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教父 第九章 人心險惡
    面對黑壓壓的槍口莫啟青認出「洪義堂」領頭的是向科武,他把車停下,在沒有擋風玻璃的駕駛室裡行抱拳禮:「科武,今天你要放我一馬!」

    向科武矛盾得痛苦,為公他是洪義堂成員,沒有理由放過「三山會」;為私莫啟青是他的朋友,況且上午渡輪碼頭那場戰鬥,彭昆用他當盾牌,莫啟青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馬……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當忠義不能兩全時,應以忠為重,他痛苦地舉起槍:「莫堂主,請下車受擒,免得動武造成傷亡。」

    旁邊的黃紹榮,卡上子彈,莫啟青制止住他,與向科武對話:「我知道科武兄重名節,但要想一想你飼候的是誰,阿勇已經看透了,只要科武兄願意,莫某願讓出堂主之位。」

    向科武道:「謝謝了,我不會接你的堂主位置,讓天下人恥笑。」

    「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彭昆心如蛇蠍,他不值得你追隨時!」

    彭昆見這邊遲遲不動手,大聲叫嚷:「不要讓他跑了弟兄們,抓活的——」

    「洪義堂」人員稍一遲疑,莫啟青猛踩油門,汽車如離弦之箭……彭昆見狀,急喊道:「快打呀,打死他們!」

    「洪義堂」人員回過神來,汽車已經絕塵而去……

    彭昆走過來喝問:「為什麼不開槍!」

    眾人不敢吭聲。

    彭昆又一次喝問:「快說!!」

    向科武趨前一步,說:「是我的責任,我以為軍師要活口。」彭昆上下打量他:「恐怕不是這樣吧?」

    向科武道:「軍師想怎麼猜都可以。」

    正在此時,蘇小飛跑來報告:「報告軍師,曾英勇在桃花園妓寨快活。」彭昆道:「好,就讓他死在桃花園裡,弟兄們,先殺了這個叛逆!」

    向科武見彭昆起了殺心,心想:既然你不仁,我就不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槍頂住彭昆的太陽穴:「快命令他們放下武器!」

