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宴 第四章 波詭雲譎
    序

    劉邦到鴻門勞軍,拋出曹無傷做替罪羊。曹無傷懷恨在心,尋機報復。子嬰到霸上晉見劉邦,擁戴劉邦稱王,企圖以此來激化劉、項之間的矛盾。劉邦在酒宴上宣布稱王後拜子嬰為丞相,又調戲、侮辱子嬰的王後。子嬰王後不堪受辱,被迫自殺。

    1、鴻門勞軍

    眾人散去之後,樊噲單獨留了下來,與呂雉議事。樊噲問道:“二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主意了?”

    呂雉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回憶起當初劉邦在沛縣起兵的故事。“當初大王私放服役的刑徒,與幾百個投靠他的人流亡山澤之中。陳勝、吳廣起事後,沛縣縣令打算響應。他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蕭何、曹參,這兩個人拿不定主意,又找你商量,你把消息告訴了我。在我的安排下,蕭何、曹參向縣令建議,說‘你是秦國官吏,號召沛縣子弟起事,恐怕大家不會相信。不如把沛縣流亡在外的人召回來,赦免之後為己所用。有了這些人的支持,沒人敢不服從您的號令了。’”

    “縣令同意後,你去找大王,讓他統領自己的部屬返回沛縣。不想這個縣令出爾反爾,擔心大王回來之後奪他的權,所以關閉城門、全城戒嚴,讓城中的父老帶領子弟登上城頭,對抗大王。他還下令搜捕蕭何、曹參,好在這兩個人越過城牆,逃了出來。後來,大王是怎麼拿下縣城的,你還記得嗎?”

    樊噲回憶道:“當然記得,那可是我們舉兵反秦的第一役啊!當時,大王寫了一份‘告沛縣父老書’,大致內容我還記得,‘我們在暴秦的統治下已經痛苦很久了。現在父老們協助沛縣縣令守城,等到反秦的群雄們群起而攻之,一定會發生屠城的慘劇。如果大家一起殺了縣令,從子弟中選一個人出來當首領,與群雄響應的話,我們的家園和親人可以得到保全。否則的話,就要生靈塗炭。’父老們看了這封信,都覺得很有道理,就殺了縣令,迎接大王入城。”

    呂雉笑著搖搖頭,說:“沛令是我父親的老朋友,我與大王的婚姻就是在沛令為父親舉辦的接風宴會上訂下來的。這個你是知道的。那日,沛令把大王擋在城外,形勢岌岌可危。我父親以朋友的身份把沛令約到家中來,為他們調解,勸他打開城門,迎接大王入城。沛令不肯,父親果斷地命人將他殺死,把屍體丟在大街上,聲稱是父老們響應大王,殺死了沛令。這樣一來,父老們就沒有了退路,只能開城門迎接你們入城。後來,大家推舉首領,也是我父親主持占卜,選中了大王。”

    聽呂雉這麼一說,樊噲恍然大悟,“大王將來做了關中王,你們父女才是第一功臣啊!”

    “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成大事不要管什麼仁義道德,只要能達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為了讓大王順利起事,我父親可以殺掉自己的恩人和朋友。成王敗寇,你勝利了,沒有人會計較你當初是怎麼做的。就算有人背後說三道四又能怎麼樣呢?他們還不是要服從你的號令,聽從你的擺布。”

    樊噲贊許地說:“二姐的見識遠在我之上,我自愧不如。”

    做好了前面的這些鋪墊,呂雉轉入正題,“現在我們要對付項羽,同樣要有這樣的決心。面對一個比自己更強大的對手,要想打敗他,就要找准他的軟肋,一擊致命,讓他沒有翻身的余地。你覺得項羽的軟肋在哪裡?”

    樊噲搖搖頭,猜測說:“是不是他這個人自視為貴族,比較好面子,在乎別人的看法?”

    呂雉也搖搖頭,停頓了一下,終於吐出兩個字來——“虞姬!”

    次日,劉邦帶領著蕭何、張良、樊噲、夏侯嬰幾個人,攜帶著犒勞項羽大軍的酒食、錢帛,前往鴻門項羽軍營。當然,隊伍中還有一個雙手被反綁著、如同死人一般的曹無傷。他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一方面是因為恐懼,他不知道項羽會如何處置自己,自己的腦袋還能否保住;另一方面是因為自己所受的屈辱和憤怒,被人拋出來當替罪羊的滋味果真不好受,雖然劉邦一再向他承諾,會設法保證他的安全,等事情解決之後,再好好補償他。但這一切都無法安撫曹無傷那顆受傷的心,再多的賞賜,再大的官職,如果自己沒命消受,又有什麼意義呢?

    樊噲不時地回頭看看曹無傷,怕他有什麼異動。劉邦卻自認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萬無一失,大大咧咧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神情得意,嘴裡還哼著楚地的小曲。

    項伯和項莊已經在軍營門口等候,他們將這支勞軍兼賠罪的隊伍迎進軍營,領著劉邦等人直奔大帳。項羽在大帳門口迎接劉邦,彼此拱手見禮,一口一個“兄長”,一口一個“賢弟”,“好久不見”,“近來安好吧?”氣氛倒還算融洽。

    進入大帳,諸侯聯軍的各路首領都在,很多人與劉邦都認識,過去在項梁和楚懷王麾下打過交道,劉邦這個人處事靈活,熱情豪爽,擅長拉關系,所以在眾人的印象中是個好相處的忠厚長者,公眾形象不錯。所以,他一走進來,很多人就上前打招呼,把氣氛烘托得更加熱烈了。

    劉邦的這種人緣和公眾印象從一件事上可以得到印證。當初,楚懷王命劉邦西征,項羽隨宋義北上救趙。項羽曾要求隨劉邦一起西征,為項梁報仇雪恨。但是,一些人在楚懷王面前說:“項羽為人非常殘暴,坑殺降卒。楚軍幾次失敗,都是因為倚仗武力,不得人心。所以,西征要派一個忠厚長者前去安撫秦國百姓,嚴格約束軍隊,不能侵害秦人,就可以贏得民心。所以,一定不能讓項羽參加西征,沛公是個忠厚長者,是擔當這一重任的最佳人選。”結果,楚懷王最終還是沒有滿足項羽的心願,而是讓劉邦獨自領兵西征。劉、項二人在諸侯中的印象由此可見一斑。

