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昆來到「洪群樂」,搖唇鼓舌,一翻天花亂墜的花言巧語,果然把許成名、鄧大清哄住了。
到了關健時候,許成名突然質問:「你說的都有道理,但你起了害人之心,讓我當你了的替罪羊,『洪群樂』萬萬饒不了你!」
彭昆靈機一動,振振有詞:「許兄如此說,那就更加錯怪我了。當時我見你勢單力孤,不是莫啟青的對手,才有意把『旺發』讓給你們,目的是要莫啟青明白:我兩家已經聯手。這樣一來,他就不敢輕舉妄動。」
許成名、鄧大清面面相覷。鄧大清明知他在哄人,可又抓不住任何把柄,急了:「就算你有心幫我們,這樣做對你有何好處?」
彭昆仰頭哈哈大笑:「鄧先生還是聰明人,怎麼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莫啟青的野心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旦他吃悼你們,三足鼎立之勢就已形成,那時離得最近的是『洪義堂』,下一個目標就非我莫屬了!」許成名點頭道:「這還有點道理。」
彭昆說:「這不是有點道理,而是鐵的事實,我們兩家的關係是犬牙相交、唇亡齒寒的關係,只有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共同對敵,才能在香港立下足來。如果相互猜忌、勾心鬥角、甚至投靠莫啟青,那麼,香港在不久的將來就是『三山會』的一統天下!想必兩位博古通今,應該知道孔明的《出師表》,那可真是千古不朽的軍事經典,他借用戰國時期的史實分析當時的魏、吳、蜀三國鼎立的局勢,真可謂字字千金,力透紙背,放之四海而皆准……諸葛先生說:『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賄秦,賄秦而力虧,而秦則有機可乘矣……』這是兩千多年前的歷史遺訓,萬萬不可在今天重演!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冒著危險向貴堂解釋,言明利弊,如此而已,彭某人別無他意。告辭!」
許成名、鄧大清被說得一愣一愣。
彭昆一走,鄧大清醒悟道:「堂主,那姓彭的一張巧嘴,不可全信,我們還是要去打聽。」
許成名點頭:「我也這麼想。家裡抓了個趙虎,他是『三山會』會員,用用刑叫他說實話。」那趙虎就在隔壁,把彭昆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此刻又聽到許成名要來問他,因怕受刑,只好把彭昆說的話重複一遍,哪管他是真是假。
許成名、鄧大清聽了,不再生疑,反認為彭昆是孔明再世,神機妙算。
這樣一來,兩位反生了許多憂慮,目下莫啟青既然有心滅「洪群樂」,就不會罷休,還會出兵來剿。
許成名向鄧大清拿主意。
鄧大清分析道:「就目前的形勢,我們很難與『三山會』抗衡,『三山會』多數是行伍出身,在大陸已有些歷史,多年來一直走私販遠軍火、煙土,不僅精將良兵,且經濟實力雄厚,硬拚吃虧的是我們。」
許成名一發愁,上唇牙齒全暴露,本來白晰的臉更加慘白:「那我們怎麼辦,等著他們來收拾?」
鄧大清道:「我們現在的唯一優勢是比『三山會』熟識香港地形,一旦打起來,只要我們衝出堂口,可以和他們巷戰,但這樣也不是良策,依我看,最好的辦法是多一個援手。」
許成名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剛才彭昆也提到這一點。我一時急糊塗了,忘了當場和他說。」
