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鑽子突然記起一件事來:“滿老爺,你離開武岡後,楊相晚娶了一位非常了得的老婆,叫關月雲,長得花容月貌,文才不下於胡兒嫂嫂,論本事男人也及她不上。”
話分兩頭,卻說1929年7月26日,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三部合剿易豪,易豪不敵,敗逃湘西腹地。
次日,三部班師各回駐地,雖無大的傷亡,但張順彩大腿中彈、朱雲漢部軍師楊相晚臂膀掛花。
時值炎熱天氣,楊相晚傷勢雖不重,但紅腫難愈。洞口花園本有不少醫生,但無一高明。一日,弟弟楊相斌從外地回來看望哥哥,見傷口膿血淋漓,惡臭難聞,便說道:“哥啊,這年頭槍傷不好治,可能是彈頭上有毒藥所致,石背張家的彩老爺傷得比你還重呢,這兩天聽說張雲卿陪他下桂林治療去了。哥,若要想痊愈得快,不妨也去桂林,騎一匹快馬,或許還能趕上他們。”
楊相晚一聽,連連搖頭:“去不得,去不得,張雲卿哪裡是陪張順彩去治傷,分明是——”
“分明是什麼?哥,難道連弟弟都不能告訴麼?”
楊相晚自知說走了嘴,但見弟弟已聽出了端倪,只好令楊相斌掩上窗戶、房門,神秘兮兮地說:“弟啊,此事關系重大,你千萬不可說與外人,一旦走漏風聲,張雲卿可能教你腦袋搬家。”
楊相斌點頭:“哥,你只管說出來,我不會亂傳的。”
楊相晚道:“張順彩此行絕無回來的可能了。”
“你是說張雲卿要下他的毒手?這是為什麼?”楊相斌吃驚地望著哥哥。
楊相晚歎道:“此事說來話長。早在九年前張雲卿初入綠林,那時朱老爺雄心勃勃,欲稱霸湘西南,因雙壁巖易豪的弟弟被殺之事,我覺得張雲卿是位難得的人才,建議朱老爺收羅他,誰想他語出驚人,尚未出道,就揚言稱霸湘西,不肯受人牽制。以後的數年間,他果然如一股旋風,迅猛躥起,形成一股勢力。他先兼並了侄兒,下一個目標就是同宗的張順彩。若不是中間發生了如此多的變故,此事早就得逞。前段時間,張順彩的兩個兒子被劉異捉殺,我就懷疑是張雲卿所為。這次他親自陪伴張順彩南下,這種估計更加得到證實。等著瞧吧,總有一天,張雲卿要解屍回來。”
楊相斌目瞪口呆,很久才喃喃道:“如此說來,他兼並張順彩之後,下一個目標豈不就是我們?”
楊相晚道:“臥榻之處豈容他人酣睡,吃了張順彩,下一個目標當然是朱雲漢。弟,你對此事持何態度?”
楊相斌道:“朱雲漢昏庸老朽,終有一天要被張雲卿吃掉,若張雲卿不損害我們的利益,我倒不反對。”
“你總算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弟,我有一事正要與你商量。”恰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接著便是朱雲漢的大嗓門。
“相晚,你這是干什麼,青天白日的,把門關上。”
楊相晚一邊向弟弟使眼色,一邊把窗戶輕輕推開。楊相斌會意,把門打開,說道:“門沒上閂,光線刺眼,有窗口足夠了。”
朱雲漢見窗戶開著,也不疑有他,一屁股在楊相晚的對面坐下:“軍師,有一個好消息,最近花園鎮新開一家‘春和堂’藥店,掌櫃的叫關少亭,頗曉醫道,擅長治療刀傷槍傷跌打損傷。你不妨去那裡試試。”
楊相晚苦笑著搖頭:“這種人我逢得多了,牛皮吹得越大,越是沒一點兒本事,信不得。”
朱雲漢撫須笑道:“軍師這就錯了,別人可能沒本事,怎能說關少亭沒本事呢?俗話說‘不是好漢不出鄉,不是肥土不栽姜’,姓關的本是江西臨江人,身邊有十個子女,他就仗著這身過硬本領,不但養活了全家,還發了大財,一來武岡就在花園鎮買下數十畝上等良田,還開了一間偌大的藥店。光憑這一點,就足夠證明他是個非凡人物。實不相瞞,我本來也想打他的主意,轉念一想,覺得干我們這一行的,負傷是常事,總有求他的時候,遂留了一手。可不,現在不是派上了?”
楊相斌在一旁勸道:“哥,還是去試試吧。他是外鄉人,也知道我們是干啥的,若醫不好,自然不敢誇海口,除非他吃了豹子膽。”
楊相晚依言,遂道:“那好吧,弟,你去幫我叫一乘轎子來。”
楊相斌走後,朱雲漢陪著說了一番話,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江湖閒語,然後就離去了。
楊相斌請轎夫回來,進屋特意問哥哥:“剛才你說有事和我商量,不知是何事。”
楊相晚見轎夫都在門外,小聲道:“我想反正朱老爺遲早要垮在張雲卿手裡,與其讓張雲卿過來爭取,不如我兄弟主動與他掛鉤。他若從桂林回來,你要趁早與他聯系。”
楊相斌道:“哥哥說的正是道理,弟多多留意便是。你還是安心養傷吧。”
楊相晚去到“春和堂”藥店,關少亭果然非比尋常。他不像其他草藥郎中,只管把嚼碎的草藥大塊大塊地往傷口貼。相反,他只用燒酒把傷口洗淨,不敷藥,只一味地把深處的膿水、淤血全部擠出,然後再清洗傷口,在上面散點粉末,也不包扎,只用扇子驅趕蚊蠅,再就是吃幾副消炎中藥。
不出三天,楊相晚傷口痊愈,能下地走路了。第四天,自己去屋後廁所方便,回來時見廂房裡一位如花似月的少女,剎那間,全身竟酥麻了許久。
回到病榻,楊相晚向正在忙碌的關少亭打聽:“關掌櫃,適才廂房裡的女子是哪裡來的?”他這樣問的意思,以為那女子是關少亭的小妾。
關少亭隨意答道:“那是小女,不是外人。”
聽到這話,楊相晚心裡又是一熱,竟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從此以後,楊相晚仿佛腎虧似的,一天之內,就去後廁二十多次。關少亭是走南闖北過來的,自然明白楊相晚的心病,第五天一早,借口傷已治好,要他回去了。
楊相晚離開“春和堂”,便一病不起,於是又來到“春和堂”藥店,說來也怪,只要看關少亭的小女幾眼,病就好了。一回到自衛隊隊部(實為朱雲漢的家),又是茶飯不思,睜眼閉眼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關家小女的形象。
朱雲漢聞知軍師得了怪病,十分焦急,到床前詢問病由。知兄莫如弟,楊相斌對他說:“朱老爺,我哥的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要治得好,非得關少亭之小女不可。”
朱雲漢聽罷先是一愣,繼之“哈哈”大笑,走到床前對楊相晚說:“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實不相瞞,老夫也看見過關家小姐一眼,此後便一直不能忘懷,可惜的是她才十五歲,太嬌嫩了,老夫才沒娶她。也罷,既然軍師看上了她,我就忍痛割愛。只是你可別忘恩負義,有一日將我背叛。”
楊相晚見心事已被說穿,也不再在心裡犯相思,拉著朱雲漢的手央求道:“朱老爺,相晚只恨不得今夜就成親,你快為我做主,把她娶過來。”
“看把你急的。”朱雲漢道,“就算是人家願意,也得擇個吉日,送點禮,然後才是吹吹打打,迎娶過來。你已經三十歲了,熬了這麼久,還在乎這幾天?俗話說,‘心急喝不得熱粥’,你時時刻刻想著要成親,逼急了這好事砸了鍋也說不定。”
楊相晚道:“我不管這麼多,就只想早點和她成了好事,別說她是‘熱粥’,就算是毒藥,我也要一口吞到肚裡,死了也心甘情願!我雖是長到三十歲,可一直沒有中意的,就這關家小姐,見上一眼,仿佛我已經等了幾千年,到現在才遇見。你說,我能不急?”
朱雲漢無奈,只好答應備上一份厚禮去花園鎮向關少亭提親。
原來楊相晚看上的少女,乃關少亭之小女,書名關月雲,由於排行第八,家裡人及鄰居都叫她關老八,年方十五歲半。關月雲出身行醫世家,走南闖北,可謂見多識廣,加之聰明好學,小小年紀學得滿腹經綸,四書、五經融會貫通,頗有才學,關少亭視之如掌上明珠。
卻說朱雲漢欲為楊相晚求婚,備了禮物,轉念一想,若遭拒絕恐面子上過不去。臨時改變主意,令楊相斌代他出面。
楊相斌去了三個多小時,又拿著禮品回來了。楊相晚知道事情沒辦好,說來也怪,也就在這時候,全身不痛不酸,病全沒有了,翻身從床上爬起,掛上槍,點起二十多名土匪,氣勢洶洶來到花園鎮,把“春和堂”藥店團團圍住。
匪兵們按照楊相晚的吩咐一邊朝天鳴槍,一邊齊聲吶喊:
“關少亭出來!”
“關月雲出來!”
“不出來放火燒店啦!”
