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局長 第17章
    週三的上午,市文物管理局的嚴冬生局長來局裡匯報,東江寺的修復方案已經做出來了,按照修舊如舊的原則,對偏殿、山門等進行翻修,尤其是偏殿,有的地方還要推倒了重新修建。圖紙由建築設計院的專業人員在徵求了廣大佛教界人士的基礎上完成,東方長青看了一下效果圖,頗有古剎大寺的氣象。嚴冬生說:「東方局長,工程隊就要進場了,我們想請您這個工程指揮長和我們一起去東江寺一趟,做一些指導。」

    東方長青笑笑,文物局和版權局一樣,在市一級是文化局的下屬局,在省一級卻各有各的頂頭上司。嚴冬生是個能辦事的人,這次修復東江寺,嚴冬生很主動,向省裡要了一些錢,加上市財政撥的資金,資金總數達到了三百多萬。東江寺的修復工程指揮部就成立了,項目太小,市級領導沒有興趣,東方長青就掛名指揮長,具體還是由文物局實施。好玩的是,項目是文化局爭來的,資金到了手,市宗教局卻站了出來,想要把工程搶過去。市裡江水長和林學敏的態度也很曖昧,把東方長青請了去和宗教局梁正輝協商,東方長青把嚴冬生也帶了去。協商時,東方長青也不客氣,說:「如果宗教局有文物保護的權限和專業水平,這個工程我們不搶,宗教局去弄吧,只是,如果是宗教局去弄,得報省文物管理部門批准,否則是不能動工的。」見東方長青硬氣,嚴冬生也硬了起來,說:「領導們議事,按說我是插不上嘴的,但事情涉及文物保護單位,我不得不說。這個項目是文物保護項目,不是什麼宗教項目,梁局長您就不要爭了,就是讓您去弄,沒有文物保護部門的簽字,工程就是結束了也驗收不了。」梁正輝這才不再爭論。從這件事上,東方長青對嚴冬生的印象特別好,說:「嚴局長,你頂得好,我們費盡了力扒拉的項目,不能讓別人就這麼搶走了。」嚴冬生說:「局長,這是你來了,如果放在以前,這項目肯定爭不過來。衛昌貞因為自己是文化局局長,就覺得自己比別的局長軟,見到別的局長就像是見了市長似的。」東方長青就笑,嚴冬生說的是事實,局與局雖然是平級,確實也是分個三六九等的。比如公安局、城建局、財政局、交通局這些大局,平常在別的小局和窮局前面就有些耀武揚威的味兒,如果局長沒有一點底氣,下面就更軟了,不過,就是再包也不至於在宗教局面前啊,宗教局比文化局更小更窮,也更邊緣化,梁正輝之所以敢來插一手,不過是仗著自己是管宗教的,而東江寺是緇煦市最大的宗教場所罷了。江水長和林學敏對文物和宗教不太瞭解,讓他一說,就迷惑起來了。

    當下,東方長青說:「冬生,工程隊定下來了?」嚴冬生說:「還沒有定,今天去的都是工程隊的負責人,到現場看後再說。」東方長青一笑,說:「工程還是要招標為好,公平公正公開,衛昌貞的殷鑒不遠,這麼一個小工程,我們不能讓別人說了閒話。」嚴冬生笑笑,說:「局長您說得對,我們今天去主要是那些工程老闆想要目測一下工程量,同時工程隊還要學習一下佛教建築的知識,回來後我們就公開招標。」

    兩個人說著話,從辦公室裡出來,東方長青打電話給蘇易元,說自己和文物局的領導去東江寺了,家裡的事請蘇易元和幾個領導辛苦一下。蘇易元說:「放心去吧,局座,家裡有什麼事我們隨時聯繫您。」東方長青這才和嚴冬生下了樓,文物局的那台長豐獵豹已經停在樓下了。東方長青說:「今天去東江寺,路況不錯,你的獵豹就不開了吧,那可是個油老虎,還是坐我的車去。」嚴冬生就交代司機把車開回去了,自己上了東方長青的奧迪,東方長青問:「你說的那些工程隊老闆呢?」嚴冬生說:「我們約好了在東江寺會齊的。」東方長青說:「這樣最好,撇脫。」

