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又有點喝多了。那天是三哥拉我去陪檢察院的領導。三哥不能喝,全靠我打衝鋒。好在檢察院的領導也不能喝,或者是最近喝多了,都比較節制。喝完了酒還得回去上班。領導也沒有想著讓我休息休息。他就回到辦公室,關上門睡大覺了。我還不能睡。科裡就我一個領導了。老姚的胃穿了孔,住進了醫院,他老婆三天兩頭跑單位裡鬧,說是喝酒喝的,非讓領導賠償損失。老許也是喝得吐了幾次,乾脆請了長假,想避開年底的日子。
我回到辦公室,坐在長沙發上,人是清醒的,就是提不起精神。這些日子在酒國裡飄浮,早已有點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乾脆借酒醉裝糊塗,坐在沙發上打盹,誰進來我都裝做不認識。後來進來個靚女,坐在我的大班椅上,對著我笑。我瞇逢著眼,盯著她看,覺得十分面熟,就是想不起來。我就借酒裝糊塗,說:你找誰?幹嗎坐在我的椅子上?她說:你還不算糊塗嘛,知道這是你的椅子。我說:那當然,別看我喝多了,我還知道你是個靚女呢。她就笑得花枝亂顫,把一雙腿在空氣裡蹬來踢去。我說:是阿容,你這臭娘們兒,這一陣子跑哪兒去了?讓我害了大半年的相思病。阿容說:得了吧,我知道你在相思誰。我說:誰也不相思,就相思你。讓我親你一口。阿容說:就知道你變壞了,以前可不這樣。我說:以前有賊心沒賊膽,現在有賊膽沒賊心。說完我就給她泡茶。一邊泡茶我一邊解釋這種禮遇是什麼級別,我說:一般人來呢,就喝白開水,領導來呢就白開水加冰凍飲料,只有最親最愛的人來呢,才泡茶喝。阿容說:你有幾個最親最愛的人呢?我說:不多,大概也就十來二十個吧。阿容就在鼻子裡哼了一聲。我進一步解釋:茶葉也有好有壞,好茶只泡給會喝的人。阿容又在鼻子裡哼了一聲。我說:儂是輕度感冒吧?阿容說哼。
這丫頭以前給我送茶葉,把茶葉放下後就陪著我聊天,她除了面容姣好,聲音也十分甜美,我常常不記得她講什麼,就記得她講話的樣子。阿容在鼻子裡哼的時候,臉上露一點淺笑,左邊有一個酒窩。她還把嘴唇扁一扁,眉毛往上挑。這樣子特別討人喜歡。可她知道我喜歡看她這個樣子後,就不做給我看了。無論我說什麼,她都不哼。阿容在我的辦公室裡磨到下班時間,才對我說,晚上沒飯吃,要我請她吃飯。這就是說,阿容的臉皮也變厚了,什麼話都敢對男人講,她以前可是從來不讓我請吃飯的,當然她請吃飯我也不答應。我們的交情就止於送茶葉、聊天,我看她美麗的容顏,她對著我甜甜地笑。
我問阿容想吃什麼。她說已經訂好房了,在楓丹白露。我一聽就嚇得跳了起來。那地方貴得離譜,一斤白菜要幾百塊錢。就算阿容有愛美之心,全吃白菜,也夠我受的。我在口袋裡摸了摸,看有多少錢。再看看長城卡帶上了沒有。阿容說:放心啦,你請客,我買單。我說:是嗎?這樣好,不知我是幾世修來的福份。到了楓丹白露,我才真的嚇得跳了起來。二哥居然坐在房間裡,正在啃雞腳呢。二哥把啃剩的一隻雞腳放在煙灰盅裡,對我說:臭小子,磨磨蹭蹭的,想餓死我呀?我只好拿眼睛瞪阿容。這丫頭,連我也敢騙。二哥說:你別看她,是我安排的。