約半個小時過去,屋裡的關少亭見眾匪毫無退卻之意,開了門,一邊扶著金絲眼鏡,一邊求饒道:“好漢們,休要這樣,近親近鄰的,若是要錢,可叫你們當家的上門。”
楊相晚早就做好了准備,見關少亭出來,“撲通”跪下去,雙膝行走,一邊淚流滿面道:“岳父大人在上,可憐可憐小婿……我楊相晚今生今世若不得關月雲為妻,定難活命。岳父大人,可憐可憐……”
“楊相晚!”關少亭咬牙叱罵道,“你這個恩將仇報的禽獸,老夫一片好心救你狗命,你不僅不思圖報,還死乞白賴霸我女兒。我女兒是規矩人家出身,寧死也不願嫁給土匪做老婆!”
“岳父休怒。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你雖然治好了我的槍傷,如今我又犯上了相思病。俗話說,百病不難治,惟有相思病無藥治。若要治好我,非得月雲與我成親不可。岳父,你就答應小婿吧!”
“不要臉的東西,誰是你岳父?那樓底下的公豬才是你岳父呢!”
“岳父休要折殺自己,除非我死了,要不然非娶月雲不可!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難道岳父大人就眼睜睜看我死嗎?況且,我的相思病也是你女兒惹的。我自小長到現在,尚未對任何一位女子動容,自從在岳父家見了月雲,我的魂就給她勾走了。”楊相晚說著,趁關少亭不提防,一把抱了他的雙腿,耍賴道,“你不把月雲嫁我,我就不放你。”任憑關少亭拳打腳踢,就是不肯松手,也不叫手下上前幫忙。
這時,關月雲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一把利刀指著楊相晚罵道:“狗東西,放下我父親,否則我就死給你看!”
楊相晚嚇了一跳,慌忙放開關少亭,喃喃道:“寶貝,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也沒法活了,求求你放下刀子!”
關月雲要父親進屋裡去,用身子擋住門口說:“楊相晚,你若想得到我,除非你依了我一樣,否則你休得癡心妄想。”
楊相晚喜出望外,忙道:“別說依一樣,依一百樣我也答應。寶貝,依哪一樣,快點說。”
關月雲道:“只要你說得過我,我就嫁你為妻!”
楊相晚哈哈大笑,指著才十五歲的關月雲道:“你可別後悔!”
“絕不後悔!”
“你是小孩家,說話做不得主,要你父親出來做證。”
關月雲冷笑道:“楊相晚,你太小瞧我了,不瞞你說,憑你這副德性,我死也不會嫁你。我乃是有十分把握,才敢誇下海口。我先出一題,你來回答。”說著,把一只右腳伸入門內,問道:“你猜,我是進屋呢,還是要出去?”
楊相晚搔著首,忽見地上有一片斷瓦,拾起來,得意反問關雲月:“你猜,我是要折斷它呢,還是想保留它?”
關月雲一陣冷笑,笑夠後指著楊相晚道:“我以為你還算一條漢子,想不到如此不成氣候,竟然玩這小孩子游戲!看我的,”說著,從地上拾起一塊堅硬的鵝卵石,問道,“你猜,我是想把它折斷呢,還是想保留下?”
楊相晚道:“你折不斷它——記住,別耍賴!”
“我是耍賴的人嗎?”關月雲從鼻孔發出輕蔑之聲,運足氣,硬是把一塊卵石折為兩節。
楊相晚及匪眾驚呆了,但他還是不信,拾起斷卵石查看,果是才斷的新裂痕,往石上一碰,堅硬如鐵。
“怎麼樣?這回該服氣了吧?為了表現我的大度,我再讓你一步。我出一對聯,若對得上時,我就依你。”
楊相晚一向機敏過人,曾經對過不少絕句,站起來把胸脯一拍:“你出上聯。”
關月雲道:“你好好聽著,我的上聯是——此木為柴山山出;喂,對下聯。”
楊相晚搜腸刮肚,確給難住了,搔首之際,心生一計,向手下遞個眼色,趁關月雲不備,搶步把門口堵住,一群土匪一擁而上,把關月雲逮住,舉在空中向自衛隊隊部逃奔。另有幾個人,攔截出門欲搶回關月雲的關氏父子。
關月雲被搶回來了,楊相晚把她關在房裡。關月雲知道罵也沒用,只好尋著房裡的家具、衣物出氣。
楊相晚隔著窗戶說道:“心肝,使勁摔,這樣氣才容易消,不然憋在心裡會難受的。摔吧,摔壞了我再買最好的。”
關月雲哭道:“楊相晚,你這個卑鄙的無恥小人,就算你搶了我來,你也得不到我,大不了我一死了之!”
楊相晚道:“寶貝,你是知書達禮之人,應該知道父母養你不易,如今你剛剛長大成人,尚未報答父母養育之恩,就這樣死去,你對得起他們嗎?”
關月雲道:“我本不願死,可是我若做了土匪的婆娘,辱沒家門,父母兄弟都無法抬頭見人,我這樣活著,與死了何異?”
“寶貝,你此話差矣,虧得你還是飽讀詩書之人。自古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連佛門都給我改正的機會。如果你想讓社會多一個好人,少一個壞人,你就嫁給我吧,這本身就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關月雲道:“你別開口閉口‘自古道’。你純粹是斷章取義,辱沒辭章原意。古人雲‘天地有正氣’,大凡誠心向善之人,都要到修成正果時,才敢言佛,沒有一邊屠殺生靈,一邊說‘立地成佛’的。你把這句聖潔之言當成替自己開脫的借口,這種卑鄙和無恥,最為我所不容忍!”
“好吧,我不跟你說這一套。我是強盜,我說的是強盜話,干的是強盜事。今日就一句話: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要娶你!”
關月雲咬牙道:“你非要娶我,我寧願死!”
“不,我不許你死!你敢死,就是違背我的意志,我是強盜,我的邏輯就是不容冒犯。我丑話說在前,你什麼時候尋死,我什麼時候就殺了你全家!”
關月雲這下子被鎮住了。
楊相晚停在窗口上,望著關月雲:“寶貝,我相信你做得出來,可是,你為什麼要有父母?為什麼要有兄弟,姊妹幾個?你願意死,我當然理解,但你一個人連累全家,這筆債該如何算?他們是無辜的呀,難道父母生錯你了?”
關月雲“嗚——”的一聲大哭起來,楊相晚說的是實話。她願意死,可她更不願因自己一個人連累全家呀!
楊相晚知道已經收到了成效,說道:“你好好想想吧,天黑以後,我再過來聽你的答復。”
楊相晚走後,天漸漸地暗下來。關月雲哭呀哭,她的眼淚快要流干了。自小因為聰明好學,父母疼愛,兄姐喜歡,連鄰居都把她當成賞心悅目的精靈。她的爺爺因長年闖蕩江湖,學得一身好武藝。老人在去世前把武藝傳給孫輩,兄弟姐妹中,也只數她學得最精。原以為憑著自己漂亮的面容、能文能武的本領,到時找一位中意的“白馬王子”不成問題,萬萬沒有想到現在落入一位三十多歲的土匪頭目手中。
哭啞喉嚨時,天已經黑了。“吱呀”一聲,外面的門開了,楊相晚穿上新裝進到屋裡,復又把門關上,坐在關月雲的身旁說:“寶貝,今夜我和你成親,我已經做好了最後打算。你願意時,萬事皆好。若不願意,我反正也不想活了,兩人死在一起。不過,我已在外面安排了人,無論你自殺,或是我兩個一起死,他們立刻去花園鎮殺你全家,大家都不要活。”
關月雲已別無選擇,一恨自己是女兒身,二恨不該來武岡。日後,每當她談到這次經歷時,都說她去過的地方萬萬千千,土匪也見得不少,但沒有哪個地方的土匪像武岡土匪這麼刁蠻。
楊相晚知道關月雲不敢違抗,口氣緩和道:“其實,你又何苦這般尋死覓活的呢?我這麼瘋狂地愛一個人,還是頭一回,你應該感到滿足才是。只要你做了我的妻子,今生今世,我願當牛做馬,讓你吃香喝辣。還有你的家人,我也當自己的親人一樣看待,有我在,誰也不敢欺侮他們。寶貝,我說的都是真話,你信嗎?”