    大家坐定之後,劉邦道:“此次我率隊前來,一方面是為了犒勞上將軍和各路諸侯的人馬,敦厚我們友軍的情誼;另一方面是按照大王的要求,將在函谷關阻擋諸侯聯軍的罪魁禍首交給上將軍處置……”

    劉邦的話還沒說完,范增就打斷了他,挑起劉邦的語病來,“沛公這麼說,好像是在盡地主之誼啊!你約法三章,安撫百姓,封存府庫,派兵把守函谷關,儼然是關中王的做派”。

    劉邦被他說得一愣,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倒是項羽做起和事佬來,“懷王有約在先,先入關中者為王,他這麼做也沒有什麼不妥”。項羽的話一出口,讓范增噎了一口氣,悶哼了一聲,不再開口。

    劉邦連忙道:“劉季德才淺薄,實在無法承擔這一重任,恐怕辜負懷王、各路諸侯和天下人的厚望,對不起關中父老。所以,派誰來治理關中、安撫秦人,全憑大王和各路諸侯定奪,劉季不過是替諸位打個前站。能夠先行入關,不過是運氣好而已。沒有大王和各路諸侯在關東浴血奮戰,打垮秦軍主力,我又如何能夠輕而易舉地進入鹹陽呢?大王實在是反秦第一功臣,劉季願意服從大王的號令。”

    劉邦謙恭自抑,對項羽大加吹捧,讓自負的項羽非常受用,哈哈大笑起來,“沛公也太客氣了!你我是兄弟,不必這樣拘禮。你先入關,按照懷王之約,就是關中王,這一點我們大家都沒有異議。不過,秦將章邯順應時勢,率領二十萬秦軍向義軍投誠,對於推翻暴秦功勞很大。他是秦人,理應在關中給他一塊地盤。我已加封他為雍王,屆時你們兩個分治關中就可以了。沛公意下如何?”

    章邯也在大帳內,劉邦看了他一眼,心裡的感覺就像是自己家的房子和地平白無故地被人奪走了一半一樣,別提有多窩火了。可是,面對項羽,依然要作出一副心甘情願的模樣,連聲道:“全憑大王定奪!”

    此時,范增又開口了,“那就請沛公將阻擋諸侯聯軍的罪魁禍首帶上來吧!”

    劉邦向外面喊了一聲,“把罪人曹無傷帶進來!”樊噲和夏侯嬰押著曹無傷走進了大帳,劉邦轉向項羽,道:“此人名叫曹無傷,是我軍中的左司馬,把守函谷關的軍隊就是他的部下。他自作主張,阻攔大王和各路諸侯入關,請大王處置。”

    沒等項羽開口,范增搶先說道:“此人險些激起義軍內訌,如果不是沛公明智,項王寬宏大量,後果不堪設想。他罪大惡極,死有余辜,來人,拉出去砍了!”

    范增被項羽尊為亞夫,在項羽陣營中說話非常有分量,地位僅次於項羽。他一聲令下,外面的武士就沖了進來,要斬殺曹無傷。曹無傷見自己就要人頭落地,嚇得掙扎起來,眼巴巴地看著劉邦,希望他能救自己一命。分立在曹無傷兩側的樊噲和夏侯嬰也不知所措,看著項羽的武士上來拿人,不知道該不該阻攔。

    劉邦腦子轉得快,隨機應變的本領無人能及。他霍然站起身來,佩劍“唰”的一聲出鞘。這樣的舉動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包括項羽、范增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劉邦身上,不知道他要干什麼,那些沖進來拿人的武士也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腳步。

    劉邦大步走到大帳中央,手握利劍,朗聲道:“斬殺這個罪人,何勞項王的手下。他是我的部將,犯下如此大罪,是我治軍不嚴之過,理應由我處置。”說罷,幾步走到曹無傷身邊,把劍橫在了他的脖子上,問項羽:“大王,我就在這裡將他斬首示眾如何?”

    項羽也沒想到劉邦會來這麼一出,一時沒了主意。在場的諸侯都不願意看見這種血淋淋的場面,紛紛道:“算了,沛公,他雖然有錯,但罪不至死,況且也沒有釀成大禍,就饒他一命吧!”

    劉邦沒有理會諸侯的話,而是直視著項羽,等待他的決斷。項羽見諸侯都在替曹無傷說情,不能不給這些人面子,如果執意要殺曹無傷,一來諸侯們的臉面沒處放,二來也顯得自己睚眥必報、心胸狹隘,索性送個順水人情,道:“算了,他那麼做也是一心護主,忠誠可嘉,就饒過他吧!”

    劉邦聽項羽這麼說,終於松了一口氣,狠狠地踢了曹無傷一腳,罵道:“還不謝過項王不殺之恩!”曹無傷不住地叩頭謝恩。劉邦向樊噲和夏侯嬰使了個眼色,兩人將曹無傷押了出去。

    事情終於過去了,項羽也覺得頗為輕松,下令說:“擺上酒宴,我要與兄長和各路諸侯暢飲,今天,各位要不醉不歸。”剛才殺氣騰騰的場面立即被歡聲笑語、觥籌交錯所取代,氣氛變化之快,令人唏噓感歎:人生如戲,你方唱罷我登場。

    在場的人皆大歡喜,只有范增悶悶不樂,繃著個臉一言不發。還有一個人很不開心,那就是曹無傷。雖然僥幸撿回一條命,但當眾受辱的感覺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並不感謝劉邦的救命之恩,腦子裡滿是對劉邦推卸責任、把自己當替罪羊的仇恨。經過這麼一折騰,長期以來積蓄的不滿和怨氣開始發酵、膨脹。他覺得自己的胸膛都快要被脹破了。