我在二哥身邊坐下,孝敬他一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這才說:領導的心情不錯呀,紅光滿面的。最近是不是大補呀?二哥說:補你個死人頭,你馬上就跟我平起平坐了,現在是不是看我特不順眼?我說:你這就不瞭解立誠了,立誠跟你多少年了,你還不知道立誠的為人?我就算看克林頓不順眼,也不會看你不順眼。看你那張臉,那能叫臉嗎?那只能叫尊容呀。阿容哧哧笑了一陣,笑完了說:立誠哥看我也不順眼了,一路上對我恨得咬牙切齒。二哥說:不是愛之愈深恨之愈切吧?阿容說:討厭。
阿容這女人真不簡單,她對我虛情假意的,原來跟二哥搭上了。二哥一有空就往珠海跑,莫不是衝著她去的?為了這女人,他連北京的領導都可以不見?這簡直不像二哥的為人了。
吃飯吃了兩個小時,大家邊吃邊聊,除了開玩笑,就是扯淡。二哥對我存了介心,說話不順暢,我對二哥和阿容攪在一起心懷不滿,面和心不和。於是就剩下阿容自言自語,她那是在介紹她的創業史,原來她辭了職就去珠海做貿易,居然發了筆小財。後來不知道怎麼跟二哥搞上了(她沒講,是我猜出來的),二哥去珠海會了她幾次,大概覺得不方便,就勸她來南村發展。阿容來了南村就想找我,我理解成這叫不忘舊情。二哥只好安排了這個飯局,我知道他是一百個不願意。阿容本來跟我沒有關係,她要做貿易,我自然不會為難她,假假的她也給我送了幾年茶葉呀,咱不能忘恩負義。
阿容說:找個時間請你那幫兄弟出來吃個飯,就當是認個門兒。我說:行,大哥聽你安排。這句話是講給二哥聽的。阿容說:那就講好了,回頭我給你電話。
吃了飯,阿容要送我。我沒有答應,我還說:良辰美景,你就別耽誤了。我叫人來接我。阿容聽了,滿臉通紅。這說明她對自己的新角色還不怎麼認同。兩個星期後,阿容進了兩票貨,三十個貨櫃的廢五金,一船鋼材。這丫頭真夠魄力的。一開始我不知道是她的貨,她用的是五礦的單,讓船舶代理公司代報關。可我那幫兄弟的眼睛賊亮,一發現是新貨主,就格外謹慎,查得十分認真。最後找了個借口把鋼材扣了。這就叫給新來的人一個下馬威。硬是把阿容給逼出來了。阿容到辦公室找我時,我才知道她進了貨。我讓人把她的兩票單找了出來,認真看了一遍,這才對她說:你也太不尊重大哥了,進這麼多貨,也不跟我打個招呼?阿容說:不是不想麻煩你嗎?我說:那請我吃飯幹什麼?阿容說:那是敘舊。我看了看單,說:沒事,弟兄們逗你玩玩,想跟你見個面。阿容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埋怨道:你還好意思說,叫你約他們出來吃餐飯,你一拖再拖。我說:他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等知道了,別說吃飯,見都不敢見你。阿容說:我又不是女魔頭,我是正當的商人,怎麼不敢見我?我說:咱們走著瞧吧。
我跟阿容去看鋼材,先到船邊,發現船已經卸空了,我們就去倉庫看貨。阿容的鋼材堆在十四號位,是卷材。我拿著電筒四處象徵性地照了一下,其實我不照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阿容的鋼材上用蠟筆寫了JAPAN的字樣,可她申報的產地是俄羅斯。我用電筒在英文字母上晃了晃,說:看明白了吧?阿容說:這是誰幹的?這絕對是俄羅斯鋼材,我有產地證。我說:那不就得了,咱們走吧。