關月雲只顧流淚,不語。
楊相晚“嘩”地一下,撕開自己的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脯,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利刀,改變稱呼道:“我的月雲,你看著,我一定要讓你相信我說的話都是真心話。”說著,用刀先在自己胸脯上一道道劃,殷紅的鮮血如泉水一般冒出來……“這樣若不行的話,我再斷幾根指頭!”說著,又把左手食指擱在茶幾上,舉起刀就砍——
“慢!”關月雲奪過刀,“我、我信你……”
楊相晚心裡一熱,把刀扔了,一把摟住關月雲,喃喃道:“雲,我知道你會心痛我的,我好幸福,即使現在我就死去,我也會感到幸福的……”
“別、別這樣……”關月雲見楊相晚欲更進一步,推開他說,“我們一點感情基礎也沒有,不可以這樣。如果你真心喜歡我,你再慢慢贏得我的心……”
楊相晚放開關月雲,自信道:“我一定能贏得你的心的。不過,請你留在我的身邊,如果一天見不到你,我會發瘋的。”
自此,關月雲就留在楊相晚身邊。楊相晚教她騎馬、打槍。關月雲很有天賦,很快騎得一手好馬,雙槍練得百發百中。
楊相晚很會討人喜歡,他摸准關月雲全家的喜愛,投其所好,送金、送銀、送綢緞。他知道岳父關少亭喜歡吃野雞肉,便天天帶關月雲上山打野雞,後來覺得死野雞不夠味,又發動手下張網捉活的。一段時間下來,關少亭也不得不認可了這位女婿。
話說光陰荏苒,不覺年關將近,楊相晚便向關月雲提出完婚一事。
俗話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段時間裡,關月雲跟著楊相晚出雙入對,聽他說張雲卿、講張光文、講蒲胡兒,講江湖上的所有趣事軼聞,不覺間,對楊相晚產生了好感,同時,也覺出了置身江湖的浪漫。
1929年農歷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天下著大雪,下大雪本是最好打獵的黃金時間。雪峰山上,所有野獸出洞覓食,少不得在雪地上留下行跡。獵人們正好沿著路線尋找,運氣好的話,幾天時間可打下許多野獸,足夠一家人過年食用。因此,四鄉獵人都不會放過這機會。
這天一早,關月雲起床見了外面的雪,喜滋滋地去叫楊相晚:“相晚,快起床,我們上山打獵,我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小弟都愛吃野味,今天打多一些,熏臘了送過去給他們過年。”
楊相晚見外面下了雪,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討好岳父母的好機會。起床後胡亂吃了點東西,帶上干糧,正准備出門,只見楊相斌匆匆趕來:“哥,嫂,你們上山打獵呀,我也一起去,請等一等。”
楊相晚知道楊相斌才從外面回來,一定探得了重要情報,於是等著他牽了馬,拿了沖鋒槍一起進山打獵。
雪峰東麓距離花園鎮不足五華裡,走過一片白茫茫的山野,將馬拴在山腳客棧,人就可以步行上山。
走到半山腰,打下幾只野雞,楊相斌這才對哥哥說:“哥,張雲卿有消息了。”
楊相晚立刻被吊起了胃口,收了獵槍,問道:“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沒有回來,是張鑽子回來了。”
已爬上一面山坡的關月雲見兩個男人在後面說話,也滾將下來,問道:“兩位商量什麼事,連我也瞞麼?”
楊相晚道:“月雲,張雲卿有消息了,他的心腹剛從桂林回來,他本人還留在桂林。”
關月雲也來了興趣。叉著手道:“相斌,你先不要說,讓我和你哥打賭,誰猜得准誰贏。”
“猜什麼呢?”楊相晚問。
“當然是猜張鑽子回來干啥。”
楊相晚贊成:“好,我同意,那輸了的受什麼懲罰?”
關月雲道:“若是你贏了,由你選定結婚日期,若是我贏了,你捉二十只活野雞獻給我家做聘禮。如果兩人都猜不中,那麼就扯平了。”
“一言為定。那麼,你先說。”
關月雲道:“不行,你先說,我肯定是知道的。”
楊相晚搔著頭想了半晌,說道:“還是你先猜吧。”
“好呀,你認輸了,那我就不客氣了。”關月雲哈著熱氣,兩頰露出美麗的酒窩,一襲狐皮披風上掛滿了雪花,說道,“張鑽子這次回來,是奉張雲卿之命向張順彩的家人報信。內容不外乎是張順彩已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甚至還帶回遺書之類的東西。還有,這些遺書絕對不是原件,肯定由蒲胡兒做過手腳,才會交給張順彩的家人。”
“那麼,張順彩現今的情況怎樣呢?”楊相斌問道。
這一問,讓關月雲明白已猜中,更加充滿了自信:“當然已經被張雲卿弄死了。下一步,張雲卿為了收買人心,肯定要解屍還鄉,把喪事辦得轟轟烈烈。然後,張順彩的隊伍、小妾,都順理成章歸張雲卿。相斌,我猜得對不對?”
楊相斌驚得目瞪口呆,很久,才喃喃地說道:“嫂子,你、你是個半神仙!你猜的一點沒錯,張鑽子這次回來,確是給張順彩的家人送遺書。遺書的內容也是要把隊伍交給孫子張中佐,由張雲卿輔助,另外,四個小妾不許嫁人,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張雲卿的陰謀,可奇怪的是,遺囑上有張順彩的指印,他的妻子王氏是認得的。”
關月雲道:“這有何難,大不了把張順彩的手砍斷,另外換一條替代。”轉對楊相晚,“怎麼樣,你輸了,二十只活野雞什麼時候有?”
楊相晚笑道:“天黑前別說是二十只活野雞,再多的大野獸也能給你。走,回家裡去。在這裡天寒地凍的難受死了。”
當即三個人從山上下來,在山腳客棧寫了一塊牌子:
此路是我開
此樹是我栽
若要從此過
留下買路財(凡過往者自覺留下野味)
牌子立在路口,楊相晚令店主搬出一張圓桌、三只火桶、一盆木炭火,在路旁鋪張開來,再加上一只火鍋,一壺熱酒,三個人坐下,一邊飲酒賞雪,一邊談論江湖上的事。從雪峰山下來的獵人,見到立在路旁的木牌,都自覺留下一樣野味。
傍晚,木牌下的野味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了,楊相晚這才打著飽嗝,對客棧老板說:“賬先記上,我回去後馬上派人來取野味。你給我看緊一點,有不肯留買路財的,麻煩你記住名字。”
老板唯唯諾諾,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三個人復又騎上馬飛奔駐地,派小土匪挑著空籮去客棧取野味。
是年,“春和堂”老板關少亭家滿屋子掛滿了各色野味臘菜,並准備用這些野味開“百獸宴”,為女兒完婚慶賀一番。不想,年關關少亭去城裡鍾半仙處為女兒、女婿看八字擇佳期,鍾半仙說,根據新郎、新娘的生辰八字,要到明年元宵後才有好日子。關少亭當然相信,便選了1930年農歷三月初三為女兒完婚。
轉眼春節已過,早春二月,楊相晚、關月雲正忙於操辦結婚之事,一日,朱雲漢匆匆來到新房,對楊相晚說:“軍師,張順彩在桂林不治身亡,屍體已被張雲卿解回,定於後天出殯,我們是不是該派代表去吊唁?”
楊相晚與關月雲相覷,回答朱雲漢道:“彩老爺生死一次,好歹我們與他相識一場,當然得派人去。”
關月雲早巴不得與張雲卿見面,估計張順彩的喪事少不得由他操持,毛遂自薦說:“朱老爺,就讓我和相晚去吧。”
朱雲漢當即答應下來,命人去操辦禮物去了。朱雲漢走後,楊相晚不悅道:“月雲,好玩的地方多的是,死了人有什麼好去的。”
關月雲道:“我就是要去。這段時間,常聽你說張雲卿如何如何,我就是不相信,非要見識見識。還有一個什麼蒲胡兒,你也說她是位才女,有機會我也想見她。”
書接上回,卻說張雲卿擬用油注注的手臂李代桃僵,換取張順彩的手臂,不想桂林氣溫高,加之時間太長,屍體已高度腐爛。正無計可施,外面敲門聲響起,原來是李遜回來了。
張雲卿靈機一動,向張鑽子遞個眼色,開了門,讓工人抬棺材進來。因屋裡滿是臭氣,工人們領了酬金便匆匆離去。
工人剛走,李遜道:“張先生,這屋裡為何這麼臭?”
張雲卿道:“准是病人髒內早就腐了,你還不快用防腐劑!”
李遜依言給屍體做防腐處理,發現少了右臂,正要問,冷不防雙眼一黑,一把利刀從脖子掃過,頭顱滾將下去……
張雲卿殺了李遜,斷其臂,接在張順彩屍體上,和張鑽子把屍體穿上衣服,入了殮,然後才把李遜的屍體扔入下水道,和油注注放在一處,開始翻箱倒櫃,把李家金銀珠寶搜刮一空。
其時正是冬季,張雲卿令張鑽子帶上張順彩的手指、親筆遺書回鄉要蒲胡兒仿造遺書。行前,張雲卿吩咐道:“這件事我們雖做得十分隱蔽,但可能瞞不住一個人。”
“誰?”張鑽子問。
“楊相晚。”張雲卿道,“我們此行回去,下一步就是吞並朱雲漢,他肯定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不過,他一向對我敬重,我也看好他。他若有什麼看法,待我回來與他面談,你回去後只當沒事一般,不可驚擾他。如果他派楊相斌探聽消息,也不必過分隱瞞。”
張鑽子見張雲卿提起楊相晚,記起一件事來:“滿老爺,你離開武岡,楊相晚娶了一個非常了得的老婆,叫關月雲,長得花容月貌,文才不下胡兒嫂嫂,論本事,男人也及她不上。自幼練得一身好武藝,能把堅硬的卵石折成兩片。自跟了楊相晚,騎得一手好馬,百步外持雙槍能百發百中。最最令人欽服的是,她的文韜武略,連楊相晚都及不上。”
張雲卿咽咽口水,道:“他媽的!楊相晚真是好艷福,這樣的女子竟落在他的手裡。”
“可不是。”張鑽子道,“不知這位關月雲能否為我們所用,若是與我們作對,恐怕要兼並朱雲漢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張雲卿道:“你先回去吧。這位關月雲是啥心思,等我回來再說。”
張鑽子離去,張雲卿把屍體暫厝在殯儀館。其時年關在即,工人不願抬死人遠離家鄉。好在屍體經過防腐處理,張雲卿心裡不急,等到次年元宵過完,才動身把張順彩的屍體解回武岡。
早春二月,張雲卿解屍回到石背張家。張順彩家人及心腹手下,早看過經蒲胡兒仿造的遺書,又認准了遺書上的指紋,不疑有他,都把張雲卿當肝膽相照的恩人,還把操辦喪事的重任托付給他。
張雲卿當仁不讓,為張順彩的喪事大操大辦,又是發喪,又是請紙馬匠、和尚道士大做道場。
不說喪事如何熱鬧隆重,單表舉行悼念大會的當晚,按武岡風俗,親友在道士的率領下開棺看屍,與亡者見最後一面。這種場面一般情況是十分動人的,因為按迷信說法,誰能摸到亡者的肉,誰就能免災祛禍。一旦棺材掩上蓋,永古千秋不再啟棺。
因此,張雲卿最擔心的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露出破綻。為防備有人提死者右手,張雲卿親自護在棺前,將欲擠上前來的人用力擋在棺外。很快進入高潮,堂內鞭炮齊鳴,鼓樂喧天,慟哭震動屋宇。也就在這時,一個十分靈活的身子出其不意地從張雲卿腋下鑽了過去,撫住棺,用手摸那斷臂……
張雲卿大吃一驚,喝叫道:“不許胡來!”
