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貴以為陳百威同意了他的建議,高興地說:「副堂主馬上回去組織人員,我負責拖住堂主。如果你不願意承擔責任,由我和傅管家主動出面,向堂主請罪。」
陳百威道:「這都是次要的,我認為條件仍不夠成熟,最少還有多處漏洞。第一是曾英勇那裡,我們萬萬殺他不得,這事瞞得別人,瞞不了自家弟兄。現在全堂上下都把曾英勇當恩人,若殺了他,豈不令弟兄們心寒?既然連恩人都可以殺,那麼,必要的時候,父母、兄弟、親友、心腹都殺得,誰還願意給我們賣命?第二個漏洞是雷進的突然離開,這一點文軍師太低估了莫啟青。莫啟青既然能夠組織『三山會』擠身於廣州堂口之林,說明他絕非等閒之輩,他這次一路躲過彭昆的暗算、陷阱便是證明。依我看,雷進根本不是去尋找曾英勇,而是回了廣州!」
文貴問道:「何以見得?」
陳百威耐性說:「可以從幾方面證明,其一,『三山會』在虎門江面打死了二十多名水路稽查員,其中就有陳炯明的侄子,這事必將引起廣東省政府的重視,因此,他只有把堂口轉移到香港才能躲過大劫。
「其二,莫啟青是個重義之人。凡在江湖能經久不衰的堂主,都是靠義氣與信譽站穩腳根的,離開了這兩點,就算有孫悟空的能耐,也會招至如來收伏。大凡爭強好勇、玩弄小聰明的人往往最容易垮台。因此,莫啟青為了替他的弟兄報仇、為了拯救曾英勇,他絕對要搬兵馬過來。
「其三,我前面說過,莫啟青不是等閒之輩。凡老於江湖的人,都懂得『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他人弱勢微且身邊帶了價值十幾萬元的財物居住在他人地盤上,他焉有安心大睡之理?就是換了你文貴也不會那樣麻痺大意。處於這種情況,他必須立即派人連夜趕回去,一旦出了事,一方面好來報仇,二方面也好向江湖上公開內情。」
文貴聽到此處,啞了,很久才說:「難怪我問他雷進的去處莫啟青說是去廣州酒家,原來是多存了一份心,擔心我謀財害命。」
陳百威道:「還有,為了他們堂口的安全,今晚莫啟青肯定去了堂主那裡,這是他的最後一步棋,心想萬一我們要不顧一切立下殺手,他在堂主身邊好有個保駕的。」
文貴歎道:「還是副堂主遠見卓識,看來我這軍師的頭銜該讓賢了。」陳百威道:「文軍師不必過謙,在很多方面我確實不如你足智多謀,在這個問題上你只是太近功利而已,其實也確是一條好計,如果是想一勞永逸,奪了這筆財便去深山老林隱居,可算是上上之策,但我們是要放眼江湖,因此就沒必要貪眼前小利。」
文貴道:「副堂主抱負遠大,這樣說來,連堂主都不及你了。」
陳百威喝道:「此話怎講?!」
文貴自知失言,紅臉道:「我是出自內心之言,並無惡意,副堂主別多心,我並無挑撥兩位堂主的用心。」
陳百威說:「其實我真的比不上堂主,他義薄雲天,深得人心,不是他,『洪勝堂』不可能這麼快就發展起來。遠的不要說,單講眼前的兩樁事:第一樁若不是堂主『仁義』的名聲在外,曾英勇怎會報訊給我們?第二樁,曾英勇身陷圇圄脫不了身,香港這麼多堂口,他為什麼偏偏把莫啟青交給我們?兩位要知道,這是江湖對我們堂主的信任啦!如果我們非要背著堂主幹這傷天害禮的事,豈不是毀了陳余祥的英名、毀了『洪勝堂』、毀了你我一生的前程?!」
文貴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傅靈華深有感觸,連連點頭:「『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副堂主說的太有道理了,真是字字有分寸,句句見真知!」
陳百威說:「這事到此為止,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今後絕不再提,走吧,傅管家,告辭了。」
離開傅家,陳、文抄原路回到堂口。
大門口,荷槍實彈的衛兵向陳百威、文貴行禮:「副堂主、文軍師晚上好?」
陳百威問道:「有情況沒有?」
衛兵道:「天黑一陣後,『三山會』的雷進出去了,說是去找曾英勇。」
陳百威:「知道了。小心槍走火,注意圍牆內外的動靜,一有情況鳴槍報警。」
衛兵:「是。」
陳百威走過去:「知道放槍嗎?」
衛兵回答,「知道。」
「做一遍給我看。」
文貴看著這一幕,再聯想剛才,相處這麼長時刻,他第一次認識到陳百威不僅足智多謀、武功超群,而且心細如髮……這麼一想,對他敬畏了七分。兩人回到堂內,為了證實猜測,有意走到最後一排房子,果見陳余祥的窗口亮著燈光,燈光下兩個影子對坐窗前,中間隔著一張桌子。
話分兩頭,且說莫啟青派雷進離開「洪勝堂」星夜趕回廣州搬兵報仇,除此外,還有另一層用意——提防有人圖謀不軌謀財害命。
下午在筲箕灣接受邀請的時候,便意識到「洪勝堂」的軍師文貴並非完全出於好心,出於那種情況,只能答應下來,事後經雷進提醒,使他更增加了一層戒備之心。
到文貴來訪,引起了他的懷疑。
