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郝傑在飯店大廳裡等。等了半小時,門哲帶著領導進來了。我趕緊小跑著過去跟領導握手。我握著領導溫暖的手,說:領導發福了。老曹說:沒辦法呀,到了這個年紀,咱控制不了呀。我把郝傑介紹給老曹,我說:這是咱南村著名的企業家,全國人大代表。老曹跟郝傑握了下手,說:好哇,你為咱們南村爭光了。郝傑回說慚愧慚愧。然後我們進了房間。老曹把黑暱大衣脫了,門哲趕緊替他接過,掛在衣架上。四個人圍了一個大檯子。老曹一看,說:不行,你們得靠近領導一點,不然」三講「大家回頭看,同志們要說我脫離群眾。大家全笑了,紛紛向領導靠擾。老曹說:南村的情況還好吧?我說:還好,托領導的福,我也官升一級了。領導說: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上了菜,老曹說下午要上班,不喝酒了。於是服務員上了飲料。可樂、雪碧、橙汁。花花綠綠的,擺了一桌子。老曹一看,說:不行,這沒法喝,咱還是喝酒吧,少喝一點。他對門哲說:小門,你辛苦一趟,我車上有大瓶的東北高粱王,是哈爾濱的老友托人帶來的。味道不錯,給你們嘗嘗。於是喝上了白酒。大家邊喝邊聊,聊了些南村的事,聊些下關稅的事,也聊了下門哲同志。領導說:小門呀,人很聰明,就是沉不住氣。我說:聽到了沒有,小門同志,領導給你指明了方向。門哲說:我改,一定改。
吃飯吃到兩點半,老曹要買單,大家都不答應,老曹沒有辦法,只好讓郝傑去買了。
送走了老曹,我跟郝傑回賓館。上了八樓,剛走到房間門口,甄由美從服務台走了出來。兩眼直直地望著我,臉上帶一點淺笑。我說:哎呀,你在這兒呀,幾時來的?甄由美說:我十一點就過來了。我一聽有點感動。原來說好在賓館等她,卻把她撇在一邊,我是有點不像話。為了安撫內心的一點點愧疚,我說:還沒吃飯吧?我陪你去吃飯。甄由美說:我約了個客戶,得趕過去。你要是再不回來,我也不等了。我說:你有事嗎?甄由美說:沒事就不能來見你呀?我說:當然不是,我看你等了半天,以為有事。甄由美說:我沒事,我就是想看你一眼,現在看到了,我該走了。她三步並做兩步向樓梯走去。她走起路來一陣風。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莓香味兒。
郝傑一回到南村就開始實施他的圈地運動的偉大計劃,要把垃圾加工集中到他的場地裡,由他收租。他粗粗算了一下,每年的租金有幾千萬呢,一年就回本了。五一快到了,國家出台的新政策說執行就執行,沒價錢講。垃圾進口商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們拚命把垃圾往南村碼頭運,明知道進到南村也出不了碼頭,但壓在南村碼頭好過壓在香港碼頭。弟兄們也忙得很,加班加點放貨,盡量減輕碼頭的壓力。可對廢舊物資驗放上有規定,這是重點監控貨物,每個貨櫃都得打開櫃門看,看不通的還得卸櫃。可真正查貨的也就那麼七八個人。碼頭的廢舊物資終於堆集成山。差點把碼頭壓沉了。小平頭和後禿頭急得上竄下跳,要我們領導想辦法,盡快解決問題。可這個問題沒有商量的餘地。一定要按政策辦,沒證就不能放貨。郝傑覺得他該行動了。實際上他一早就開始行動了,因為整個碼頭就他的貨櫃可以走,就他有廢物進口證明。他手裡有十幾份呢,還有一批即將到手。一些垃圾佬找上門了,想從郝傑手裡買證。價錢好商量。可郝傑說:我的證不賣,但可以白送。大家都以為他說笑呢,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大家都知道這些證值錢,一噸幾十元呢。還可以通過結匯賺一大筆差價。郝傑說:我的證就白送,誰要誰拿去用,但有一個條件,貨必須拉到我的貨場加工。這就是說,他們得動員自己的加工廠搬家。這筆帳要回去算一算。但郝傑早就替他們算好了。那些加工廠全是簡易廠房,再值錢的也就幾十萬。可是如果不從郝傑手裡拿證,那些貨櫃就得壓在碼頭,櫃租一個月就超過了幾十萬。更嚴重的問題是,貨走不了,客戶會跑個精光。這筆帳郝傑算得可清楚了。