    2、亡國之君

    宴會結束後,劉邦一行返回霸上。進入軍營後,劉邦親手為曹無傷松綁,安慰道:“曹將軍受驚了,你代我受過,這份大恩我會記得,來日一定厚報。”曹無傷擠出一絲笑意,什麼也沒說,掉頭返回自己的營帳。劉邦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內心有些不安。

    樊噲靠近劉邦說:“要不我派人盯住他,免得他一時想不開,干出傻事來。”

    劉邦搖搖頭,說:“算了,他心裡不痛快,情理之中的事,過段時間氣消了就好了,我會提升他的職務,再給他一些賞賜,事情也就過去了。”

    曹無傷回到自己的營帳,先前從函谷關逃回,勸曹無傷投靠項羽的親信正在營帳前等候。曹無傷黑著面孔從他面前走過,一句話都沒說,直接進入帳內,親信見狀也跟了進來。曹無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瞪著兩只充血的眼睛,面目猙獰,非常恐怖。那名親信看他這副樣子,有些不敢靠近,在營帳門口遠遠地看著他,心想:一旦他發起狂來,我得趕緊逃跑,免得被誤傷。

    過了許久,曹無傷忽然仰面朝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把自己的親信和外面的衛士都嚇得一哆嗦。嘯聲散去之後,他望著呆立在門口的心腹,道:“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之言,投靠項羽。我還傻乎乎地忠於劉季這個禽獸,結果反倒被他出賣,當了替罪羊,命都差點送掉。今天的奇恥大辱,我一定要他償還!”

    那親信連忙跑過來,提醒他:“主公,小聲點,到處都是他的耳目,一不小心就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曹無傷淒涼地一笑,“我替他背了黑鍋,他反倒派人來監視我。還說什麼要報答我,不定哪天就會斬草除根,將我殺掉”。

    親信聽他這麼說,順勢道:“主公明鑒,這個劉季根本就不值得你追隨,現在做決斷還不晚!”

    曹無傷看了看他,“你是說……”

    親信會意地點點頭。曹無傷眼睛望著虛空,內心裡在盤算、計劃著。他已經決定要背叛劉邦,投靠項羽了,借項羽之手來鏟除劉邦,以洩私憤。問題是,自己要能夠給項羽提供一份有分量的情報,足夠激怒項羽並付諸行動。他現在的想法和子嬰一樣,讓劉邦和項羽二虎相爭,自己漁翁得利。

    劉邦剛剛回到自己的大帳,就有衛士進來通報,“大王,子嬰的使者求見”。劉邦看了看帳內的屬下,不知道子嬰派人到自己這裡來做什麼。大家也感到困惑,見沒人說話,劉邦道:“讓他進來吧!”

    子嬰身邊的老太監嬴福走了進來,面向劉邦跪拜。

    “子嬰派你來為何事?”

    “蒙大王恩典,子嬰全家和亡秦宗室、大臣都得以保全,不但性命無虞,也沒有遭到亂兵的欺辱,安全保衛、飲食供應都非常周到。所以,子嬰希望面見大王,代表宗室和大臣當面致謝,並向大王進獻國寶,以表秦國宗室擁戴大王久居關中的誠心。”

    “哈哈”,劉邦聽嬴福這麼一講,頗為得意,“這個子嬰倒還比較識時務,看到我做關中王是大勢所趨。好,既然他有這樣的誠意,那就讓他來吧!”

    張良起身道:“大王,子嬰的好意心領就是了,可以請嬴福轉告他,大王稱王關中,會保證秦國宗室的安全,讓他不要擔心。至於讓他來軍營面見一事,大可不必這樣麻煩。”

    靠近劉邦的盧綰在劉邦耳邊低聲道:“現在正是敏感的時期,項羽那邊正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呢!接見子嬰,不是在告訴項羽:大王籠絡亡秦勢力,有獨霸關中之心嗎!這時候引起項羽的疑心,不是明智的做法。”

    劉邦面帶不悅地說:“犯不著這麼小心翼翼吧!我與他的誤會已經解除,我們都是懷王麾下的大臣,他還要叫我一聲‘兄長’,有必要這麼畏懼他嗎?我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是為大局著想,但事事看他的臉色,束手束腳,那我這個關中王當起來還有什麼意思?我上有懷王的信任,中有諸侯的支持,下有關中百姓、亡秦宗室大臣的擁戴,與他是戰友和兄弟,他還能為了接見子嬰這麼一件小事跟我翻臉,兵戎相見?”

    看劉邦發火了,大家都沉默了,誰也不敢再說什麼了。嬴福退了出去,回子嬰那裡復命。劉邦命人准備酒菜,與眾人飲宴,慶祝與項羽的一場風波終於平息下來。他派人去請曹無傷,曹無傷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沒有參加宴會。

    宴會結束後,劉邦回到自己的寢帳,發現呂公和呂雉正在帳中等自己。劉邦已經有了幾分醉意,與呂公打了個招呼,也不講什麼禮節了,“噗通”一聲躺在鋪在地上的席子上,打著飽嗝。看到劉邦又露出了市井無賴的本性,呂公眼睛裡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這樣一個市井之徒,完全沒有貴族風度,他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領袖嗎?讓這樣的人治理關中,乃至君臨天下,他駕馭得了嗎?

    呂雉看到父親失望的表情,連忙走過去,扶起劉邦,道:“父親等你很久了,有話對你說。”

    劉邦嘴裡“喔……喔……”地答應著,醉眼朦朧地四處張望。呂雉連忙將一碗水捧到他面前,劉邦把手伸進去,掬起水來洗了一把臉,接著又從呂雉手中拿過水碗,舉到嘴邊,一飲而盡。

    呂公厭惡地把臉扭了過去,心裡覺得有點惡心。呂雉站在那裡,尷尬地苦笑,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就是這個德性,能有什麼辦法呢?幾十年都是這樣的作風,讓他改變,學習貴族的做派,談何容易。

    劉邦覺得清醒一些了,在席子上坐好,問道:“岳父有什麼事嗎?”