人在江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是本份,還要提防左右前後周圍的流彈、暗箭、陷餅,否則隨時都有被暗算的可能。
送走文貴,莫啟青已發現自己置身四面埋伏中,要逃都不可能了,唯一的出路是臨危不懼,鬥智鬥勇,拿出《三國演義》中孔明演繹空城計的膽量與氣度。
他明確地告訴黃紹榮:「文貴剛才並非為租房的事找我們,那不過是一個借口,目的是來探虛實,好為他下手做準備。」
十幾萬元的軍火,這是一個誘人的數目,足令不少人見利昏智。
雖然已派雷進離開,萬一出了事「三山會」總不至於尋不到仇人,加之還有曾英勇知道他的下落……但是,這些還不一定可以阻擋文貴……莫啟青一直在思考著前前後後。
為了證實心裡的懷疑,莫啟青派黃紹榮馬上去找文貴。
一會黃紹榮回來報告,說文貴不在房裡,又有傅管家的老婆張桂秀過來請副堂主……莫啟青明白他們在商量如何下手,他讓黃紹榮守在家裡,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黃紹榮很不安:「堂主要去哪裡?」
莫啟青歎道:「救弟兄們去。」
黃紹榮:「我們舉目無親,誰能救我們?」
莫啟青道:「有人可以救我們,陳余祥以『仁義』做為立堂的宗旨,今夜我要和他徹夜長談,只要我不離開他一步,文貴就不敢下手。」
黃紹榮愁眉苦臉:「你能跟他談一個夜晚嗎?」
莫啟青:「我會想辦法,你放心守在這裡。」
陳余祥住最後一棟的東頭,大門口有衛兵守護,莫啟青表明身份,衛兵通報後很快准入內。
莫啟青進入正廳,這裡是神堂,上堂點著香燭,供奉歷代洪門中人,供品有時令水果、飯菜、點心,都擺在一張供桌上。
衛兵在前引路,拐過兩道小門,陳余祥已迎了出來,一身唐裝,像還不曾入睡的樣子。
此時已是十點多鐘,牆上的自鳴鐘發出清脆悠揚的金屬聲,令人感覺十分寧靜。
見過禮,兩位就在客廳太師椅上就坐,中間隔著一張桌子,衛兵走過來替兩位堂主沏茶,然後離開。
莫啟青抱拳道:「陳堂主要休息麼?那我就告辭。」
陳余祥道:「莫堂主才來就急著要走,這樣豈不太見外了?深更夜靜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話,請便,請便!」
莫啟青歎道:「也沒什麼,只是睡不覺,本不該深夜打攪,實在是——」陳余祥見他像有難言之處,說道:「莫堂主在這裡不必介意,有什麼直說無妨。」
莫啟青歎聲更長,「現在已是10點多了,阿勇也應該知道我們已接上了頭,怎麼現在還不見蹤影?」
陳余祥垂下頭,手摸著下巴。
莫啟青悄悄瞟他一眼,知道說到了他的心坎上,稍停片刻,繼續道:「這一次來香港,阿勇對我可謂是傾心竭力,寧願自己被追殺,也讓出方便給我,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莫某人真正是千古罪人。今天從曬魚場過來,我就一路惦念,到這個時候還不見影子,心裡慌得沒底。想著想著就翻來覆去睡不覺,手下雷進勸我:『堂主,自從離開廣州,幾個夜晚都沒合眼,你應該休息才行。』我說,阿勇現在沒著落,怎能安心,你若真心關心我,立即回廣州搬救兵,找彭昆算帳,雷進去了,我還是安心不下,在院中踱步,見陳堂主的燈沒熄,才冒味過來打攪,若有不便處,我還是——」
陳余祥搖頭揮手:「聽你一夕話,我真正是無地自容了。論起來,阿勇對我們『洪勝堂』的恩義比山還重,我心裡也掂掛著,所以到現在還沒睡,沒想到莫堂主如此恩重義深,真是愧煞我也。」
莫啟青道:「話不能這樣說,只能說是陳堂主比我沉得住氣,莫某人歷來辦事浮淺,心裡沒個主見,趁這機會正要討教萬全之策。」
陳余祥道:「莫堂主過謙了,你派人去廣州調兵救人也算是個好辦法,一來彭昆不敢對你再動手,二來有了實力,可以和他『講數』。」
莫啟青滿懷心事說道:「彭昆是個半路出家的江湖人,也不太懂得江湖規矩,我擔心他對阿勇下了殺手。」
陳余祥道:「我也這麼想。不過,我希望千萬不要是這樣,一來我欠他的情義無處報答,二來江湖上從此風起雲湧,不再太平,就算我放過了彭昆,我的手下不會答應。」
莫啟青歎道:「但願阿勇不要出事,我心裡有一種預感,覺得他不會有事,只是不見人放不下心來。反正今晚我是沒法子睡了,等他一個通霄,萬一還是不見人,問題就真嚴重了。」
陳余祥道:「我也這麼想。不過莫堂主幾夜沒合眼,這是使不得的,你還是回去休息,有了消息我馬上遣人向你報告。」莫啟青連連搖頭,「斷然不成,睡也是合不上眼的,若陳堂主不嫌我哆嗦,就在這裡秉燭長談。」
陳余祥也巴不得有個伴,站起來:「那好,這裡蚊蟲多,去我臥房裡坐。」莫啟青總算放下心來,躲過了今晚,明天他文貴有幾個膽子也不敢了。
莫啟青與陳余祥對坐在窗前,燈光在床那邊,斜斜地把兩位的影子映在新糊的紙窗上。
陳余祥吩咐手下:若是曾英勇來了,火速通報。
莫啟青是老江湖,最善揣摸人意,抓住陳余祥講義氣、重名譽的特點,投其所好,兩人談得十分投機。
午夜時分,衛兵報告有人來了,陳余祥騰地站起,下令道:「有請!」
進來的卻是文貴與陳百威。
房裡除了一張老式雕花紅木床,便是窗邊的一張印心柏木書桌,書桌上放置文房四寶和一本《康熙字典》及兩杯烏龍茶。
