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宗師 第七章 人鬼之間
    林山石回到五倉,先是根本不相信自己被判了死刑,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幻夢。後來發現不是做夢時,變得無比憤怒,儘管帶著十九斤的鐐銬,他還是出手打殘了好幾個犯人。監獄對這些將死之人十分客氣,當場換上了三十八斤的重銬:腳脖處是兩片圓弧形的鐵條,用螺絲上住,手銬腳鏈之間用兩根長形的鐵棍連接。這樣別說打人了,就算是直著腰都很困難。

    戴上這套刑具後,人就基本是個人形木偶了。最痛苦的是上廁所,因為無法蹲下,只能微微翹著屁股,在幾十雙眼睛面前表演,像一個被圈養的動物。拉完後也無人幫著清理,頂多來個下鋪之人隨手拉起褲子。林山石羞愧難當,直接往牆上撞去,這倒不是真心自殺,只是一時衝動。石月國等十多人馬上抱緊了他,高大傻子狠狠地打了不能還手的林山石一個巴掌:「你反正要死,急什麼?你死在這裡,就不能去刑場教導百姓了。因為你一人,害得第五倉評不上八好監倉,我們全部都要加刑。我讓你死之前不得清淨。」

    林山石虎目圓睜。

    高大傻子道:「瞪什麼瞪?有本事把鐵鏈掙開啊。一個要見閻王的人,會功夫又能如何?沒見過手腳不能動還敢囂張的。」說完後又是一腳,林山石感覺自己的膽汁吐了出來。一個下鋪之人為了取媚高大傻子,對著他的腦袋吐了口痰。林山石下意識地向前踢了一腳,結果被鐵鏈勒傷了腳踝,疼得火燒一般。林山石求救般望了望石月國。這段時間裡,石月國一直很給他面子,也多次兄弟相稱。這次石月國卻毫不理會,對著牆壁冷笑。為了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得罪還算有點本錢的高大傻子,那不真成傻子了嗎?

    兩天裡,他再也沒有吃到過上鋪的伙食,連基本的飯菜,也經常被下鋪的新兵搶去。有一次他都餓哭了,是真的餓哭的,心道現在只要誰給一碗肉滑吃,死了都行。後來實在是餓得暈倒了,才有個老頭子把吃剩下的一點點窩窩頭,扔在他的木枷上,讓他舔著吃完。

    稍微飽些後,林山石又開始有些憤恨,但更多的是無奈,然後是麻木,最後他開始原諒了整個倉的人。因為這裡發生的都已經不是大事了,甚至不是事了,他居然很快就要死了。偶爾,他會覺得很奇怪,進來這麼久,自己都沒有恨過白欒與馬季。他應該恨這兩個人的,但偏偏沒恨過。這一點非常費解。

    半個月後的一天中午,他的飯菜裡出現了一壺酒、一隻雞腿、幾個肉丸子。其他犯人居然都不過來搶,石月國還悄悄地遞給他一塊紅糖。林山石明白自己真的要走了,頓時渾身抽搐,他無限懷念離開家那個晚上在雪林裡練拳的感覺,那樣的舒爽和獨特。林山石被胡亂地餵著吃了幾口,獄外傳來叫獄卒叫他的聲音。林山石淒涼一笑,哆嗦著腳,走出倉外。

    一路上,林山石看見的所有的樹、草、花、人還有太陽,統統是一種顏色——一種亮晃晃的白色,天地都雪亮地旋轉著宛若白鶴之舞。他不由地想,如果有來世,該怎麼活過?結果他被趔趄著送到另一個倉裡,一個全部都是死刑犯的倉。他明白了自己還有幾日可以活,因為砍頭也需要按規矩排隊。林山石眼前的景致又都熟悉起來,亮晃晃的白色不見了,天地之間全都瀰漫著一種悶悶的灰。

    死刑倉擠滿了將死之人,出人意外的是,大多數人都說不出的馴服聽話,都很客氣禮讓。無論是白蓮餘孽,還是江洋大盜,在最後的日子裡,都變得細聲細氣,倒有些像沒見過世面的書生。只有當被獄卒點名上路的時候,不論是殺人如麻的,還是讀過萬卷書的,每個人都軟得像根煮熟的麵條,被攙扶著離去。