    呂公干咳了兩聲,說:“我聽說你要讓子嬰到霸上來。”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現在關中的局勢非常微妙,你與項羽雖然暫時和解了,但目前的平衡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因為一些意外的因素就打破目前的平衡,引發新的沖突。懷王想借你來制衡項羽,他的計劃既成功了,也沒有成功,說他成功是因為你率先入關,接受子嬰的獻降,為稱王關中搶占了先機;說他沒有成功是因為他小看了項羽,被項羽奪走了兵權,成了諸侯實際上的盟主,把懷王這個名義上的盟主給架空了。項羽現在就是想遏制住你,砍掉懷王的一只臂膀,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唯我獨尊,成為滅秦之後的天下霸主。你和他的矛盾短時間內是無法消除的。所以,現在一定要事事謹慎,不能讓他抓住把柄,否則就會激起事端,自找麻煩。你不去招惹他,他還要找理由打壓你呢,更何況你公然接見子嬰,以關中主人自居,那不是向他挑釁嗎?所以,我建議你還是回絕子嬰,不要刺激項羽。”

    呂公說這番話的時候,劉邦的眼睛有意無意地半睜半閉,既是因為醉酒而昏昏欲睡,也是在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呂公所言的不以為然,壓根就沒聽進去。等呂公說完了,劉邦打了個哈欠,說:“怎麼叫以關中主人自居呢?我本來就是關中王,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項羽今天當著各路諸侯的面都承認這一點了,您老的話怎麼聽起來和范增是一個腔調呢?”

    劉邦這句話把呂公氣得半死,一甩袖子,起身就離開了,呂雉攔都攔不住。送走了呂公,呂雉回到帳中,對劉邦罵道:“你個糊塗蟲,父親說的話都是為你著想,你怎麼能對他如此無禮?且不說他對你有多大的恩惠,單說他是個長輩,你也不能這樣說話……”

    呂雉站在那裡滔滔不絕地數落劉邦,劉邦又躺了下去,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了。呂雉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一跺腳,也出去了。等呂雉離開後,劉邦悄悄睜開一只眼睛,確認帳篷裡沒有人了,“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沖到帳篷邊上,撩開一角篷布,鑽了出去,直奔從鹹陽城中接來的宮女所在的帳篷。

    第二天,子嬰和王後、兩個兒子、丞相、御史、太尉等大臣和重要的宗室成員在劉邦部下士卒的護送下來到霸上軍營。進入大帳,一群人紛紛跪倒,向劉邦叩拜。

    劉邦坐在大帳的西面(楚人以東為尊,坐時最尊貴的人面向東方),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些秦國最顯赫的人物,內心的得意溢於言表。過去,自己只是一個最基層的官吏,小小的亭長與秦王隔著十萬八千裡,現在風水輪流轉,天地顛倒過來,秦王跪在了自己的腳下,感覺就如同做夢一樣。“我劉季真的有這一天啊!”劉邦在心中感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溜向了子嬰的王後,一看到這個女人,劉邦心裡就抓癢,蠢蠢欲動,“這個國色天香的美人,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他的目光從王後的烏黑的秀發上掠過,依次掃描她潔白的脖頸、曼妙的腰身、豐滿渾圓的臀部。為了看清楚從她胸前衣襟裡露出的一抹酥胸,劉邦往前伸了伸頭。他的全部動作都落在陪坐一旁的呂雉眼中,見自己的丈夫當著自己的面就對別的女人垂涎欲滴,呂雉覺得這是對自己極大的羞辱,不禁怒火中燒。她悄悄伸過手去,在劉邦的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即便是隔著冬衣,劉邦還是疼得一咧嘴,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來。

    他瞪了呂雉一眼,故作平靜地對子嬰等人道:“起來吧,入座。”

    子嬰坐定後,對劉邦道:“大王,子嬰這次來一是謝恩,二是代表嬴氏一族懇請大王盡快稱王,舉行登基大典。我的族人和關中百姓日夜盼望大王能夠久居關中,撫育黔首,此乃關中百姓之福,我嬴氏族人之福。我帶來了國寶若干,敬請大王笑納,以示擁戴大王的一片赤誠之心。”

    帳中擺著一個大箱子,嬴福上前開啟箱蓋,頓時間珠光寶氣充盈大帳之內,增色不少。子嬰送來的都是稀世之寶,莫說劉邦、樊噲這樣的鄉巴佬,就是張良這樣的韓國貴族出身的人,也是大開眼界。包括劉邦、呂雉在內,很多人都離開自己的座位,上前圍觀,口中“嘖嘖”贊歎。

    子嬰冷眼旁觀,心裡充滿了鄙夷,“一群沒有見過世面的鄉巴佬,這些寶貝落到這些粗人手裡,真是暴殄天物!今天你們收下的東西,以後要一件不少地給我吐出來”。

    看過這些寶物之後,劉邦興奮得紅光滿面,笑盈盈地對子嬰說:“好,今天我要設宴款待各位,以後你們就是我的子民了,我不會虧待你們的。你們的安全不要擔心,過去的榮華富貴照樣享受,我會讓你們這些貴族活得體體面面的……”一邊說,眼睛的余光一邊掃向旁邊的王後,笑容裡滲透著淫穢的意味。子嬰看在眼裡,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與劉邦周旋。

    子嬰離席再拜,“謝大王!”聲音非常宏亮,帳中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似乎那感激之情是發自肺腑、心悅誠服。

    3、流氓本性

    酒食擺了上來,宴會開始後,子嬰和隨行的人頻頻向劉邦祝酒,“大王實乃仁義之君,英明神武!”“恭祝大王萬壽無疆!”這些阿諛之詞包圍了劉邦,不一會兒,劉邦就有了三分醉意。他站起身,離開自己的座位,走向子嬰和王後一席。子嬰慌忙站了起來,王後也緊跟著起身。

    劉邦手裡捏著玉卮,身體微微有些打晃,口齒倒還清楚,“子嬰,我敬你是個識時務的俊傑,你能除掉趙高這個奸臣,也算是個剛毅果斷的好漢,干了!”不等子嬰回答,他就一飲而盡。子嬰只好跟著喝光了玉卮中的酒。

    本以為敬酒到此為止,沒想到劉邦還有下文,他朝侍女一招手,侍女連忙碎步小跑過來,為他的玉卮中添滿了酒。劉邦轉向子嬰的王後,一臉猥瑣的笑容,說:“王後有傾國傾城的美貌,上次在軹道亭前相見時,本王就驚為天人。今日再見,更覺光彩照人。這樣的美人,本王平生第一次見到,與你飽飲卮中酒,三生有幸!”說罷,就把酒喝干了,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子嬰的王後,等她的反應。

    王後沒想到劉邦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話說得這麼露骨,但作為階下囚,她沒有權利表達自己的反感和厭惡之情,只能強顏歡笑,虛與委蛇。“大王,小女子不擅飲酒,請大王饒過我吧!”