那人回過頭來,竟是一張嬌美無比的面容。張雲卿心裡一個激靈,冥冥中像著了迷一般,趁著人群相互擁擠,一只手伸向對方的胸部……
棺槨合上了,鞭炮聲、鼓樂聲、哭聲戛然而止,住持道士高聲宣讀條文:“下一項,請主喪人致詞!”
張雲卿就是主喪人,他這才如從夢中醒來一般,放開女人,登上講台。
次日張順彩出殯,張雲卿披麻帶孝,跪跪拜拜,傷心至極。昨晚那位女子也以親友身份列入送葬親人隊伍中,借不斷的鞭炮聲、叫聲、哭聲,悄悄來到張雲卿身旁,小聲道:“什麼叫貓哭老鼠,今日我總算見識了。”
張雲卿道:“你就是楊相晚老婆?哼!什麼意思?”
“沒啥意思,我常聽相晚說張雲卿如何了得,今日特來見識。結果也不過如此,我若是彩老爺家裡人,把那只接上的假臂掀出來一百多人槍和四位美女你休想輕易得到!”
張雲卿吃了一驚,繼而冷笑:“這只能怪亡者瞎了眼,當初沒納你為妾,否則的話,也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
關月雲羞紅臉道:“姓張的,你休要張狂,你敢小覷本姑娘,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張雲卿連忙把要說的話咽下去,求饒道:“關姑娘,你離我遠一點吧,免得你老公吃醋。”
關月雲揶揄道:“外強中干,我還以為你是位真正的男人呢,想不到也這樣膽小怕事,沒有一點血性!”
“什麼叫血性?難道要我在這種場所當眾強奸你才算是血性?那不是血性,那是蠢性!”
關月雲不語,此時,她真的感覺到楊相晚的目光在四處搜尋她了。
張順彩出殯後的第二天,親友們都散去了,張雲卿特意留下楊相晚、關月雲。
在張順彩的大宅裡,張雲卿儼然新的一家之主,發號施令,上上下下沒有不聽他指揮的。忙到晚飯過後,他才來邀請楊、關二人去自己家裡做客。
關月雲早就巴望與蒲胡兒見面,但張雲卿有意不讓見面,說道:“你們日後見面的機會很多,不在乎這一朝一夕,今晚張某有要事與二位商量。”
關月雲嘟著嘴道:“我一個女流之輩,哪裡敢過問男人的事。你只管和相晚商量吧,我只想和胡兒姐姐說說話。”
張雲卿道:“她今晚不在家,去城裡她干娘家裡去了。關姑娘,你別謙虛,我雖不在武岡,但關於你的事,早就有人跟我說了。別人評價你文韜武略,武岡境內連男人都沒一個及得上你,今晚我是特意要向你討教的。”轉對楊相晚,“相晚兄,祝賀你,你能為我娶上一位這樣的能干弟媳,我從內心高興。”
楊相晚瞟了關月雲一眼,不無得意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輩子我楊相晚沒一樣得意之事,惟有娶了月雲,是我最大的滿足。”
“呸!”關月雲啐道,“誰是你妻子!不要臉的東西!”
楊相晚忙道:“順路兄,我和月雲准備三月初三完婚,到時請一定賞臉。”
張雲卿心裡又是一個激靈,很久才言不由衷道:“一定,一定。”
關月雲見張雲卿發愣,明白他的心思,提醒道:“張先生,你不是有要事與我們商量麼?”
張雲卿猛醒過來,連道:“是啊,是啊,是這樣的。”望著關月雲,半晌才說,“關姑娘,我和相晚可謂是至交,在他面前,我從不隱瞞什麼。我很高興,他得了你這樣一位賢內助,我呢,從此後也得了一位好軍師、好參謀。事情是這樣的,我早在數年前就向相晚兄表明過,要成為湘西第一霸主,如今易豪已被我趕走,張順彩也死了,剩下朱雲漢……”
“好一個張雲卿!”關月雲道,“真個是天高不算高,人心最是高,你趕走了易豪,兼吞了張順彩,如今又盯上朱雲漢,你也太貪心不足了!”
張雲卿仍一本正經,長吁短歎道:“關姑娘知書達理,很多道理都比我懂。我是個粗人,除了從實踐中得到一些經驗,無法從書本上得到什麼。我自小出身貧苦,因此,我最初的理想就是要過上好日子,為了這目標,我投身綠林。後來,在物質上我滿足了,有酒吃有肉吃有錢花有女人玩,還有勢力。可是,當我回過頭來,發現自己雖然已得到了所需要的一切,但自身卻陷入了十分危險的境地,只要我稍不留神,就會被別人拉下馬來,甚至置於死地。過去,我是為了過好日子而不得不殺人;現在,我是為了保住好日子被逼得要除去身邊的敵人。我曾經對蒲胡兒說過,要做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是雄性十足的,既想征服世界,也能夠征服世界!俗話說,一道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相晚,關姑娘,你們一定要幫我。”
關月雲問道:“你想要相晚怎麼幫你?難道你想讓他冒不忠不義之罪名手刃朱雲漢?”
張雲卿道:“我並不曾要你們刀刃朱雲漢,但是,我相信你們有足夠的智謀順順當當、名正言順把朱雲漢的隊伍接手過來。”
關月雲道:“你太高估相晚了,他沒有這個能力。而且我也知道,你也不可能像吞並張順彩一樣輕而易舉吞並朱雲漢,除非你出兵征討。但是,若是征討,你的勢力不但得不到擴充,還會有損傷,更有甚者,易豪乘虛而入,來一個漁翁得利。”
張雲卿斜著眼道:“噢,相晚既不能幫我,我又不能出兵征討,照關姑娘的意思,我只能與朱雲漢平分天下?”
關月雲認真道:“張先生剛剛不是才說要做真正的男人麼?事在人為,如果你是真正的男人,你一定能想出萬全之策來,我和相晚正盼望著沾光呢。”
張雲卿指著關月雲笑對楊相晚說:“兄弟,這位弟媳非比尋常,今後你可得當心,提防她把你給賺了。”
關月雲嘟著嘴起身道:“我知道你們兩個男人不喜歡我在這裡,好吧,我不當燈泡啦,你們商談秘密吧。”
關月雲離去,楊相晚苦著臉道:“順路,月雲說的是實話,我覺得現在兼並朱雲漢,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由我出手殺他麼,這等於置自己於不仁不義之境,手下不會服我;由你出面征討更不是辦法。”
張雲卿起身歎道:“好吧,今晚就說到這樣,我也相信你暫時確實想不出辦法,不過,稍後你一定有更好的妙策。我這裡為你和關姑娘准備了一間像樣的客房,今晚你們就共度良宵吧。”
楊相晚苦笑著搖頭歎道:“我暫時還沒有那福氣。”
張雲卿一愣,驚問道:“你倆還沒有……?”
“是的。”楊相晚道,“她很固執,說非要在結婚那晚上才肯獻身給我。”
張雲卿咽了咽口水,喃喃道:“你真能克制自己,放著美如仙女的未婚妻,竟然能忍耐這麼長時間。相晚,弟媳會不會懷疑你有毛病?”
楊相晚笑道:“她不知道我,難道連你也不了解我嗎?”