    車到東江寺,智慧和尚迎了出來,合十道:「東方局長,有失遠迎了。」東方長青連忙雙手合十,恭謹道:「大師什麼時候都是這樣客氣。」

    智慧笑笑,又向嚴冬生問了好,然後把兩人迎向偏殿自己的房間裡,有小沙彌進來泡了清茶,智慧說:「想來東方局長這向公務繁忙,幾個月不到小寺了,讓和尚掛念得很。」東方長青說:「俗務繁雜,長青也是身不由己。想必大師已經知道了,東江寺修復項目上面已經批下來了,資金也會逐步到位,今天就是為此而來的。」智慧大師慈顏一笑,說:「這個和尚已經知道了,東方局長和嚴局長做了這個善事,功德無量。」

    嚴冬生聽他二人說著客套,心裡卻記掛著工作,忍不住說:「局長,您和大師在這裡談吧,我出去看一下那些老闆來了沒有,也請大師派一個人給我們引路和介紹一下,以便大家心裡有譜。」智慧和尚聽了,就叫來一個小沙彌,由他領著嚴冬生去了。

    智慧指派完畢,然後面對東方長青坐了下來,注目片刻,說:「東方局長,我看你眉目間含有隱憂,今天來此,是有什麼事要和老僧談談吧?」東方長青聽了,不禁驚歎,心想這智慧大師果然不同凡響,也不掩飾,說:「大師看得不錯,長青正是有事要咨詢,求大師指出一條明路來。」說著,就把省裡關於文化、廣播合併的事告訴了智慧大師,又把王小毛扣下文件的事說了。最後道:「不是長青官迷心竅,一定要爭這個文廣局長,但長青既入這名利場中,卻不能於官場進退完全無意。自思我資歷淺薄,又無依靠,倉促之間不免進退失據,還請大師不要笑我權欲太重,體諒我一顆凡俗之心。」

    智慧聽了,略作思索,說:「在佛言佛,在道言道,在官當然就言官,此乃正道,和尚豈有恥笑之理?在我看來,此一番變故,不過有驚無險,不必憂慮。佛說要平常心,這平常心三字,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事關自己,確實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平常心。東方局長極具慧根,應該能夠做到。」

    東方長青聽了,心裡不由得就寬慰了一些。這些年來和智慧大師的交往,他對這個白髮童顏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頗有一些崇拜的感覺。當下,兩個人就文化廣播合併的事做了一些討論,東方長青說:「大師,官場紛爭通常來說是花樣百出,陰謀詭計,不啻戰場。長青雖心甚不齒,但為了自保,也不能免俗,這是不是違背了佛的宗旨?」智慧見問,拈鬚而笑,平和地說:「要說紛爭,豈止是俗界有之,佛界也未嘗無之。再說了,東方局長原非我佛門弟子,卻是不必用佛教來自縛手足的。」

    東方長青不覺心胸洞開,起身謝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長青受益匪淺。」

    智慧只是一笑,又說:「佛教最講究因果二字,這其實不是宿命,乃是哲學。官場紛爭,固然要動些詭計,只是不宜過分。須知種什麼因,得什麼果。」東方長青合掌領教了。

    接下來兩人又談了一些佛經比較,東方長青把自己讀《金剛經》和《壇經》的心得同智慧大師交流了一下,智慧頗覺得詫異,看著東方長青的目光竟然就有了一種驚奇了。正談著,嚴冬生走了進來,說:「局長,工程隊的老闆們都來了,現在正在目測工程量,等下我想請您去說說話,只是不知道安排在哪兒好,寺廟裡只怕沒有個空地方。」東方長青一笑,說:「找個空曠一點的坪場大家席地而坐也就行了。你說的這事,確實給我提了個醒。」說著,含笑轉向智慧大師,說:「大師,馬上就要在寶剎大興土木了,恐怕要影響寺廟的清淨。」

