。我們得想辦法突圍!”

    子嬰往山下看了看,到處都是楚軍的火把和喊殺聲。他把目光轉向散坐在山頂上的那些貴族和他們的家眷,最後定格在自己的兩個兒子身上。權衡之後,子嬰對蒙宏道:“你去挑選一些精悍的勇士,組成一支衛隊,由你親自率領,保護兩位王子突圍。”不等蒙宏說話,他走向嬴福,說:“照料好兩位王子!”

    “大王”、“父親”,嬴福、蒙宏和兩位王子都明白了子嬰的意思,他要犧牲自己,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掩護兩個兒子突圍。子嬰把手按在了劍柄上,厲聲道:“不從王命者,殺無赦!”這一招把嬴福和蒙宏都鎮住了,剛才子嬰斬殺貴婦的情景他們是親眼所見,知道子嬰不是鬧著玩的。

    子嬰把兩個王子抱在懷裡,流露出一個父親最後的溫情,“我是不想讓你們給我陪葬啊!記住,一定要活著逃出去,到關外去找韓將軍,復興大秦!”兩個王子含淚點頭,與父親訣別。

    目送蒙宏和嬴福帶著兩位王子離開,子嬰了卻了心願,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他的斗志再次被激發出來,視死如歸的悲壯油然而生。子嬰走到高處,對席地而坐、驚恐萬狀的貴族們高聲道:“各位宗親和大臣,現在我們身陷絕境,被敵人團團包圍。與其束手待斃,不如放手一搏。我將親自帶領禁衛軍開路,掩護大家突圍,各位要服從我的號令,一致行動,擅自行動是死路一條。”這些陷入絕望的貴族們聽了子嬰的一番話,似乎又看到了一線生機,紛紛站起身來,等待子嬰的命令。

    楚軍的進攻暫時停止了,正在山下修整和重新編隊,准備下一輪進攻。這是突圍的最佳時機,而且楚軍完全想不到秦軍會這麼快就發動反擊。子嬰向不遠處看了看,蒙宏已經將一批勇士召集到了一起,做好了掩護兩個王子突圍的准備。嬴福和兩個孩子正在望著自己。“不能再猶豫了,否則兩個孩子捨不得父親,非要跟我一起走就麻煩了!”

    子嬰傳令,禁衛軍向山坡的一側集中,擺成突擊隊形,貴族和家眷們在隊伍的中間,子嬰自己走到隊伍的最前方親自指揮作戰。“前進!”隨著子嬰的一聲號令,隊伍借助地勢自上而下地俯沖過去。山坡下的楚軍發現了山上敵人的異動,做好了防御的准備。其他三面的楚軍也向這裡集中,准備圍殲敵人。

    禁衛軍在盾牌的防護下,冒著敵人的箭雨向前沖鋒,很快就與山下的敵人短兵相接,在山腳下展開鏖戰。子嬰一邊指揮作戰,一邊回頭往山上看,不知道蒙宏和嬴福他們帶著兩個王子開始突圍沒有。戰斗進行得異常慘烈,楚軍越來越多,而子嬰的禁衛軍也知道這一戰凶多吉少,每個人都打算為保衛秦王流盡最後一滴血,作戰異常勇猛。但經過一夜的激戰和長途跋涉,秦軍已經疲憊不堪,而楚軍士氣高昂,不惜一切代價要抓住子嬰。戰斗陷入了膠著狀態,東方的天色已經泛白,秦軍盡管竭盡全力,咬著牙支撐,仍然漸漸處於下風。

    子嬰不知道兩個王子是否已經成功突圍,心裡忐忑不安。看到楚軍的包圍圈在漸漸收縮,將士們有些支撐不住了,子嬰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全看天意吧,我已經盡到最大努力了。如果上天沒有拋棄秦國,還在庇佑始皇帝打下的江山,兩個孩子一定可以安全地離開鹹陽。現在,就讓我像一個真正的大秦勇士那樣殉國吧!”