鄧大清說:「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們明天抽個時間,登門拜會彭昆。」許成名點頭:「只有這樣。」
下午時分,許成名和鄧大清在廳上議事,門衛入報:「外面有自稱『洪義堂』會員的人求見堂主。」
許成名說:「是彭昆派人來了,傳他進來!」
鄧大清點頭:「我們正要找他呢。」
一位尖嘴、猴腮、賊頭賊腦的瘦男人隨後站兩位面前:「小人是彭軍師的手下蘇小飛,軍師令我來稟告許堂主。」
鄧大清:「你就是那位盯梢專業戶蘇小飛?」
蘇小飛喜道:「你也知道了!這樣正好,當年梁山有時遷,如今香港又出了大名鼎鼎的蘇小飛。」
許成名打斷他的話:「蘇小飛,你們軍師囑你帶來了什麼話?」
蘇小飛趨前一步:「稟告許堂主,我們軍師說近幾日『三山會』可能會突襲你們,軍師非常擔心,已經派我哥哥蘇小楓去『三山會』探聽情報,如有消息再向你報告。」
許成名說:「請轉告彭軍師,我們正想和貴堂聯手,一起對付『三山會』。」
蘇小飛:「軍師還說,如果『三山會』侵犯貴堂,馬上過來支援,誓與貴堂共存亡!」
許成名點頭:「謝謝你們軍師,我許某人對他的大恩已牢記在心。辛苦你了,在這裡用餐再走。」
蘇小飛抱拳:「多謝。軍師等我回話,還要協助哥哥去山道口打探『三山會』的情報。」
彭昆心事忡忡地坐在書房。
傍晚,蘇小飛回來報告,說許成名對軍師稱謝不盡,誓與「洪義堂」聯手,共同對付莫啟青。
彭昆如釋重負對蘇小飛說:「你哥哥去了多時,雖領了幾個人,都不及你玲利,你速去山道口附近幫助探聽。」
蘇小飛得到表揚,全身飄然,說:「如今全香港的人都道我是盯梢高手。剛才在『洪群樂』鄧大清還讚我呢。」彭昆不悅道:「得意什麼,讚你兩句就不知天高地厚!」
這時門外有人報告:「蘇小楓回堂了——」
彭昆喜出望外:「傳他進來!」又見蘇小飛還站原地就要他快點滾!
剛進門的蘇小楓以為轟他,嚇得直吐舌頭向後退,見弟弟也在裡頭,才知是誤會。
彭昆讓蘇小楓座下,問道:「有情況嗎?」
蘇小楓落坐,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報告軍師,我得到非常非常重要的情報。」
彭昆:「說,不要婆婆媽媽!」
蘇小楓習慣性地用手把頭髮向後梳,說:「我得到軍師的命令立即帶領兩名小弟兄去『三山會』堂口附近悠轉。沒想到『三山會』警衛森嚴,大門口有衛兵,圍牆很高,還加了鐵絲網,我們幾個只好爬上山去,可站在天橋上只能看到裡面出出進進有很多人,房子好像也沒有站在近處看起來那麼大,這時我就——」
彭昆喝道:「還有完沒完?廢話連編,挑重要的說!」
蘇小飛道:「後來我從天橋下來。見『三山會』幾個人出了門,像是去逛窯子,我就盯牢了兩個。這兩個『三山會』會員說今晚半夜要來偷襲。」
彭昆大驚夫色:「此話當真?」
蘇小飛用手往勃子上一抹:「我以腦袋擔保,此話一點不假。那個『三山會』會員說『辦完事早點回去,今晚12點還要偷襲「洪義堂」。另一個說:『當心,隔牆有耳。』我好笑死了,哪裡是隔牆,明明我只隔他們幾步。」
彭昆喝道:「你還好笑!滾下去!」
蘇小楓心裡嘀咕:過去我們在春園街賣魚稱兄道弟,如今當上軍師就變了。沒走幾步,又被彭昆叫住:「回來,此事還有誰知道?」蘇小楓:「我就跟你說了。我同路去的都沒告訴。」
彭昆點頭,口氣溫和了:「這事誰也不許透露,只能我們兩個知道。」
話分兩頭,莫啟青夜襲旺發賭樓,事後才知道入了彭昆的圈套。
為了弄個水落石出,抓出一名「旺發」工作人員拷問,才知道被打死的人是「洪群樂」的成員。從四樓番攤館逃走的一高一矮兩人,正是堂主許成名與干將鄧大清。