    按照說書的講法,總有幾個英雄人物,臨死時還能談笑風生,龍行虎步。但林山石住在這三四天了,目睹了幾十號人被砍,能視死如歸的一個都沒有。

    他暗暗告誡自己,如果上路,絕不癱著,一定要自己走路,這是一位武者最後的尊嚴。

    牢房裡也偶爾有被冤之人,發現時日無多,終日以淚洗面,訴說委屈。剛開始大家也都聽著,有時還陪著流兩滴淚。說得多了,就都打著哈欠走開了。偏偏這種人都不知趣,一遍又一遍的傾訴,沒人聽就發癲發狂,弄得全倉睡不好覺。本來到這兒來的心情都不好,最後幾日只想強顏歡笑。真來了一個提前哭喪的,自然心情大壞。於是紛紛告狀,告狀的多了,這人就會被關去一個叫「黑木洞」的地方。只消得十來個時辰,任鐵打的漢子,出來後也就聽話了,人就這麼脆弱。

    林山石悄悄問過:「這黑木洞有何厲害之處?」按理說,將死之人應該什麼都不怕了。被關的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是死人待的地方。

    林山石心想反正要死了,不如提前試一試死人是什麼感覺。他猶豫了一陣子,始終沒有勇氣出格。又痛恨自己這輩子總是猶猶豫豫,快走了還不爽利。於是就壯著膽子大哭大鬧,大聲叫冤,終於也被送去了黑木洞裡。

    黑木洞果然是個洞。也只是個洞,洞裡面有個板子,犯人躺在板子上,鐵環夾住自己的手和腳,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沒人管你,沒人說話,沒有意義。在這抬頭看不見天,低頭望不見地的地方,你就這樣躺著,就如一根木頭,這就是監獄最重的刑罰。洞門一關,你被萬丈紅塵拋棄。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出去,也不知道在這裡可以幹些什麼,只有死寂,絕對的死寂環繞著你。這比木板子、老虎凳、十指穿心等更能摧毀人——人可以活在悲慘裡,但不能活在飄渺中。剛開始大約兩個時辰還好,樂得清淨。過了兩個時辰,林山石就出現了幻覺,強烈的口渴,強烈地想跟某個活著的東西說話。身體完全不能動,尿在身上還是其次,經常覺得腰部、腿步都被蟲子咬了,又麻又癢。腳上的肉開始腐爛了,卻愛莫能助,甚至不能用手撓一下。黑木洞,黑木洞,自己果然是黑色洞裡的一塊木頭。他開始有一種回到人群中的強烈衝動,如果能夠回去,跪著求別人也行。只要活著,哪怕多一會兒——這就是全部希望。又過了幾個時辰後,林山石感覺自己從意識到身體一潰千里了。他哭著大叫希娣,又說出一串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若有六道輪迴,他已經不在「人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劫,又或許只是幾柱香。林山石恢復了部分感覺。洞頂有一些積水,髒兮兮的水時不時掉下來幾滴。林山石下意識地張大嘴等著,不知等待了多長的時間,舌頭麻掉時,勉強接到一滴。人又活了過來。活過來更加痛苦,但就是不想死,其實不是自己不想死,是有種巨大的力量不想死。他也想自己憋氣憋死算了,可到了最後時刻,鼻子總會不聽話,自動調節過來。林山石發現,人只是一顆棋子,貪生怕死是一種設定好的路數,誰都不是下棋的人。

    漸漸地,洞裡積水日多,自己的身體泡在水裡邊,就像具餓殍浮屍,耳邊響起哀樂,像是丫頭喜歡吹的塤。他覺得背後不光是癢,而是被蛆爬滿了身子。頃刻,一種強烈的恐懼,如冰雪突至,身體剎那間每根汗毛都打起了冷顫。腦袋卻莫名亢奮,他不想死,於是猛運一口氣,把身上的蟲子抖掉。等累得虛脫時,往事就如同皮影戲般一幕一幕的自動放映。

    他出身在山裡,自幼貧困,一個村的人都是一個祖宗卻常常為一口井水打得頭破血流。父親告訴他若能學門本事混出村子,日子就好過了。於是他拜入白鶴門,比誰都用功,師父告訴他學成之後就江湖之大任他闖蕩,於是他謹守門規,日夜苦練,根本感覺不到快樂。他曾經喜歡過一個姓黃的姑娘,一整年裡天天夢見她,但少林規矩何等森嚴,未出師者嚴禁約會,等他出師時姑娘已經有主了。後來他娶了袁氏,在漳州城裡站穩了腳跟,心心唸唸的仍是闖蕩江湖,現實卻只有柴米油鹽。這種日子與其說是幸福,不如說是習慣。妻子跟他說再過幾年,攢夠了錢家裡好過了就放他出去,可這錢好像什麼時候都賺不夠。他每天聞雞起舞,別人都說他喜歡功夫,其實一開始他只是為了博一個前程,等他真的喜歡功夫的時候,妻子告訴他功夫已經沒有用了。他也曾心滿意足,望著耕牛曬太陽,沒事數數徒弟,誰知道這一切有沒有意義。他想生個兒子完成自己的江湖夢,結果生了個注定要嫁走的女兒,這個毀了自己夢的女兒多麼可恨,偏偏又成了自己現在最大的牽掛。三十多年了,他好像一直活著,又好像從沒真正活過,他只是一個泡影,打碎在「爭取將來」的隨波逐流裡,到現在卻發現沒有多少個值得回想的過去。終於有一天,月下空明,他決定做一回自己,拋妻棄女,行走了幾十天的江湖,結果被捕了。

