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週一的上午,東方長青接到了文化局紀檢組長齊群的電話,齊群告訴他,市紀委副書記秦簡要他去市紀委一趟。東方長青就知道,莫開明動手了。這麼想著,東方長青心裡就有一些興奮,開著車去了紀委。
秦簡是市紀委副書記,還兼著監察局局長,大家都是很熟悉的,見東方長青來了,秦簡笑著給他泡了茶,說:「東方局長,本來是我要親自到你那兒去向你匯報的,卻動了你的大駕讓你來我這裡,不好意思哦。」東方長青笑著說:「你還別說,紀委這種地方,還真不是隨便可以來的,聽說要去紀委,心裡就有些楚,好像自己就是個有問題的人似的。」
秦簡開懷大笑,說:「人還是要知道怕才好,一個人膽子太大,不是什麼好事呢。」
東方長青笑道:「有道理,人還是要常懷敬畏之心的,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自警自省吧。」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秦簡才轉入正題,說:「東方局長,我這次請你來,是關於你局胡嵩副局長的一些事,我們接到了一些關於胡局長經濟問題的舉報信,說得有根有據,主要是在他分管的部門報銷發票,數額前前後後加起來有幾萬元。我們研究了一下,準備立案查處,想聽聽你的意見。」
東方長青愕然道:「有這回事?」
秦簡點點頭,說:「一般來說,匿名舉報我們都不查,實名舉報才去查。但這次的匿名舉報,舉報信中所列的事實很具體,不好不查。」
東方長青思索了一會兒,說:「胡副局長這個人,我感覺還是廉潔的,要說在分管的下屬部門報一點發票,我不能肯定沒有,局機關窮啊,局領導在下面報點發票,嚴格說是不合法,但也是潛規則不是?如果紀檢部門想聽我的意見,我認為這事查當然還是要查的,但從挽救同志的願望出發,立案還是重了一點,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們文化局黨組,我建議由文化局黨組紀檢組人員去查一下,和胡嵩同志談一談,看看他的態度再說。」
秦簡笑,說:「東方局長,看來你這個人還是很關心下屬啊,這樣吧,既然你提出來由局裡解決,我同意,如果舉報信上所列的事實是真的,人可以從輕處理,錢還是要退的。當然,這僅僅是我的意見,我還要向領導匯報才能定下來。」
東方長青說:「行,我去找他談一下,只是,胡局長這個人,脾氣有點倔,怕是談不攏啊。」
秦簡說:「如果你們局裡解決不了,那就只好立案了。」
東方長青連忙說:「別別,我還是先談談再說吧。」
秦簡說:「行,就這樣。」
回到局裡,東方長青先在辦公室裡一個人坐了好久,考慮怎麼找胡嵩談話。他之所以向秦簡建議不要立案,由局裡來自己處理,是有著自己的考慮的。局裡的副職領導在下面的單位報點發票,本來也沒有什麼,當正職的完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東方長青還不至於嚴苛到那個程度,太嚴苛了,就不近人情了,誰還敢和你共事?東方長青之所以鼓勵莫開明舉報,其實不過是想要殺殺胡嵩的氣焰罷了,揮揮大棒,目的不過要別人服帖一點,卻不是要置人於死地的。因此,他在紀委那邊還是保了胡嵩,如果胡嵩知道,會感激他的。這大概就是所謂恩威並用了。和胡嵩的這次談話,無疑是兩人之間的一次正面交鋒,儘管知道自己勝券在握,東方長青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思考了一會兒,東方長青決定採取先攻外圍,步步為營,逐次突破的方法,讓胡嵩慢慢感受到壓力。想著,就給局辦公室主任王小毛打電話,說:「小毛同志,請你來我辦公室一趟。」王小毛馬上就過來了,問:「局長,您有什麼指示?」
東方長青笑著說:「胡嵩局長在不在家?」王小毛說:「早上打電話來了,說是下到縣有事去了,具體下到哪個縣沒有說。」東方長青聽了,笑著說:「老胡這個人,有事也不打個招呼。這樣吧,有件事,局黨組和局務會要開會研究一下,請你通知一下在家的局黨組成員和局務會領導,到小會議室開會。」