    彭昆嚇得馬臉更長,哆嗦著:「放、放下武器。」

    向科武挾持彭昆上了一輛汽車,命令司機:「桃花園妓寨!」「阿、阿武,你想把我怎麼樣?」彭昆問道。

    向科武對群龍無首的「洪義堂」人員說:「不要跟上來,我不會為難他。」

    馬仔們多數是向科武的徒弟,願聽他的話,又到時彭昆發難,只好遠遠地跟在車後。

    向科武用槍管頂住彭昆的頭:「委屈一下,救出阿勇來就放了你!」

    汽車來到桃花園妓寨,蘇小楓見到向科武挾持彭昆,嚇得調頭逃跑。向科武喝道:「站住!再跑我斃了你。」

    蘇小楓舉起雙手,慢慢轉過身。

    「叫曾英勇下來,我在樓下等他。」

    曾英勇下來,拔出槍要殺彭昆。

    向科武忙用身子護住:「阿勇,不要胡來!」

    曾英勇:「我今天一定要殺他!」

    彭昆嚇得全身發抖,緊緊貼在向科武身後。

    向科武說:「來這裡之前,我已經下了保證,救了你就放他走。」

    「他不是人,今日不除,必有後患!」

    向科武懇求道:「你今天不能殺他,阿曾你給我面子!」

    彭昆也求饒:「阿勇,你就饒了我吧,日後我也還你一命。」

    曾英勇冷笑:「我算識透你了!」說完,一個鷂子翻身從向科武頭上掠過,直取彭昆。

    向科武情知不妙,飛起一腳踢飛曾英勇手中的槍。

    「科武,現在不殺,就沒有機會了!」

    「你要殺他,先殺了我!」

    曾英勇勸不服向科武,縱身一躍,從後路攻擊彭昆。

    向科武推開彭昆,當胸挨了一拳,一個趔趄,曾英勇又揮出左手,欲先擊倒向科武再取彭昆性命。

    向科武亦不示弱,揮拳直劈曾英勇後頸,曾英勇一心置彭昆死地,不曾防這一招,重重地趴在地上。

    隨後趕來的「洪義堂」人員也到了,彭昆嘴臉一變,狂叫道:「弟兄們,快過來!」

    向科武一分了神,就被曾英勇從下路拌到。

    向科武、曾英勇雙雙倒在地上,被團團圍困,彭昆獰笑著走近,說:「什麼叫蚌鶴相爭,漁翁得利?這就是。」

    向科武見彭昆目射凶光連忙用身子護住曾英勇:「不能殺他,你們不要違反江湖規矩!」

    彭昆從蘇小飛手中裡奪過槍毫不猶豫地對準向科武開了一槍冷笑道:「讓你的江湖規矩見鬼去吧!」

    向科武應聲倒地,氣憤地手指彭昆,說:我算看錯人了……

    彭昆命令手下把向科武、曾英勇打成了馬蜂窩。然後指著向科武的屍體說:「小子,這教訓留給下一輩子去吸取吧!你們聽著,將來誰敢背叛我,這就是下場!」

    說話陳余祥成立了「洪勝堂」,人員最多,在香港屬於最具實力的堂口。做為「洪勝堂」的第一任堂主,陳余祥想走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子,這條路子不是依靠往常江湖上慣用的打打殺殺,而是以「仁義」立足,以禮服人。

    陳余祥的這個方針最先受到陳百威的反對,陳百威認為所謂江湖歷來就是讓暴力話說的場所,不存在「公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就是公理。

    陳余祥不以為然,於是採取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決定堂口將來的辦事方針。

    六位首領中,何南是有名的和事佬,傅靈華也是個土地主,嚮往寧靜的日子,香珠中立,這樣陳余祥就佔了上風。

    不久,外頭傳來風聲,說彭昆準備去大陸購買軍火。

    某日深夜,陳余祥剛入睡,就被手下叫醒,說有一個叫管名花的女人有急事找他。

    陳余祥連忙披衣迎見,果是管名花提一個皮箱告訴他彭昆已從廣州購回大批軍火要來消滅「洪勝堂」。

    陳余祥率眾撤出堂口,去灣仔碼頭暫避。

    離開沒多久,果見堂口槍聲大作,火光沖天……

    這次事件的發生,「洪勝堂」如驚弓之鳥,大家宿在碼頭不敢回去,唯一能救他們於水火中的便是擁有槍械,否則永無寧日。

    處於這種情況下,有人開始動搖,準備脫離堂口。

    陳百威勸大家堅持幾天,堂口盡量用最快的速度購置武器。傅靈華也當眾表示哪怕傾家蕩產都要買槍。陳百威又提醒大家,「洪義堂」已基本掌握了「洪勝堂」的成員,就算脫離堂口,也難逃厄運,唯一的出路是大家抱成一團,共同渡過難關。