文貴一進來就故意裝做很吃驚的樣子:「怎麼,莫堂主也在這裡?」
陳余祥接過話說:「人家擔心阿勇的安危,一直睡不覺,你們明天應該把這事傳給兄弟們,讓他們瞭解什麼叫義氣。義氣的『義』字是兩把利刀中間夾著一個人頭,也就是說為了朋友可以犧牲生命。就像莫堂主和阿勇,這才是江湖上講義氣的典範。」
文貴抱拳道:「佩服佩服,能結識莫堂主這樣的江胡好漢,真乃三生有幸,憑這一點,文某人認定你了!」
陳余祥道:「這就對了,古人說,栽樹要栽松柏樹,交朋友要交真君子,朋友的好壞直接影響自己的言行和聲譽,你們還不知道,莫堂主為阿勇的事派了手下回廣州搬兵了。比起他的行動,真是愧死我也。」文貴一驚,繼而暗暗得意,這回總算抓住了把柄,冷笑道:「莫堂主好像說雷進去了廣州酒家?可能是我聽錯了。」
莫啟青一愣,冷不防被文貴使出這一招,要迴避也不來及了,他說:「可不是,雷進去廣州酒家但嘟嘟小姐被人包了,不能相見,回來向我稟報,我感到問題嚴重,才令他火速回廣州。怎麼,文軍師在大門外沒有遇見他?」
文貴被反戈一擊,心裡很不服氣:「莫堂主也知道我離開了堂口?」莫啟青道:「沒有,軍師剛剛離開我房裡,便想起你可能會馬上去傅管家那裡談租房的事。軍師如此熱心,我已於心不忍,再這樣為我們效勞,心更不安了,所以派手下黃紹榮過去看你,沒想你真是去了,這叫我……真是不知如何謝你才好。」
文貴聽出他話中有話,羞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這話只有陳百威能聽懂,但他表情泰然,不露聲色。
陳余祥以為莫啟青當真讚他的手下,連說:「也是應該的,住我們這裡,當然有義務替你操勞,幫人幫到底,這也是江湖上歷來的規矩,千萬別放在心上。」
莫啟青又是一番客氣,見文貴已經不再吭聲,也沒有窮追猛打,向他露一露自己的「崢嶸」就行。
陳百威、文貴倆人本無要事,無非是來證實剛才在傅家的猜測,既然已經肯定,也就完事了。出到門外,陳百威責備文貴:「你呀,太鋒芒畢露了,槍打出頭鳥,你以為損他幾句很得意?我們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總算見識了吧?」
文貴深有感觸道:「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真是服!」陳百威從鼻孔裡哼出聲:「也不見得,莫啟青太過精明了,交往時間一長,人家就會發現他這一點,從而小心提防,江湖上一等的高手往往是不露聲色、外表最普通不過的,所謂大智若愚也,大魚總是藏在深水底下,只有小蝦、小魚才蹦蹦跳跳。」
是夜,曾英勇當然不會來「洪勝會」,陳余祥、莫啟青通霄未眠。兩天後,香港最初的一家報紙《中國新聞報》刊登了一起因爭風吃醋引起的情殺案,說的是兩位好友向科武與曾英勇,為了爭奪一位名叫笑笑的妓女,在桃花園妓寨門口決鬥。雙方都用駁殼槍,決鬥的結果是雙雙倒在血泊裡……報紙上同時刊有死者倒斃的照片、法醫的驗屍證明、妓女笑笑的供詞和簽證……對這件事,陳余祥和莫啟青心裡明白是梁再堂以他太平紳士的身份用大筆錢買通警方的產物。但既成事實,就是找不到證據、把柄,給「洪勝堂」向「洪義堂」發難造成一定的難度。
莫啟青準備用江湖行規向彭昆挑戰。幾天後,雷進由陸路把「三山會」的大部分人員、財物遷到香港。此時,莫啟青己在塘西干諾道租了一套大院做為堂口的指揮中心。選擇這裡,莫啟青是經過一番考慮的,第一,這裡是風月區,經濟活躍,街市繁華,利於堂口發展;第二,這裡離陳余祥的「洪勝堂」最遠,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堂口之間到一定的時候需要劃分勢力範圍,避免了今後與陳余祥的正面衝突。
以莫啟青的眼光,知道將來能跟他分庭抗衡的就只有「洪勝堂」,他們組織之嚴密、人員對堂主之忠心是其他堂口無可相比的,尤其他手下的陳百威看似平凡,內心卻存有宏才大略,還有文貴也足智多謀,非等閒之輩。「三山會」的堂口處在塘西天橋下面,依山而建,前面是大道,大道對面是林立的商舖、飯館、雜貨店。
大院分一正二橫,大門口一個門庭。爬上正樓放眼望去,便是遼闊無垠的海域,無論在雨天、晴天,都有白帆點點;近處,海上艇家如水母般密集,上面不時升起炊煙,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與遠處的浩淼相襯,輝映成趣。莫啟青在塘西據紮下來,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地形,瞭解當地行情,同時也跟其他堂口做軍火生意,把從大陸帶來的武器銷罄。
莫啟青瞭解到,在塘西這塊地皮上,目前是「洪群樂」的勢力範圍。
「洪群樂」的堂主許成名原是張鮮花的打手,負責廣州酒家、桃花園兩處妓寨的治安,專門對付那些賴帳的嫖客。