    一個“饒”字讓劉邦頓時興奮起來,腦海中浮現出眼前的美人在床榻上欲仙欲死,向自己求饒的畫面,耳邊是她不住的嬌喘和呻吟。劉邦故意板起面孔,有些嚴厲地說:“怎麼?本王敬酒,你也敢不喝?”

    子嬰的王後被劉邦的樣子嚇住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她用恐懼的眼神向子嬰求助,樣子楚楚可憐,更加激起了劉邦的興致。子嬰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劉邦當眾調戲,頭皮發麻,臉上像著了火一樣,屈辱和憤怒在壓迫著他脆弱的神經。子嬰在心裡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要忍耐,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平靜的語氣,但聲音還是有些發顫。昔日高高在上、君臨天下的秦王淪落到這步田地,子嬰的感受可想而知。“大王的美意你就接受了吧。”

    聽了子嬰的話,王後委屈的淚水在眼窩裡打轉,她知道丈夫現在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為了復國大業,他只能忍耐,甚至是犧牲自己的妻子。作為妻子,她要保護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這樣的恥辱必須忍受。王後用寬大的衣袖遮住自己的臉,淚水湧了出來,滾落在酒裡,她咬著牙,把摻著眼淚的酒喝了下去。放下衣袖時,順勢抹了一下臉頰,拭去淚痕,向面前的劉邦擠出一絲笑容來,但笑得非常淒苦。

    劉邦嘴裡連聲說“好”,眼睛在王後的臉上轉來轉去,過了片刻,終於轉身回自己的座位了。子嬰和王後還有隨行的人這才松了一口氣,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了,沒想到才剛剛開始。

    呂雉眼看著劉邦戲辱子嬰的王後,既覺得很是丟人,又同情這位昔日的王後,同為女人,兔死狐悲。她無法出面阻止,那樣只會讓本已難堪的局面更加難堪,只能想辦法不讓劉邦作出更過分的舉動來。

    孰料,劉邦嘗到甜頭之後,欲罷不能,隔一會兒就到子嬰與王後的席上與他們痛飲,逼著可憐的王後連連吞下不能不喝的苦酒。子嬰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被劉邦灌醉,卻無能為力。在場的亡秦宗室貴族和大臣們都難過地低下了頭,不忍看這一幕。子嬰兩個年輕氣盛的兒子本想發作,被站在他們身後的嬴福硬是拉住了。

    又被灌了一次酒之後,王後覺得天暈地旋,搖搖欲墜。她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手中的玉卮脫落在地,摔了個粉碎,身體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沒等子嬰反應過來,劉邦搶先一步扶住了王後,嘴中絮叨著:“都是本王不好,不懂得憐香惜玉,讓美人喝多了!”他不理睬在旁邊怒目而視的子嬰,向侍女招招手,“快把美人扶到我的帳中休息!”

    子嬰剛想阻止,劉邦不容分說地拉住他,“不要擔心,喝酒,喝酒!”根本不給子嬰說話的機會。子嬰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被攙往劉邦的寢帳,卻毫無辦法,他心存一絲僥幸,只要自己看住劉邦,等宴會結束後趕緊把妻子接出來,就不會有事了。

    呂雉看到這一幕,馬上明白了劉邦打的什麼主意。她沒想到劉邦膽子竟然這麼大,要對子嬰的王後下手,暗暗叮囑自己,一定要看緊劉邦,免得他一時沖動,壞了大事。如果劉邦真的奸淫了子嬰的王後,那就會在一夜之間激起秦人同仇敵愾的決心,成為秦國宗室和關中百姓的公敵。

    把子嬰的王後送走之後,劉邦一刻也不想留在酒宴上了,就像屁股上長了刺一樣,坐臥不安。但子嬰和呂雉都在死死地盯著自己,劉邦絞盡腦汁地想著脫身之計。忽然,劉邦覺得自己腦子裡火花閃動,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在酒精的作用下,膨脹起來的欲望埋沒了他的理智和判斷力,只要能從眾目睽睽之下溜出去,一親芳澤,劉邦現在什麼都敢做。他根本來不及細想,就猛地站起身來,剛才還一片喧嘩的大帳因為劉邦異常的舉動而迅速安靜下來,眾人停止了飲酒和談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劉邦的身上。

    劉邦舉起手中的玉卮,高聲說:“我有一件事要在這裡宣布。”隨後,他將目光投向了子嬰,“子嬰鏟除權臣趙高,將這個大權獨攬、貪贓枉法、殘害忠良、荼毒百姓、貽害天下的敗類及其黨羽一網打盡,有功於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關中父老和四海之內都感激子嬰的義舉,銘記他的功德。有功不賞,於理不合。如果我做了關中王,將任命子嬰為丞相,協助我治理秦地。大家一起暢飲,慶祝國家得一良相,我有了得力的左膀右臂”。

    劉邦的決定太過突然,在場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見大家愣著不動,劉邦再次招呼,“一起喝啊!愣著干什麼?”這時,眾人才遲疑地端起面前的玉卮,一飲而盡。

    呂雉悄聲責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要讓子嬰做丞相?蕭何不是丞相的最佳人選嗎?”