彭昆這一招著實了得,令莫啟不知所措。
莫啟青從「旺發」回到堂口,招集黃紹榮、雷進議事,三個人都一籌莫展。
這一次慘敗太意外了,莫啟青自闖蕩江湖,從來沒有這麼栽在對手手中。
三個人沉默良久,雷進先開口道:「這回我們是吃了虧,平白又多了一個敵人,彭昆可能正在暗笑。」
莫啟青歎道:「要笑就由他笑去,事實如此,沒得辦法。」
雷進見堂主情緒還是低落,說道:「堂主也用不著這樣,失敗其實是有原因的。」
莫啟青點點頭,表示對話題有興趣。
雷進道:「這次失敗,根源就一點——初來乍到,對香港地形不熟,情報工作沒有做好,就這麼簡單。」
莫啟青手擊桌面:「這話說到點子了。情報工作很重要,從一系列的事件看來,彭昆對我們的行動瞭如指掌,他們的勝利正是佔了這點便宜。」
現場一下子活躍起來。莫啟青最後決定,為了鼓舞士氣,當務之急是一舉剿滅「洪義堂」。士氣是一個堂口的靈魂,沒有它,幹什麼事情都不會成功,更不要指望在香港立足稱雄。
黃紹榮、雷進一致贊同堂主的意見。
吸取上次的教訓,莫啟青認為這回不要再犯「溫柔主義」錯誤,乾脆直搗老巢——直搗梁府端掉「洪義堂」的老窩。
「三山會」會員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軍事素質良好,巷戰、陣地戰、惡戰都有豐富的經驗,一旦打起來,有把握一舉剿滅「洪義堂」。
討論到具體行動時間,三人一致認為應該趁熱打鐵,不給彭昆以喘息的機會。現在他正躊躇滿志,不會提防「三山會」連續作戰。
按理該立即出發,但此時天將拂曉,白天不能行動,莫啟青決定深夜偷襲梁府。
為了做好情報工作,天一亮他分批派人扮成收賣佬、貨郎去水坑口梁府看地形。
三首領計劃好了,吩咐部下休息。同時,為提防許成名來尋仇,加強崗哨,大門口架兩挺機槍……
當日許成名一直沒尋上門來,「三山會」會員們睡到中午吃罷飯,莫啟青下令繼續睡。
老江湖們估計晚上又有行動,一些小頭目忍不住向黃紹榮打聽。黃紹榮最是個口風不牢的人,他禁不住恭喔就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但千萬保密,不與任何人說。」對方嘴裡答應著,可還沒走幾步就告訴了其他人,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到下午時,全堂口的人都知道晚上攻打梁府。
傍晚時分,一些人耐不住睡,有的三五成群去外面尋歡遛躂,有的交頭接耳議論今晚行動。
晚上9點夜餐,莫啟青吩咐大家吃飽,還加了菜,備了酒。
派去偵探的人也斷斷續續回來了,匯報梁府的情況。說洪義堂的人進進出出,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莫啟青最擔心彭昆再演「空城計」,到了十點又派雷進領幾個人去水坑口梁府監視。
深夜12點,莫啟青率「三山會」百餘人出發,只留幾十人守衛堂口。
為了不引起對方注意,莫啟青讓手下裝成閒逛的遊人,在附近分批乘坐大卡車去水坑口。
兩部卡車分別是渡輪碼頭和廣州酒家門口劫來的,後來又經過維修、改裝,換了車牌。
凌晨一點,全體「三山會」會員抵達水坑口,將梁府團團包圍……莫啟青最後一個到達,卡車仍然在附近準備事後接應。
此時萬家燈火熄了十之八九,巷子裡亮著昏慘的路燈。沒有行人,偶有幾聲狗吠。
莫啟青在梁府鄰家的一堵後牆旁與雷進碰頭。
雷進向莫啟青報告,十點半鍾他就來到了這裡,梁府人來人往,到十一點,基本上全部歸家,幾乎每層樓上都亮著燈,由此可證實彭昆不會再演「空城計」。