許成名祖籍寶安坪山。自小和父親在江湖上賣狗皮膏藥,練得一套花拳繡腿,因不怕摔打,後來得名師指點,成了一條好漢。有了真本事,他不再四處遊蕩,以授徒為名,拉起一幫好逸惡勞、游手好閒的流氓,在當時繁華的塘西風月地替人守店舖、討死債,後來在一次替人討債發生的打鬥中被桃花園妓寨的鴇母張鮮花看中,聘為保鏢,專門看守廣州酒家、桃花園,防止有人搗亂。這樣一干幾年,直至東莞人陳余祥率先拉起人馬成立「洪勝堂」,他也受到啟發,準備脫離張鮮花,單獨成立堂口。許成名的堂口名叫「洪群樂」,願意天下男人都「快樂」,他的方法是向張鮮花及其他妓寨收取「保護費」。堂口在皇后大道西,這裡還有不少店舖、妓寨,都被許成名攬下來,比單一給人「打工」強得多。「洪群樂」的「軍火」也是從莫啟青處購得的,他也知道「三山會」在塘西立了堂口,但並沒意識到會有厲害關係,抱著「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心態。莫啟青安頓好內外事務,開始實施報仇計劃。以「三山會」的戰鬥力,精兵良將要打垮一些不是行伍出身的「洪義堂」人員如小菜一碟,但也不能蠻幹,香港地形複雜,且梁再堂與警方有較深的關係,這件事一旦引起英國政府的注意,事情就鬧大了。最好的辦法是從梁再堂的賭館「旺發」下手。旺發是梁再堂的搖錢樹,地點也在塘西,離「三山會」堂口不遠。這些天,莫啟青派遣雷進帶領幾個小弟兄扮成賭客混進「旺發」,對裡面的佈局、內情進行細緻的瞭解。旺發賭館,位於干諾道西最繁華的地段,是一棟佔地近千平方、四層樓高的大型建築物。一樓是百貨、煙酒城;二樓是餐廳、咖啡茶座;三樓是客房,一般遠道而來的商賈都在此處下塌;四樓才是真正的賭城,這裡一年四季熱火朝天,叱喝聲、歡笑聲、罵娘聲此起彼伏。目前世界上的各種賭法,在這裡應有盡有,麻將、骰子、牌九、老千不一而足。
雷進從正門步入一樓,發現光顧百貨、日雜城的大多是當地市民,梁再堂是很有經濟頭腦的商人,他借用老字號賭館的名聲做廣告,在這裡搞「立體」經營,讓所有進來的人不管他是否賭徒,都要不由自主地「留下買路錢」,自開張以來,生意火紅,財源滾滾。
「洪義堂」未成立之前,這裡由向科武、曾英勇率領一批小打手負責從一樓至四樓的治安。現在則換了一些著便裝,腰上別著駁殼槍的堂口成員。二樓餐廳、咖啡廳相對冷靜,這就給洽談生意的人提供了良好的環境,餐廳臨中、晚飯時分十分熱鬧。這裡也有帶槍的人把守。
三樓除了過道有人上上下下,住客都有單一的房間,一般閉門不出,由服務員送水、送茶、打掃衛生。甬道也有幾個帶槍的嘍囉走來走去。
四樓是這裡的防範重點,幾乎每一個賭檔都有專人把守。
雷進從一樓至四樓,復又下來,從大門口乘人力車回堂口向莫啟青匯報。針對這種情況,採取攻城或大規模襲擊是行不通的,原計劃選擇顧客少的時刻從一至四樓進行掃蕩,一邊殺人夾帶劫財,給予重挫,這樣一來,「洪義堂」會調遣主力來塘西,「三山會」再來一次硬戰,把「洪義堂」徹底打垮……雷進見堂主在沉思,從旁邊提醒道:「如果我們採取預定的計劃,一般情況每時每刻都有很多顧客,容易傷著無辜群眾,這樣一來,又會引起警方注意。」
莫啟青正在思考具體攻擊方案,問道:「旺發是不是全天24小時營業?」雷進道,「我問過他們的店員,一樓下午四點關門,二樓晚上十點打烊,三樓沒有時間限制,四樓都是凌晨四點散場,到中午12點才開業,跟廣州的賭館一樣,賭博佬都是夜貓子。」
莫啟青從鼻孔裡發出重重的鼻音:「好,我們就選擇凌晨四點以後下手。近兩天再去觀察,熟悉地形,再在周圍布下埋伏,爭取在一夜之間給以重創!」雷進領命下去,在「旺發」附近佈置埋伏,上樓刺探動靜,憑感覺,「洪義堂」彷彿意識到會有人對他下手,在一至四樓加強了防守,衛兵中出現了不少兩天前沒見過的臉孔。雷進回家將這些情況向莫啟青匯報,決定立即行動,免得日後生變。
行動前的一天,「三山會」成員全部白天休息,到深夜12點佩帶好武器,分批潛入旺發賭館。
這次行動由雷進和黃紹榮負責指揮,莫啟青在賭樓後負責埋伏。
三山會一次出動了五十名成員,都是些從戰場殺入江湖的老兵油子,槍法准,膽子大,打起仗來不要命。
從堂口出發,一路步行,街上行人稀少,不時有幾輛汽車呼嘯而過,像急著回家似的。這些人大多是來塘西妓寨尋歡的商賈或政要人員,一般以開會、應酬為借口出來,現在又急著趕回家向太太交差。間或也有跑得快的人力車,所不同的是這些人檔次低,大多是銀行職員、碼頭包工、小店掌櫃之類。
一樓大門早關,留下一條過道,兩邊站滿了持槍的衛士。沿著「之」字形的樓道拾級而上,累了,左手隨便可以摸著漆得光滑的木扶手,這些木扶手,白天雷進還見過雜工模樣的人用抹布擦拭。
二樓的餐廳、咖啡廳也關了門,透過明亮的玻璃,裡面的桌椅依稀可見。三樓仍如平常一樣,有客人的房間亮著燈,甬道上踱著兩位衛兵。