阿容的貨當天就放行了。那兩個幹部把阿容的產地證書附在報關單後面。在報關單上簽了字,然後拿給我簽。當著我的面就把放行聯交給阿容。阿容一直賴在我辦公室不走,非要我請弟兄們出去吃飯。我沒好氣地說:你一個大姑娘家,叫人家男同志去吃飯,誰陪你去?你手下就沒有幾個帶把兒的?阿容一聽氣得拿手提包砸我。砸完了說:你早講呀?不就是要男的陪嗎?吃完了再去桑拿是吧?我說:買單要男的,陪的得女的。阿容沒好氣地說:一時說要男的陪,一時說要女的陪,到底是要男的還是女的?然後她突然明白了,就說:你真不是個東西。
我說:說正經的,就要過年了,人家都在截單,你還進什麼貨呀?阿容說:不是試兩票嗎?不行哪?我說:要試也要過完年再試呀。大家都忙著請客送禮,你來搗什麼亂?阿容說:知道了,還有什麼規矩?我說:有也不能告訴你,你都知道了,還不無法無天?阿容終於哼了一聲,但她一扭腰走了出去,把美妙絕侖的背影留給我。
阿容剛走,南山區的前任區長老槍叔來了,他把我堵在辦公室裡,有點洋洋得意。這老頭子一頭白髮,滿面紅光,對著我呵呵直樂:老弟,走,吃飯去,你今天別找借口溜。咱哥倆兒喝一盅。我說:老哥,我哪兒都不去,今兒個就陪你喝酒。老頭兒說:這還差不多,小區交的任務總算完成了。我心想,完了,又有一頓好喝。
我跟老槍叔有十多年的交情。第一次見面時我是辦公室的秘書。那年也是春節,南山區政府請我們單位的領導。老槍叔見我一個毛頭小伙子,不把我放在眼裡,見了面連手都不跟我握。可喝起酒來,才發現我是個知音。大傢伙全倒了,就我們一老一少還坐著。老頭兒說:你是個人才呀。我說:人才就不敢當,最多算個酒囊。老槍叔問我有多少年酒齡。我說二十來年吧,我還在吃奶的時候,老爺子就用筷子醮酒讓我舔。老頭兒聽了把眼笑得瞇成一條縫。他說:看見我吃菜時醮著什麼嗎?
我往他面前看了一眼,他面前有個小花碟子,裡面裝著大半碟黃中帶黑的液體。所有入口的東西都要在裡面打兩個觔斗。開始我還以為是醬油之類的調味料,看來是酒。老槍叔說:算你有眼力,這是一種大補酒,是用烈酒泡製的,要不要嘗嘗。我說:行,倒點給我。老槍叔倒了一小半給我,我夾了塊乳鴿肉在酒裡浸了浸,放進嘴裡慢慢品嚐。味道果然不同一般,我連說:好,好。老槍叔高興了,他說:你這個小兄弟我認了。他告訴我一個手機號碼,叫我記住。他說:知道這個號碼的只有幾個人,都是他的兄弟。那還是一個模擬手機呢。
後來我才知道老槍叔看中我這個小兄弟,原來不是因為我酒量好,而是敢吃他的口水。他說他那調味料沒人敢吃,大家看了都噁心。經他一說,我也噁心起來。當時就想著嘗嘗烈酒的滋味,把噁心的事給忘了。後來我就怎麼也不吃他的調味料了,他也不讓我吃。那是他的寶貝呀。無論多忙,老槍叔每月都要跟我喝一盅,有時調味料沒帶上,他就拿白酒當豉油。後來退下來了,找他喝酒的人不多,他更是三天兩頭來找我。可我身邊老是跟著女人,或者領導,他覺得很沒意思。
我跟著老槍叔出了大樓,看見小區的車停在門口。小區看見我出來,從車裡下來,笑瞇瞇地走來跟我握手。這小子接了老槍的班,但沒接過老槍的精神氣兒。為人處世總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他在南村碼頭沒少給我添亂。調查局和緝私警察請他手下喝過幾次咖啡了。要不是老槍叔的面子,我早就把他名下的貿易公司從南村趕走了。