    陳百威的一席話穩定了軍心,在怎樣購買武器的問題上,眾人為難了。

    管名花說:「曾英勇說有一位名叫莫啟青的人從廣州運來了一批軍火,價格合理,希望你們不要錯過機會。」「他說過在什麼地方交易沒有?」陳百威問。

    「說過,筲箕灣曬魚場。」

    陳百威很興奮:「我們總算有希望了,傅管家,你負責籌款,先購買一百枝槍。」

    陳余祥道:「多虧你了,等到堂口生意好轉一定本息還你。」傅靈華說:「堂主不要客氣,都是一家人。」

    陳百威說:「我們是不是該討論怎樣向莫啟青購買槍支彈藥?」

    文貴附和道:「副堂主這句話才是最重要的。」

    陳余祥點頭說道:「現在已經是八點了,我決定分兩頭進行:傅管家回去籌款,副堂主負責保護;我負責去筲箕灣曬魚場迎接莫啟青。其餘人仍等在原地,切勿惹事生非。」

    傅靈華、陳百威走後,陳余祥率領十幾個「洪勝堂」小頭目來到筲箕灣。昨晚下了一夜雨,海浪洶湧,風很大。

    陳余祥一行扮做漁民在海邊行走眼睛不時盯著遠處的船隻。

    陳余祥估計如果莫啟青過來,絕對會走水路,並且還有曾英勇接應。

    陳余祥認識曾英勇的,他應該是從陸地過來,現在的曬魚場卻沒有曾勇英的蹤影。

    九點鐘後,海風驟起,水上除了大噸位的輪船,小木船跟本沒辦法行走。陳余祥於是認定今天莫啟青不會來了,曾英勇一定得到了消息,所以也沒有來。

    陳余祥這樣想時,一停在場的貨車被他忽略了。

    等到十二點,海上再無船隻出現,陳余祥才回碼頭吃午飯。陳百威、傅靈華已經回來,坐在鍾盛富的工棚裡等聽消息,見陳余祥回來了,大家迎上來問:「堂主,生意成了嗎?」

    陳余祥搖頭:「風太大,今天他們沒有來。」

    陳百威問:「見過曾英勇了?」

    陳余祥仍搖頭:「也沒有。款子有下落嗎?」

    傅靈華忙回道:「先從老婆手裡拿了二萬銀票,不夠再想辦法。」

    文貴道:「我雖沒買過武器,但也打聽過這類事,大陸貨的駁殼槍每枝帶二百發子彈大約是一百二三十塊大洋。」

    陳余祥點頭:「那就足夠了。」

    有點尷尬的博靈華臉色紅潤起來,高興地說:「我老婆辦事就是能幹,買什麼東西都能估八九不離十。」

    棚外有嘈雜之聲,因濤所很響,聽不大清楚。

    鍾盛富進來了,陳余祥問道:「外面在吵什麼,有人打架了?」鍾盛富回道:「不是,他們撿到一具死屍,是從上面漂下來的,經打聽,才知道今天上午洪義堂和廣州來這裡販賣軍火的人交上火了,打死了十幾人。」

    陳余祥追問道:「有沒有聽說誰贏誰輸?」

    鍾盛富:「當然軍火販子贏了,人家是專幹那一行的,多數還是行伍出身,彭昆算什麼,烏合之眾,哪裡是他們的對手,我雖然不信什麼武功,對槍我還是服的,那玩意叫人不得不服。」

    陳余祥與陳百威面面相覷。

    文貴提醒道:「堂主,你只留意海面,有沒有注意曬魚場?那個叫莫啟青的人既然在上環地帶與彭昆交了火,肯定會離開現場,今天風這麼大,唯一可行的辦法只能租貨車。」

    陳余祥恍然大悟,他記起了曬魚場有一輛車,那絕對是莫啟青的,說:「幸虧軍師提醒,差點誤事了,走,去曬魚場!」

    陳余祥再次回到筲箕灣的時候,那輛貨車已開到了背風的角落,只留下幾個人把守。

    陳余祥令手下原地不動,只帶文貴過去接洽。

    負責留守的頭目見陳余祥不像壞人,雙手抱拳把招呼。

    陳余祥還禮:「請問尊姓大名?」

    頭目回答道:「免貴姓雷,單名一個『進』字。」

    陳余祥道:「好響亮的名字!」

    雷進道:「請問先生貴姓大名?到此有何貴幹?」

    陳余祥抱拳:「在下陳余祥,香港『洪勝堂』堂主,朋友曾英勇告訴在下說廣州有位莫啟青好漢今日抵達筲箕灣曬魚場,因此特來迎接。」

    雷進道:「莫啟青正是敝堂堂主,事不湊巧,你來遲了一步,堂主剛剛離開。」

    陳余祥面露急色:「請問去了哪裡?能否指引?」

    雷進道:「陳堂主請諒解,在沒有瞭解你的真實意圖之前,恕不敢亂言。」

    陳余祥點點頭表示讚賞。

    雷進接著說道:「既然陳先生是來迎接我們,請耐心稍候,待堂主回來再做定奪,你以為如何?」

    文貴過來插話道:「請問雷先生認不認識一個叫曾英勇的人?」

    雷進點頭:「認識。」

    文貴道:「認識就好,他是敝堂的救命恩人,昨晚『洪義堂』從廣州購回大批軍火,第一個目標就是消滅我們『洪勝堂』,幸虧曾英勇及時報訊,我堂全體兄弟才倖免於難。他說向我們透露,說今天莫堂主將押運一批軍火過來。?」