四樓正是熱鬧的高潮,賭徒們一個個精神旺盛,處於一天中的「亢奮期」。雷進知道這是臨近收盤的前兆,賭徒們在做最後一博。在諾大的樓宇裡,由木板隔成了無數間小賭館,高檔的有鋪票、山票、賭番攤、白鴿票,其餘的是牌九、麻雀、陞官圖、十糊卡、十三張、十五糊、沙蟹、三軍、候六、詩韻等等,每間都擠滿了人。凌晨三點鐘,雷進和黃紹榮碰了頭,分批前來的人都上了樓,大多已適應環境,準備隨時待命。雷進和黃紹榮站在洗手間的小便池旁,根據賭樓的佈局把每一個賭檔分給具體專人負責狙擊,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萬一落網不許出賣堂口。從洗手間出來,幾個小頭目在過道等著分派,雷進用暗語具體分工畢,眾人便分散開了。雷進負責擊斃番攤館的「洪義堂」成員,領手下張龍、趙虎。張龍、越虎是「三山會」的老會員,喜歡喝酒和嫖女人,本事不錯,正因為有這兩個毛病,一直沒有得到莫啟青重用。黃紹榮負責通殺從一至三樓的閒雜人員,他武功好,臨場冷靜,適合擔負狙擊重任,因為一旦打起來,會有不少人衝下樓逃命——這些人,也需要他收拾。
雷進從外面悄悄進入番攤館。館中橫放一張比餐桌稍高的長方木桌,桌上鋪了竹篾席,桌端一張高椅上坐著一人,手持一竹竿準備撥「攤皮」。高椅背後刻著四字:「貔貅座鎮」。四面牆上另貼著字幅:「大殺三方」、「青蚨飛人」、「白璧進來」。
攤桌周圍有二十多個人,除了坐在高椅上的攤官是旺發成員,另還有一個高瘦、牙齒外露的男人領著一位比他矮一個頭的年輕人。也就是說,雷進、張龍、趙虎三人正好有三位對手。
最後一局賭完了,外面響起了鈴鐺響,一個粗嗓門大聲吆喝:「收攤了,收攤了,明天再來——」
賭徒聽了,贏了的蜂湧而出,輸了的大叫晦氣。每間賭館裡一下子只剩下衛士和攤官收拾殘攤。
雷進準備選擇時間下手,然而現場比事先預料的要複雜一百倍,很多賭客並不是一收攤就離開,而是有的去廁所,有的買煙抽,什麼也不幹的也站在一旁三五成堆高聲爭執剛才賭局的成敗得失,等著賭館來趕他們走……這時三山會有人沉不住氣了,一聲槍響,賭館頓時陷入混亂,接著槍聲此起彼伏,賭客們驚慌失措,亂做一團,哭爹叫娘,有的鑽桌子,有的從樓上往下跳……在這關健時刻,張龍掏出槍打死了攤官,於此同時,張龍被賭館高個衛士擊中,吭都沒吭一聲就倒在了血泊中。
雷進的槍還在腰上沒來得及拔出來……趙虎才做了個下意識的動作,就被高個一槍柄擊中昏倒在地上……雷進不敢拔槍,知道對方早有防備,轉身就逃,高個、矮個在後面緊追不捨。
在三樓轉彎處,高個矮個被密集的火力壓了下去,只好躲在過道裡還擊。雷進這才拔出槍,同時發現解了他燃眉之急的是黃紹榮。
原來槍聲響時黃紹榮剛到一樓,知道來不及了,拔槍先擱倒幾個,衝至二樓,四樓的賭客已哭爹叫娘滾將下來,這時候只能看著誰在打槍才能把他擊斃,上到三樓,恰巧雷進被人追擊。
亂槍響後,情況發生了根本的變化,負責狙擊各賭館的「三山會」成員除了雷進其餘都解決了對手,只傷亡了七八人。這時候,埋伏在附近接應的「三山會」成員也衝上大樓了。
番攤館裡的高個、矮個見勢不妙,停止了射擊,雷進憑經驗,此一高一矮倆人是今晚賭館中身手最高的勁敵,於是下令道:「抓住他!!」
黃紹榮率先衝過去,一發子彈飛來,黃紹榮就地趴下,幾個翻滾——好險,又是一梭子彈在他滾過的水泥地上濺開了花……各賭檔的「三山會」人員很快分散開去,團團圍住高個、矮個,把他們逼回番攤館,兩位仍然負隅頑抗。
一直在後棟樓下注意動靜的莫啟青得知上面久久拿不下來,耐不住上樓查看究竟,臨走吩咐一部分埋伏人員:「如有人從樓上往下跳一律格殺勿論。」莫啟青剛要動步,樓上槍聲驟停;四樓臨街的玻璃窗被砸爛,接著從窗口飛下一個人來,摔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走近一看,竟是「三山會」會員張龍的屍體。
上面好像發現了樓下有人,接二連三扔下屍體、椅子、攤桌、地毯、竹蓆……莫啟青知道上面是一夥很難對付的勁敵,估計可能要從後牆逃跑,扔東西既是迷惑也是試探。他立即示意手下不要暴露目標,更不要吭聲,單等上面的人自入射擊區。
後牆腳下是一片用圍牆圈了的空地,種了花草、間或堆疊幾座假山。莫啟青率領埋伏人員躲在玫瑰叢後,瞪眼盯緊四樓窗口,手中的槍攥得出汗。停了約三五分鐘,上面傳來雷進的喊話:「堂主,你見一高一低兩個人下來沒有?」
莫啟青問道:「怎麼,難道就這樣跑了?」
雷進道:「我們見暫時沒有對方槍聲,以為是在爬牆跳樓,現在屋裡沒人了。」
莫啟青暗忖:他總不會像孫悟空一樣會變蚊子,我去瞧瞧。
莫啟青拐過牆角從正門上樓,見手下跟在後面,吩咐道:「不要全部都跟來,留二個守住大門,提起精神。」
「之」字形的扶手樓梯處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莫啟青一路上到四樓,眾手下都束手無策地站立在那裡等候堂主。
莫啟青見番攤館只有一條門,問道:「你們發現有人從門口逃了沒有?」手下搖頭:「沒有的事,我們用槍封鎖了大門,不信你看門上還有很多槍眼。」
莫啟青果見門上有彈孔,靠這邊的窗玻璃打得稀爛,房內空空如也,連地毯都翻捲過來了。雷進、黃紹榮正趴在後窗後樓向下張望,見堂主來了,跳下來拍打手上的灰塵。