    抱定了直面死亡的決心,子嬰爆發出無窮的勇氣,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他撇開自己的衛士,從一名戰死的秦軍手中拿起一根長矛,向敵人走去。盾牌手組成的防線已經瀕臨崩潰,不斷有楚軍從盾牌手的間隙中湧入隊伍中,與秦軍展開肉搏。

    子嬰手握長矛,向一名正在與禁衛軍搏斗的楚軍士兵肋下刺去。矛頭刺入肉體,扎進骨頭的感覺順著矛柄傳遞到子嬰的手上,子嬰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殺戮原來如此刺激,令人興奮。

    衛士們跟上來,圍住子嬰,“大王,小心啊!”“快到後面去吧,這裡太危險了!”子嬰仰天大笑,那笑聲說不清是亢奮,還是絕望。他的兩只眼睛瞇成一條線,望著揮舞著武器,像狼群一樣嚎叫著撲上來的楚軍,臉部的肌肉扭曲了,目光就像兩把閃爍著寒光的匕首一樣。此時的子嬰已經變成了一部殺人機器,人與生俱來的恐懼、慈悲、憐憫在他的身上已經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殺戮的欲望,鮮血帶來的快意和滿足。

    子嬰發出一聲餓狼般的嚎叫,推開衛士,像另一名突破進來的楚軍撲了過去。長矛在子嬰的手裡仿佛有了生命一樣,靈活地避開對方攔截的刀鋒,准確無誤地刺入了敵人的心髒。

    周圍的秦軍目睹子嬰的勇猛,身體裡的狼性被激發出來,精神為之一振,先是個別人像子嬰那樣發出一聲恐怖的嚎叫,接著更多的人吶喊起來,就像被獵人包圍起來,在絕境中開始反擊的群狼一樣。在曠野中震蕩的喊聲起到了一種神奇的作用,它趕走了疲憊和絕望,同時把死亡的恐懼打入了敵人的心髒。楚軍被這吶喊聲所震懾,攻勢為之一挫,不由自主地開始退卻。

    子嬰的眼睛為之一亮,希望的曙光又一次出現了。他指揮著將士們重整旗鼓,排成緊湊的隊形,堵住縫隙,“穩住陣腳,前進!”這支鋒利的箭簇又開始向前移動了。

    戰場的形勢瞬間發生變化,讓正在指揮將士圍攻秦軍的曹參摸不著頭腦。他命令戰車和騎兵立即出動,沖擊秦軍的隊列,希望能將敵人分割開,各個擊破。但迅猛的騎兵和沖擊力巨大的戰車在秦軍的長矛面前也望而卻步,被阻截在陣列之外,沒能撕裂秦軍鐵桶般的隊伍。被長矛刺傷的戰馬發出一聲聲哀鳴,拖著戰車在自己的隊伍裡橫沖直撞,踐踏和碾壓著楚軍士兵。其他戰馬見伙伴受傷,面對刺蝟一樣的秦軍長矛陣,發出恐懼的叫聲,在原地打轉,不肯前進。

    進攻再次受挫,曹參急了,催馬向前,打算靠近前沿指揮作戰。在離秦軍只有十幾步的地方,曹參從馬背上居高臨下地觀察,忽然發現秦軍的前鋒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在隨劉邦一起受降的時候,曹參見過子嬰一面,對他有些印象。子嬰的衣著與其他身穿鎧甲的秦軍迥然不同,在隊伍中特別顯眼,所以馬上就吸引了曹參的注意。仔細辨認之後,曹參心中一陣狂喜,此人就是子嬰。

    他從身邊衛士手中接過一支勁駑,悄悄地上弦,瞄准了子嬰的後背。這種勁駑的射程遠達百步,而他和子嬰的距離不足三十步,完全在有效射程之內。

    子嬰正在揮舞長矛,鼓舞秦軍攻擊前進。忽然,背後傳來一陣劇痛,回頭一看,腰部插著一支箭,箭簇已經完全鑽進了自己的身體。疼痛隨著子嬰的轉動身體而變得更加劇烈,手中的長矛脫手落地,眼前一片漆黑。他強撐著沒有倒下去,還沒等他恢復視覺,胸前又是一陣劇痛,曹參的第二支箭射中了他的左胸。

    這次,子嬰再也支撐不住了,這些天來,他的身心備受摧殘和打擊,亡國之恥、王後橫死,再加上這驚心動魄的一夜,子嬰的精神和肉體都到了崩潰的邊緣。曹參的兩箭雖然不足以致命,卻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徹底崩潰了。子嬰的身體就像一堵被突然推翻的牆一樣,直戳戳地倒了下去。所有的知覺都喪失了,整個人昏死了過去。

    隨著子嬰的倒下,秦軍的隊伍失去了最後的支柱,開始土崩瓦解。

    4、左右為難

    在子嬰中箭倒下的同時,項伯回到了鴻門軍營。下馬之後,他連喘口氣的工夫都不敢耽擱,就直奔項羽的大帳。大帳內,項羽徹夜未眠,與英布、季布、桓楚、龍且、鍾離昧等主要將領商議即將展開的軍事行動計劃。

    看項伯氣喘吁吁地走進大帳,項羽顧不上迎接他,只是微微頷首致意,就低頭研究面前的地圖。項伯顧不上許多,走上前,對項羽道:“大王,我們單獨說幾句話。”項羽和眾將不明所以地看著項伯,項伯殷切的眼神讓項羽沒有了選擇,示意眾人暫且離開。

    眾將出去之後,項羽迷惑地問道:“叔叔,出了什麼事?看你這副樣子,怎麼如此慌張?”

