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對酒文化沒什麼研究,剛好昨天看到一個叫王少輝的傢伙寫了一篇關於喝酒的文章。我這是現炒現賣。可領導以為我是個飽學之士,大為高興。我說話時門哲在一邊竊笑,我懶得理他,只顧自己痛快。
領導跟我乾了一杯,說:痛快,小孫你喝酒痛快,講話也痛快,我識人無數,還沒遇到你這麼痛快的人,來,咱老哥也敬你一杯。我說:不敢,不敢,還是我敬領導。不管誰敬誰,這一杯又干了。敬完了領導,我開始敬邱八和門哲,大家也跟著敬邱八和門哲。一口氣灌了他們八九杯。可把我樂壞了。
八個人喝了十二支水井坊,領導似乎才墊了個底。可領導很有節制,開第十二瓶時,他說:不喝了,喝完這瓶就不喝了,咱們到此為止。其他人全都醉醺醺的,就我跟領導還算清醒。人事處長一早就沉到桌底下,給服務員扶到沙發上躺著了。邱八和門哲本來有些酒量,可架不住一開始就猛喝。其他幾個人在自己還清醒時自動離席,要了參茶來解酒。領導說:小孫,咱們就嘗嘗品酒的滋味吧,吃點小菜,品酒。於是我們邊吃小菜邊品酒。聊一些無邊無際的話。
終於喝到酒瓶見底了,領導似乎意猶未盡,他說:小孫,酒咱們就不喝了,你對喝茶有些研究吧?我說:沒有,喜歡喝。領導說:那咱們把菜撤了,泡壺茶,咱們探討一下茶文化,順便也研究一下南村碼頭的事,咱們酒要飲,茶要喝,工作也得做哇。我扭頭看了一下周圍,大家都是我的領導,說是無慾者無畏,可面子上也得敷衍一下吧?這叫我如何是好?領導說:不用管他們,叫他們撤走,就咱倆促膝談心。
我讓服務員去叫阿文來,讓她開了幾間房,把水深火熱中的領導們全安排進房休息。完了我把阿文拉到一邊,對她說:你把最好的茶拿來,就是上次招待我的那種。阿文一聽就把嘴噘起老高。她說那茶葉只給我一個人喝,誰也不給。她自己都捨不得喝呢。每次給我沖茶時她才沾點光。我說:這個領導我喜歡,他是個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我們這忘年交還真不容易。再說我也要喝,這不違反原則。阿文還是不答應,她說:違反原則了。她的原則是這茶葉只能我跟她喝。我說:女人就是小氣,咱們另外再搞個原則,這個原則就不算數。女人還是要哄,一哄得她高興了,她就屁顛屁顛的把茶葉拿來了。
喝茶喝到五點鐘,領導說:老陳也該醒了吧?你去把他叫過來。我趕緊去敲老陳的門,然後把他帶到領導面前。領導說:小孫是根苗子呀,要重點栽培。老陳說:小孫是處級後備幹部,已經報上去了。領導說:還後備什麼呀,馬上提,南村碼頭不是要升副處嗎?我看也不用找別的人選了。老陳說:這件事吧,得跟楊主任匯報,我沒有人事權哪。領導說:老楊那兒我會打招呼,你這兒趕緊研究,上報。人才難得呀,我這些年跑了不少地方,也算是見識了一些基層幹部,本事不大,能耐不小,平時吊兒郎當,出了事呢就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紙能包得住火嗎?遲早會燒起來。要說呢,哪兒沒有點事?關鍵是態度。
兩位領導講話,我就坐在一邊,不敢出聲,也不能出聲。這種情況我還真是從來沒有碰到。好在領導走之前,大家都不知道這件事,後來知道了也只是在心裡罵我:這丫挺的,運氣還真不錯。
老曹在南村考察完工作,就趕回北京了,因為要開全國大會。也不知道他走前有沒有向老楊同志打招呼。但老陳同志肯定把他的囑咐當一件大事來辦了。他每次見到我就笑容可掬,顯然受了領導的影響。老陳同志平時面部表情很嚴肅,一般不輕易笑,就是笑,也給人很牽強的感覺,好像笑容是通了電,開關還沒推上去,就突然斷了電,見到他笑,你會覺得很尷尬。這就是說,你如果不斷地進步,人家就尊重你,你如果老是原地踏步,人家都小瞧你。
