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郝傑在房間看電視,喝茶,吃水果。吞雲吐霧。過了一個小時,也就是十二點半的時候。范莊突然破門而入,把我們嚇了一跳。范莊說:出大事了,老柴給條子抓起來了。我和郝傑馬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郝傑說:怎麼回事?這兒不是門哲的地頭嗎?范莊說:門哲?他就一張嘴。我說:不對呀,你不是跟他們在一起嗎?其他人呢?范莊說:全進去了。范莊說著,在沙發上坐下,一口氣把桌上的幾杯茶全喝了。看他這樣子倒真像出了大事兒。我說:這下好了,老柴本來就剩一張臉了,出了這事兒,他一張老臉都不知往哪兒擱。我看哪,他一旦獲得自由,第一個舉動一定是從樓上往下跳。范莊說:錯,你不瞭解老柴,老柴最貪生怕死了,他以前不是老教導我們說,好死不如癩活著。我說:老柴出事兒了,你卻溜掉了,你可真是他的好學生呀。范莊說:不是留下一根革命火種嗎?大家都指望我救人呢。郝傑說:是呀,得想辦法救人呀。郝傑看看我和范莊,疑惑不已,他說:你們好像不急?
范莊不僅不急,還對我們講起了經過。他說:我今天哪,僥倖逃過一劫,還得多謝我早洩的毛病。那鳥女人真他媽性感,我沖涼時她就鑽了進去,站在我面前脫衣服,他媽的,這婆娘乳房又大,屁股又圓。我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了,一泡水滋地一下就射了出來。滋了那鳥女人一身。我想這下好了,省下了八百塊錢。那鳥女人非要八百,少一毛也不幹。我沖完涼,圍著一條毛巾走了出來。鳥女人接著沖,出來時把衣服都穿上了,她大概知道沒戲,心裡老大不痛快,對我不理不睬的。我也懶得睬她,可坐著也沒意思,就進去再衝了個涼,接著h蒸汽,等我h完汽出來,那鳥女人不知跑哪兒去了。我心想連二百塊錢的小費都要替大爺省下來嗎?就是這樣也得跟爺打聲招呼呀。於是我就開門走了出來,想找個部長髮發脾氣。一開門,我就嚇了一大跳。我的天,老柴和弟兄們全把腦袋夾在褲襠裡。屁股朝天。大老爺們兒,全光著錠呢。他們後面,一溜兒全是警察。我嚇得趕緊把腦袋縮了回去。
我穿好衣服才走了出來。站在一邊裝做看熱鬧。心裡卻在想著怎麼救他們。這可是樁大新聞了。老柴嫖娼給抓了。明天的報紙要是一登,咱母校還不砸開了鍋?好在我這小腦袋瓜還算靈光,急中生智,想起了李一鳴。李一鳴你還有印象吧?七八級文學班的,在海澱當書記時給我們開過講座,現在是公安部副部長,這丫挺的爬得真快。我趕緊給他打電話。老李聽說老柴給抓了,在電話那邊笑得一塌糊塗。他笑了足足有兩分鐘,才對我說:你看看誰在那兒負責,叫他聽電話。有李部長在後面撐著,我的噪門兒就大了,我說:誰是頭兒?一個警察瞪了我一眼,喝道:叫什麼你叫?我也瞪了他一眼,說:叫你們的頭兒聽電話,是李一鳴,知道嗎?李一鳴副部長。這時從隔壁房裡出來一個人,穿著便衣,肉頭肉臉的,跟老柴有得一比。他先把我研究了一番,才從我手裡接過電話。肉頭把電話貼在左耳上,說:是李部長呀,我是郝平,啊,啊,是,是傳統,是傳統。肉頭聽完了指示,把手機抓在手心裡,雙眼直直地看著我。然後他說:你知道李一鳴講什麼?看我搖頭,他說:李部長講,從你們那個園子出來的人都有這個傳統,想當年,胡適、蔡元培都是八大胡同的常客。肉頭把電話還給我,接著對他的人說:收隊。
范莊講完了,一口氣把桌上我剛添的茶又喝了個精光。我說:就這樣?范莊說:就這樣。這時門哲和邱八進來了,他們衣服穿得筆挺挺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見到我們滿臉堆笑。當然是皮笑肉不笑。郝傑說:領導和老柴呢?門哲說:回去了,老柴可高興了,一路上嘴巴合不攏。