    項伯一身的風雪都沒有來得及抖落,滿頭大汗,嘴裡喘著粗氣。面對自己的侄子,項伯還是有些猶豫,畢竟自己擅離軍營,前往敵營,洩露軍機,如果按照軍法處置,那可是砍腦袋的大罪。但現在的形勢千鈞一發,已經容不得他瞻前顧後,項伯咬咬牙,說:“我剛從霸上回來,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項羽聞言,眼睛立刻睜大了,“你去了霸上,這種時候你到霸上去做什麼?”他的聲音嚴厲起來。

    項伯的心裡一哆嗦,他知道項羽的性情,這個人發起瘋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雖然自己是他的親叔叔,項羽也是個重情義的人,但難保他不會一時沖動,將自己一劍砍死。他殺殷通、斬宋義的手段,項伯是非常清楚的,在戰場上殺人如割草,更是天下聞名。面對已經開始猜疑自己的項羽,項伯只好鼓起勇氣,硬著頭皮跟他交涉了。

    “韓國司徒張良於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想他給沛公陪葬,所以去通知他,想讓他提前離開。”

    “哦,”項羽聞言,松了一口氣,隨口問道:“他跟你來了嗎?”

    項伯深吸了一口氣,說:“張良是個重情義的人,他不肯拋下沛公獨自逃生,所以帶我去見了沛公。”

    “什麼?”項羽的聲音頓時提高了一大截,眼睛再次瞪大了,直視項伯。項伯並不回避,而是迎著項羽的目光,以示自己胸懷坦蕩,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他很清楚,這時候任何心虛和膽怯的表現都可能導致功虧一簣,甚至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我覺得大王又誤會沛公了,都是曹無傷那個小人挑撥離間,分化你們兄弟啊!千萬不要中了小人的奸計,同室操戈,兄弟相殘。”

    項伯的話打動了項羽,曹無傷的話的確可疑,兩次的爭端都是因他而起,說這個人誣陷劉邦,不是沒有道理。

    見項羽沉默著沒有說話,項伯受到了鼓勵,知道項羽的心思已經活動起來了。他繼續替劉邦辯解道:“至於子嬰和虞姬的事情,正如我當初所猜測的,都是誤會。用子嬰為相,不過是沛公在酒宴上說的一句玩笑話,嘲笑子嬰而已;虞姬是呂雉接過去的,現在正在呂雉的寢帳中歇息,明日就會返回鴻門。大王,你要三思而後行啊!一旦大軍出動,開弓沒有回頭箭,局面就無法收拾了。因為一時沖動,導致幾十萬人火並,你要受到天下人的指責,承擔起挑起內戰的罪名。”

    項羽非常看重自己的名聲,被天下人戳脊梁骨,這個後果是他不敢面對的。本來,昨天經項伯那麼一說,他就有些遲疑,覺得這樣貿然出兵太過莽撞,只是在范增、英布、季布等人的鼓動下,才下定了決心。現在,項伯再次據理力爭,曉以利害,讓項羽的決心又一次動搖起來。剛接到曹無傷密告時的怒氣已經逐漸平息,項羽現在冷靜下來了,重新權衡起攻打劉邦的計劃。

    “那你說該怎麼辦?”項羽問道。

    項伯心中大喜,知道事情已經有了轉機。“沛公已經答應一早就來鴻門,向你當面解釋清楚。我估計現在他已經出發了。如果他真的心中有鬼,怎麼敢來鴻門呢?要是他真的來了,足以說明他心中無愧,完全是被人誣陷的。所以,請大王暫緩出兵,等沛公來了之後再做打算。”

    聽說劉邦要親自來鴻門消除誤會,項羽的心裡頓時輕松了很多,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中了曹無傷的圈套,又一次誤解了兄弟,險些被人利用,做了報私怨的工具。這麼一想,憋在心中的那口惡氣終於吐了出來。項羽的臉色緩和了下來,覺得渾身上下都舒坦了。他拿過一雙玉卮,斟滿了燙熱的酒,自己和項伯一人一卮,“喝了它,暖暖身子!”說罷,自己先喝光了。

    項伯知道,心高氣傲的項羽是在以這種方式認錯,向自己承認他太沖動了。項羽和叔叔坐下來,道:“叔叔所言有理。這次的事情是我太沖動了,也怪曹無傷這個小人挑唆,還有范增那些人七嘴八舌地鼓動我。就照你的辦法,軍事行動暫停,等劉季來了之後,聽他如何解釋。”