兩個人說笑著從室內走出,關月雲走過來問道:“怎麼,秘密事一下子就商量好了?”說著,挽住楊相晚的手,“相晚,我留在這裡就是想跟胡兒姐姐見面,既然姐姐去了干娘家,我也沒必要留在這裡了。天還早,我們回去吧。”
張雲卿一聽關月雲要回去,急了,忙道:“關姑娘,胡兒說過今晚一定回來,我去前院看看,是不是回來了。你先別急著走。”
望著張雲卿的背影,關月雲冷笑:“這個姓張的很狡猾,不過,他還是翻不出我的手心。我知道蒲胡兒根本沒離開這裡。”
一會,張雲卿果然引了蒲胡兒來見關月雲、楊相晚。
關、蒲相見的一瞬間,彼此都被對方的美麗、風流驚呆了。
愣了好一會兒,才像故交一般牽著手話語綿綿。
關月雲一連三天在張家與蒲胡兒形影不離,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到第四天,關少亭遣他的兒子過來接她回去,才戀戀不捨地分手。依照當地風俗,新嫁女在未出閣前的一段時間必須呆在娘家,一直等到夫家用花轎抬走。
蒲胡兒一直把關月雲送出村口,仍不願回去。關月雲道:“胡兒姐,送君千裡,終有一別,請留步。好歹這段時間我都呆在家裡,怪寂寞的,如果姐姐有空過來坐坐,小妹將感激不盡。”
蒲胡兒道:“我也恨不得常跟妹妹在一起,談論些詩詞歌賦,只是我家男人管得太嚴,我回去和他說一說,看何時再過來。那我就不送了。”
關月雲拉著她的手說:“姐姐,不是妹妹說你,這年頭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他們行動自由,你干嗎要聽他驅使?這豈不是失去了作女人的面子?”
蒲胡兒紅著臉道:“此話一言難盡,以後你會慢慢曉得。”
蒲胡兒從村口回來,張雲卿差人喚她。
張雲卿正在抽著鴉片,見胡兒進來吩咐她掩了門,然後才放下煙槍問道:“胡兒,這幾天看把你開心的,你覺得姓關的這女子如何?”
“令人妒嫉。”蒲胡兒用四個字概括。
張雲卿目光直視著胡兒,喉結蠕動了半晌,說道:“胡兒,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幫我。”
“你我之間還用問這話嗎?”
張雲卿滿意地伸手撫摸胡兒的背:“我想征服她!”
蒲胡兒仰起頭:“關月雲不比尋常女子,你能征服得了她嗎?”
張雲卿充滿自信地說:“正因為她非比尋常,我征服她才有意義。我與她雖只有短暫接觸,但我已經看出,她比楊相晚對我更有用處。那天從交談中,我聽出她有錦囊妙計助我兼並朱雲漢。只有征服了她,我才能得到朱雲漢的隊伍。胡兒,你一定要幫我!”
“你想叫我怎樣幫你?”
“過幾天你能不能去去花園鎮陪伴她?”
蒲胡兒道:“正巧她還主動邀我呢。”
“這樣就好。”張雲卿興奮地搓著手,“你去她家裡玩幾日,然後……”附在蒲胡兒的耳朵細語一番。
“缺德!”蒲胡兒聽罷指著張雲卿的鼻尖罵道,“好吧,我就成全你這一次,以後你可別忘恩負義。”
“怎麼會呢。你總是我的大太太嘛。你要抓緊時間,爭取在三月初三前把事情辦妥。”
過了數日,蒲胡兒經過一番收拾打扮,乘了一頂轎子望西而去——那裡正是花園鎮的方向。
蒲胡兒走後,張雲卿便開始掐著指頭計算日期,眼見三月初三已近,仍不見蒲胡兒回來,於是再也捺不住了,令張亞口牽了兩匹快馬,佯稱家中有急事,要蒲胡兒回來。
次日,張雲卿一早在村口徘徊,不時朝西邊方向張望。直至傍晚,才見遠處盡頭揚起一路灰塵。憑他特殊的感覺,知道是自己的馬兒回來了。
張雲卿慌忙回到家裡,原打算先在屋裡躲一躲再與她們相見,誰想馬兒太快,跑在前面的關月雲一眼認出了他,老遠招呼道:“張先生,家中發生什麼急事了?”
張雲卿只好駐足,堆著笑臉道:“很久沒見你胡兒姐姐了,難道這還不算急事?”
關月雲勒住馬,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當電燈泡了。張先生,再見!”說著就要調頭。
張雲卿也不挽留,他知道自會有人替他留客。進到屋裡片刻,果然蒲胡兒和關月雲拉拉扯扯回來了。他心裡暗暗得意。
關月雲被勸進屋,蒲胡兒過來責備張雲卿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來,你怎麼這樣待她,不怕到嘴邊的美食飛了麼?你記住,上床後不要關門,我想辦法把那媳婦兒麻翻,再過來叫你。”
張雲卿待蒲胡兒走後,自個兒洗了個熱水澡,又令下人煮了一碗人參蓮子湯吃了,也不去外面打招呼,和衣上床。大約睡到半夜,門“吱呀”開了,走進蒲胡兒,搖著他道:“順路,她已經喝下了我的蒙汗藥,快點過去吧。”
張雲卿早就在等待這一刻到來,起了床,大大咧咧來到蒲胡兒臥室,掩上門,見房裡黑燈瞎火的,尋了火柴點了兩只大紅蠟燭,照得房裡亮堂堂的。
羅帳裡,躺著關月雲,發出均勻的鼻息聲。張雲卿咽了咽口水,撩開羅帳,輕輕揭開金絲被,見潔白的床單上呈現出僅穿著薄如蟬翼般的睡衣的關月雲……欣賞完畢,張雲卿把蠟燭放回蠟台,脫去衣服。恰在這時,關月雲從床上坐起,怒目圓睜地瞪望著赤身裸體的張雲卿:“你想干什麼?!”
張雲卿嘻嘻笑道:“我想干什麼你難道還不知道?”
關月雲“嗖”的一聲從枕邊掏出一把勃朗寧手槍喝道:“別過來,否則打死你!”
張雲卿毫無畏懼,步步緊逼,冷笑道:“你別演戲了,你是什麼心思難道我還不清楚?說穿了吧,你從一開始就在勾引我。”
“不要臉,誰勾引你!”關月雲“卡嚓”一下,打開了槍的保險。
“你呀!難道還想賴?彩老爺的葬禮會上,你讓我摸了奶子,到了我家裡,你為了和我多見面,又留下來住了三天,及至回家,還主動邀請我老婆去你家做客。我不是傻瓜,多少也懂點風情,你若無意於我,干嗎回去後又折了回來?”
“那是你老婆強要我回來!”
“可不,你心虛了吧?腳在你身上,你若不想我,誰也留不住你。別不好意思,我張雲卿也是性情中人,頗了解患相思病的苦處……”
聽到這裡,關月雲扔掉手槍,“哇”的一聲哭著撲到張雲卿懷裡,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張雲卿知道,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愛到深處,都是用這種方式表達的。他很自豪,鼓勵道:“咬吧,再多咬幾口。”
關月雲又咬了幾口,發現已經流出血來了,仰起臉問道:“痛嗎?”
“不痛那是騙你的,但我願意這樣。”
關月雲又是一股激情湧起,緊摟著張雲卿喃喃自語:“好可愛,好可愛,我終於找到真正的男人了!”
張雲卿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將關月雲壓了下去……
當雲散雨住時,張雲卿坐起身來,一朵桃花在關月雲大腿間濺開……
兩個人都感到很累,相擁著躺了好一陣,張雲卿才問道:“你後悔嗎?”
關月雲搖頭:“我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最心愛的人有什麼後悔的?如果你傻得挨到三月初三之後才來要我,我才真的後悔呢。”
“如果我有那樣傻,也不值得你喜歡了。”
“說的也是。”
“你覺得我是在挖相晚的牆腳嗎?”
“不,這是他自找的。”
張雲卿不解,望著關月雲。
關月雲望了張雲卿半晌,說道:“我曾經確確實實愛過他,認定他是天底下最優秀的男人。後來,他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講你的所有傳奇經歷,於是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楊相晚更優秀、更了不起的男人。及至你從桂林回來,我見了你本人,無形中,我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你……真的,在我情竇初開時,曾設想過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直到你的出現,我才明白,所謂的‘白馬王子’是子虛烏有的騙人把戲,惟有你,才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人……就這一點,我應該感謝相晚,是他給了我機會。”
“那麼,你願不願嫁給我?”
關月雲搖頭。
“為什麼?”
“等會兒告訴你。”
“那麼,你已經失去貞操,怕不怕楊相晚察覺到?”
“我干嗎要怕他?我屬於我自己。”關月雲道,“一個人活在世界上也太可憐了,有很多時候都不屬於自己。比如當初楊相晚搶我時,若不是顧慮家人,我惟願一死。又比如現在,為了家人的面子,我也不能按自己的意願嫁給你。我父親是個傳統思想很重的人,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兒從一而終,否則,他會感到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可是人是自私的,我總不能完全犧牲自我呀,也許,這就是人為什麼要偷情的根源。順路,我雖然喜歡你、愛你,可你別指望占有我、支配我。我就是我,有我自己的意志和行為。當然,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在不違背自己意志的基礎上,我可以盡心幫你。”
張雲卿道:“月雲,我確實有一件事想請你幫我。”
“是關於兼並朱雲漢的事?”
“正是,這違背你的意志嗎?”
“當然不違背,而且我也覺得辦這件事並不難。但是就目前而言,擺在你面前的頭等大事不是兼並朱雲漢,而是應付來自陳光中和張光文方面的危險。你以為去了桂林這麼久,已經時過境遷了?事實上潛在的危險時刻都籠罩在你的頭上。”
張雲卿吃了一驚,問道:“你知道陳光中和我的事?”