莫啟青在房內凝思片刻,立即看出問題來了,命令雷進黃紹榮:「把地毯揭開!」
黃紹榮動作快,把翻亂的地毯用力一掀地下果然有一塊活動木板……三人愕然,突然樓下響起了槍聲,接著一高一低兩條身影挾持著一個人向干諾道狂奔而去。
莫啟青叫道:「他們逃了,快追!」
三山會成員紛紛下樓,但已經來不及了,高、矮兩人在干諾道攔住了一輛福特車鑽了進去……莫啟青看得呆了,說道:「我們中彭昆圈套了,『洪義堂』不可能有這樣身手的人!」
話分兩頭,彭昆在「桃花園」門口打死了向科武、曾英勇揚長而去。
回到堂口與梁再堂對坐,長吁短歎。
梁再堂問道:「軍師何事使你這般憂慮?」
彭昆尚未開口,有衛兵進來報告:「堂主、軍師,有位自稱『洪群樂』堂主的人求見。」
梁再堂望著彭昆:「『洪群樂』的堂主許成名與我們素無交往,他來這裡是何用意?」
彭昆沒有正面回答,吩咐衛兵:「有請許堂主。」
一會兒,一位白臉、高個兒、大眼睛、牙齒外露的男人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很瘦的矮個子隨從。
兩位就是『洪群樂』的堂主許成名和貼身隨從鄧大清。
梁再堂、彭昆起身:「許堂主請坐——」
許成名不願就坐:「不必多禮,我說一句話就走,彭軍師在桃花園打死向科武、曾英勇,有幾位《中國新聞報》的記者正好在那裡追蹤政要大員的桃色新聞。一下子兩個人橫屍街頭,這回讓他們抓著了重大新聞。桃花園是我的地盤,我可沒有義務代貴堂受過。梁堂主是太平紳士,這件事你們看著辦。」
許成名說完就要走,梁再堂急了,起身留客:「許堂主吃了飯再走!」許成名雙手抱拳:「不必多禮,會有人來吃飯的,告辭。」
彭昆與梁再堂面面相覷。
梁再堂歎了一會,問道:「軍師是為此事而憂?」
彭昆搖頭:「不是。我優的是如今莫啟青與陳余祥接上了頭,兩家聯手,我們再也動不得他們了,我們『洪義堂』稱霸香港的計劃就要破滅。」
梁再堂不大相信:「你怎知道他們兩家接上了頭?」
彭昆道:「問題就出在曾英勇身上,當初向『洪勝堂』報訊的是他,為莫啟青助力的也是他,他當然會設法促成兩家聯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梁再堂如夢初醒,歎道:「原來如此!」
彭昆:「這兩家一旦聯手,緊接就要尋仇,我們『洪義堂』勢單力簿。我正為此發愁,誰料到現在又火上澆油,生出這麻煩來。」
梁再堂一時也沒了主意:「軍師,這兩樁事該如何處置?」
彭昆道:「當務之急,是解決桃花園門口的暴屍事件。這件事還得由堂主請伍議員出面擺平。」
伍儀員名叫伍平,是香港為數不多的立法委員會華人議員之一,也是梁再堂的上司。
「我早就有個想法,請伍議員做我們『洪義堂』的靠山,有史以來,黑道只有與白道掛上了勾,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否則,任何有能耐的江湖好漢都沒有好結果。現在,我們正好就這件事上門去拜見他,大不了多備些禮品。」
梁再堂摸著下巴,心裡七上八下,這時門外傳來汽車喇叭聲。
倆人正發愣,衛士入報:「報告堂主、軍師,伍議員來訪。」
彭昆一陣興奮:「有請伍議員!」說著,和梁再堂一起迎出門來。
一輛漂亮的流線型雪佛萊從啟開的鐵大門駛入天井。彭昆跑過去恭敬地把車門打開。
伍議員在香港民眾的心目中是一位戴禮帽、穿長衫、配眼鏡的寬厚長者。今天他的打扮卻有點特別,除了那副眼鏡沒改變,身上換了一套筆挺西裝。見禮後,梁再堂領著伍平去廳堂,彭昆則在吆三喝四指使手下伺候。
伍平臉上雖然堆滿笑,但難掩內心的憂愁,下人離去,他探過頭小聲問梁再堂道:「這裡說話方便嗎?」
梁再堂看了一眼彭昆,說:「議員,我忘了向你介紹了,這位是我們『洪義堂』的軍師,不是外人。」
伍平伸出一隻胖乎乎的手。
彭昆受寵若驚地雙手緊握,連連點頭哈腰:「在下彭昆,久仰議員大名。往常最喜歡聽議員穿長衫在公眾場所發表演說,非常生動。今天議員穿了這一套西裝,比平常更顯得年輕了二十歲。」
伍平的臉色陰沉下來:「唉,今天惹上麻煩了。」
彭昆問道:「議員惹了什麼麻煩?」
伍平搖頭苦笑,說道:「這事太湊巧了,偏偏又遇上你們在門口製造了兩條人命案,桃色新聞加上血案,報紙一登全港轟動,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放?」
原來伍平雖年近花甲,但精力旺盛,喜歡女人,一些對政要人員的桃色新聞感興趣的記者早聞得他有此愛好,在暗中盯梢多時,但伍平幹這事十分狡滑,每晚外出從不入煙花之地。後來一位名叫白雨的記者費盡苦心,終於探得議員是白天光顧風月場所。今天早早地潛伏在桃花園附近,等伍平一下車,就在暗中拍了照。一路跟上樓,又拍了他和笑笑攜手同入包房的鏡頭,白雨好不得意,準備撰寫一篇很有價值的新聞,題目是:《伍議員老當益壯,花甲之年情鍾笑笑》。這篇新聞再配上一組照片發表,絕對賣座。於是他又守在門外角落,專等獵物出來拍一張「議員銷魂離香巢」的精品照片,沒想到就在這時,門外一陣槍響,驚得桃花園的妓女嫖客魂飛魄散,白雨也嚇得鑽進布簾裡,待外面復歸平靜,才發現他是躲在一個女人的裙擺下。