王小毛又問:「現在嗎?」
東方長青回答:「是的,現在。」王小毛點了點頭走了,東方長青給自己泡了杯茶,在自己的辦公室靜靜地等著,不想馬上去小會議室。領導開會的時候,總是要等別人都到齊了,自己才姍姍來遲,不是沒有道理的,去早了,一個人形單影隻地坐在主席台上,有一種孤單的甚至是無助的感覺。只有當所有與會者都到齊後,自己再從眾人的目光中穿行過去,無形中就有了一種優勢,感覺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同時,也讓下屬有了一種威懾,可望而不可即的敬畏之心。
十多分鐘後,王小毛過來報告:「局長,人都到齊了,您看是不是就開會了?」
東方長青點了點頭,右手把自己碩大的公文包夾在腋下,左手拿著自己的保溫茶杯,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小會議室走去。王小毛已經一溜煙地走在前面,進會議室去了。東方長青想像著王小毛跑進會議室,向大家通報「局長來了」時的情景,不覺微笑起來。走到會議室門口,才把微笑收起來,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
除了胡嵩,所有的黨組成員和局務會成員都到了,會議室是橢圓形的,大家圍坐著,看起來好像雜亂無章,其實卻是高低有序的。大門正對著的一方,是主席台,正中空著一個座位,那是給他留的。空位子的旁邊,一邊坐著黨組成員、副局長衛紅,一邊坐著蘇易元。見東方長青進來,蘇易元首先站了起來,接著大家都站起來了。東方長青一邊走一邊對大家點頭,示意大家坐下,自己徑直到主席座上坐了下來,然後慢條斯理地打開公文包,掏出了筆記本、鋼筆之類的東西,似乎是對兩位副局長,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都來齊了?開始吧。」
蘇易元和衛紅都點了點頭,表示贊成。由於沒有指定誰來主持會議,也不知道要研究一些什麼,大家有些發愣。東方長青微笑著看了蘇易元一眼,蘇易元會意地點了點頭,咳了一下,說:「同志們請安靜了,現在開會。」
參會的人立即停止了竊竊私語,目光看著東方長青和蘇易元。蘇易元接著說:「下面,我們歡迎東方局長給我們講話。」大家立即拍起手來,東方長青向著四面八方點了點頭,說:「同志們,今天這個會,是我臨時決定召開的,還沒有來得及和衛紅局長、易元局長商量。今天上午,市紀律檢查委員會領導把我請到了市紀檢委,向我通報了一件事,是關於我們文化局個別領導同志可能存在經濟問題的事,這件事,我局的紀檢組長齊群同志是知道的。」說著,向齊群看了一眼,齊群連忙點頭,表示自己確實是知道的。其他人不明就裡,突然聽說,不由得有些震驚,都把目光緊緊盯著東方長青看。
「具體說起來,紀委找我去,就是要瞭解一下老胡的事,我們文化局下屬的一些單位,向上級紀檢監察部門反映了胡嵩副局長到下屬單位報銷發票的問題,據說舉報得很具體,甚至把發票的票號都寫了上去。實話告訴大家,紀委是要立案查處的,是我承擔了責任,我覺得,從保護幹部出發,我不贊成處理人,更不贊成動輒立案。老實說,單位副職到下面去報一點發票,也不是什麼大事,如果下面不告狀,那麼萬事大吉,但如果下面告了狀,卻是不能不理的。」東方長青說到這裡,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大家的動靜。下面已是鴉雀無聲了。
「在我的爭取下,紀委同意由局裡先找老胡談一談,如果舉報的事是真的,把錢上繳財政,我們內部消化,事情就了了。我想,這是最好的結果。今天開這個會,就是想研究一下,怎麼和胡副局長談這個事,由誰去談。老胡這個人,脾氣大家也知道,弄不好就要頂牛,頂牛當然不要緊,但對他來說卻是有影響的。大家議一議吧。」
東方長青說完後,又擰開保溫茶杯,不緊不慢地喝起茶來。全場靜默,彷彿掉一根針都能聽到。東方長青偏過頭看了蘇易元一眼,正遇到蘇易元的目光。