    黑木洞裡黑洞洞,不知道殺死了多少時辰。原來最難忍受的不是痛苦,而是這樣的「不存在」。為了避免「不存在」,林山石又想起了白鶴拳理,心裡頓時有了片刻的安寧。他的腦袋裡突然閃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拳法拳理來,一些沒想通的武學問題居然想通了,渾身瀰漫著一種輕安式的喜悅。

    當黑木洞門打開的一瞬,林山石終於想通了自己為什麼不恨「好弟兄」白欒和馬季了。因為自己有太多的時間並不存在,被消耗在無止境的聽話與昏庸裡。也就這幾十天離家出走的時光:荒山古廟,早春夜雨,師門召喚,江湖子弟江湖老,浪跡天涯一壺酒——是為自己活著的,這又叫他怎麼恨得起來?

    從他真正喜歡白鶴那一刻起,哪怕飼料再精美,他已經無法安心做一隻家畜了。

    轉眼正月十五,他被綁赴沙場,本來告誡自己絕不腿軟,但事到臨頭腿還是軟了。林山石心想:都快死了,老子就不勇敢了,怎麼了?

    法場殺人,就是每一個城鎮的節日。全城老老少少早已經圍了好幾圈,伸長著脖子望著將死去的人,個個露出興奮的光芒。看殺人本就是空虛生活最好的調劑,回到家都能回味好長一段時間,所以滿城空巷。每當犯人上了刑台,邊上就傳來熱切的期盼:「大俠說幾句吧,反正要死了,就說幾句吧!」

    終於碰到一個哭著蹦出一句:「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全場雷鳴般的喝彩,連儈子手都看得如癡如狂。

    林山石從黑木洞出來後,就沒有心思表演了,覺得所有表演就如自己以前的生活一樣透著一種無聊。他焦急地往四周張望,希望能最後見一眼婆姨、孩子或者弟子,但又有些不願意這些人看見自己這個樣子。掃視一周,沒有看見親人,一面失落,一面舒了一口氣。

    朝廷也希望來看的人多點,這才可以樹威。有個白蓮教的不知怎麼吐出了嘴裡的紗布,大喊了句:「這是漢人的土地,我們要反清復明!」獄卒懵了片刻,氣急敗壞地割破了教徒的喉管。其實是清還是明,獄卒根本不在乎。只是這一句話,可能弄得自己丟了飯碗,那就是大問題了。

    百姓之中也傳來震耳的怒吼,一個老者大叫:「這樣無父無君的人還留著幹嘛?」一群人點頭稱是,忿忿不平道:「這種話都敢說,該死!」幾個小孩子立馬撿起石頭往死刑犯身上扔去。百姓們覺得好玩,也紛紛撿著石頭扔犯人了,林山石也被連累砸了幾個包。

    前排坐著幾十個配著黑袖章的人員,制止了扔石頭。他們大聲道:「我們是有大清律法的英明朝廷,這群人惡有惡報。百姓稍安勿躁,一切自有公理。」百姓迅速安靜了下來,臉上露出正義的光。

    林山石覺得好笑,就這一批被殺之人裡,他就知道至少有兩個犯人被用銀子掉了包。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這一群黑袖章裡他看見了一個人——肥豬康。他該是當地裡正賞識的村勇,正目不轉睛地維護殺師父時的秩序。林山石覺得心裡像堵了一塊巨石,怎麼也放不下來。

    那個白蓮教徒終於被一刀砍下腦袋,迅速有人拿一籃子饅頭接住流出的血。

    林山石也被押著走上了刑台。他多盼著現在能來一場雪啊,結果四周風和日麗。林山石覺得這一輩子生得像場悲劇,活得像場鬧劇,死得像場滑稽劇。

    如果重新活過,自己就在十五歲時把那黃姑娘給辦了,而且不要什麼兒子了,就把白鶴拳還有剛在黑木洞裡悟到的拳理,都教給希娣。林山石閉上眼睛,卻明顯覺得,現場詭異起來,儈子手有些不願意上台。看客間也有些騷動,有不少人紛紛議論:「這就是外邊傳的林山石,這就是那個少林大俠……」