“何止知道,而且還經過一番研究。你去年趕走易豪,陪張順彩去了桂林之後,陳光中就被蔣介石派往湘北圍剿賀龍,原計劃三個月完成任務,誰想9月下旬桂軍的同盟張發奎從湖北南下回粵,陳光中又奉蔣介石之命堵截張發奎。公歷10月18日,張發奎與陳光中在武岡城郊發生激戰,雙方傷亡在千人以上。陳光中原計劃在休整後討伐你,結果是年底,因蔣介石免去與唐生智關系密切的湘八師周斕、唐哲民、唐生明三位將領的職務,導致二唐一周率部通電離湘,南下與桂系結盟反蔣。於是陳光中暫時放棄圍剿你,奉命於今年初入廣西全州與叛軍作戰。前不久我從《大公報》上看到一則消息,陳光中因反共討逆有功,已被蔣介石正式任命為國民革命軍第七獨立旅旅長,目下仍在桂境作戰。我認為無論今後的形勢如何發展,陳光中返湘打你都是遲早的事。”
張雲卿緊張起來,問道:“那麼,我有什麼辦法可以躲過這一劫?”
關月雲沉思片刻,說道:“辦法當然是有的。陳光中的脾氣是吃軟不吃硬,惟一的辦法是主動向他求饒,同時再做出一些成績來,投其所好。”
“何謂投其所好?”
“他所以有今天之風光,無非是死心踏地效忠蔣介石,鏟共有功。如今武岡境內經過三年大屠殺,剿共熱似乎有所消退,如果你能再掀起一股熱潮,挖掘出一批漏網的共產黨員,這豈不是立了一大功?”
張雲卿如醍醐灌頂,贊道:“月雲果然是位了不起的巾幗豪傑,別說賤內及不上你一半,恐怕連張光文都不是你的對手!”
關月雲道:“你別把我給灌昏了,我可不吃你這一套。喂,三月初三你准備給我什麼禮物?”
張雲卿道:“你放心,我當然不會薄了你。”
閒話少敘。不說農歷三月初三楊相晚與關月雲的婚禮如何風光排場,單說張雲卿在聽了關月雲一番話後,於農歷四月初帶上一份厚禮潛入縣城與劉異碰頭。求劉異替他出面向陳光中求情。
劉異經不住物質的利誘,親筆寫了一封長信,令心腹金絲猴送往廣西,面呈陳光中。
果如關月雲所料,一個月後,金絲猴帶回陳光中的書諭。陳在責罵了一通張雲卿之後,表示願不計前嫌,但要求張雲卿繼續“鏟共”,爭取立功贖罪。
張雲卿得到這封手諭,如獲至寶,立即召開骨干會議,商討如何“鏟共”。
提到這個問題,眾人沉寂了一陣,謝老狗干咳一聲,打破了僵局,望著尹東波道:“老尹,不是我有意為難你,此事關系重大,關系到四百多個弟兄的身家性命,到了這節骨眼上,你要大義滅親啊!”
謝老狗說的正是大家說不出口的話,今見他說開了頭,紛紛附和。
原來1927年清黨大運動中,尹東波的岳父彭斌亦是共產黨員,本該要捉去縣城處斬,因礙著尹東波的面子,又兼彭麗出面苦苦向張雲卿求饒,結果彭斌也就逃過了一凶。
如今,尹東波見眾人都在落井下石,自知岳父難免一死.只好說道:“弟兄們既然都這樣認為,我也無話可說。只是有一樣須依著我——千萬別走漏風聲,讓內人知道。”說完便望著張雲卿。
張雲卿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幾年你老婆都是三天兩頭回娘家,如果她父親不見了,哪有瞞得住她的道理?不如這樣,今晚你好生勸她,多費些口舌,把道理講清。你老婆的性格屬於膽小怕事的那一類,最多不過是哭鬧一場,絕不會尋死覓活。好吧,這事就這樣定了。大家多多留意,境內的共產黨也不止一個彭斌,如果有新發現更好,爭取立大功,向陳光中贖罪。”
眾骨干散去,張雲卿又差馬弁把謝老狗叫來,吩咐道:“你馬上領一幫弟兄去茶鋪鄉把彭斌捉了,遲了恐老尹通風報信。捉了人後不必回來,直接解往縣城,我在縣衙等你。”
謝老狗領人去了,一會,尹東波房裡便傳來彭麗的哭聲。張雲卿知道彭麗會來找他,令鍾雪華牽馬去村前等他,自個則從後門出去,繞道至村前騎上馬飛奔縣城。
當晚張雲卿在劉異家過夜,次日下午,謝老狗喜滋滋地來到城裡向張雲卿報告:“滿老爺,大喜事,大喜事!”
張雲卿正在與劉異聊天,見謝老狗歡喜的樣子,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先坐下,慢慢講。”
謝老狗不肯坐,拭著額上的汗珠報告道:“昨天我們奉命去茶鋪鄉圍捉彭斌,結果捉住聚會的數名共產黨,山門鎮的農會主席萬春發也在其中。”
張雲卿與劉異相視一笑,贊道:“干得好,果然是大喜事。”
謝老狗得意道:“還有更大的喜事呢。”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這是從彭斌身上搜出來的信。”
張雲卿接過,遞給劉異。劉異展信念道:“彭斌同志如鑒:三年前匆匆一別,我只身去了桂林同學家,雖聯絡了不少同志,因白色恐怖,開展工作很難。目下風聲稍松,不敢耽誤時光,擬返鄉重建赤衛隊,繼續革命。望與境內同志聯絡,屆時一起共商大計。劉卓。”
張雲卿跺足大笑:“哈哈,這回我算是立了大功了!”
劉異亦高興道:“劉卓是何鍵省長手令重點緝捕的重要共產黨領導人。這次若真能將其緝拿,陳司令一定嘉獎你們。”
張雲卿吩咐謝老狗道:“你把數位共產黨交給趙縣長,我隨後就到。”
謝老狗走後沒多久,張雲卿、劉異去到縣衙刑訊室,對彭斌、萬春發等人嚴刑逼供,審問半天,仍得不到半點情報。張雲卿火起,惡狠狠地吩咐道:“謝老狗,我命令你帶一幫弟兄把他們的家人全部抓來,滿門抄斬!”
這時,數名共產黨員中新近入黨的劉少雄求道:“殺了我不要緊,別、別殺我的家人!”
彭斌、萬春發等共產黨,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張雲卿總算找到了突破口,下令道:“留下劉少雄,余下的拉出去殺了!”
一伙如狼似虎的士兵架著彭斌等人向門外推。萬春發推開士兵:“不要你們推,我們自己會走!”隨即領頭唱起了歌曲:“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斗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接著,傳來了響亮的口號聲:
“打倒蔣介石!”
“打倒國民黨!”
“共產黨萬歲!”
“最後的勝利屬於我們!”
一排槍聲響過,一切復歸平靜。這時候,劉少雄的精神幾乎徹底崩潰了。張雲卿一聲喝問,他全身打顫道:“我、我真的不知道縣境還有誰是共產黨。萬春發是我表哥,我前不久才入黨的,我家裡有父母兄弟十幾個,為了他們,我不敢不說真話。”
張雲卿明白,再拷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轉問道:“那麼,劉卓你認不認識?”
“劉卓我認識,以前表哥帶我見過他幾次面。”
“這次劉卓回來怎麼接頭?他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彭主席說,劉卓最早6月份,最遲7月初就能回來。回來後,他先去茶鋪鄉與彭主席聯絡。”
“什麼‘彭主席’,共黨就是共黨!”一旁的趙融叱道。
劉少雄改口道:“如果劉共黨與彭共黨沒接上頭,劉共黨就去山門與表——不,去山門與萬共黨聯絡。”
“很好!”張雲卿道:“現在我給你一個立功贖罪的好機會——去山門鎮萬春發家裡與劉卓接頭,把他穩在那裡,盡快來石背張家告訴我,我自有道理。”
劉少雄連連答應。
1930年7月上旬,劉少雄來到石背張家,向張雲卿報告劉卓已經回來。張雲卿問清了劉卓對武岡境內情況一無所知,謊稱彭斌、萬春發就在他的隊伍裡。劉卓知道彭斌的女婿尹東波是張雲卿手下的骨干,不疑有他,前來石背張家與張雲卿接頭。
見面後,張雲卿大罵國民黨,又向劉卓大講他在平江策動嘩變受陳光中通緝。劉卓是北大學生,一向關心時事,對陳光中部在平江嘩變的事早有所聞,於是更加深信不疑。張雲卿趁機表示,既然國民黨不容他,願跟隨共產黨,他收留彭斌、萬春發,為的就是與共產黨接近。隨即又挽留劉卓在其部任師爺(文書),改姓王。劉卓問及彭斌、萬春發的情況,張雲卿又謊稱彭、萬二人駐守高沙。劉卓被麻痺後,張雲卿在暗中調停。數日後,張雲卿的保安中隊接到駐防高沙鎮保安大隊的來文,飭令該中隊赴高沙,接受分配給該中隊的新近招安的某小股土匪的部分槍支、人員,率領回石背。劉卓作為師爺當然先看此文,不疑有詐。次日,中隊長張雲卿騎馬,“王師爺’這位“文官”坐轎,率領一支隊伍,前呼後擁,煞有介事地前往高沙。隊伍行至高沙的太平橋上,早已安排好的人把兩頭橋門一關,將劉卓從轎裡拖出,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然後在背上插一道令牌,上書:“捉住共黨首領劉卓執行槍決”。在高沙街上游街完畢,過祖師橋,押赴雲峰塔。一路上,劉卓大義凜然,高呼革命口號,大無畏的氣概連張雲卿都感到驚懾。
張雲卿計殺了劉卓,趙融聞訊後高興異常,親自從城裡來到高沙,准備將劉卓的首級帶回去懸掛於縣城東門城樓。他拍著張雲卿的肩,抑制不住喜悅道:“張隊長這次立了大功,回去後我立即給何省長拍電報,你只管等聽好消息。”
張雲卿對何鍵是否獎勵他並無興趣,立刻補充道:“還有陳司令,這事必須先報告他,張某是在他的鼓勵下才這麼干的,這一份功勞盡該歸他。”
趙融很快明白了張雲卿的心思,哈哈大笑,笑夠後正色道:“這事還虧得你提醒,這份功勞確實也該歸陳司令,若不是他指示你立功贖罪,哪有這樣的事情?哈哈!”