郝傑的腦袋就是生來做生意的。每一筆帳他都算得清清楚楚。他到北京拿了二十萬噸的廢物批文,一分錢也沒花。這批證按照後來的市場行情,值六百萬。但他送出了六張五十萬元的消費卡。等於淨賺三百萬。他還因此建立了關係網。還把他的垃圾加工場搞得興旺起來。那些天,郝傑忙得熱火朝天,見到我連招呼也沒空打。碼頭、地方政府和貨主都把他當做大恩人,像貢菩薩一樣貢他。碼頭的廢物滯港問題解決了,兩個老總見到他,感激不盡,問他有什麼需要,要不要派人幫忙,要不要支援設備。郝傑說:多謝多謝,碼頭可是咱南村的重中之重,我那點小地方就不用兩位老總費心了。兩位老總說:咱們以後還得多合作呀。郝傑說:那是那是,多合作多合作。地方政府一直頭痛各個分散的廢舊加工場,嚴重污染不說,也不好管理。趁這個機會把那些個沒有業務的加工場全關停並轉了。
這項工作是杜副市長親自抓的。因為我曾幫他兒子解決調動問題。他對我有點好感。加上他主管外貿這條線,而我在南村最大的碼頭主政(名義上如此),所以我們少不了業務上的聯繫。杜副市長說:要請我吃飯。他的秘書解釋說:是工作餐。工作餐也叫例飯,每個月一次。杜市長跟我們關領導每月一次例飯,跟我也是每月一次例飯,這說明他尊重我。我當然要答應他的吃請。跟杜市長吃飯時,我就把郝傑的圈地運動跟他匯報了,我說:這是一件利國利民的事,是造福南村子孫後代的大好事,市裡面應該支持。我這樣講不完全是幫郝傑。我的確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應該大力促成。杜市長聽了我的介紹,就說這項工作他親自來抓。這個問題一直在困擾市領導,人大每年都有人提意見,提案年年都有環保問題,但就是解決不了。杜市長說:郝傑這傢伙,真是幫我們解決了一個老大難問題呀。他對秘書說:約約郝傑,我要跟他談談。
郝傑跟杜市長見面後,高興壞了。他給我打了個電話,約我去怡情閣見面。我在單位也沒事可幹,就答應了。原來杜市長不僅肯定了他的做法,還答應批一塊地給他,由市政府投資建污水處理廠,徹底解決廢舊加工業的環保問題。郝傑說,這一下他成了南村真正的垃圾大王了。他什麼都不用干,就坐著收租就行了。郝傑心情愉快,叫了兩瓶水井坊跟我對吹。他喝得葷葷乎乎的,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給我,我拆開來一看,是張消費卡,跟送給老曹的一模一樣。這張卡我跟老曹一樣,沒有收。我要吃餐飯還不容易嗎?幾時輪到我買單?老曹的那張卡後來到了門哲的手裡,我的這張卡到了誰的手裡我就不知道了。
郝傑每個月派人上北京拿一次證。由於關係還可以,每次拿證都很順利。當然從第二批證起,他就按行情」買「證了。關係再好,也沒有經濟利益好。人家不能老憑交情吃飯,也得創收。何況有交情有錢的人多得很呢。郝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對去辦證的人說:只要價錢不是太離譜,能買的全買過來。他用不完可以再賣給別人。賺一筆差價有什麼不好?有一天,在北京辦證的人突然打電話來,說:領不到證了。郝傑一聽吃了一驚,范莊明明答應給一批證的。郝傑趕緊打電話給范莊,范莊說:不好意思,要證的人太多,官職一個比一個大。咱就只好委屈兄弟了,你門路多,賺別的錢吧。郝傑說:不是賺錢的問題,我怕沒證用。范莊說:這個就不用擔心,人家拿了證,如果不賣,就是一張廢紙,他遲早會出手,價高者得而已。郝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如果拿證的人只是為了錢,他不怕,他就怕競爭對手拿證要挾他,就像他當初一樣。
郝傑找到我,要我做私家偵探,偵查一下誰把他的證」劫「走了。這件事我本來很不願意幹,可我剛拒收了一張消費卡,怕他以為我見外,再加上後面又有一個若塵,只好答應了他。我給范莊打電話,先罵他不講信用,答應了的事又反悔。我說:這樣的朋友我也不想交了,交下去有何益?范莊說:兄弟兄弟,你可千萬別這樣,咱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我這一生一世也就你這麼個兄弟,你不跟我做兄弟,我只有死路一條了。我說:要我認你做兄弟也行,你告訴我,誰把咱的證」劫「走了?范莊說:幕後人物是誰我不知道,但來拿證的人我知道,我告訴你吧,是你的女朋友。我說:若塵,不可能吧?范莊說:不是若塵,是你前妻。我說:甄由美?你不會看錯?范莊說:這女人十天八天來一次,燒成灰我都認識,後來知道她是你的初戀情人,我還把她刻在腦子裡了。范莊說:你這女朋友可厲害了,那天還是孫局親自帶她來的,看著我把證簽給了她,還送她出了大門。甄由美以前經常來,孫局可沒正眼看過她。