莫啟青仍不放心:「熄燈後有人出去沒有?」
雷進搖頭:「沒有。到了十一點我就派人在巷口監視。」
莫啟青不再多問,吩咐各頭領帶自己的弟兄進入狀態。然後領著黃紹榮來到正門。
梁府的正門是一扇鐵大門,外圍是帶倒鉤的鐵柵欄。柵欄內有一名持槍衛兵坐在天井石凳上抽煙。
莫啟青靈機一動,把衣服一束,頭髮揉亂,挑起早備好的貨郎擔,繞過一條巷,從遠處向這邊走來,一路搖動貨郎鼓。經過梁府大門口,莫啟青摸出一包駱駝牌香煙伸進鐵柵欄內:「先生抽煙!」
衛兵坐在石凳上不動,揮手道:「去去去!!」
莫啟青扮哭腔:「可憐可憐借個火,我半天沒抽煙了,這深更夜靜的到處關了店買不到洋火。」
衛兵也是煙蟲,知道煙癮來了是什麼滋味,他終於起了身。
莫啟青把煙伸到他身前:「來一支。」
衛兵認出是「駱駝」牌,這在才當時是最高級的香煙,伸手抽出兩支,在鼻底下聞了聞,樣子十分愜意,然後裝入自己煙盒裡。莫啟青哈著腰,叼一支在嘴裡,把煙盒又伸進去,含糊糊道:「再來一支,不用客氣。」
衛兵抽出一支叼在自己嘴裡,擦燃火柴湊過去給莫啟青點煙,冷不防一雙手被牢牢鉗住……黃紹榮隨後上前幫忙,他掐住了衛兵的脖子,狠狠用勁……直至他口吐白沫……莫啟青得空越過鐵柵欄,在衛兵後背填了一匕首,從他身上搜出一串鑰匙開了鐵門。
「三山會」的大隊人馬潮水般湧進梁府,將院子的每間房子封鎖……
槍聲大作,「洪義堂」遭突然襲擊,有的在夢中就喪了性命,有的從床上醒來尋不著衣褲,就中彈斃命了……槍聲、喊叫聲持續了十幾分鐘,最後剩下一片寂靜,彷彿剛才的槍戰不是發生在這裡,而是遙遠的天外……莫啟青開亮所有房間的電燈,檢查每具屍體,逐個驗屍,有沒斷氣的,一律補刀……
都檢查完了每一房間,莫啟青問道:「誰殺了洪義堂的首領?」
黃紹榮舉手說:「我殺了梁再堂。」
莫啟青又問:「彭昆呢,彭昆的屍體在哪裡?」
全場鴉雀無聲。
書接上回,彭昆聽完蘇小楓的匯報,自知一場血戰無法避免,思想陷入了混亂中……他捧著頭,說:「去罷,有事我會叫你。」
蘇小楓道:「我們還是逃吧,避過鋒芒再從長計議。」
彭昆突然一拍桌子,凶相畢露:「住嘴,這裡也是你說話的地方?!給我滾,敢走漏半點風聲我斃了你!」
蘇小楓以為自己功大莫蔫,現在反挨一頓臭罵,悻悻離去。
彭昆內心很亂,腦子裡老是出現莫啟青血洗「洪義堂」的幻覺……打肯定是打不過的;躲,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只要莫啟青起了報復之念,就絕不會放過「洪義堂」……江湖是險惡的,從來都是你死我活,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脖子上有什麼東西在爬動,彭昆用手一掃,一個小東西掉落在桌上……定晴一看,彭昆嚇得身子一麻——竟是一條有毒的壁虎……彭昆小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蛇、小老鼠敢捉著玩,牆上的壁虎更是當蟲子捉,父母知道了,嚇唬他:壁虎咬一口無藥治。嚇得他甩手就丟,以後只要看見壁虎就肉麻。壁虎被彭昆掃落在桌上,迅速擺動著尾巴爬上牆壁。驚魂未定的彭昆乾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隨手抓起一塊抹布向牆上撲去……壁虎被壓著了尾巴,張開血盆大嘴反身咬人——這當然是徒勞的。
壁虎反撲失敗,身子一掙,將尾巴甩斷,居然奇跡般得以逃脫,爬上了天花板……彭昆一楞,由此受到了啟發——我何不學學壁虎,來一個「脫尾」……