    劉邦被呂雉這麼一問,馬上急中生智,道:“你還是一介女流,頭發長,見識短。要知道,秦國雖然亡了,但殘存的勢力仍然盤根錯節,畢竟關中是秦國經營了幾百年的故土。這些勢力肯定是以子嬰為號召,我用子嬰為相,就是想安撫這些勢力,收為己用,這樣我這個關中王才能做得安穩。有了這些人的支持,我們就有了與項羽對抗的資本,將來借子嬰之手把章邯趕出去,關中就全是我們的了。”

    劉邦一席話說得頭頭是道,呂雉一時也想不起來該如何反駁他,反而覺得劉邦這一招非常高明。別說呂雉,就連明眼人張良這時也糊塗了,他看了一眼自己旁邊的蕭何,被大家公認為未來丞相不二人選的蕭何也是滿臉困惑。張良小聲問道:“大王的用意何在啊?他跟你商量過嗎?”

    蕭何苦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內情。所有的人都被劉邦的意外之舉給唬住了,內心裡胡亂猜測著這位喝得半醉的關中王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人們很自然地想到,劉邦這麼做一定是深思熟慮,有著深遠的用意。他們只記得劉邦現在的身份——未來的關中王,卻忘了他的真面目——市井無賴。

    身為諸侯,行事自然是反復權衡,高瞻遠矚,但一個市井無賴就可以隨性而為,肆無忌憚,根本不考慮後果,完全憑一時沖動,做事沒有任何章法。劉邦在酒後露出了他的真面目,為了趕緊脫身而信口開河,大家卻還蒙在鼓裡,絞盡腦汁地分析這位大王的用意。

    最暈的就是子嬰了,一臉的茫然。一個亡國之君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被對手捧到了丞相的高位上,子嬰有點找不著方向了,感覺就像在雲裡霧裡浮著。他不知道這是因為酒精的作用,還是劉邦賣力的吹捧,也不知道天上突然掉下來的高帽子究竟是福還是禍。喝完酒,子嬰坐了下來,手扶著幾案,腦子裡緊張地盤算著,想搞清楚劉邦的真實意圖。由於多年的貴族生活習慣,他還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腰桿挺得筆直。

    很快,子嬰作出了自己的判斷,劉邦這麼做就是想安撫秦國仍然忠於自己的勢力,穩固他的統治基礎,以便牢固地占據關中。這個想法讓子嬰覺得心裡踏實了很多,既然劉邦打的是這個主意,他在短時間內就不會加害自己,因為自己對他還有利用價值,是拉攏的對象。

    劉邦可不管子嬰心裡那些胡思亂想,只要能轉移子嬰和大家的注意力,讓自己有機會溜出去消受那個躺在寢帳床榻上的美人就行。他沒給子嬰更多的時間去理清腦子裡的一團亂麻,馬上又招呼道:“你們,你們,還不向未來的丞相祝酒,坐著干什麼?”聽劉邦這麼一說,眾人一哄而上,把子嬰包圍了起來,紛紛祝酒。劉邦就是要把子嬰拖住,讓他無暇他顧。見子嬰成了眾矢之的,劉邦暗自為自己的小聰明得意,脫身計劃的第一步成功了,現在該對付身邊的這只母老虎了。

    劉邦轉向呂雉,舉起玉卮,道:“娥姁,我能有今天,你的功勞最大,我們干了!”說罷,自己先干為敬。呂雉嫁給劉邦這麼多年,除了新婚那段時間,劉邦很少這麼體貼過自己。她心裡湧過一陣暖流,也喝干了卮中酒。

    劉邦馬上招呼侍女,“滿上,滿上,上次是敬你的功勞,這次是敬你的苦勞,我常年在外奔波,南征北戰,家裡的事全靠你一個人,既要撫養一雙年幼的兒女,又要照顧兩家年邁的老人,實在是辛苦”。說罷,自己又喝光了。呂雉全當是丈夫今天心情好,順帶著想起了自己的種種好處,沒有懷疑劉邦的動機,所以安心享受著難得的夫妻之間的脈脈溫情,又喝了滿滿一卮。

    在她喝酒的時候,劉邦已經想好了第三卮酒的理由。“這次我祝你將要成為王後,與我共治天下,這也算是苦盡甘來,過去所承受的一切終於都有了回報!”

    這個理由最能打動呂雉了。她從小就在父親的教育下自命不凡、雄心勃勃,覺得自己會成為普天之下最顯貴的人,現在美夢成真,如何能不高興。過去所有的辛苦看來都是值得的,嫁給劉邦之後操持家務、下田勞作、撫育兒女、贍養老人;劉邦逃亡後,她冒著生命危險,帶領鄉人為躲藏在山中的劉邦一伙運送給養,後來自己還受到牽連入獄,險些被審訊的官吏侮辱;劉邦起兵反秦,她在家中天天祈禱,擔驚受怕……

    過去的一幕幕都浮現在腦海中,讓呂雉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含熱淚,在劉邦殷切的目光下又喝了滿滿一卮酒。

    這時,呂雉覺得自己的肚子有些裝不下了,向劉邦打了個招呼,起身更衣(古代對如廁的雅稱)。見呂雉離開,劉邦心裡樂開了花,再看看大家還在一波波地給子嬰祝酒,焦點集中在子嬰身上,沒人注意到自己,劉邦連忙起身離席,三步並作兩步,溜到帳篷邊上,掀開篷布,鑽了出去。他根本不從大門走,以免人多眼雜,被人察覺。

    4、香消玉殞

    出了大帳,劉邦直奔自己的寢帳,一路疾跑,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寢帳門口。衛士見他這副慌慌張張的樣子,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大王,怎麼了?”劉邦一邊往裡鑽一邊說:“看好門,別放任何人進來。”這名衛士跟隨劉邦多年,對這位主子的脾性再了解不過。剛才有一位醉酒的佳人被侍女扶了進去,現在劉邦心急火燎地跑回來,衛士馬上反應了過來,“遵命!”