「大家發言吧,我們要充分發揚*,暢所欲言。」東方長青又說。
「我來說兩句。」蘇易元猶猶豫豫地說,「按說我不想先說的,我不是黨組成員,應該讓黨組的同志們先說。但是,既然是充分發揚*,我還是發表自己的一點淺見。首先,我要向東方局長表示敬意,有這樣一位關心同志的好領導,是我們的榮幸。說實話,爭取紀委不立案,是對胡嵩同志的最大的愛護,也讓我們感覺到了溫暖。其次,我提議還是由紀檢組長加上黨組的一至兩名負責同志去找胡嵩同志談話,不宜一下子就由黨組書記、局長去和他談,如果是局長親自找他談,萬一談崩了,就沒有退路了。第三,談話的時候,還是要把問題的嚴重性說清楚,不能敷衍了事,迴避問題的實質,要老胡爭取主動,只要事實清楚,錢退了,我也贊成不處理人。處理人不是目的嘛。」
蘇易元說完後,衛紅也發了言,基本上和蘇易元的大同小異。接下來,紀檢組長齊群也發了言,證明了東方長青保了胡嵩的事兒,說:「老胡的這個事,紀委確實和我銜接過,準備立案的。東方局長能夠爭取過來由局裡自主處理,實在不容易,我想老胡也應該想得到,應該配合局裡的處理。至於談話,我當然是義不容辭,我是吃這碗飯的嘛,但還是請局裡派兩位領導和我一起去找老胡談,如果他承認了,爽爽快快地退錢,事情當然好辦。如果他不承認,又要怎麼辦?還請領導指示。」
大家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在東方長青身上。東方長青說:「剛才同志們都發表了很好的意見,我都同意。在派誰去找胡嵩同志談的問題上,我傾向於易元副局長的意見,以齊群同志為主,衛紅副局長代表黨組,易元副局長也去一下。你們三個人先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找老胡談,在這裡我還要通報一件事,為了便於工作,局黨組已經向市委組織部打了報告,建議蘇易元同志進黨組,組織部已經基本通過了,文件近期會發下來。怎麼談,你們去考慮,我的意見是既要弄清事實,達到挽救同志、保護同志的效果,又不要頂牛。如果談不攏,我再去找他談一談,總歸是要談攏的。今天這個會,不僅僅是關於胡嵩同志的問題的會議,更是一次促進廉政建設的會議,希望大家以此為鑒。局班子也要考慮如何進一步完善財經紀律,加強制度建設。鑒於胡嵩同志目前的狀況,我建議他的常務副局長的工作暫時由蘇易元同志擔起來,待問題弄清楚後再說。同志們有什麼意見,請發表。」
大家都表態同意,衛紅表態時有些勉強,東方長青只當不知道。平心而論,衛紅的資格要比蘇易*一些,為人也還正直。但過去一年,她在東方長青和胡嵩之間採取的是誰也不得罪的騎牆政策,始終讓東方長青對她親信不起來。常務副局長事關財權,近些年來上面抓廉政很緊,正職報發票都得經過常務副局長簽字才能報銷,這可不是一般的權力,東方長青深知,許多的正職之所以被拱掉,關鍵是常務在後面拆牆。蘇易元屈居在胡衛二人之下已久,突然得到賞識,只會感恩戴德。東方長青經常讀史,歷史上一些英明的皇帝在年老之時,裝出一副昏聵樣子,找理由把一些干臣能臣打入死牢,不殺也不放,一關七八年,目的就是在自己死後由兒子這個新皇帝把他們放出來,為他們*,以博得這些老臣的感戴,盡死力保新主。這樣的智謀,真正是令人叫絕。
散會之後,蘇易元果然感激涕零地來到東方長青的辦公室,又是一番扎扎實實的表態,東方長青站起身來,踱到蘇易元的身邊,在他身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親切地拍著他的手背說:「易元,我東方長青不敢說識人,但也可以說閱人多了,對人的認識還是有一點的。我觀察你很久了,你為人果敢練達,處事明敏而慎重,是一個可造之才,假以時日,是大有作為的。你努力吧,我不敢說能培養人,但一定會放手使用人。」就在蘇易元感動得不知道怎麼說的時候,東方長青又以開玩笑的口氣說:「勉哉易元,勉哉易元!」一面笑著,一面在心裡想,這個人,已經完完全全地為我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