主意打定,一條錦囊妙計誕生了……彭昆把蘇小飛宣來,令其火速去塘西請許成名,說有要事商量。
蘇小飛領命退下,彭昆又擔心太慢,叫道:「坐梁堂主的車去,速去速回,十萬火急,不接來許堂主不許見我!」
蘇小飛領命去了,彭昆又把蘇小楓宣來,對他如此這般一番耳語。蘇小楓會意,伸出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彭昆臉上閃過一絲陰冷的煞氣,咬著牙齒說:「我要讓對我哪怕只有一絲毫不忠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蘇小楓單腿下脆表忠心:「小的對軍師永遠無限忠誠,出生入死,都願跟隨您的鞍前馬後。」言罷,又叩了三個響頭。
彭昆得意地摸著拉得很長的下巴:「不錯,將來香港成了我們的一統天下,我絕不虧待你。下去,集合全堂人員去後堂,我要訓話。」蘇小楓下去,彭昆背著手,來到東頭梁再堂的臥室。
門關著,裡面傳來女人的浪笑和梁再堂的淫笑。彭昆毫不猶豫地敲門:「堂主,是我,有急事商量!」
門開了,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女人紅著臉低頭從彭昆身邊走過,留下一股胭脂味令他身全一個激靈。
六十歲的梁再堂為了要兒子,最近又換了一個小老婆,他還是相信算命先生的話,老來一定得子,可見他的虔誠世上少有。
梁再堂整好唐裝衣扣,請彭昆入坐,自己也在紅木雕花床沿上坐了,問道:「軍師有何急事?」
彭昆歎道:「剛才蘇小楓探得一個重要情報,說是明天凌晨『三山會』血洗許成名的『洪群樂』。」
梁再堂:「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彭昆道:「關係大著啦,在江湖上混,義氣、信用是立足之本,許成名為我們『洪義堂』與莫啟青結下樑子,現在他有難,我怎好袖手旁觀?這是其一。其二,目前香港堂口三足鼎立的雛型已基本形成,三者中我堂居中,腹背受敵,一旦許成名全軍覆沒,局勢就定型了,如果能保住『洪群樂』,還可以緩和。因此,我們和許成名的關係是唇存齒亡的利害關係。」
梁再堂不懂得這樣深的道理,肯首道:「那就幫他一把。」
彭昆點頭:「我知道堂主會通情達理,所以撞自作主,弟兄們已在後堂等我們訓話。」
寬敞的後堂本是梁再堂父親準備在香港成立梁氏宗祠用的,後因香港多是新客家人,難得連宗,就一直空在這裡。
「洪義堂」二百名新舊會員列隊在台前,彭昆和梁再堂走上祭台,全體人員的神色十分疑重。彭昆要梁再堂說話,梁再堂簡單地說了幾句開場白,接下來還是由彭昆唱主角。
彭昆掃視一眼台下,尖起聲音說:「弟兄們,據最新情報,『三山會』要剿滅許成名,許成名是為我們與人結仇的,為了江湖道義,『三山會』欺侮許成名,等於欺侮我們!」
彭昆習慣性地眨巴一雙小眼睛:「我彭某人無德、無能,但有一身義氣、一付熱血心腸,弟兄們跟著我,只要有一份好處,我就願意分成兩百份……我始終堅信大家和我的心是一樣的。今天我召集大家在這裡,希望弟兄們隨我一起去援助洪群樂……我也不瞞大家,那將是一場惡戰,但我彭某人有信心打贏,弟兄們若對我有信心,就隨我去,多多益善,當然,堂口也是要人守的,因此,我們自由選擇,不願去的絕不勉強!」這時,蘇小飛在堂外探頭探腦,彭昆小聲對梁再堂說道:「堂主,許成名來了,我和他議事,車要用一個晚上。」
梁再堂應充大方說:「用車的事你可以做主,別忘了吩咐司機不要碰了。」
彭昆心下冷笑,離開台上,那邊蘇小飛小聲報告:「軍師,你吩咐的事小的辦完了,許堂主正在大廳等候。」