    寢帳內寬大的床榻上,子嬰的王後還在昏睡中。劉邦靠近床榻,看著這位醉酒後臉頰緋紅的美人,覺得她睡覺的樣子更加誘人,兩眼微閉,粉裡透紅的嘴唇微張,酥胸隨著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而起伏著,兩只纖纖玉手,一只橫在腰間,一只靠在臉側。劉邦俯下身,端詳著那張瓜子臉,長長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細膩光滑的皮膚。他把倚在臉邊的那只小手攥在自己的掌心裡,不住地揉捏著,又低下頭貪婪地吮吸著睡美人潤澤的雙唇。

    劉邦覺得自己體內的那只猛獸蘇醒了,在自己的血液裡奔騰跳躍,已經失去了控制。他脫掉厚重的冬衣,跳到了床上,扯掉了子嬰王後腰間的玉帶,剝開外面的冬衣,雪白的貼身褻衣露了出來。劉邦覺得嘴唇發干,胸膛發悶,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他擔心自己還沒有消受佳人就一瀉千裡。

    就在他發瘋似地撕扯睡美人褻衣的時候,突然覺得腦後挨了重重的一擊,酒意馬上散去,劉邦的第一反應就是“刺客”。他動作敏捷地翻滾到床下,伸手去摸自己的佩劍,突然看到呂雉站在面前,對自己怒目而視,那眼神就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一樣,手裡還拿著一個托盤,那就是剛才招呼自己腦袋的東西。

    劉邦松了一口氣,光著膀子站了起來,好在自己的褻褲還沒有脫掉。呂雉如廁後回到宴席上,發現劉邦消失了,立即反應了過來,就直奔寢帳,攪了劉邦的好事。

    呂雉看了一眼已經被劉邦剝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躺在床榻上的子嬰王後,控制不住地破口大罵:“你個沒出息的東西,跟豬狗有什麼兩樣。你長腦子了嗎?誰的女人都敢碰。她是子嬰的妻子,你這麼做,是在羞辱秦國上下的所有人,成為他們的死敵。你在關中還待得下去嗎?你還想不想做關中王了?喝點酒就獸性大發,什麼都顧不上了,我們的大業要毀在你的手裡!”

    被呂雉劈頭蓋臉的一陣痛罵,劉邦的酒完全醒了,恢復了理智。他也意識到了自己一時沖動可能造成的嚴重後果,開始想辦法補救。劉邦苦著臉向呂雉哀求,“都怪我一時糊塗,娥姁,幫幫我吧,想想辦法”。

    呂雉羞憤交加,剛才自己完全被劉邦的伎倆欺騙了,還滿懷溫情地與這個人暢飲,結果被他鑽了空子。對劉邦拈花惹草的行為,呂雉已經沒有感覺了,聽之任之,她知道這是劉邦的本性,自己的嫉妒、憤怒都是徒勞的,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只能是自己折磨自己。

    現在,讓她感到屈辱的是劉邦輕而易舉地就將自己愚弄了,自己甚至以為劉邦勝利之後性情有了變化,感念起夫妻情分和自己的功勞,所以開始珍惜自己、尊重自己。結果,這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編織的美夢,很快就在冷酷的現實面前破滅了。“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劉邦還是那個市井無賴,無藥可救。即便他做了關中王、做了皇帝,還是那副德性。

    呂雉看著眼前可憐兮兮、形容猥瑣的劉邦,壓抑著內心的鄙夷和厭惡。對於這個人,她已經沒有了妻子對丈夫的那種感覺,如果說以前還有一些夫妻情分的話,已經被劉邦今天的所作所為徹底摧毀了。她是在看一個與自己利害相關的人,自己將來的榮華富貴都和這個人的權位聯系在一起,所以,她必須和這個人站在一條戰線上,珍惜和捍衛他的前途,因為他們是有著共同利益的盟友。

    深吸了一口氣,呂雉讓自己冷靜下來,用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對劉邦說:“你穿好衣服,趕緊回到宴會上去,不要被人發現你來過這裡。這個爛攤子我會替你收拾的。”

    劉邦忙不迭地答應著,穿上衣服,溜了出去。呂雉走到床邊,看著被劉邦蹂躪了一番,還沒有蘇醒過來的子嬰王後,歎了一口氣,輕輕地說:“可憐啊!誰讓我們是女人呢,誰讓你是子嬰的王後,又長得這麼漂亮呢,誰讓你遇到了這個好色的畜生呢!命該如此,什麼都不要埋怨了!”她的話像是在對沉醉中的子嬰王後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呂雉幫子嬰王後把衣服重新穿上,就在她系上腰帶的時候,子嬰王後緩緩睜開了雙眼,驚訝地望著眼前的呂雉。見子嬰王後突然醒來,呂雉有些慌了,不知該如何解釋。情急之下,她信口胡謅:“剛才你喝得太多了,睡夢中吐了一身的穢物,我幫你脫了衣服,清理干淨了。現在沒事了。”

    聽了呂雉的話,子嬰王後下意識地往自己的身上看了看,沒有發現嘔吐的痕跡。呂雉怕她看出破綻,連忙催促道:“快起來吧,我們回宴會上去,大王都等急了,讓我來請你的。”

    無奈,子嬰王後強撐著坐了起來,感覺頭很疼,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掙扎著下了床,在呂雉的攙扶下回到大帳之中,坐到了子嬰的身邊。子嬰看自己的妻子臉色很難看,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王後勉強地笑了笑,說:“我沒事,不用擔心。”

    劉邦沒有得逞,有些沮喪,又被呂雉一番教訓,擔心自己剛才的行為真的引起什麼嚴重的後果,所以內心惴惴不安。他偷著往子嬰和王後的席上瞄了幾眼,發現王後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反應,只是因為醉酒而顯得很疲憊,好像對剛才發生的事完全沒有察覺。

    劉邦稍稍放心了一些,“還好,這個女人沒有中途醒來,不然真的無法挽回了。雖然秀色可餐,卻無福消受,真是郁悶啊!今天晚上一定要找個二八佳人來,把呂雉這只母老虎晾在一邊”。

    呂雉坐在劉邦的旁邊,同樣在心裡暗暗發誓:“劉季,你今天對我的愚弄和侮辱,將來我一定要你償還。我不但要分享你的江山,還要把它據為己有,你欠我的,就算不能從你身上討回來,我也要你的子孫來償還!”