    陳余祥趁機介紹:「這位是敝堂軍師,文貴先生。」

    雙方施禮畢,文貴接著問道:「貴堂是否得到曾英勇的通知,說會有人前來與你們聯繫?」

    雷進搖頭:「這事要問莫堂主,我只是一般的小頭目,對堂裡高一層的決策不太知情。常言道:放牛娃無權賣牛。我正是屬於這種情況。」

    文貴聽說對方只是小頭目,臉上便露出輕蔑之色,向陳余祥遞個眼色:「堂主我們走,莫堂主總歸要回來的。」

    陳余祥覺得有理,抱拳施禮:「打攪了。」說罷轉身離去。

    下午時分,風浪的勢力已少了許多,陳余祥回到入口的避雨亭向等在那裡的陳百威等人述完經過,便坐下來安心等候。

    避雨亭由毛竹搭成,頂上覆蓋茅草,再以竹篾固定,亭內四處橫置圓竹,可供人坐下休息,名為避雨亭,其實更多的是用於躲太陽或休息時談天說地。

    這裡一共有兩個亭子,分別在入口的左右兩旁,中間是一條可以開過大貨車的過道。

    四點鐘左右,場外傳來嗽叭聲,陳余祥回頭望去,發現一輛沒有擋風玻璃的大貨車呼嘯而來,衝過涼亭,直奔雷進那邊。

    回來的正是莫啟青。

    陳余祥率眾離開涼亭,莫啟青大約也聽雷進匯報了,也率一彪人迎來,為首的是一位凸額、黑面的漢子。

    雙方越來越近,最後在曬漁場中間停下來,中間隔著一片丈餘寬的空地。

    莫啟青走過來,與陳余祥四目相對。

    兩人相視片刻,莫啟青最先打破沉默:「在下莫啟青,好友曾英勇說你十分仗義,很講信用,意欲促成我們之間的交往。」

    陳余祥謙道:「曾兄過獎了,不知他何因不一起過來?」

    莫啟青歎道:「真人面前不說假,我一來香港就中了彭昆圈套,被他一路追殺,至今仍無棲身之處。彭昆正是抓住我這弱點,千方百計剿我。曾英勇留下話要我在此處與陳堂主接洽。說得不客氣點就是把我交給你了。」

    陳余祥道:「既是曾英勇的囑咐,陳某人絕不推辭外面風大,當務之急是先把你們安頓下來,餘下之事日後商議。」

    莫啟青道:「謝謝,我們初來乍到,多勞陳堂主費心。」

    陳余祥道:「舉手之勞,勿須掛齒。」說罷又向文貴:「軍師,你幫莫堂主租一住處,要交通方便靠近海邊的地方。」

    文貴面露難色:「堂主,這恐怕有點麻煩,一來要尋很多地方,二來就算找到了,房主見我們急要,會漫天要價。」

    陳余祥聽罷:「你說要怎樣才好?莫堂主他們總不能在這裡露宿一夜吧?」

    文貴道:「那不會,依我之見,不如就讓莫堂主先住進我們堂口。」

    陳百威也表示贊同:「文軍師的建議可行,既解了燃眉之急,同時也便於我們交易。這些天我們不敢回去,無非是害怕彭昆追殺,現在有了軍火,諒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陳余祥點頭:「很好,莫堂主,那就只有這樣了,你放心,我不會乘人之危有意殺價,那是小人的勾當。」

    莫啟青:「陳堂主說到那裡去了,恭敬不如從命,打攪你了。」「你也不用客氣,總之這是天作之合,你需要,我也需要。」陳余祥打趣說。

    文貴趁言道:「好比潘金蓮碰上西門慶。」

    眾人哄笑,莫啟青也撐不住,說:「都上車罷,陳堂主,你坐車頭,給我指路。」

    陳余祥令陳百威去灣仔碼頭領弟兄們回堂口,然後隨莫啟青同乘一輛貨車。

    「洪勝堂」堂口遭遇過彭昆的襲擊院子裡一片狼籍,到處是瓦片、斷磚及橫七豎八的桌椅……陳余祥回來沒多久,隨後也領著眾兄弟回來了。然後大家打掃堂口。

    收拾受貼,陳余祥讓出半棟房給莫啟青堆放貨物和居住。

    到了談生意的時候,莫啟青十分慷慨,一百枝駁殼按正常交易,另送勃寧朗10枝,漢陽步槍10枝。

    「洪勝堂」有了武裝,歡呼雀躍,情緒激昂。陳余祥佈置崗哨,提仿「洪義堂」的滋擾。

    經過短暫的接觸,莫啟青對陳余祥的為人有了基本的瞭解,私下裡與黃紹榮、雷進說:「像陳堂主這樣的人品,才配在江湖上做老大,與他打交道,晚上做夢都放心。」

    莫啟青的臨時住房在東頭,一共三間,中間堆放武器,其餘兩間住人。莫啟青、黃紹榮、雷進三位頭領住內房。房內有簡陋傢俱,都是博靈華家歷年房客遺留下來的。

    雷進道:「陳堂主的為人是沒得說,與他打交道大可放心,但他的軍師面相不善。他長的『八』字眉,三角眼,尖腮圓臉,這號人在相書上屬於奸佞小人,對他可要防範一些。」

    莫啟青不以為然:「他不過是軍師,就算他心木不正,陳堂主也不會縱容他使壞。」

    雷進道:「這個自然,但我們也不可太粗心大意,怕的是萬一文貴起了壞心,他自然會瞞著堂主暗中行動,一旦木已成舟,陳余祥還能說些什麼?」

    經雷進提醒黃紹榮急了:「堂主,這話很有道理,你也常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哇。」