彭昆哼出重重的鼻音:「知道,還不快去通知司機備東!」彭昆罵走蘇小飛,果見許成名在大廳坐著,說:「許兄失禮了,有點急事,恕不迎候。」許成名說:「不敢,不敢,彭兄有何指教?許某人洗耳恭聽。」彭昆與許成名耳語:「這裡不便議事,我帶你去個地方。」這時蘇小飛跑步過來,垂手報告:「軍師,車備好了,在外等著。」彭昆做了一個手勢:「許兄,請——」許成名客氣了一回,最後還是走在前頭,在大門外上了一輛黑色雪佛萊。司機回過頭小聲問道:「軍師,請問去哪?」彭昆乾咳一聲,說:「旺發賭館。」
梁家祠堂「洪義堂」成員見彭昆說了一半話就離去了,都感到納悶,以為餘下的話梁再堂會接著說,誰想梁再堂站了半分鐘也離去了。會場開始出現騷動,有人竊竊私語,不知軍師搞什麼鬼。一直不吭聲的蘇小楓見梁再堂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大聲咳了兩聲,跑上台,用尖尖的聲音說:「弟兄們,剛才軍師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要大家自由選擇。」沉不住氣的喊叫道:「他人都不見了,要我們怎麼選擇?」蘇小楓舉起雙手做向下壓的手勢:「靜一靜,聽我把話說完!」台下靜了,蘇小楓擼了把鼻子:「我們軍師考慮得十分周到,為了充分體現弟兄們的意願,他在現場不方便,所以先去了旺發賭館。現在我們大家都出去,到了外邊各自散開,願去『旺發』的去『旺發』,不願去的還可以自己回來!」
眾人恍然大悟,暗暗佩服彭昆想得周到,一些本不願去的礙著彭昆的面子也許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現在全沒這必要了。
二百名「洪義堂」成員心態各異,有對彭昆懷疑的,也有信任的,更多的還是抱著「混口飯」吃的態度,根本沒有什麼「稱霸江湖」的雄心壯志。這幫人出了門,蘇小楓便叫了幾個平日跟彭昆較親近的,把槍枝、彈藥、手雷等物搬上貨車,只留下一部分做守衛堂口之用,然後開往塘西旺發賭館。蘇小楓抵達「旺發」的時候,彭昆一行才在四樓的議事廳裡坐定。
由於那天「旺發」遭「三山會」襲擊,賭館也死傷了一批員工,賭館一直沒有正常營業。
彭昆、許成名分賓主坐定。蘇小飛奉完茶,垂手道:「軍師,我下去了。」
彭昆說:「別走太遠了,有事會叫你。」
彭昆搖頭歎道:「許兄見笑,這些下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懂。」
許成名說:「誰能像彭兄這樣見過大場面?只怕全香港也找不出幾個來。彭兄,你找我來有何事商量?」
彭昆歎道:「『三山會』果然還是不肯罷休。今天,蘇小楓探得一個準確情報,說是明天凌晨『三山會』全部出動,攻打貴堂,得到這個情報,我心裡不安呵!」
許成名臉更加慘白,嘴唇發紫,咬著牙道:「我跟他拼了!」
彭昆道:「許兄不要衝動,靜下來聽我說話。硬拚是斷然不能的,『三山會』勢力強大,兵多將足,真正打起來只怕香港都找不到對手。」
許成名一拳擂在桌上,茶盞便蹦了起來:「難道我就伸著脖子給他砍?!」彭昆擺擺手:「許兄聽彭某人說一句話,也許可以商議出一個萬全之策來。」
彭昆見許成名一步步入了他的圈套,說道:「我有個不太成熟的建議——你們洪群樂堂口反正是租房,不如暫時搬到我們旺發賭館,先躲幾天再說。」
許成名道:「這樣豈不給你添麻煩了?」
彭昆:「許兄又見外了,我早說過,『洪義堂』跟『洪群樂』是唇亡齒寒的關係,他要滅你,也是為滅我做準備。因此,我決定和你並肩戰鬥,共同度過難關。不瞞你說,我已做了動員令,鼓勵弟兄們與『洪群樂』共存亡!」