    宴會結束後,子嬰和王後以及隨行的人在士兵的押送下返回鹹陽城。回到自己的住處,已經是深夜了。子嬰將妻子扶進臥室,給她泡了一盞茶,說:“醒醒酒,然後就寬衣歇息吧!”

    “大王還要出去嗎?”王後無力地問道,她靠在幾案上,用一只手撐著額頭,看上去很不舒服。

    子嬰心疼地說:“那個無賴逼你喝了這麼多酒,將來我要用酒淹死他。我真沒用,眼睜睜地看著他欺負你,卻什麼也做不了。”

    聽著丈夫自責,王後抬起頭來,苦笑了一下,說:“沒事,就是喝幾杯酒,他也沒做什麼。我們現在是階下囚,忍耐是唯一的辦法,等大王復國成功,我們就可以揚眉吐氣了。”

    子嬰有些擔心地說:“他把你送到寢帳後,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王後的心頭一陣刺痛,丈夫在懷疑自己的清白了。她搖搖頭,說:“沒有,我一直昏睡著,後來那個無賴的妻子來叫我,我才醒過來。”

    子嬰點點頭,說:“那你早點休息吧!我要去見‘三公’,和他們商量下一步的行動。今天折騰到這麼晚,看守的士兵也非常疲憊,戒備是最松懈的時候,方便出入,以後恐怕沒這個機會了。”

    王後張了張嘴,想讓子嬰留下來陪陪自己,她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脆弱和無助,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看丈夫急切的樣子,有那麼多大事要處理,怎麼能讓他為了自己而耽擱呢!“你去吧,小心點!”

    望著子嬰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王後的心裡有種突如其來的辛酸,感到莫名的留戀和不捨。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子嬰這一離開,自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兩個兒子已經歇息,嬴福陪著子嬰出去了,偌大的宅院裡只剩下王後一個人。外面是無邊的夜色,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淒涼和孤獨的感覺向她襲來。

    子嬰王後強打精神,站起身來,向自己的床榻走去,她想的是趕緊睡覺,在睡夢中就感覺不到這麼多的痛苦和煩惱了。就在她脫掉冬衣,正准備鑽進被子裡的時候,整個人忽然僵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因為她看到自己的褻衣上有地方被撕裂了,呂雉在床榻前對自己說的話又在耳畔響起,還有她說話時那種慌亂的神情,也浮現在王後的眼前。

    王後就像著了魔一樣,抓過自己的冬衣,裡裡外外地翻看著,希望在上面找到一些嘔吐的痕跡。但她來回檢查了十幾遍,沒有看到一點痕跡,剛才那個念頭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

    王後頹然地坐在床上,整個人像泥塑木雕一樣,沒有了任何生氣。劉邦調戲自己時的無賴嘴臉,呂雉那冷漠的眼神,丈夫心疼的表情,酒宴上大臣們眼見自己受辱時痛心疾首的樣子,劉邦的那群手下放蕩的狂笑……一個接一個地閃過。從劉邦把自己灌醉後送回寢帳到呂雉為自己穿衣,把種種線索綜合起來,子嬰王後確認自己的清白已經被劉邦玷污。

    不知在一片死寂中坐了多久,王後木然地下了床,行動就像一個被人操縱的木偶一樣,如果有人從旁看到的話,一定認為是她中了邪,魂魄都被人攝走了。她走到幾案旁邊,看到子嬰臨走前為自己泡的那盞茶,機械地端起來倒進嘴裡,茶水沿著嘴角灑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在桌邊佇立了片刻,她脫下已經被人撕破的褻衣,赤裸著上身,將褻衣鋪在幾案上,用力咬破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用從傷口裡滲出的鮮血在褻衣上寫下了幾個大字——“保重、復國、報仇”。

    寫罷,她神情呆滯地盯著那件血衣,腦海裡仍舊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個“死”的念頭在驅使著她。她沒有力氣去想自己該不該死?自己死後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丈夫和孩子怎麼辦?“死”像一個無法抗拒的咒語在驅使著她,讓她身不由己,一步步地走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王後站起身,把自己的褻褲脫了下來,全身赤裸,站到了幾案上,幾案的上方是一根橫梁,房子低矮,所以橫梁距離地面並不遠。她將褻褲的一只褲腿用力地向上拋去,繞過橫梁,垂了下來,兩只褲腿系在一起,打了一個死結。

    將頭伸進那個用潔白的褻褲做成的繩套的時候,子嬰王後忽然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身心從裡到外格外輕松,甚至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此刻,一切負擔都可以拋下了,生前的種種折磨和痛苦、恐懼和屈辱,都煙消雲散了。

    蹬翻了腳下的幾案,她赤裸的身體懸在空中,掙扎了幾下,便不動了。最初的疼痛和窒息的感覺沒有了,王後覺得自己身體的重量在漸漸消失,變得輕飄飄的,就像一根懸浮在空中的羽毛一樣。

    這時,她從高處看到子嬰進入了房間,撲向自己的身體,把自己放了下來,抱在懷裡,哭喊著,嬴福和兩個孩子也進來了。而她就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望著眼前的這一幕,沒有悲傷,沒有依戀,靈魂從來沒有過的平靜。她對子嬰喊了幾聲,子嬰卻根本聽不見,又呼喚兩個兒子,兩個兒子也沒有反應,最後她將目光投向嬴福,可嬴福同樣絲毫沒有察覺她的存在。王後覺得自己很孤獨,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與自己的親人隔離開了,他們身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再也無法親近。

    一道明亮、溫暖的光束從天而降,將她包圍了起來。王後仰面向上看,發現光束的源頭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漸漸清晰起來,“是始皇帝!”威嚴的秦始皇向子嬰王後露出了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和藹笑容,與他生前一貫令人畏懼的表情截然不同,他向子嬰王後伸出了一只手,召喚她過去。王後感覺自己在向上飛升,一直向著始皇帝的身邊,向著另一個世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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