    莫啟青叱罵:「放肆,照你的說法,那江湖上哪裡還有道義、信譽、天地良心可言!人家一片好心收留,感激都還來不及,還說出這種混帳話來!」

    雷進、黃紹榮被罵得垂下了頭。

    雷進祖籍長沙,到清代他的爺爺才遷至廣州,自小在廣州長大,說一口純正的廣州話,自從加入三山會,才學會一口粵腔很重的官家話。在莫啟青的手下,他算是較能幹的一個,武功好、會開車,接受能力強,不管什麼一學就會,各方面都在死去的黃紹光之上。莫啟青本來早該重用他,又認為他疑心太重,不利於內部團結,直至黃紹光在虎門遇難,才把他提上來。提升沒幾天,又舊病復發,疑神疑鬼起來。

    三山會剛剛安置下來,本該開個碰頭會,現在三個頭領住在一處,正好議事。

    莫啟青接下來開始佈置今後的工作。

    「當務之急,我們有幾件大事要做,這大堆武器須立即處理;二是我們死去這麼多兄弟,為了安慰他們的亡靈,必須馬上報仇,剷除洪義堂,把彭昆剁成肉醬!」

    說到彭昆,大家義憤填鷹。

    莫啟青說:「雷進辦事幹練,應變能力強,速回廣州接弟兄們過來,堂口只留少數人打理,『三山會』今後的發展趨勢是以香港為中心。」

    雷進抬起頭:「遵命。」

    莫啟青深情地望著他:「陳文龍的事廣州方面可能正在抓緊查辦,這不要緊,那天晚上我們做得很乾淨,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一下子很難懷疑到我們的頭上。時間一長就說不定了。因此,撤出廣州、立足香港,是我們『三山會』唯一的出路。一路上你要小心,庫存的槍械、煙土由陸路運輸,水路是斷然不能的,目前可能設滿了關卡。」

    雷進點頭,一一記在心裡。

    「還有,銀行裡的存款都要提出來。總之,任務相當艱巨,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意。」

    雷進道:「堂主交給我重任,是對雷進的信任。什麼時候可以動身?」

    莫啟青道:「事關重大,刻不容緩!」

    雷進站起:「堂主還有什麼吩咐?」

    莫啟青起身相送,說:「一路小心。」雷進走後,莫啟青正要跟黃紹榮說幾句話,外面有人報告:「文軍師來訪。」

    莫啟青吩咐:「有請文軍師!」

    文貴走進屋裡,但見他頭戴一頂瓜皮帽,上穿一件對襟青色綢緞短褂,印有「萬、福、禧、祿」的圓形圖案,兩撇「八」字胡,下穿一件顏色稍暗的長袍,一雙千層底圓口無憂履,一副十足的「軍師」打扮。從前耍嘴皮子混飯時也是這副打扮,只不過那時料子都是粗布的,且破了不少洞,補釘重疊,自當上「洪勝堂」軍師,身份不同,自然鳥槍換大炮。文貴在房裡,左看右瞧,然後大搖其頭:「太窄了,太窄了,委屈你們了。」莫啟青把文貴迎進內室,請他就坐於剛才雷進坐過的椅子。

    文貴雙手提起袍子下擺,坐下又站了起來:「怎麼少了一位,雷兄弟呢?」黃紹榮正要回話,莫啟青說:「曾英勇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我派他去打探一下。」

    文貴這才放心落坐:「這就是了,我們『洪勝堂』正要問曾先生的下落呢。這次我們能夠活下來,全仗他及時報訊,古人云,『知恩不報非君子,永古千秋做罵名』,我們堂主說一定得好好謝他。」莫啟青斟了一杯茶端到文貴手中。