    林芷彤在法場外的酒樓上,拉滿了弓弩。木頭癡披著紫色斗篷,已經帶著斧頭走下樓梯。

    儈子手緩緩地走上台去,居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含著一口酒噴在刀上,道:「大俠放心,絕對一刀斬,一線天。」刀還未舉,遠方突然傳來了官差的聲音:「刀下留人。林山石暫時收監。」一匹省府的快馬,一邊舉著公文,一邊飛速趕到。

    法場諸人面面相覷,看客中不少人發出雷鳴般的叫好。酒樓上的袁氏抱著閭丘丹逸激動地掉下淚來。她摟過芷彤道:「你可以不用流亡,也不用殺人了。」

    圍觀百姓也有幾個意興闌珊,一個剛過來的廚子一邊搬走椅子,一邊鬱悶道:「搞什麼搞?說好殺的又不殺了,我可是跟酒店掌櫃請假扣錢過來看的。」

    閭丘丹逸道:「這次刀下留人,阮先生記頭功。幸虧了阮先生在客棧連續說了幾十場的書,確定了師父少林大俠的地位。否則,知府的壓力沒有那麼大,是不會放人的。」

    阮如梅道:「閭丘老弟客氣了,若不是你向京城、福州不斷遞狀紙,單單靠一群江湖朋友在客棧義憤填膺,終也成不了事。當然這也是林兄平日裡宅心仁厚,命不該絕。」

    袁氏搭手做了個萬福,道:「多謝阮先生援手。丹逸,你這一紙訴狀交上去,你師父就撿下一條命。不知還能不能多寫幾道訴狀,把師父救出監獄?誰能知道不小心進了一幫會,能有這麼大的風波?」

    閭丘丹逸道:「師娘。這還真不是訴狀的事情。丹逸不敢貪天之功,只是師父福大命大,撞上了一個好時機。前段日子丹逸去廣州府應考,才知平西王吳三桂已經起兵反清,雲貴一代已經遍地狼煙。師父是少林十大高手,少林不僅是武林北斗,明末還曾在閩、浙驅逐倭寇,在江湖和黎民中聲望很高。一直是朝廷拉攏的對象。所以我就知道師父可能死不了了——沒有單純的律法,小案才講律法,鬧大了就都講權衡。朝廷沒必要為了師父這麼個與世無爭的人,在這樣一個時機裡,得罪一個本想拉攏的大派。況且這天地會剛成立不久,雖然行事詭異,但現在還沒被朝廷嚴令禁止,只是十三衙門疑神疑鬼慣了。即使依條例,師父也沒犯法。」

    阮如梅道:「林兄還是太低調,所以平頭百姓,當官的覺得硬吃得了也就硬吃了,沒想到這次會磕著牙。」

    閭丘丹逸道:「這個確實如此,哪個廟裡沒有幾個冤死鬼。」

    袁氏道:「這更要謝阮先生,是阮先生把掌櫃的說成被奸臣迫害的少林大俠,又在今同客棧裡連續頭場推出,說得漳州府無人不曉,所以那群大人們才有了些顧忌。你看法場上,連儈子手都不願動手——這好人受冤之事誰不氣憤,況且還是少林大俠受冤?」

    林芷彤道:「先生你說得是挺好,就是有些不像爹。連台灣府殺西洋鬼佬的戲都出來了,我怎麼不知道?」

    阮如梅笑道:「這大俠不大俠的,不瞞你們說。古往今來,本來大半就是我們說書的弄出來的。況且,這林兄少林十大高手又不是假的?我收了林夫人的囑托,當晚就關門去了白鶴門,才知道林兄在門派裡的份量。又在回來路上草堆中,碰巧撿到了林兄掉了的少林十大高手的牌子,這時我就想好要利用少林派把事情鬧大,死馬當做活馬醫了。也是林兄人不錯,走訪的街坊都覺得他是好人,我把他做的好事,受的好評收集了一下,加上自己編的東西,一個少林大俠也就出爐了。至於收復台灣,打紅毛鬼的故事,那確實也有這樣的大俠,我只不過讓主角換了個名字罷了。」