    “好!”項伯放下手中的玉卮,痛快地說:“大王英明,我這就代你去傳令,讓各路人馬原地待命,不要妄動。”項羽點點頭,項伯起身離去。

    項伯離開後,項羽走到大帳外,極目遠望,大雪已經停了,蒙上銀裝的大地顯得格外潔淨,看得人心裡也透亮了很多。他從地上掬起一捧雪,在手裡用力攥成一個結實的雪團,奮臂向遠處擲去,正中一根旗桿。身後的衛士贊歎道:“大王真是神力,要是我們,把吃奶的力氣使出來,也擲不到一半的距離。”

    項羽雖然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對敵人非常殘暴,但對手下的將士卻很寬厚,所以深受將士們的愛戴,和士卒的關系非常融洽。這些衛士都是從他和叔叔項梁在會稽起事的時候,招募的八千江東子弟中選出來的,是他隊伍中的中堅力量,彼此的感情更是非同一般。聽了將士的話,心情好起來的項羽問道:“這仗也打完了,你准備做什麼?”

    衛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等領到了賞賜,回家買幾畝地,娶個媳婦,過好日子去!”

    項羽笑了,“是啊!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人心思歸,都想過太平日子了。這種刀尖上滾來滾去的日子,誰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大家出來打仗,不就是為了吃飽穿暖,拼個好前程嗎?推翻暴秦是個口號,我與秦國有國仇家恨,但對老百姓來說,只要能過上好日子,管他誰是國王,還不都一樣?”

    衛士問道:“大王,等天下太平了,您打算怎麼辦呢?”

    項羽和藹地笑道:“我帶著虞姬,跟你們一起回江東,我做你們的楚王,好不好!”

    “好啊!”衛士興奮地說,“我們當然希望大王做楚王了,誰稀罕那個放羊娃(熊心被項梁立為楚王之前,在民間放羊)!說他是楚懷王的孫子,有什麼真憑實據嗎?就算他是楚懷王的孫子又怎麼樣?推翻暴秦、復興楚國,那是項家的功勞,是武信君(項梁)和大王帶著我們八千江東子弟打出來的,關他屁事。這個楚王就應該由項家的人來做!”

    這些江東子弟兵對項梁和項羽叔侄是絕對忠誠的,他們同生死、共患難,當然希望項羽做新的楚王。項羽高興地說:“好!等我做了楚王,你們這些江東子弟都是開國功臣,我不會虧待你們的。該賞賜的賞賜,該封官的封官,該授爵的授爵。我們共享榮華富貴!”說的興起,項羽把身上的披風一揮,卷起一片積雪。

    那名衛士神情卻有些黯然,說:“上將軍,我們當初一起出來的八千江東子弟,現在恐怕不到一半了!”聽到這話,項羽也很傷感,低著頭不再言語。

    這時,雪地中有人匆匆而來,等他走近了,項羽看清是“亞父”范增。項羽知道他肯定是為了自己暫停軍事行動的事情來抗議的。對於這個亞父,項羽一直很頭疼,他一直以長輩自居,動不動就教訓自己。不管是私下裡還是公開場合,張口一個“羽兒”,閉口一個“羽兒”,礙於他的輩分和功勞,項羽只好勉強地答應著,拿他沒有辦法。

    范增對項家最大的貢獻就是建議立楚國王室後裔,號召天下群雄聯手反秦。當初,項梁起事,范增向他建議說:“秦國吞滅六國,楚國是最冤枉的,所以流傳著‘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讖語。陳勝揭竿而起,打出楚國的旗號,號稱‘張楚’,也就是要張揚楚國。這麼做本來沒錯,但是他沒有立楚王後裔,反而自封為楚王,名不正言不順,天下人並不真正信服,所以最後導致失敗。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我們應該立楚王後裔,這樣才能號召天下群雄,讓關東六國的英雄豪傑奮起推翻暴秦,復興六國。”項梁接受了他的建議,找到流落為牧羊人的楚懷王孫子熊心,立為楚王,增強了以項梁、項羽為首的這一支人馬的號召力,逐漸成了反秦聯軍的盟主。正因為范增有這樣定國策的功勞,又是輔佐項梁的老臣,所以項羽才不得不讓他三分。

    看范增又來數落自己,項羽內心一百個不樂意,但又不好表現出來,只能迎上前去,裝傻說:“亞父,您老人家怎麼不好好休息,這麼早就來了?”