    大師含笑說:「修繕寺廟,是大德之事,不妨不妨。」東方長青又說:「工程一旦開工,恐怕還要請大師在偏殿或者其他地方找一間房子作為工程指揮部的辦公場所,以便隨時督監工程,不知是否方便?」智慧大師也笑著允諾了。

    當下,東方長青和嚴冬生兩人走出去會見工程老闆們,走到偏殿後的一個草坪上,老闆們都已經到了,在草地上或坐或躺,見東方長青二人過來,大家連忙坐好,嚴冬生把大家一一介紹了,來的二十多人都是緇煦市近些年在房地產工程中發展起來的工程隊,其中也有原來文化局開發建設的包工頭韓仁金。東方長青見了,不覺內心歎息,這韓仁金為承包文化局的工程,給衛昌貞打了十一萬元的紅包,給了兩套房子,也把衛昌貞送進了局子,判了八年有期,作為行賄方的韓仁金居然汗毛都沒有傷及,在局子裡蹲了幾天就出來了,現在又堂而皇之地來競標,連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

    寒暄畢,東方長青在一個稍凸出的地方坐了下來,嚴冬生說:「工程量大家都目測了,歡迎大家來報名參加競標。下面,我們請市文化局長、東江寺修復工程指揮部指揮長東方長青同志給大家講話,做指示。」

    大家就鼓起掌來。東方長青感覺有些滑稽,這些工程老闆竟然也把場合弄得像官場開會一樣,又是指示又是鼓掌,可見這社會還是把官場看成是正統的,無論有多少錢,如果沒有官場背景,總覺得還是離正統有一點距離。

    東方長青看了大家一眼,說:「指示談不上,歡迎大家參與競標,東江寺是我們緇煦市著名的文物保護單位,也是著名的宗教場所,這次修復,是省裡市裡支持的結果,效果圖大家都看了,今天又到實地來目測,心裡應該都是有譜的。」接著,他對參與競標的工程隊提了一些要求,會就散了。

    散會後,東方長青本來還想和智慧大師再聊一會兒的,但新的辦公室主任童世傑打來電話,說:「東方局長,剛才接到市委組織部的電話,下午市委組織部要來局裡對局班子開展民意測評,估計和文廣局的新班子有關係。」東方長青心裡一緊,心想這一次還真算是雷厲風行了,文件下來沒多久,組織部門就開始行動了。

    嚴冬生見東方長青臉色凝重,就說:「局長,什麼事?」東方長青說:「剛才童世傑打電話來,說是下午市委組織部來局裡搞班子的*測評,我們還是回去吧。」嚴冬生就笑,說:「組織部就是愛折騰,沒事就下來弄什麼*測評,弄得人心惶惶。」東方長青說:「怎麼是沒事,文化和廣播要合併了,新成立的文廣局班子組成,當然要開展一次*測評。」

    嚴冬生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好一會兒才說:「局長,這種關鍵的時候,您怎麼不活動活動,還來看什麼工程?」東方長青就笑,說:「是你叫我來的呀,再說,誰當新局的局長,組織上自有理論,有什麼活動的?」嚴冬生說:「您還真有定力,不過,我還是要多一下嘴,如今這時代,必要的活動還是要有的,沒聽說過,又動又送,提拔使用,光動不送,原地不動,不動不送,降級使用?」東方長青大笑,說:「什麼理論呀,你也把官場看得太黑暗了,其實,很多事,不像你說的那樣的。」

    嚴冬生還是堅持說:「局長,您也是老官場了,凡事卻還是太天真。」

    東方長青不再和他說這些,把話題引到一邊,談起了文物管理的事來,說:「冬生,你們文物倉庫實在是太破爛了,這次修東江寺有個幾百萬,看能不能省一點來修修你的文物倉庫?」嚴冬生說:「局長您別害我,挪用專項資金,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文物倉庫破爛,我只曉得給領導打報告,領導不批錢,文物毀了,責任不在我。挪用資金,文物保全了,我可得進局子。」東方長青就笑,說:「看來你的賬還是算得蠻清楚,這樣吧,這事由我來操作,我說過,不是佔用資金,是節省下來一筆資金。文化部門,要錢不容易,求人更難,與其去求爺爺告奶奶,不如在這個工程款裡打主意。」