    袁氏、丹逸等俱笑了,連木頭癡都笑了。

    袁氏正容道:「先生能不怕連累,就讓妾身感激一世了。」

    阮如梅笑道:「有什麼連累的?我本是有功名的秀才,已經自甘沉淪於酒肆茶館,還有什麼連累得了?再說這故事裡的事,連《三國》也大半不是真的。從古到今,還有不准人瞎編故事的道理?誰要跟說書的較真,誰就傻了。」

    芷彤問道:「師兄,你還沒回答能不能救爹出獄了?」

    閭丘丹逸道:「師娘,師妹,師父要出來可能也不容易,能撿回這條命也已經是天時地利人和用盡了。自古讓朝廷認錯那是千難萬難。他們既不想把一個有口碑的少林高手冤殺引起民憤,也要顧及朝廷十三衙門的面子。所以估計最好的結果,也是師父再受陣子苦,等事情磨平了,再讓師父認個錯,再慢慢放了。」

    阮如梅笑道:「這天時地利人和該作何解?」

    閭丘丹逸道:「先生考我了。如今吳三桂造反,朝廷亂成一團,定不願惹出其他麻煩,此是天時。八閩大地龍蛇混雜,表面都是清廷的人,其實是耿精忠的地盤,又接近前明鄭家的台灣,等於一個火藥堆。朝廷不敢在此過於強勢,隨便製造冤案,這是地利。數百年裡,閩浙百姓受倭寇之害最深。明末少林武僧曾隨戚繼光將軍抗倭,在這兒冤殺一個少林高手,失去大塊民意,這就是人和。」

    阮如梅道:「後生可畏!丹逸要生於三國,必也是人中鳳雛。」

    閭丘丹逸渾身激動起來,面有紅光道:「前輩謬讚了,我只望救出師父,天下太平。百姓能有口安穩飯吃,現在看來有些難了,不知戰火會不會燒向福建,倒霉的首先必是百姓。」說完後長歎了一口氣。

    阮如梅陰笑道:「亂世亦出英雄,丹逸有意否?」

    閭丘丹逸搖搖頭道:「只想輔佐一聖君,讓百姓安生樂業,做一大臣足矣——當然都和阮先生一般獨善其身,逍遙自在,也是一種景致。」

    袁氏打斷道:「這些大道理就不講了。丹逸你能否再求一下令尊?他畢竟久在官場,若能斡旋一二,也許能早些放掉師父。」

    閭丘丹逸有些為難道:「此事有些難辦。為了給師父寫狀紙,家父已經很不高興,怕惹禍上門。畢竟宦海凶險,漳州閭丘一大家子人,顧慮頗多。」

    袁氏點頭道:「真難為了你了,孩子。這段日子,每天都往這山上跑,若不是你和木頭癡這樣陪著,或許這日子更難熬了。」

    阮如梅道:「聽說你堅持插手此事,曾被你爹在書房打了一頓?要不要改日我去府上,跟閭丘明那老傢伙說和說和。」

    閭丘丹逸心道,這麼隱秘之事都瞞不了這客棧說書的?便施禮道:「多謝先生。我是長子,爹不會拿我怎麼樣的。再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哪有師父出事,徒弟不管之理。我爹雖怕毀了我的前程,嘴裡不悅,心裡多半也是高興的。」

    阮如梅伸出大拇指道:「尊師重道,不懼艱險,你是個真儒生。只不過儒生的勝負心都會重了一些。」

    林芷彤端給師兄一杯茶,見阮先生誇師兄,不知怎的臉上不經意間泛起一堆煙霞。

    閭丘丹逸站起雙手接過茶,客氣地道:「謝謝師妹——師娘,弟子還有個不情之請。」

    袁氏道:「都一家人了,總說話這樣客客氣氣的,見外了。」

    閭丘丹逸囁嚅了會兒,突然跪下鄭重地道:「師妹轉眼要及笄。我想若是師娘不棄,我想娶了師妹,長相廝守,不知可否?」

    芷彤又喜又驚,低著頭,擺弄了一下裙子。袁氏很複雜地望了眼丹逸。

    閭丘丹逸道:「弟子絕非乘人之危,確實心儀師妹久矣,此事天地可為證。若師娘嫌棄,就當弟子未曾說過。」

    袁氏眼珠子轉了幾圈,道:「是做妾還是做妻?」

    閭丘丹逸道:「自然是正妻。」

    袁氏愛憐地拍了拍丹逸的肩膀,道:「你是學政的兒子,只怕這事你也做不了主,還是先把師父救出,讓我們回到家裡,從長計議。」

    閭丘丹逸道:「我三舅是靖南王府的長史官,我已經托了關係過去。師父能不能放很難說,畢竟鬧得太大,但師娘和師妹的通緝肯定會被取消,回家就是不遠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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