    范增見項羽明知故問,氣不打一處來,硬邦邦地問道:“羽兒,這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不出兵討伐劉邦了?不是已經決定了麼,怎麼又變卦了?優柔寡斷,出爾反爾,不是大丈夫所為啊!”

    一氣之下,范增把話說得很重,頂得項羽直翻白眼。他強壓著心頭的怒氣,與范增周旋道:“亞父,外面太冷,到帳中說話吧!”

    進了大帳,范增急切地追問:“難道你不想救出虞姬了?劉邦這個諸侯的公敵、反秦大業的叛徒,就對他聽之任之嗎?他可是將來與你爭奪天下的勁敵啊!”

    項羽不耐煩地說:“他不過是個市井無賴,哪裡有本事與我爭奪天下!亞父,您是高看了劉季,還是小看了項羽?”

    范增聽出了項羽的不滿之意,但事到臨頭,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羽兒,你不要說這些氣話。劉季雖然是個市井之徒,但他擅長籠絡人心,網羅各種人才為他所用,這可是帝王氣象啊!他能有今天的局面,還不說明問題嗎?”

    看項羽不說話,范增繼續勸說道:“現在劉季用子嬰為相,公然背叛反秦大業;擄掠虞姬,要挾你退出關中,你興兵討伐他,於公於私都名正言順。趁他在關中立足未穩,及早鏟除這個禍害,是一勞永逸的大好事,這樣的機會怎麼能錯過?等時局穩定了,他在關中站穩了腳跟,再消滅他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項羽不想與范增繼續爭辯,道:“子嬰和虞姬的事情都是誤會,等會兒劉季就過來當面跟我解釋,同時把虞姬送還。難道您要我背信棄義,枉殺一個無罪之人嗎?”

    范增聞言一愣,說:“一定是走漏了消息,劉季知道你要大兵壓境,所以才出此下策,犯險到鴻門來。不過,他來的正好,我們將他就地正法,霸上十萬大軍群龍無首,你可以順勢將他們兼並,壯大自己的實力。”

    項羽怒道:“虞姬不過是呂雉邀過去敘舊的。如果他真的是打算用虞姬來要挾我,此時為何不拿虞姬當籌碼,跟我談判,逼我退兵,反而主動送還虞姬,還親自登門解釋?子嬰的事情也不過是酒後戲言。那種枉殺無辜的不義之人,我項羽是斷然不會做的!”

    范增質疑道:“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是誰告訴你的?”

    項羽悶著頭不吭氣。范增無奈地說:“羽兒,我的話你不信,別人的話就一定可信嗎?這可是關系天下大局的事,你可要想清楚啊!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范增這番話說得非常痛切,眼淚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

    項羽以殘暴聞名,但有時候心腸又非常軟,見白發蒼蒼的范增聲淚俱下,馬上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亞父,坐,坐!羽兒出言不遜,請亞父見諒。”

    范增坐了下來,拉著項羽的手說:“羽兒,你叔父項梁對我有知遇之恩。他戰死後,我一心輔佐你,希望你能繼承他的遺志,完成他未竟的反秦大業,像齊桓公那樣稱霸天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前程,並沒有半點私心。我是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啊!”

    項羽被范增的話感動了,眼眶濕潤,顫聲說:“羽兒會銘記亞父的一番苦心,遵循亞父的教誨!”

    “萬萬不可小覷了這個劉季,如果他真的敢來,一定要設法除掉他。就算他是無辜的,也不能心慈手軟,否則你將來就會成為他的階下囚、刀下鬼。明白嗎?”

    項羽無奈地點點頭,同意了范增的建議。“首先要確保虞姬的安全,其次要給各路諸侯一個說法,我不能承擔殺害反秦功臣的不義罪名!”

    “這個好辦!”范增輕松地說:“他能主動送還虞姬當然好,如果他不把虞姬送回來,我們就以他為人質,交換虞姬,等虞姬回來之後再處死他。用子嬰為相的事情,戲言也好,真言也罷,反正他是說過的,那他就是各路諸侯的敵人,是叛徒而不是功臣,殺他理所應當!”

    聽范增這麼一說,項羽無言以對了。范增叮囑項羽:“等劉季來了,你在大帳內設宴,我會布置武士候命。時機成熟之時,我便舉起身上的玉玦示意,屆時你一定要下決心,傳令捕殺劉季,萬萬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與項羽商定之後,范增馬上出去安排,天已經亮了,劉邦隨時都可能到。他離開之後,項羽犯起難來!項伯和范增兩個人各執一詞,讓項羽左右為難,拿不定主意。剛才雖然口頭應允了范增,但那是礙於老人家的情面,被范增糾纏得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見機行事吧!”最後項羽自言自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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