    回到市裡,東方長青先把嚴冬生送回文物局,然後開著車去了政協。政協主席向禮正趴在寬大的辦公室桌上寫毛筆字,自從來了政協後,向禮超脫得練起毛筆字來,幾年時間,也練得有模有樣了。見他進來,向禮笑著指了指沙發示意他坐下,東方長青卻不坐,站著看向禮揮毫潑墨,見他寫的是兩句古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遂說:「向主席,一段時間不見,您老人家的字是越來越有神了,這『一行白鷺上青天』,飄逸俊秀,很是脫俗。」向禮印了印章,自己得意地看了一會兒,才說:「寫字也要有心情啊,心情平靜豁達,字也就無拘無束,揮灑自如了。」

    兩個人在沙上坐下來,先是談論了一會兒書法,向禮突然話鋒一轉,說:「東方,下午就要*測評了?」東方長青點了點頭,說:「我就是為此事而來的,主席,我是您一手培養起來的,有了困難還是要回娘家來,請您支持。」向禮沉吟了很久,說:「事情來得還是很突然啊,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你和鍾正春相比,資歷欠缺,難以匹敵呀。」

    東方長青點了點頭,說:「我也知道自己難以和鍾局長爭鋒,但我對於文化體制改革,有一系列的想法,如果半途而廢,心裡又有不甘。」

    向禮說:「我當然會給你講話的,但我不是常委,只有建議權,管不管用,難說啊。你自己也要主動一點,就我看來,陳信之書記對你印象不錯,你可以去找一找他,匯報一下自己的思想。江水長那裡,你也要去,這幾天就多跑一跑吧。」

    東方長青心裡就隱隱地有些失望,來的時候,他是希望聽到向禮表點硬態的。但接下來,東方長青也就把失望的心放下來了,向禮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不是那些表空態的領導,向禮說自己的把握性不大,讓他去找陳信之和江水長,其實就是對他的負責。

    下午,組織部的幹部處長張宣和和紀委的一個年輕人來到文化局辦公室,東方長青帶著文化局班子的所有成員隆重迎接。張宣和是一個態度嚴肅的中年人,從參加工作起就進了組織部,從科員幹起,一直幹到了組織處長。組織部是一個刻板的單位,到組織部久了,人的臉面就變得刻板起來,有些像牆上的規章制度。在辦公室裡,張宣和語氣莊重地把來意說了,東方長青說:「既然是來考查我們班子的,我這個班長還是迴避一下的好,等下就請蘇局長和衛紅局長主持吧,要見哪些人,由辦公室通知。」張宣和板著臉說:「迴避倒是沒有必要,*測評,不過是工作的一部分,不必那麼死板。」東方長青就笑,說:「還是迴避一下的好,不過,有件事我得先向您請示一下,今天中午的中餐,我們共進如何,沒有違反規定吧?」

    張宣和說:「要是以前,還真不敢吃,既然你這樣說,我們從命就是。」東方長青笑著說:「行,我去安排,不然,我迴避了還真不知道要去哪裡呢。」

    從局裡出來,東方長青不自己開車,叫司機把自己送到神州大酒店後,讓車子回去了。東方長青把事情交給蘇易元,心裡就有了底,蘇易元辦事的能力很強,不會出什麼問題。果然,一會兒蘇易元就打電話過來了,聲音很小,顯然是躲在一邊打的。蘇易元把通知哪些人參加測評做了匯報,東方長青把名單審了一遍,這些人都是可以掌控的,不會有什麼事。於是說:「易元,這些事你就不用跟我匯報了,你做主就行了,免得別人說我們串通。」蘇易元說:「您放心,局長,我們的命運是緊緊連在一起的,包括老胡,他也會懂得這個道理的。」

    測評結束後,蘇易元、衛紅和胡嵩陪同張宣和他們到了神州大酒店,東方長青已經把工作餐安排好了。大家喝了一點酒。東方長青知道,張宣和這樣刻板的人,是什麼話也問不出來的,於是乾脆什麼話也沒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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