吃飯在南山區政府小餐廳。逢年過節他們就在這裡接待上級領導和權力部門。這是老槍叔創造的光榮傳統,給小區進一步發揚光大了。坐在外面客廳喝茶,我發現餐廳裡有個人影很像阿容,正在疑惑,阿容走出來了,我心裡想,完了,上了老槍叔的當。阿容先甜甜地叫了一聲立誠哥,然後走到我身邊,挨著我坐下了。我輕聲說:你怎麼在這兒?阿容說:我乾爹請我吃飯。我說:哪一個乾爹?姓錢還是姓曹?阿容就把臉沉下來,然後對老槍叔喊:乾爹,你還不給我作證?立誠哥說我是冒名頂替的。老槍說:如假包換。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個不停。大家都看著我,不知道我笑什麼。原來我想起了老姚,我突然覺得老姚是個人才,是個人精,他喝了酒,人家求什麼他就應承人家什麼,酒一醒他就不認帳。他這是裝糊塗。是大智慧呀。
老槍叔看我笑個不停,就拿起他的老煙槍,在桌上猛力一敲,把我的笑聲給敲沒了。老槍叔說:你笑什麼?我指著阿容說:她一直叫我立誠哥,原來是我的干侄女。
第30節:那是愛的表示呀
若塵回東北過年,把我扔下不管。她知道這個時候管不了我,就算是她在南村,我也是給人拉著喝到東喝到西。十天半月見不到一個鬼影。偶爾見著了,也是醉得不知死活。眼不見為淨,回家過年算了。再說她還想老娘呢,一年就孝敬老人一次。若塵回到家後,覺得天寒地凍的,輕易出不了門,遠沒有在南村舒服,又想起跟我在一起的諸多好處,就懷念起我來了,天天給我打電話。一聽說我在喝酒,就給我黃牌警告。到她從東北回來,我已經收到二十六張黃牌了。
後來若塵給我電話,說她幾時的飛機。那意思是我得去接她。接她沒所謂,我願意,可是一想到二十六張黃牌,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較真,心裡就沒底。那時就想著要想個什麼辦法討好她。女人不是要哄嗎?哄得她開心了,以後不跟我舊事重提。頭天晚上我就在家裡想主意,給她買東西吧,不知道買什麼。她什麼都不缺,就缺我的愛。那就表達愛意吧,但不能向她求愛,還不到時候呢。送她一束花算了。女人不就喜歡有人送花嗎?若塵有幾次過生日,我一時找不到適合的禮物,就跑到花店給她買花,她收到了花,高興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看她那個樣子,我就有些想不明白,至於嗎?不就一束花嗎?才幾十塊錢。後來終於想明白了,那花是我送的。那是愛的表示呀。
早上九點我就去花店。若塵的飛機十點鐘到。老闆娘昨天晚上就把花準備好了。一大早就開門等著我。她平時是九點半才開門的。我把車停好,看到老闆娘拿著一束花站在門口。她那是替我著急呢,怕我趕不上接飛機。我接過老闆娘手裡的花,覺得份量太輕,不足以打發若塵。我走進店裡,發現那些花藍也不錯。我說:老闆娘,照顧你一回生意,把花藍全搬上車。老闆娘一聽嚇著了,她說:你要那麼多花幹什麼?她還以為我開玩笑呢,站在那兒不動。我只好自己搬。搬了一隻,她知道我是認真的。就讓我一邊站著,指揮夥計幫我搬。一邊搬一邊心痛那些花。老闆娘是生意人,但也是愛花之人。據說她就是因為愛花才開花店。
後座全塞滿了,我又打開尾箱,也不知裝了多少隻。老闆娘也懶得數,就收了我一千五百塊錢。等我發動了車,老闆娘突然跑過來,說把店裡剩下的十幾束花送給我,她今天不再做生意了,回家睡覺,夥計放假。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就指揮夥計把花搬上前座,把車塞得滿滿的。我說:人坐哪兒?老闆娘說:坐你腿上。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我還沒見她這樣笑過。