碼頭的老總雙雙來看我,一人手裡拎著個牛皮信封。他們把信封放在我的辦公桌上,說:年底了,給弟兄們的加班費。然後問我什麼時候有空,要安排吃頓飯。按照慣例,科裡先吃一頓,接著我們幾個領導同志再吃一頓。除了碼頭,要請我們的單位多了,我們也得回請一些有關部門。我讓老姚安排一個日程表,一會兒老姚把日程表拿給我看。我嚇了一跳,我的天,從一月中一直排到了二月底,老姚說:上面安排的還不算。我說:這也太過分了吧,減,減一半。老姚說:不好減哪,答應一家,不答應一家,人家有意見。我說:那咱們就分工合作,咱們不是三條漢子嗎?再加上老戴,他是助理調研員,四個人,分頭應酬。老姚說:一個人不行哪,頂不住,非給人灌醉不可,咱們至少得有個伴吧?我說:那就分兩拔。咱們負擔太重,得卸載呀。
我知道弟兄們也都排滿了飯局,請他們的人也不少,我們幾個要應付政府部門、對口部門、聯檢部門、上級部門,他們要應付企業、貨主、船公司。一年就兩個節,中秋和春節,不讓他們好好過,來年使不動呀。現在的收入越來越少,風險又越來越大,年年都有人失足落水。我只好在大會小會上拚命講,廉政哪,廉政。再把中紀委的文件和上級的文件拿來讀。他們聽了就當耳邊風。我讀著讀著就覺得好笑。
阿文又來找我,要我做三陪。她知道我跟南村政府部門的人熟,我以前做辦公室主任,經常跟那幫人喝酒,是酒肉朋友。如今辦事就得靠酒肉朋友。她想趁這個時候把酒城的餐飲和娛樂牌照辦下來。春節反正得應酬,反正得請這幫人。她倒會精打細算。我說:丫頭,你知道我有多忙?阿文說:我管你有多忙,反正你得陪我,你忍心我像一隻羔羊給那幫餓狼糟賤。她這話說得在理,我不幫她誰幫她?我只好吃了上頓,接著吃下頓,跑完了左邊,接著跑右邊。
有一天,阿文跑來找我,說有個難剃的頭,要我幫她剃。我說:什麼人敢刁難我們姑奶奶,說給大哥聽聽,我把他擺平。阿文說:什麼人?杜建德呀,真是難纏,錢也收了,飯也吃了,就是不辦事。我說:丫頭,這種話只能當著我的面說,送出去的東西就是潑出去的水,不要後悔。阿文說:我也就是說說罷了,那點錢算什麼?我說: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既然他接受吃請,又收禮,表示他有心幫你辦事,問題是,他可能有別的要求。你最近有沒有找過他?阿文說:當然有呀,可這狗屁東西還擺起了官架子,乾脆不出來了。我說:啊,敢情你是讓我做托兒呀。要我請他出來?阿文說:那當然,不找你找誰?你只要把他弄出來,我就有辦法對付他,最不濟,把他灌醉,抓著他的手在項目審批書上簽字。我說:呸,這麼低章的主意也想得出來。虧你還是生意人。這樣吧,我叫人打聽打聽,看老杜最近煩什麼。阿文一聽就把自己掛在我脖子上,雞啄米一樣在我臉上親了一氣。我說:喂喂,咱們可是兄妹關係。阿文說:兄妹關係就不能親嗎?我還想咬你呢。
我給一幫哥們兒打電話,先問他們最近忙什麼,他們都說:忙什麼?吃飯唄,擺不完的飯局,喝不完的酒。呵,環球同此涼熱。我接著問,最近跟杜市長有聯繫嗎?我前些日子給他電話,他說煩得很,煩什麼呢?打了二十幾個電話,終於有一個人接上話了:老杜呀,他能煩什麼?大概煩他兒子唄。煩他兒子幹嗎?他那寶貝小兒子呀,想去緝私警察,那跟咱地方不是一條線,老杜還楞沒辦法。我說:他幹嗎要去緝私警察,去市局不好嗎?對方說:弄不清,聽說女朋友在緝私警察裡邊兒吧。你問這個幹嗎呀?哎呀,緝私警察不是你們管的嗎?你幫老杜想想辦法。
我當然要幫老杜想辦法,我不幫他想辦法,阿文會放過我嗎?我給老杜打了個電話:杜市長呀,我是立誠,很久沒向你請安了,出來喝一盅了吧?杜建德說:哎呀,小孫啦,我也正想找你呢。我說:咱們還心有靈犀,那就見個面吧?就在怡情閣好嗎?