    文貴也不客套,喝一口放回茶几,從衣袋裡抖出一塊手絹,拭去留在鬍子和嘴唇上的水珠:「請問莫堂主,你和曾英勇如何聯繫?要不要我們幫忙?」

    莫啟青搖頭:「不瞞你說,我與他廣州一別,至今都無緣相見。」

    文貴道:「喲,那你怎麼找他?雷進對香港也不熟呀?」

    莫啟青冷不防文貴會問此話,心裡一驚,好在他也是久歷江湖之人,鎮靜下來:「我們雖沒見面,但都是托人傳信的,他托的是廣州酒家的『嘟嘟』小姐,雷進正是去找她。」

    文貴臉色也平靜下來,笑道:「那也是。難為莫堂主是位重義之人,費這番苦心就算找不著也對得起他了。」

    莫啟青:「那可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這是江湖道義問題,要不然,我活著幹嗎?」

    文貴連連點頭:「說來慚愧,曾英勇對我們『洪勝堂』的恩義比你們還重,我也要稟告堂主,設法找到他。」

    莫啟青在暗猜文貴來意,文貴似乎也意識到了,左右看看:「唉,實在不好意思,讓你受委屈了,住這麼窄的地方。」

    莫啟青道:「文軍師說這話讓莫某人無地自容了。沒有你的熱情收留,現在我們還在海邊吹風呢。這還有其次,一旦被彭昆找到,或給警察發現,都不會輕鬆。俗話說知足常樂,相比起來,這裡比天堂還美,加之有你們的保護,如此大恩大德將來一定報答。」

    文貴道:「這就見外了。」

    莫啟青:「說的也是,大恩不言謝,心領神會就行。」

    文貴認真起來:「我正要和你商量,不是我容不得人,要攆你們走,反正遲早也有分開的一天,我的意思是我們傅管家還有一處房子正巧空著,交通、地理位置都沒得說,就是不知你們滿不滿意。」