這就把我搞糊塗了,甄由美拿證幹什麼?她想賺差價?她找了什麼過硬的關係?她不做廣告了?這一切想得我頭都大了。我只好不想,後來郝傑問我查得怎麼樣了,我說:查個雞巴,你以為那麼好查嗎?再後來證就好拿了,好像誰都拿得到證,郝傑也不用靠證來網絡客戶了,因為政府幫他搞圈地運動。郝傑就把這事給忘了。
有一天,甄由美給我電話。她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本來聽出來了,可我偏說不知道。她就說:我是甄由美,你知道我現在在哪兒?我一聽就知道她大概到了南村,可我偏說不知道,並且我還說,我現在在上海出差。甄由美一聽就歎了口氣。她歎完了氣就問我:你幾時回來?我想了半天才說:大概一個星期吧。我想她在南村最多呆兩三天,把時間說長一點,她就不會等我。可是她卻說:你回來給我電話吧,我在南村租了套房子,可能要住好幾個月呢。這下我沒脾氣了,早知道這樣我就說在南村算了,免得一不小心給她撞到,還不知找什麼借口敷衍她。
過了三天,我給甄由美打電話,說我回來了。我本來想等過完一周再給甄由美電話的,可我很想早點知道她來南村幹什麼,幹嗎住那麼長時間,還有她幹嗎劫郝傑的證。甄由美說:你提前回來了?她顯然高興壞了,以為我是為她提前的呢。我說:單位有點急事,非讓我回來不可,等辦完了事,我還得再飛回上海。因為那邊的事還沒辦完。我這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萬一形勢不妙,我就可以逃之夭夭。甄由美說:那你趕快過來吧,我在白樺路玉蘭村3棟501房。我不想去她的房間,那不是一件好事。我儘管對她不感興趣,但也不敢擔保不會被她引誘上床。這件事要是給若塵知道了,我也是百口莫辯。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找個公共場所,不讓大家有機會可尋。我說:我請你吃飯吧,咱們去客家莊,我請你吃客家菜。甄由美還不甘心,她還是想讓我跟她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她說:我有正經事找你談呢,外面人多眼雜的,不方便說話。我當然不會上她的圈套,我說:沒事,咱們要間房,又安靜又方便,不會有人打擾的。甄由美沒辦法,只好答應出來吃飯。
見到甄由美我嚇了一大跳。她開了部白色的皇冠3.0,打扮得珠光寶氣的,額頭還染黃了一小撮頭髮。我站在門口等她,看見甄由美從車裡下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為她會搭的過來。沒想到她會開車。我走過去,圍著車轉了一圈,嘴裡嘖嘖連聲。甄由美說:怎麼啦?是不是覺得我不能開車?我說:哪裡哪裡,這車是你的嗎?甄由美說:也算是吧。看她這口氣,簡直是暴富。我說:哇,不簡單呀,香車美人,剛上的牌呀。甄由美說:才買的,我在南村開了個辦事處。甄由美打開後尾箱,從裡面拿了只密碼箱出來。我趕緊過去幫她拿。
進了房間,甄由美又讓我嚇了一大跳。她把密碼箱放在桌上,調整了密碼,打開。然後從裡面拿了一大堆批文出來。我的天,廢物進口證明、特定商品進口證明、重要工業品進口證明,甚至還有進口許可證。我說: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兒來的?甄由美說:嚇著你了吧?你別怕,不會有事的。我說:你要幹什麼?甄由美說:不幹什麼,換點錢用。她說完把密碼箱關上,上了鎖。甄由美一臉成功人士的良好感覺。她臉上洋溢著甜蜜的笑容,在房間裡興奮地走來走去,後來突然想起了什麼,跑過來一把抱住我,就要在我臉上雞啄米。好在服務員進來上茶,我才跳過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