白雨準備離開,看到大門口屍橫兩具,職業的敏銳,使他發現了更有價值的新聞。於是一連拍了幾張屍照,因為得意,在現場手舞足蹈起來,並跑到電話亭給報社打電話匯報。
誰想白雨打電話時被一位叫鄧大清的人聽到。他是「洪群樂」堂口許成名的手下,負責桃花園的治安。伍平為了保密,私下裡與許成名有約,鄧大清聽到有人要把伍平的桃色新聞公之於眾,當下就把白雨打趴在地,抓去向許成名報告。
許成名把這事告知伍平,伍平大驚失色,求他擺平此事。
許成名對白雨百般恐嚇,無奈白雨堅持新聞自由、言論自由,不肯通融,並聲稱,報社已發出了桃花園暴屍兩具的消息。
許成名害怕警方查起來落到他身上,要伍平自己去找梁再堂商量處理辦法。
彭昆聽完伍平的敘述,心裡便有了主意。
彭昆認為,這世界有錢能使鬼推磨,給白雨一筆數目可觀的錢,就可讓他把菲林交出來。只要這件事辦妥了,其他的事都好辦,由伍平暗中與警方溝通,讓笑笑做證人,定一個曾英勇、向科武倆人爭風吃醋決鬥身亡的案子,再由白雨撰寫文章,這事就算擺平了。
具體操辦仍由彭昆牽頭,果然進展很快。原來白雨也是個見錢眼開的角色,笑笑一聽報紙要登載兩男個人為她爭風決鬥身亡的新聞,喜得滿口應承下來。因為這樣一來,她的知名度無形中又提高了不少,對今後的生意十分有利。
這件事就算打理過去了,伍議員稱讚彭昆的辦事能力自不必說。再說「洪義堂」怎樣處理第二個棘手的問題——如何避開莫啟青、「洪勝堂」的報仇。有消息稱莫啟青已從廣州調來了大隊人馬,準備從此後在香港長期立足。如此一來,「洪義堂」便是他們第一個要「吃掉」的對象。
彭昆通過和莫啟青的幾次交手,深知他手段十分了得,自己幾次險些斷送在他手下。這一回他絕對不會輕饒自己。
為了證實傳聞,彭昆派遣蘇小楓、蘇小飛四處打探。沒幾天,兩位便得到情報:莫啟青已讓全香港的堂口都擁有了槍枝、彈藥,並在塘西山道口立堂辦事。
彭昆看出了莫啟青的宏才大略。按目前的狀況,將來能在香港長期稱雄的有三個堂口:第一是陳余祥的「洪勝堂」;第二是以梁再堂為傀儡、實是彭昆一手遮天的「洪義堂」;第三便是剛剛從大陸遷來的「三山會」。現在,陳余祥據東,莫啟青堂口立在最西,他彭昆在中間腹背受敵,將來在爭搶地盤的時候,無論莫啟青還是陳余祥,一擴張,吃虧的左右都是「洪義堂」……彭昆深感莫啟青這一招非同尋常。
彭昆苦想冥想,發現目下不是考慮長遠利益的時候,而是解決迫在眉睫的險境……莫啟青的堂口在塘西,近水樓台先得月,那麼,他肯定最先從旺發賭館下手。旺發是洪義堂的經濟命脈,可以說,沒有旺發,「洪義堂」一天都撐不下去。這樣一來,莫啟青百分之百要打旺發的主意。
想到此處,彭昆突然又有了一招妙策,細細一咀嚼,越想越發現這實在太妙了,竟興奮得掏出鏡子扇自己的耳光,罵道:「臭小子,爹媽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聰明絕頂的兒子!?」
彭昆的妙計是把旺發托付給「洪群樂」保護,向他付出高額保護費。
自從各堂口成立以來,幾個有名的大堂口都有經濟後台,「洪勝堂」有大業主傅靈華;「洪義堂」有太平紳士梁再堂。灣仔碼頭以鍾盛富為首的「洪義勇」雖然人員多,但並無堂口,僅僅舉行了儀式,算不上正宗的江湖人。剩下以許成名為堂主的「洪樂群」是專靠收取保護費支撐的,經濟十分拮据。彭昆鼓噪著他的如簧巧舌,說堂口離塘西太遠,照顧不到,願把旺發賭館托付給「洪群樂」。許成名不知是計,欣然接受了。
許成名接下「旺發」的保護工作,自然不敢怠慢,親自打理,生怕出了差錯。
當時「洪義堂」的成員對彭昆此舉很不瞭解,認為是故意把碗裡的飯讓給別人吃。彭昆卻在暗地裡得意,一旦莫啟青與許成名打起來,兩虎相爭,無論誰勝誰負,莫啟青從此在香港都要多一個敵人……連梁再堂都不理解的時候,突然傳來莫啟青與許成名在旺發賭館火拚的消息,「洪義堂」頓時嘩然,興奮地呼喊軍師萬歲。
彭昆趁機向手下宣講:弟兄們請放心,跟了我,將來香港的天下絕對是「洪義堂」的!
「旺發」發生激戰在凌晨四點。當時「旺發」已經收攤,早混進來的「三山會」成員突然向賭館工作人員開槍射擊,一時大樓亂做一團,於由「三山會」有備而來,很快控制了全局,「洪群樂」方面只剩下堂主許成名和得力干將鄧大清在番攤館負隅頑抗。終因寡不敵眾,倉皇逃命。
許成名在逃亡中把一名「三山會」小頭目點了穴位帶回堂口。
許成名不知是准對他下手,唯一的見證是從「旺發」挾持回來的漢子,他令手下好好看管,待明天再嚴刑逼供。
次日上午,許成名一覺醒來,即審訊昨晚挾持回來的俘虜。
俘虜先是口硬,不肯招供。許成名下令:「先用錐刑,再一套一套地搬出二十四種刑具!」
三五名漢子把俘虜剝得精光,抓住十個指頭,用繡花針兒在10個完好無損的指頭肚上扎,每扎一下,痛徹心骨……十個指頭紮遍了,扳開俘虜雙腿,準備用繡花針扎卵蛋……俘虜已嘗過了錐指頭的滋味,扎卵蛋豈不更痛?這也罷了,說不定從此廢了,變做太監享受不了男女之樂,活著還有啥意思?