第二天,我和郝傑去國家環保局,找范莊。這鳥人答應把第一批證全給郝傑。因為現在還沒有人來找他要這玩意兒。他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有多大用途。但郝傑知道,他高興壞了,恨不得馬上就送范莊一棟別墅。再給老柴一套房子。再給我個十萬八萬,還把郝若塵嫁給我。
我們在賓館吃了早點。吃的是饅頭玉米粥。這玩意兒我吃得津津有味,郝傑就味同嚼蠟。他一臉痛苦的表情,一點也想不明白北方人是怎麼挨過來的。我們讀書的時候,在門哲的帶領下,天天是蒜頭就黑饅頭。郝傑把饅頭啃了兩口,實在嚥不下,找服務員要牛奶喝。服務員說沒牛奶,但有豆漿。這小子算是湊合喝了一碗豆漿。飯後結帳,才五塊錢。郝傑簡直不敢相信。他說便宜,太便宜,在南村喝早茶,一份排骨就五塊錢了。他得出的結論是北京人真不會賺錢。後來範莊免費給他二十萬噸廢物進口證明。可把他嚇壞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立誠,是說二十萬噸嗎?當第一批十萬噸的批文放在他手裡時,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說:范莊不知道這證可以賣吧?我說:當然不知道,知道了還免費給你?你以為你是誰呢?其實范莊不是不想收錢,他不敢收。也沒這頭腦。等他有了這頭腦時,他已經沒有權了。
在國家環保局,我碰見了甄由美。這鳥女人不知怎麼跑到這兒了。我先是看見她的背影,她站在走廊的盡頭,正和一個中年婦女說話。我覺得那背影似曾相識,就對郝傑說:那女的好像是我的初戀情人呢。郝傑說:是嗎?我得看看,回頭跟若塵匯報一下。他裝做找人走了過去,認真看了一眼,然後又走回來,對我說:長得還不錯嘛,就是老了點,臉上的皮都墜下來了。甄由美發現郝傑形跡可疑,回頭看我們,然後她就把一雙大眼睛固定在我的臉上。她顯然認出了我,但顯然不相信我們會在這裡意外相逢。甄由美看了我半天,然後向我走了過來,走近了才說:立誠,你怎麼來了?我說:我怎麼就不能來?甄由美說:幹什麼呢?我說:找個同學,幫朋友拿幾份批文。這句話可把甄由美給害了。後來她亡命天涯都是這句話引起的。
甄由美在江湖混了多年,頭腦很靈活,可惜的是她一直沒遇上貴人相助,不然她早發達了。我本來可以幫她,但我不想幫,誰叫她當年跟人家跑了。甄由美說:什麼批文?給我看看。郝傑把批文抽了一份出來,給甄由美。甄由美說:幹什麼用的?我說:進口廢物要用,沒證就進不了。甄由美說:一定很值錢吧?我說:是呀,一張幾十萬呢,關鍵不是錢的問題,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甄由美驚叫起來:哇,幾十萬哪,你手裡不是幾百萬?你不是發達了?我和郝傑面面相覷。甄由美知道自己太誇張,就對我笑了笑,再對郝傑笑了笑。我轉移話題,問她什麼時候來的北京。甄由美說:來了大半年了,在報社搞廣告。我說:跑環保局拉廣告來了?甄由美說:不是,報社的領導住在這裡,她愛人是環保局的。
甄由美問我住在哪兒,我如實相告,並請她過去坐。我說:咱們吃餐飯,敘敘舊。郝傑在一邊偷笑。甄由美說:你笑什麼?我們不能敘敘舊嗎?郝傑說: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歡迎你們敘舊。
郝傑把證明裝在公文包裡,拎在手上,覺得沉澱澱的。他說:有了這批證,圈地運動絕對會成功。我們離開環保局時,甄由美還在等她的領導,她說等會兒來賓館看我。這就是說,我不能到處亂跑,得回賓館等她。我本來對見甄由美的興趣不大,但不好意思做得太過,給人一種負情絕義的感覺。只好委屈自己見她一面。可能還得陪她吃餐飯,再陪她逛逛街。至於跟她做愛,就好像跟她見面一樣,不太有興趣。