    莫啟青爽快地說:「既是傅管家的,更沒的說,我答應了。」

    文貴道:「莫堂主這話就差了,租房子是貴堂的私事,要考慮實用價值及個人喜好等問題,別人豈可越俎代苞?更不要因為是傅管家的房子,就感到不好拒絕。」

    莫啟青:「那明天你就領我去看看。」

    「這才是了,另外還有好幾處,明天一併去看看。不打攪了。」文貴告辭道。

    莫啟青起身相送,文貴連忙攔住:「萬萬使不得,我自己家裡,要你送成何體統?」

    莫啟青抱拳:「軍師走好。」

    文貴走後有許,莫啟青帶上門在黃紹榮對面坐下。

    黃紹榮不等莫啟青開口,忍不住問道:「堂主,我有個問題一直想不通。」

    莫啟青道:「說。」

    黃紹榮:「你說過,『洪勝堂』待我們好,不要有懷疑心,為什麼你自己還騙文軍師?」

    莫啟青道:「阿榮,人生江湖要多長幾個心眼。」

    黃紹榮驚道:「難道這文貴真會——」

    莫啟青說:「你開動一下腦筋,文貴剛才來這裡的目的何在?」「他要幫我們租房。」黃紹榮回答。

    莫啟青搖頭:「這只是借口,我看他是另有所圖,一方面套我的話,另一方面來打探虛實。」

    「難道真如雷進所說的那樣?」黃紹榮似有所悟。

    莫啟青道:「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無。」

    黃紹榮惱道:「我可不管那許多,也沒功夫去猜,只要你說一句文貴是想謀害我們,我馬上追上去一槍崩了他!」

    莫啟青喝道:「黃紹榮,你休要胡鬧!!」

    黃紹榮低頭:「是,堂主。」

    文貴從莫啟青房裡出來,見四處無動靜,走出天井,在大門口與衛兵打了招呼,再出來向東拐一個彎,敲響了一座磚瓦結構的小四合院。

    樓上有人問話:「哪一位?」

    文貴幹咳一聲:「是我,傅管家請開門!」

    這四合院是傅靈華的住房,他在二樓聽出是文貴的聲音,即令傭人開了門。

    傅靈華沒有睡,和他老婆對坐在一張紅木茶几上,几上放了兩盞沒喝過的茶。從神色看,兩口子像剛剛吵過架。

    文貴自己倒了茶,一屁股坐在傅靈華老婆張桂秀對面,與傅靈華並排而坐,張口就說:「怎麼啦,嫂子不歡迎我來?」

    張桂秀撇撇嘴:「你來得正好,你們堂裡今天要錢、明天也要錢,到底還有完沒完?」

    傅靈華十分尷尬:「你、你就少說兩句好不好。阿貴,別介意,我老婆天天與房客打交道,收房租養成了這麼個習慣。」

    文貴笑道:「嫂子,是不是也跟我收房租?」

    傅靈華插言道:「你聽到了沒有?人家都笑話了,男子的漢面子是最要緊的,你叫我以後怎樣見人?最起碼你也得把話說溫柔點,你以為這世界全是欠你錢的房客?我是你老公!」

    張桂秀道:「我可不會溫柔,難怪你天天去廣州酒家、桃花園尋找溫柔。」

    傅靈華乾咳一聲:「也不是天天,三五天一次。」

    張桂秀驚道:「什麼,你真的去了?你這沒良心的,我一心一意為你們傅家天天跟房客吵架,你到好,真去那種地方!」

    傅靈華道:「你再不溫柔我一天去三五次!」

    張桂秀真個哭了起來。文貴見這對活寶夫妻很有意思,但今天他一點取樂的心思也沒有,勸道:「好了好了,靈華是說氣話的,他哪裡去過那種地方?我可以做證,他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張桂秀抹著淚:「我也知道他是說氣話,可人心隔肚皮,最近他老是扣我的錢,不是一點點,是一萬兩萬。」傅靈華道:「人家是做正經事,沒有武器保護,這些房子人家一把火燒掉,你收個屁的房租!」張桂秀擁有一張變化無窮的嘴臉,一下子又恢復了原樣:「你別老用這話壓我,阿貴,我說你們堂口總不能老是盯著我的錢袋,也該自己想想辦法,那麼多人槍,去打劫很來錢的。」文貴道:「嫂子放心,欠你的錢堂口一定連本帶息歸還。」張桂秀鼻子哼了哼:「看你那個堂主的熊樣,別說還息,給回本錢就不錯了。」文貴道:「按堂主的計劃確實不會有多大造化,不過,我們可以背著他偷偷搞錢。」傅靈華夫妻對「錢」最敏感,立即湊過頭來,洗耳恭聽。文貴的喉結動了幾下:「目下有一個發大財的機會,我正是特來找你們商量的,不過——」張桂秀促道:「快說,我就喜歡聽發大財的消息。」傅靈華的喉節動了幾下,如饑似渴的樣子。「不過什麼?」文貴這麼一賣關子,吊起了兩位的胃口:「不過這事千萬小心,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張、傅點頭如搗蒜。

    文貴這才說出正題:「今天從廣州來的莫啟青帶來大批武器,被我略施小計,住進了我們堂口。」傅靈華猛然明白過來:「你是說把姓莫的幹掉,黑掉這批軍火?」

    文貴獰笑著用手指敲打傅靈華的額頭:「算你猜著了。」

    傅靈華道:「好是好,不過這有損『洪勝堂』聲譽的事,堂主絕不會同意。」

    文貴道:「傻瓜,我才說過要瞞著陳余祥,你又提他了。」

    一旁傻愣著的張桂秀突然笑出了聲:「很好,打死了姓莫的二萬塊錢又要回到我的箱子裡了!」

    文貴道:「不過——光我們還不行,還需要一個主要的人物。」「陳百威?」文貴點頭:「正是他,我們只能出謀劃策,他負責實施,那天在堂口與向科武、曾英勇比武,我看出他的身手不在陳余祥之下,甚至還有勝過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敢作敢為。」

    傅靈華點頭:「我們找他去。」

    文貴擺手:「堂口裡人多眼雜,不是議這事的地方,最好你出面叫他過來。」

    張桂秀自告奮勇:「我去叫!」

    傅靈華吩咐:「小心,不要興師動眾,就說我請他喝茶。」

    張桂秀哼哼鼻子,抻抻衣擺:「放心吧,我比你靈變。」說完,人已下了樓。

    傅靈華和文貴斜躺著抽了幾口鴉片,一會樓下就傳來開門聲。

    傅靈華收起煙槍,拍打身子、咳嗽,吐痰、擤鼻涕、抹臉、捏鼻,然後正襟危坐等著陳百威上來。

    陳百威上樓看著這氣氛,滿腹狐疑地坐下。

    文貴先發話:「副堂主,你出來堂主知不知道?」

    陳百威一愣,立即猜出他們是要背著陳余祥幹什麼勾當,說:「不曾知道,怎麼了?」

    文貴道:「副堂主是聰明人,我也不轉彎抹角了,請你來,是有一宗賺大錢的生意要做。」

    陳百威聽到此處,明白幾分,問道:「是不是軍火生意?」

    文貴伸出右手拇指:「果然不凡!」

    陳百威神態袒然:「你們是否議得差不多了?」

    文貴道:「說著玩兒,還要等副堂主才能定奪。」

    陳百威道:「這件事我沒有深恩,先聽聽兩位的高見。」

    傅靈華道:「我是一個無用之人,家裡的事都由老婆打理,堂口的事則仰仗二位,我沒有什麼高見,聽軍師的。」

    陳百威把目光移向文貴。

    文貴從陳百威的神態看出他很樂意幹此事,清了清嗓子:「不瞞二位說,本人在曬魚場看到這批軍火,心裡就有了打算。估計彭昆也一定是因這批軍火才大開殺戒,沒想到老天真會開玩笑,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不費心思的卻逢上千載良機,我略施小計,就把莫啟青騙來了——」