張雲卿亦跟著大笑。
趙融在武岡的任期本來已滿,加之前段時間因收編張雲卿,每天都在擔心陳光中追究他的責任,因此,已經做好了卸職的准備。現在張雲卿捕殺了劉卓、彭斌、萬春發等十余名共產黨,總算又給了他一線新的希望。他准備回去後按張雲卿的意思,把功勞讓給陳光中,分別給何鍵、陳光中發電文。
趙融回去數日,很快派劉異的心腹金絲猴送來喜報。原來何鍵得到武岡的電文後,即復電飭令趙融給予張雲卿嘉獎。
張雲卿接到喜報,問金絲猴道:“陳司令那邊有消息沒有?”
金絲猴搖頭,因見張雲卿郁郁不樂,改口道:“陳司令現在正忙於跟紅軍打仗,可能沒有時間。”
旁邊的尹東波也附和說:“可不是,陳司令真個是戎馬倥傯,剛剛打敗了桂系,尚未喘過氣來又要跟紅軍打仗。”
正在這時,一名馬弁進來報告:“滿老爺,劉少雄求見。這家伙知道你得到何省長的表揚大概也想從我們這裡討點甜頭。”
張雲卿臉上掠過一絲笑,令道:“請他進來。”
一會,劉少雄進來,拱著手道;“恭喜,恭喜,恭喜張隊長得到何省長的賞識。”
張雲卿道:“這事還多虧了你。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打賞你呢。”
“這個,張隊長太客氣了,真有點不好意思。”
“沒什麼,一點小意思。”張雲卿突然喝叫道,“左右,與我拿下劉少雄!”
左右馬弁得令,一擁而上,把劉少雄反剪雙手。劉少雄大驚,一掃剛才的得意,大聲爭辯道:“張隊長,你這是干什麼?我有何罪你要殺我!”
張雲卿干咳一聲,板起面孔道:“你別嚷,我自然有道理教你死得心服口服。我張某雖然討厭共產黨的政策,但他們的為人我還是十分欽佩的。和我打過交道或聽說了的,有歐陽東、鄧中宇、鄧成雲、劉卓、彭斌、萬春發,這些共產黨,一個個都是斬釘截鐵的硬漢,真正是視死如歸。惟有你,挨不了幾皮鞭就叛變,我若留你,那是我鼓勵叛變,我的手下也跟著學怎麼辦?再者,你既然會背叛共產黨,同樣的道理,到了一定的時候,你也會背叛我。不如趁早除去禍根。我沒有心思跟你多說了,記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劉少雄被拉出,一會兒,外面傳來槍聲。張雲卿掃視他的手下,不用說,這一手比任何方式教育手下更要有效。
金絲猴提出回去復命,張雲卿也不挽留,給了他五個大洋的打賞,吩咐道:“什麼時候陳司令有回信,請快點轉告。”
金絲猴收下錢,喜滋滋地答應。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年底,陳光中那頭一直沒有任何表示。張雲卿心神不安,一天,張鑽子神色緊張從外面趕回來向他報告:“滿老爺,陳光中不回信的根因找到了。原來這段日子張光文老是纏著他。”
張雲卿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正在榻上抽鴉片,手中煙槍落地都無知覺……“陳光中的態度如何?”
張鑽子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張雲卿從煙榻上下來,在屋裡來回踱步,突然叫道:“來人啦!”
鍾雪華應聲進來,在張雲卿面前垂手而立,聽候吩咐。
“你立刻去花園鎮把楊相晚請來,說有要事商量。”鍾雪華欲走,又喝道,“還有,關月雲也一並請來。”
次日,楊相晚、關月雲來到,張雲卿向兩位提起張光文活動陳光中的事,楊相晚也感到吃驚,認為一旦他的計劃得逞,無論張雲卿、朱雲漢,都將面臨一場大的災難。
最後,張雲卿把目光投向一言不發的關月雲。關月雲此時並沒有在意兩位男人在談些什麼,正認真欣賞牆上的字畫。張雲卿干咳一聲,她回過神來指著字畫問道:“這些都是胡兒姐姐的丹青麼?”
張雲卿點頭。楊相晚不滿地說:“如今都火燒眉毛了,你倒還有雅興!”
關月雲問道:“什麼火燒眉毛,我怎麼不知道?”
張雲卿正想聽聽她有何見地,於是耐心地把剛才說的話重復一遍。
關月雲聽後不以為然道:“我以為是什麼大事呢,原來是這麼回事。不用張鑽子去打聽,也知道張光文會在背後活動。”
“難道這還不算火燒眉毛麼?”楊相晚問。
關月雲搖頭,認真道:“陳光中屬於由土匪變成的政客,除了自身的利益,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他——包括他瘋狂地反共,不要命地效忠蔣介石,這本身也是一種為達到爬上高位的投機。所以,只要陳光中認為鏟除我們對他沒什麼用處,哪怕一百個張光文也說服不了他。”
張雲卿想了想,覺得關月雲的話確有一定道理。
“當然,我並不是說,鏟除我們,對他來說算不上政治資本,但最起碼,就目前的形勢,我們與紅軍比,後者的分量要重得多。事實上,陳光中目前的日子很不好過,可以說是無任何精力來考慮我們。自討桂獲勝之後,他接受了圍剿紅軍的任務。紅軍是由共產黨人組成的軍隊,共產黨是什麼角色,你們已經見識過歐陽東、鄧成雲、劉卓,我就不多說了。總之,從圍剿一開始,形勢就十分嚴峻,紅軍驍勇,國軍連吃敗仗,十五師幾乎全軍覆沒。8月下旬,朱德、毛澤東、彭德懷三路大軍兵臨長沙城,陳光中奉命開赴長沙近郊,與紅軍惡戰。”
張雲卿若有所悟道:“原來如此,難怪陳光中一直沒有消息。後來情況怎麼樣了?”
“後來紅軍與陳光中等國軍相持半月,因屢攻不下,只好暫時放棄了攻城計劃,向湘東方向轉移。在這場戰爭中,陳光中再次撈取了政治資本,於11月16日被蔣介石正式任命為湘東剿匪總司令,授中將銜。”
張雲卿嘖嘖贊道:“陳光中不愧是何鍵的把兄弟,都善於投機。那麼,紅軍會不會再次攻打長沙?”
關月雲點頭道:“這是遲早的事,所以,在短時間裡,陳光中還不會想到我們,不過也有例外,如果在廣西的鄧小平、張雲逸部(紅七軍)沿湘北上,那時勢必經過武岡,是否發生節外生枝的事情就很難肯定。”
尹東波松了口氣道:“紅七軍即使北上無非經過而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事情。”
是夜,楊相晚夫婦就留在張家過夜。
次日一早,朱雲漢派人把楊相晚夫婦接了回去。上午時分,金絲猴騎快馬來到石背張家,轉告陳光中已來電嘉獎張雲卿,並令武岡縣政府代他墊付五千大洋獎金,獎勵張雲卿在鏟共行動中做出的特殊貢獻。
張雲卿十分高興,點起十數名心腹手下,騎上快馬隨金絲猴飛奔縣城領賞。
到了城裡已是下午,東門城樓守兵早接到趙融之命,遠遠地見張雲卿等人來了,立刻列隊歡迎。
來到縣衙門,趙融、劉異出門相迎,但奇怪的是,趙、劉二人並無高興之色。更奇怪的是,打過招呼之後,就不再見人。張雲卿本是多疑之人,見了這陣勢,知道發獎金純屬騙局,背後一定另有原因。
正疑慮之際,只見關月雲亦騎著馬來到縣衙,徑至張雲卿面前,翻身下馬道:“順路,我來遲了。”
張雲卿不解:“月雲,此話怎講?”
關月雲問道:“趙融是怎樣騙你來的?”
“他說陳光中要發五千大洋獎金給我。”
關月雲歎道:“真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順路,你上當了。我從你家回去後,就得到情報,以鄧小平、張雲逸為首的紅七軍已經來到城步邊界,很快就來攻城。如今城裡異常空虛,趙融、劉異很緊張,為了加強實力,要調周圍的保安隊進城。他也知道如果直說,你肯定不會答應,只好采用這條計把你騙來,這樣,你就不得不派人把隊伍調來。”
張雲卿吃驚道:“這如何是好?你怎麼不早點追上來?”