到了機場,我把車開到出口處,靠著平台停了下來。保安立即過來趕我。我懶得理他,抱了三束花下了車。一個保安說:我叫人來拖你的車。另一個保安追著我屁股走。他一路嘮叨個不停。我不理他,只管向前。進了大廳,看見有人陸續出來。若塵正在很遠的地方,一手拎著一隻大包,一手拎著一隻小包。有只包顯然很沉,她走幾步就把包放下來,交換了手再提。我看著她艱難地前行,自己卻只能看著,突然有一種很無助的感覺。
若塵看見了我,我那時正一臉嚴肅的表情。她就笑了,笑容一圈圈擴大,像盛開的茶花。我等她走近了,才把三束花高高地舉起來。若塵突然把包扔在地上,撲進了我的懷裡。這可是她第一次主動地情不自禁地投懷送抱。倒把我嚇了一跳。我舉著三束鮮花,懷裡偎著一個衣著鮮艷的女人,把出口擋得水洩不通。一時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大家全停下來觀看。還有人舉起了相機,一個人把攝像頭對準了我。我對著若塵耳語:上鏡頭了。若塵把身子搖了搖,嘴裡嗯了幾聲,一點也沒有離開我的意思。我只好說:出去看看,還有一個驚喜。若塵這才接過鮮花。我拎起包,小的那個果然沉得出奇,也不知裝的什麼。我們一路往外走,抱著攝像機的那人一路跟著。若塵左手抱著三束花,右手攬住我的腰,像是存心做給別人看。
還好,我的車還沒給人拖走。有個保安還守在我的車邊,看我出來了立即怒目而視。我開了車門,若塵看到滿車都是花,大叫了一聲,接著說:你是個神經病。若塵一叫,很多人都跑過來看。大家先看花,接著看若塵。倒是沒人看我。攝影的那傢伙還把鏡頭對著若塵和小車掃來掃去。若塵給大家看得不好意思,說:快開後尾箱,把行李放進去,我們走。後尾箱一打開,若塵倒沒叫,人群裡哇的一聲。我看著滿箱的花,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若塵的臉上染了兩片紅,她把手裡的花放在前座上,走到後尾箱,拎起兩隻花藍,送給兩對年青人,嘴裡還說:祝你們幸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一對兒。接著又拎起兩隻,一隻送給一個漂亮的小姐,祝她青春長駐,一隻送給一個正向她拍照的傢伙,嘴裡卻祝全人類幸福。接到鮮花的人除了感謝,還贊若塵艷若桃李,美若天仙。搞得她一張臉燒起了火燒雲。若塵搬空了後尾箱,我趕緊把行李放進去。回頭卻見若塵已經坐進車裡,好像埋進了鮮花的海洋裡。
保安攔在車前不讓我走。我問他罰多少錢,他說不要錢,就是不讓你走。我對若塵做了個鬼臉,說:看看,為了愛,我失去了人身自由。若塵卻說:你自由了,還不快走。哇,原來保安給幾個圍觀的人推到一邊了,同志們在給我開路呢。我一踩油門,小車呼地竄了出去。若塵說:開慢點,幸福才開了個頭呢。
路上我問若塵還有幾張黃牌記錄在冊。若塵說:什麼黃牌?這就是說鮮花還真管用。