出了環保局,我看見天空明媚,陽光普照,大街上人來人往。大好時光,我卻要跟甄由美躲在賓館陰暗的房間裡,還只能跟她促膝長談,未免太對不起北京之行了。甄由美曾說:再也不跟我做愛了。她是傷透了心。聽了這句話,我真是想把自己笑破肚皮。如果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初戀情人,我早把她忘到爪哇國了。我對郝傑說:回去也是無聊,逛街吧,也是沒意思,咱們乾脆去把老柴約出來,找個地方放鬆一下。這次來北京你收穫不小,全賴老柴所賜。咱們得表示一下。郝傑說:一切聽你安排。
我想起老柴就忍不住要笑。這老同志就像個老玩童,笑起來一臉天真和無辜。昨天晚上把他老人家折騰了一下(也不知是真是假,因為范莊常常謠言惑眾),沒玩得盡興。估計在心裡記恨我呢。我拔通了老柴家裡的電話,說:柴老師,我是立誠,您這會兒沒事兒吧?咱們出去活動一下。老柴聽了可開心了,可是他白開心了一場。他說:不行哪,立誠同學,待會兒還有課呢。我說:不就是一堂課嗎?那有什麼?這課天天上,可活動不是天天有呀,我明兒就走了,到時你再想活動得去南村了。老柴聽了覺得可惜。但他是堅決不出來活動了,他說:現在他是領導的眼中釘,肉中刺,領導就想找他的碴兒呢,想讓他下崗。他還說:學校準備搞年薪制,論功行賞,他還想爭個年薪十萬呢,要表現給領導看。老柴這麼看重錢,就像掉進了錢眼裡了,讓我痛心不已。我只好拿金錢來利誘他。我說:老柴哪,你今天要是敢出來,我就遊說身邊這位企業家,捐獻五十萬給你做研究資金。老柴聽了可能在那裡笑咪了眼,五十萬哪,他一輩子也沒見過。可老柴卻一直沉默著。我想他是嚇傻了。我說:怎麼樣老柴?五十萬哪,說是研究資金,那只是叫得好聽一點。說到底還不是給你花?老柴終於說:我考慮一下,咱得權衡利弊。我一聽笑得岔了氣。我把老柴的話講給郝傑聽,他也笑得肚子痛。後來老柴說:不跟你聊了,我去上課了。
那天上午,我想起老柴就笑。笑得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後來我對郝傑說:玩笑歸玩笑,老柴你真得關照一下。郝傑說:行,就按你說的那個數,給他五十萬。至於范莊和他的兩個領導,郝傑愛怎麼搞,我就懶得管了。我也管不了。
到了吃飯時間,我對郝傑說:好不容易來了趟北京,咱也得見見領導。咱們一起吃餐飯。郝傑說:沒問題,咱給他一個什麼見面禮。我說:給他錢他不會要,買東西呢,又未必合用,這樣好不好,咱給他弄一個消費卡,吃餐飯,住個店,免得他自己買單。郝傑說:好,這主意好。他在我腦袋上摸了一下,說:你的腦袋瓜就是好用,難怪若塵看中了你。我把頭一偏,說:別摸,這腦袋瓜可不能隨便摸,摸多了不靈。於是我給門哲打電話。我說:他媽的,你是什麼雞巴兄弟,你去南村,我請了十天的假陪你,如今我來了北京,你就打了個照面,這是什麼道理?門哲說:這不是口袋裡空虛嗎?來了咱北京,還得你老人家掏腰包,咱面子上擱不住呀。我說:別扯淡了,咱三當家在嗎?想請他出來吃餐飯。門哲說:誰呀?你說老曹是吧?在,等著你請他呢。我說:咱在下面,他是鞭長莫及,給你辟條道吧。門哲說:那敢情好,兄弟謝你了。咱們在哪兒聚呀?我說:這也問我,你也太沒出息了吧?門哲說:批評得是,咱是該自個兒拿主意。
我們和領導在北京飯店碰了頭。門哲聽了我的電話就去請示領導。領導聽說我來了,還要請他吃飯,很高興。門哲說:老闆,你看在哪兒吃好?吃點什麼?老曹說:這樣吧,遠來是客,咱們是地頭蛇,怎麼好意思讓人家做東呢?這頓飯我請,咱們去北京飯店。門哲優柔寡斷,一不小心就給領導剝奪了自主權。他心裡說:這樣好是好,就是咱沒法向立誠同志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