在阿文的酒店,阿文出來陪陪,喝幾盅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為了阿文這檔子事,我楞是陪了三頓酒,還差點把自己搞醉了。那天晚上,我跟老杜喝,阿文作陪。我答應幫他把他兒子調進緝私警察。那楞頭青哪兒都不去,非要去緝私警察,可把老杜給搞慘了,三個月不知肉味。一聽說我可以幫他解決問題,樂壞了,他一高興就開懷暢飲,還非讓我三陪一,就是我喝三杯他喝一杯,因為他酒量淺。一開始我不答應,哪有這樣喝酒的?可不答應還不行,阿文不幹,她非讓我答應。我悄悄地說:又不用灌醉他,你讓我喝那麼多幹什麼?阿文說:我喜歡你多喝呀,你喝多了我開心。這臭婆娘,良心都給狗吃了。結果我們都喝高了,那天老杜就睡在總統一號,我呢,自然又給阿文搬到她的閨房裡了,醒來也沒見她的人影,也不知她有沒有騷擾我。後來才知道,阿文一早就起來了,開車送老杜去單位上班,順便就把事辦了。她說這叫趁熱打鐵。
接下來可夠我煩的。先要把老杜的小兒子杜原安排到市局。因為緝私警察只有四個來源,一是部隊轉業,二是海關,三是應屆畢業生,四是公安。杜原什麼也不是。緝私警察支局局長是我哥們兒,原來在一個辦公室。可是他說:關係再好也不能違背原則,否則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阿文說:我可沒有辦法安排杜原,我跟市局的人不熟,跟分局和派出所的人倒是很熟,找他們行嗎?看我拚命搖頭,她就說:好哥哥,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我送佛送到西,誰送我送到西呀?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找馬局長,為加重籌碼,我把郝傑也拉上了,我知道他跟馬老大是鐵哥們兒,從小玩到大。
郝傑說:這本來是小事一樁,可是馬老大跟杜建德是死對頭,要他幫杜建德比殺了他還難受。就是因為老馬在使壞,老杜才沒轍,否則堂堂的一個市委常委、副市長還安排不了小兒子的一個工作?不過馬老大應該會給我這個面子,沒有郝傑也就沒有馬鬱林這個副廳級的正局長呀。我說:這又是從何談起?郝傑說:那個副廳級是我幫他在北京活動來的,花了好幾百萬呢。想當年馬鬱林不過是城區公安一個小小的局長,副處級,整天跟在杜建德的屁股後面轉來轉去。我跟李一鳴搭上了線後,第二年馬鬱林就升為公安局局長,次年兼任省公安廳副廳長。我說:你丫還真捨得培養人才。郝傑說:物有所值嘛,咱哥幾個在南村這麼牛逼烘烘,靠什麼呀?唬人也得有傢伙吧。末了又叮囑我:這事可是只跟你提起過,你千萬別給我露出去了。
阿文聽說我找了郝傑,趕緊說:你可別出賣我,我只欠你的人情。這丫頭真得人愛。
馬局長一聽說我跟郝傑請客,好傢伙,把派出所所長以上的幹部全拉出來了。他說:這就當吃年飯了。在怡情閣包了兩個中廳,擺了十圍台。結果郝傑掏了十萬塊錢包紅包,我喝了一斤白酒,半箱啤酒。事是辦成了,馬局長很爽慨地答應了,行,過渡一下嘛。你可得立馬調走呀,別涮我。末了問我:你跟杜建德是什麼交情?欠了他什麼人情?我說:你這就不瞭解我了,我什麼情也沒欠,我就是兩肋插刀,全是哥們兒義氣。馬局長說:不老實,不地道,早知道不答應你。頓了頓老馬又說:我跟杜建德可是死對頭,今天全是看你和郝傑的面子。我說:多謝馬老大,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接下來又跟緝私警察喝。我那兄弟說:聽說你把市局裡帶長的全請了,我這裡也就二十來個兄弟,正找不到出路,你不能厚彼薄此吧?
這都是什麼事呀。
我說:老弟,咱們是什麼交情?你也玩我?老弟說:不敢,咱們公平交易,我幫你一個忙,你幫我一個忙。大過年的,請弟兄們吃頓飯也不為過吧?這頓飯自然記在阿文的帳上,幫她辦了這麼多事,我可是吃盡了腸胃之苦,總得讓她出點血吧。這幫差佬全是酒囊飯袋,喝多少都不醉,我奉陪到底,又把自己灌得一塌糊塗。幾個兄弟本想帶我回去,他們糾住我的胳膊就往車上拖,阿文看了十分不忍,就把我留下了,她說:待會兒我跟他醒醒酒,回頭我叫人送他回去。那幫緝私警察聽了都一臉奸笑。我倒在阿文的床上,難受得要死,老想吐,就是吐不出來,阿文一邊給我擦臉,一邊埋怨自己:早知道讓你這麼受罪,就去他媽的?我說:你罵誰呢?阿文說:罵狗娘養的。阿文後來給我喝了一杯藥,藥名叫千杯不倒。這藥還真靈,喝了就不難受了,就想睡覺。阿文幫我脫衣服,讓我可以睡得舒服點。我說:你可別趁我喝醉了就跟我睡覺,我可是有未婚妻的。阿文撲哧笑了,她說:你的未婚妻是誰呀?我說:郝——若塵。阿文說:她呀,那小毛頭,長不大似的。我說:誰長不大?她等著我去娶她呢。阿文說:行,行,等你娶她。我讓你娶她,阿文讓你娶她,回頭阿文還給你送嫁妝。她在我頭上點了一下,咬牙切齒地說:你也是養不熟的狼。我白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