許成名被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這時,蘇小飛進來報告道:「軍師,蘇小楓過來了。」
「讓他進來。」
蘇小楓進來,單腿下脆:「報告軍師,你吩咐的事全部辦好了。」
彭昆:「起來回話。兄弟們的情緒怎麼樣?願不願和洪群樂的弟兄們並肩作鬥?」
蘇小楓站起來,望著許成名:「也有願意的,也有想不通的。」
彭昆點頭:「很好,這才正常。五個手指不會一樣齊,何況人心?」
蘇小楓趨前一步:「軍師來這一招,憑他什麼人心、鬼心都涇渭分明了。」
彭昆道:「槍枝,彈藥帶齊了沒有?」
蘇小楓:「帶齊了。」
彭昆點頭:「沒事了,先把武器彈藥抬到四樓。自己原意過來的弟兄先安排在二樓。」
蘇小楓道:「二樓是餐廳,堆了很多餐桌、椅子。」
彭昆道:「全部扔掉,我們以後不再開餐廳,那是沒出息的行當,另外把三樓收拾乾淨,給『洪群樂』的弟兄住。」
蘇小楓退下,許成名抱拳道:「大恩不言謝,彭兄受我一拜!」
彭昆連忙扶起,雙方歸坐,研究如何對付「三山會」。事畢許成名回家把手下帶到「旺發」來。
許成名離去,蘇小楓因撐不住,笑出了聲。彭昆問道:「笑什麼?!」蘇小楓掩著嘴:「報告軍師,我笑許成名是頭蠢豬,分明是你要利用他來保護『洪義堂』,他還對你感激不盡。」
彭昆在「旺發」等到晚上九點多鐘,斷斷續續來了一百餘名洪義堂成員。這些人大多數是迷信彭昆的,認為彭昆足智多謀,可以成就一番大事業,只有少數人是經不住朋友好心相勸才來的。彭昆對這個數字很滿意,洪義堂有這麼多精英做基本骨幹已經足夠了——千軍易得,一帥難求,有了他們,今後就不愁發展。
十一點以後,「洪群樂」也搬了過來。
是夜,彭昆令蘇小飛從桃花園叫來兩個紅牌阿姑做伴,一夜銷魂,又令蘇小楓明天一早回堂口探聽。次日醒來,打開門,門外齊刷刷跪下昨晚過來的那一百餘名弟兄……彭昆當然比誰都明白,哈哈大笑:「起來,起來,弟兄們都起來!從今開始,我們同生死、共命運,團結一致,成就千秋霸業。歷史上我最欣賞兩個人;一是項羽,生做雄傑,死為鬼雄,活著就是要活得轟轟烈烈,我相信兄弟們也一定有這雄心壯志,不然也不會跟了我;另一個我欣賞的人物是——」彭昆突然打住了,他不便說出第二個歷史人物的名字。
眾人既然聽了一半,哪裡容得彭昆不說,齊心問道:「軍師,第二個英雄人物是誰?」
彭昆被逼得沒辦法了,眼睛骨碌碌一轉,說道:「我第二個欣賞的人物是劉備,桃園三結義的三位英雄數他最沒本領,靠的是一身義氣。我也一樣,沒什麼能耐,文,不會吟詩做對;武,手無縛雞之力,今後打天下全仗弟兄們!」
這時有人提議:「軍師,現在梁堂主死了,你就出任堂主吧!」
眾人異口同聲:「軍師,做我們的堂主吧!」
彭昆盡量控制住激動,說實在的,他太想當這個堂主了,自成立堂口,洪義堂其實等於是他做主,梁再堂不過是一件擺設。如今,他略施小計,讓梁再堂及一些對他懷疑的人全部死在「三山會」的槍口下……現在堂主的位置無論是名義還是實際,都毋容置疑是他彭昆的了。
眾人見彭昆久久沒有答應,又跪下來,異口同聲:「軍師,答應我們吧,『洪義堂』不能沒有堂主!」
彭昆臉上貌似平靜,心裡卻在翻江倒海、反覆權衡……最後,他一咬牙,決定不戴「堂主」的桂冠……彭昆馬臉上的肉搐動著,突然罵道:「你們這些混帳還是不是人?!」眾人一愣,面面相覷。
彭昆聲淚俱下說:「我以為你們都是我的知已、患難弟兄,沒想到說出來的話讓我傷心,梁堂主屍骨未寒,就要我當堂主,你們還是不是人?到傳到江湖上,我彭昆豈不成了無情、無義、無仁、無德的敗類?!」
眾人都紅著臉,垂頭不敢吭氣。