俘虜一邊掙扎想用大腿夾牢,聲嘶力竭哭求:「我招,我招,別扎我——」
許成名下令鬆手。
據俘虜招供,他叫趙虎,是「三山會」會員。「三山會」與彭昆結下了冤仇,堂主莫啟青今晚率眾兄弟前來攻打「旺發」,以洩心頭之忿,替死去的弟兄報仇,沒想到彭昆用了金蟬脫殼之計,把「洪群樂」拉上來當了替死鬼……許成名與鄧大清面面相覷,這才明白中了彭昆圈套。
鄧大清道:「堂主,當初我就納悶,我們提出要多少保護費,彭昆一口應承,那時我心裡就有預感,萬沒料到原來是這麼回事。」許成名是火爆性子直心腸,聽不得半句就要衝動,經鄧大清一說,一拍桌案:「弟兄們,找姓彭的算帳!」
鄧大清勸道:「堂主,使不得。『洪義堂』如今是大堂口,帶上弟兄們去硬拚好比雞蛋碰石頭。不如先去向他討個說法,看他如何解釋,萬一不行時,我們再回過頭來聯合『三山會』與他決一雌雄,這樣豈不好些?」
許成名覺得有理,下令道:「備車,去水坑口找彭昆討公道!」
一名手下剛剛下去,又一手下入報:「堂主,有位叫彭昆的馬臉求見。」
許成名一愣,叫道:「宣他進來!」
彭昆進來,也不帶手下,一臉悲悲慼戚,跨過門檻便跪在「洪群樂」堂口神位下叩首不迭。
許成名破口大罵:「彭昆,你不要演戲,我正要找你,你來得正是時候,給我拿下!」
彭昆兩頰掛滿了眼淚:「許兄,我對不起你啦,如果拿下我能讓死去的亡靈得到安息,彭某人心甘情願挨一百槍……」說著,舉起雙手就擒。
這下許成名反沒了主意,望著鄧大清。
鄧大清小聲道:「或者他有別的原委,讓他說。」
許成名喝道:「彭昆,到這裡來有何話說,快講!」
彭昆討了張椅子坐下:「許兄,這次我萬萬不曾想到『三山會』對你們也下毒手。」
許成名道:「這麼說來你是知道三山會攻打『旺發』,你才把我們往火炕裡推的?」
彭昆抱拳:「現在我要解釋也沒有用,事情已經發生,別人都會認定是彭某人用險惡,但天地良心,我不曾起過害人之意。」
許成名道:「那昨晚的事如何解釋?」
彭昆滴溜著一對小眼睛:「這事許兄不該問我,只問莫啟青便有答覆。莫啟青這次來香港,是別有用心的。」
許成名:「什麼用心?」
彭昆道:「我與他交過幾次手,俘了幾個『三山會』成員,拷問時問他們,為什麼要一路窮追不捨,俘虜受不起重刑,向我們招供,說『三山會』從大陸過來,為的是稱霸香港,他們不光是針對哪一個堂口,而是要消滅所有的堂口,第一個目標就是我們『洪義堂』。」
許成名與鄧大清互望一眼,回頭說:「我聽說,你與他的衝突是為一批軍火交易。」
鄧大清補充一句:「聽說是先給了你一批槍,不給槍彈。」
彭昆一拍大腿:「沒錯,不給槍彈就是想一舉殲滅『洪義堂』,沒想到蒼天有眼,也是我們命不該絕,一位叫陳文龍的好心人送給我槍彈。」
許成名又問道:「你是說陳炯明的侄子?」
彭昆點頭:「正是。莫啟青十足的江湖敗類,滅我的陰謀沒得逞,就遷怒陳文龍,把他打死在虎門江面上。」
鄧大清說:「這事我也聽說過,廣州的報紙經常有登,天天說要捉拿兇犯,沒想到是他幹的。」
彭昆繼續說:「莫啟青知道我不好對付,也畏懼東邊的陳余祥,他的手下一個叫雷進的人向他建議,說要使三山會在香港成就千古霸業,目前人生地疏,不可急於求成。唯一的辦法是暫時避開陳余祥、彭昆,在香港另劈一片地盤,成三足鼎立之勢,待實力雄厚了再從長計議。莫啟青於是採用了雷進的建議,避開陳余祥、『洪義堂』,在塘西立了堂口。如此一來,你們『洪群樂』就成了他的頭號敵人。」
許成名、鄧大清:「原來如此!你不曾哄我?」
彭昆發誓詛咒:「誰騙你是婊子養的!」
許成名:「這消息你是聽誰說的?」
彭昆道:「不瞞你說,我有兩個手下,叫蘇小楓、蘇小飛,最是打探盯梢的行家高手,這消息正是他倆探得的,就算沒有這消息,光憑事實也可證明莫啟青把堂口立在塘西的用心。」
許成名點頭:「話雖如此說,但你起了害人之心,我們也是饒不了你的。」彭昆道:「許兄若如此說,那就更加錯怪我了。」
許成名、鄧大清,齊問道:「此話怎講?」
彭昆:「我當然有令你們信服的理由。」說著,臉上的形色與來時比較已判若兩人——那時心懷忐忑,現在已經形態自若。
旁邊的鄧大清暗忖:人人都說彭昆巧舌如簧,死人能說活,樹上的鳥可騙下來,現在看來名不虛傳,但剛才說莫啟青欲稱霸香港和三足鼎立之說多少有點道理,令人信服,但他真要能使我信服他,那彭昆絕對是天下第一鐵嘴了!
鄧大清、許成名斷定彭昆很難自圓其說,正要看他的狗嘴吐出什麼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