    陳百威用手指在茶几上劃著溢出來的茶水,見文貴突然停住,說:「當時我就猜你會有這念頭。」

    文貴更加得意:「天下大事都是先有念頭然後才有事實。不過,蒼天太偏袒我了,這機會好得沒處商量,現在就看副堂主你了,如果讓機會白白失掉,一輩子都追悔莫及。」

    陳百威道:「正如軍師說的,這機會實在太難得了,只要叫上幾個弟兄趁他們睡了,從窗口一陣亂槍,那批十幾萬大洋的軍火就成了我們的囊中物,是不是這樣?」

    文貴擊掌道:「精彩,副堂主說得實在精彩,正是這樣!等事成後再稟告堂主,那時木已成舟,這就叫先斬後奏!」陳百威追問道:「此事你可前後想過了?」文貴:「想過了。」陳百威:「如何想的?可有漏洞破綻?」文貴肯定道:「不會有破綻,今晚我特意去偵察了,槍械堆在中間的房間裡,莫啟青睡裡頭,他的嘍囉睡外間,這些天他們一直處在危險和風浪之中,沒睡一個好覺。從他們神態上看出,全都處在疲倦和昏迷之中,今晚送他們上西天正是時候。」陳百威問:「可曾少了什麼人?」文貴道:「我也查問了,少一個雷進。」陳百威:「這就成大問題了,一旦他回廣州搬來兵馬,我們豈不多了一個仇敵?更有,我們背上一個居心叵測、殺人越貨的名聲,以後江湖上誰還信任『洪勝堂』?誰還願意跟我們打交道?」文貴道:「這一層我也想過,因此查得十分小心,原來莫啟青是派他去廣州酒家找『嘟嘟』小姐打聽曾英勇的下落,半夜過後一定回來,如萬一他在廣州酒家過夜,再派幾個蒙面人去追殺,這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況且對我們更有利的是,目前全香港都知道彭昆在追殺三山會,一旦三山會過來尋仇,我們又可以坐山觀虎鬥,從中漁利,如此一箭雙鵰之計,難道副堂主願意放過?」陳百威歎道,「有如此好機會,我當然會珍惜。只是——」文貴忙問:「只是什麼?是不是副堂主心懷慈悲,像堂主一樣?」

    陳百威搖頭:「既然已經置身江湖,就不再有慈悲心腸,心中只存名和利,為這兩樣東西,我寧願負天下,也不叫天下人負我,不懷殺千戮萬的雄心壯志,如何能夠威震江湖?」

    文貴又鼓起掌來:「說得好,憑你這句話,文某人一定在你的鞍前馬後,輔助打天下!現在這機會更不應該失去!」

    陳百威自知失言,紅起臉來,見屋裡只有這幾個人,悄聲道:「還有一層……」

    文貴、傅靈華用心靜聽。

    陳百威道:「曾英勇是知情人。」

    文貴搔著首恍然大悟道:「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偏偏漏了這一環節,幸虧副堂主提醒。」

    傅靈華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搖頭擺腦道:「這就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軍師一心只想著發財,思路在這裡盤來桓去,把其他給忽略了。」陳百威道:「傅管家說得很有道理。」

    這時旁邊的張桂秀呵欠連連:「真沒想到你們江湖上的事比收房租還複雜,我頭都暈了,睡覺去!」

    張桂秀說著離去,扭著比水桶還粗的腰,擺動比北方輾還大的兩瓣屁股,屁股上懸著一串巨大的鑰匙。

    文貴苦思冥想了片刻,終於有了好計:「副堂主,就這樣罷,你先把莫啟青幹掉,讓這事成了事實,逼堂主承擔下來,我再設計把曾英勇騙來殺人滅口。只要說莫啟青還在這裡,他沒有不來的道理。」

    陳百威道:「這個沒必要,我們和『三山會』碰頭是曾英勇牽的線,他自己會找上門來,除非他已死在彭昆手裡。」

    文貴喜道:「那副堂還遲疑什麼,走,這事刻不容緩!」

    陳百威跟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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