“我得到這消息立即快馬加鞭去石背告訴你,誰想你已經走了,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想在路上追上你,結果還是徒勞。”
“這消息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先是楊相晚得知紅七軍正向武岡方向移動的消息,當時我就估計到趙融會調隊伍進城去。果然沒多久,他就派秘書帶來手令,說是要朱雲漢和相晚進城召開緊急會議。”
“他倆人來了沒有?”
“我當然不會讓他來。”關月雲搖頭歎道,“可惜的是我們兩個最後還是進了城,現在城門已關,再也沒有出去的希望了。看來我們真的只有和這座古城共存亡了。”
兩人正說著話,趙融從內室出來,招著手道:“楊太太,朱隊長他們怎麼沒有來?”
關月雲順水推舟道:“他們在家裡有急事,派我做個代表。”
“好,很好。”趙融說,“二位請進,有要事商量呢。”
張、關跟隨趙融進入會議室,裡面坐滿了各鄉、區團隊的頭頭,黑壓壓的一片。趙融讓張雲卿、關月雲找到座位後,徑直上主席台,和劉異坐在一起。趙融干咳一聲,封閉式的會場裡便久久回蕩他的聲音:“諸位父老們,現在人員到齊了,會議正式開始。也許諸位也感覺到了,我們武岡又面臨著一場嚴峻的考驗。四千多名紅軍,從右江出發,准備北上與主力紅軍會合,攻打長沙。如今,他們已來到臨近我們的綏寧縣。據情報稱,紅七軍團目前面臨著嚴重的物資困難,好多士兵都是穿著單衣短褲,有的甚至連草鞋都沒得穿。武岡歷來為富饒之地,糧草豐富,附近又無正規部隊駐守,因此,我們估計,紅七軍百分之百要來圍攻武岡城。目前,城裡只有七八百人槍,而共軍是四千之眾,但我們一定要堅守,絕不能讓共匪的陰謀得逞!今天召集各位父老不為別事,就是希望大家與城市共存亡!為了應付緊急變故,各位暫時留下,只需寫一紙調令,我遣人送往各鄉、區團隊。”
趙融的話音甫落,會場裡便開始騷動起來,眾人很氣憤,認為剿共是他們的義務,一個命令就可以了,縣長這樣做,明顯是對他們不信任。
騷亂一陣之,很多人雖然憋了一肚子氣,但還是按照趙融的意思寫了手今,調隊伍進城。
輪到張雲卿、關月雲手裡,卻是一紙現成的調令,只需他倆在上面簽字或按手印。兩人面面相覷,但還是照辦了。
回到招待所自己房間,張雲卿第一句話就說:“我覺得趙融這樣做並非不信任各鄉、區團隊的代表,而是專對我。”
關月雲望著他:“豈止是專對你,簡直是別有用心!”
“別有用心?”張雲卿吃驚道,“莫非他這樣干目的不是為了保城麼?”
“對他們來說,真正的用心是為了保城,但對我們,他除了利用我們保城之外,肯定另外還有所圖。”關月雲提醒道,“順路,你比我更了解趙融,他以前辦事也是這樣繞幾道彎麼?”
張雲卿恍然大悟,叫道:“現在的做法不是趙融的風格,不好,他有幕後操縱者!月雲,幕後操縱者是誰?用心何在?”
關月雲道:“這個問題不用猜,想也想得到,不是陳光中就是張光文,也很有可能是陳、張合謀,目的也十分明確,根除你和朱雲漢。”
張雲卿大驚失色,喃喃道:“以與紅七軍打仗為借口,把我們騙進城,然後在趕走紅七軍後,再把我們制服……多險惡的用心啊!這做法與張光文以前的風格相似。”
“所以,我們現在務必想方設法,通知隊伍不要進城。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關月雲說,“可是,四道城門已經關死,我們的人出不去。順路,你能請他人幫忙嗎?”
張雲卿道:“劉異是我干爹,我何不求求他?說不定還能從他那裡了解到更多的內幕。”
關月雲冷笑道:“干爹又怎樣?這次若不是他的心腹來請你,你會這樣容易就上了圈套?”
張雲卿歎道:“這次確實是金絲猴出面,我才相信的。也許這正是張光文的詭計。我想,到了這節骨眼上,是應該和劉異通通氣。”
關月雲:“不可!如果幕後真是張光文,那麼,他肯定在暗中注意劉異,提防你和他接觸。不如你派一個別人不認識的手下悄悄與金絲猴接觸,最好是把金絲猴叫來面談——他本身是縣政府信差,出出進進不招惹懷疑。”
張雲卿依言,從身邊找了一位長相沒有任何特征的心腹去找金絲猴,並叮囑:“千萬別多說一句話,只告訴他有一位朋友有要事商量。”
傍晚時分,心腹領著金絲猴來到招待所,金絲猴一見是張雲卿找他,嚇得轉身就跑。張雲卿掏出槍,威脅道:“你敢跑,我先斃了你!”
金絲猴只好硬著頭皮進來,至張雲卿面前:“滿老爺,你找我有什麼事?”
張雲卿已從他緊張的神色中覺察出事情有點蹊蹺,令心腹關了門,厲聲喝問:“金絲猴,我平常待你不薄,這次為什麼合伙算計我!”
金絲猴全身發抖,語無倫次道:“沒,沒有呀,我怎麼敢,敢算計滿老爺。”
張雲卿冷笑:“你還不承認,你、趙融、還有張光文三人合謀,把老子騙來,你以為老子不知道?”
金絲猴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雙腿一軟,跪了下來:“滿老爺恕罪,小人先前確實不知內情,趙縣長要我送信,我以為劉總隊長知道這事,直到剛才我才知道是趙融與人合謀借機除掉你們。”
張雲卿聽出端倪,進一步問:“趙融和誰合伙,怎樣除掉我?”
金絲猴小心地四處張望,見屋裡並無外人,才說道:“求滿老爺不要透露是小人講的,我才敢說。”
“你放心,我會是那種人嗎?”
金絲猴這才說道:“今天總隊長開會,把眼鏡盒丟在會議室,差小人去取。我去到會議室,見門關著,正准備回轉,忽聽得裡面有人說話,小的趴在窗台處窺看,原來是趙融和張光文在商談秘密事。趙融說,為了提防紅七軍攻城,他已經發電報給何鍵要求派兵援助。張光文說,他跟陳光中也說好了,如果紅七軍真要攻城,他一定會率部來武岡,屆時,只要張雲卿和他的隊伍在城裡,他就有辦法全部繳械。我聽到這裡,心裡一驚,才知道趙融騙你進城是一個圈套,後悔不該被他們利用。滿老爺,我真的不是存心害你,據我所知,這事連總隊長也被他們蒙在鼓裡,我若知道他們的用心,肯定不會照他們說的辦,甚至還會通風報信。”
張雲卿臉上堆起笑,和顏悅色道:“你起來,我不會怪罪你。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後悔也沒用。我想請你辦件事。”待金絲猴起來在對面坐下,說道,“你已經知道他們的陰謀,我的隊伍若進城,後果不堪設想。惟一補救的辦法是派人出城,阻止我和朱雲漢的隊伍進城。很顯然,我的人已經被看住了,出進困難,這任務我請你幫助去完成。”
金絲猴連連搖頭,為難道:“滿老爺,不是我不願幫你,現在已經晚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張光文早就預料到這一點,剛才他在會議室和趙融正是商量此事。他說,他最擔心的就是你利用和劉異的關系想辦法阻止你和朱雲漢的隊伍進城。因此,他建議,從現在起,凡屬在城裡的人都不許離開,夜晚增派崗哨,嚴防有人出城。”
張雲卿與關月雲面面相覷。
金絲猴起身,小心翼翼問:“滿、滿老爺,我可以走了嗎?”
張雲卿長歎一聲,揮了揮手。
是夜,張雲卿派了幾個心腹從四個方向企圖出城,都告失敗。
次日,全城防守更加嚴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從上午開始,鄰近各鄉的武裝民團陸續進城。第三天上午,張雲卿、朱雲漢二部也進了城,至此,全縣自衛隊、團防武裝基本上全部進城,累計萬余之眾。
24日正午,張雲卿還來不及與部下說幾句話,突然警聲響起,聲音十分尖厲刺耳,接著,滿街吆喝聲:“共黨來了,各部做好准備!”
各部得令,紛紛爬上城樓,遠遠望去,紅軍已從西邊方向迤邐而來,距離縣城約六華裡路左右。張雲卿見狀,心生一計,向趙融建議:“趙縣長,共黨才四千余人,我們有一萬之眾,何不出城迎擊,先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趙融明白張雲卿的心思,自然不會輕意放他率部出城,但又覺得這個建議可行。遂令他信得過的幾個鄉團武裝計兩千人出城迎戰。
約半個小時後,民團在城西渡頭橋與紅軍先頭部隊接觸,但很快又落荒而歸。
這一仗,使城樓上的匪雜部隊目睹了紅軍的驍勇。張雲卿亦打了一個寒顫,他意識到:現在面臨的危險,不僅僅只是城內;城外,工農紅軍對他構成的威脅似乎更直接、緊迫。
1930年12月24日正午,紅七軍陸續接近城南門、東門、太平門、旱西門、水西門,部隊將古城四面包圍,切斷所有電話線,用迫擊炮、山炮不斷向敵堡轟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