蘇小楓站起來,說:「軍師息怒,弟兄們本是一片好意,認為一個堂口應該有堂主,只好推舉你,沒去想更深一層的意義,還望軍師海涵。」彭昆裝成很氣的樣子,語氣也溫和多了:「都起來吧,我太衝動了,不該責備弟兄們,只怪我自己沒說清楚。弟兄們的心意我領了,今後這付擔子還是由我來挑,只是不許叫堂主,叫軍師也行,叫大哥也可以,叫老彭也要得。我們『洪義堂』永遠只有一個堂主——我們的梁堂主。自成立之初,他出資鼎力籌辦,才有了今天。今天梁堂主雖然死了,但我們花的錢是他的,這旺發賭館也是他的,我手中的武器也是用他的錢購買的。飲水思源,江湖上最重的是道義、是義氣!懂了沒有?」
眾人起來,齊聲回答:「懂了。」彭昆嘴角浮出一絲險笑,點頭道:「今後誰也不許再提選堂主的事。」
彭昆很得意,這些手下,都被他輕而易舉哄住。歷史上,他最欣賞的人物並非劉備,而是曹操,曹操是最善謀權、最懂馭人的,挾天子以令諸侯,借用別人現成的名望、勢力而謀天下,一生不自封為王,至死,只是個「丞相」稱謂。彭昆欣賞曹操的足智多謀、殘忍及欲霸天下的大志,愛屋及烏,甚至連曹操的多疑他也欣賞。眾人下去,彭昆把蘇小楓召入室內,問道:「我昨晚吩咐的事都做好了?」
蘇小楓起身:「按你的吩咐,我早晨第一時間回堂口,那裡鐵門大開,滿屋橫屍,血流成河!」
彭昆點頭,問道:「有沒有活著的?」
「每一具屍體最少三四個槍彈眼,莫啟青這回是鐵了心要斬草除根,可他哪裡想到軍師一個『壁虎脫尾』之計把他給耍了。」彭昆湊近問道:「梁堂主的屍體呢?」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蘇小楓咧齒道:「恭喜你啦軍師,我特意查看了梁堂主一家,一個不漏死在堂口裡,嘻嘻,梁家的一切財富——」
彭昆「嘿嘿」笑著,突然拉下臉來:「不許你胡說八道,什麼你的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洪義堂』的!下面如何議論我?」
蘇小楓道:「弟兄們這回都服了軍師了,死去的那些人都是意志不堅定的傢伙,都說死得好,不忠於軍師的人就是這下場!」
彭昆罵道:「你下去告訴弟兄們,內部的事不許隨便外傳。這回我們『洪義堂』損失慘重,死去那麼多兄弟,連堂主也死了,我彭昆從此要立下志向,誓與莫啟青不共戴天,替梁堂主及死去的弟兄報仇!」
「我一定照軍師的旨意傳話!」
彭昆又問道:「除了我們內部,外面的人對我有議論嗎?」
蘇小楓道:「慘案才發生不久,沒有多少人知道,不過二樓『洪群樂』說到了軍師。」
彭昆轉動著小眼睛:「他們怎麼說我?」
蘇小楓道:「鄧大清在私下裡跟許成名說,彭昆非常了得,這一計用得絕了,可謂一箭三雕——第一謀得了梁再堂萬貫財產;第二清除了堂口內對你不忠的勢力,從而取得了絕對的權力;第三,又緩解了與莫啟清之間的緊張矛盾。」
彭昆點頭:「這鄧大清還不錯嘛,難為他也能想到這一層。還有沒有聽到別的?比如說,懷疑我利用他們?」
蘇小楓搖頭:「小的不知。」
彭昆歎道:「說明你的情報工作做得還是不到家。既然鄧大清能分析出什麼『一箭三雕』,那麼,他就不可能不懷疑我在利用他們,這情報才是更重要的。」
蘇小楓道:「小的該死,小的沒有探聽到更有用的情報,望軍師恕罪。」彭昆道:「知道就好,今後要加倍努力,下去吧。」
蘇小楓退下,蘇小飛隨後入報:「報告軍師,許堂主求見,說有要事商量。」
彭昆預感到許成名的造房不是什麼好事。
彭昆的馬臉飛起一層疑雲,猜不透許成名此來何意,說:「知道了,有請許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