中午在麥當勞吃飯。若塵說要吃香辣雞翅。對此我就毫辦法。吃是不能限止的。這是最基本的人權。儘管我最討厭去麥當勞,那是小朋友們玩家家的地方。可有的女人就是喜歡裝做長不大,沒想到若塵也喜歡玩這種遊戲。真讓我失望。送她那麼多花真不值得。若塵知道我失望,而且懊悔送鮮花,就顯得十分高興。在她身上,讓我懊悔的時候還真不多,對她來說,逮著一個是一個吧。她高興了一會兒,就把臉沉下來,然後說:又有一張黃牌記錄在冊了,總共是二十七張。我說:這是怎麼說的,舊帳不是一筆鉤銷了嗎?若塵說:誰說鉤銷了?原來這娘們兒一直在裝糊塗。若塵吃了三份香辣雞翅,她還故意吃得津津有味的。兩個腮幫子不停地往外鼓動。吃完了肉,還要把雞骨頭舔得乾乾淨淨。我本來要了個麵包在啃,一邊吃一邊做痛苦狀。後來實在看不過眼,就搶了她的雞翅吃。別說,還真好吃。吃飽了,若塵從包裡拿出一塊紙巾擦嘴,擦完了她的,跟著擦我的。接著拿了塊面巾紙出來擦臉。我以為她擦完了自己會接著擦我的一張老臉,一直等著,等得面皮生痛。沒想到她擦完了就扔掉了。然後說:走吧。
我把車開到若塵的深閨前。打開後尾箱,就走到馬路邊,拿出一根煙吸著。一會兒若塵走了過來,把我上下看了一遍。說:你就站在這兒?我說:是,吹吹風,不用我送你上去吧?若塵說:本小姐倒不用勞你駕,可是,那些漂亮的鮮花……我說:我送給你了,你愛怎麼處置那是你的事,你不願意搬上樓就扔掉得了。千萬別放在我車上,算我求你了。若塵把眼睛慢慢瞪圓,跟著齜牙裂嘴:孫立誠,就讓涼風凍死你。可她知道涼風凍不死我。不僅凍不死,吹起來還怪舒服的。若塵自己搬了一藍花上去,一會兒下來,嬌喘不斷,香汗如雨。她走到我身邊,這時我在點第三根香煙。若塵說:咱們做筆交易?我吸了一口煙,然後呼地吹了出去。若塵說:你幫我搬花,搬一藍就鉤銷一張黃牌。我說:三張。若塵說:一張半,不能再漲了。我說兩張半。若塵說:兩張,真的不能再漲了,再漲就是負數了。我說負數好,記錄在冊。我上下跑了五次,才把車上的花搬完。要按我的脾氣,一手拎它五六藍,兩個來回。可若塵不幹,她怕我把她的寶貝花擠成了一堆爛泥。沒想到她還是個愛花之人呢。
最後搬兩隻袋子,真夠沉的,換了兩回手。等上了樓,不光有些氣喘,臉上還掛了兩滴汗。若塵有些心痛我,拿了塊熱毛巾替我擦汗。跟著要煮雪梨糖水給我潤肺。我把兩隻袋子扔在角落裡,問若塵:裝的什麼呢?這麼沉。若塵說:小包是給你帶的吃的,大包是我的衣服。我說是嗎,這麼好心。趕緊打開小包看,還真是吃的,香腸、臘肉、一支藥酒,還有茶葉。我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惦記我?若塵說:你別得意,全是我嫂子硬塞進包裡的。我說:那也得承你的金口提起我呀。若塵說:那倒是,除了你,我還沒提過別人。
若塵換了件藍色的睡袍,坐在沙發上剪花。我坐在她對面喝糖水。我對甜食一向極為討厭,她也知道我不喜歡吃甜的。可她說,正因為你不喜歡吃,所以我煮的一定要吃。這就叫若塵定律。我只好強迫自己把幾片雪莉吃掉,把水喝光,否則她又得給我送黃牌。剛才我隨便扔包她已經記錄在案了。
若塵剪著花,突然若有所思起來。她抬起頭,看了看掛鐘。問我:你不用上班嗎?我說:這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嗎?若塵說:不行,美人也要,江山也要,你趕緊回去上班。我也得休息一下了。晚上你要是有空,就過來吃飯,我煮東北菜給你吃。要是沒空就算了。
這個小女人,真把我氣昏了。我請了一天假陪她。她卻說不用我陪。理由是她要睡覺。我說:我最喜歡看美人睡覺了。若塵說: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她後來就支使我去買水果,把我趕出了門。她還對我說:五點鐘以前不要回來。
南村碼頭又旺了起來。大宗貨物越來越多,標箱數量不斷翻番。進出碼頭的拖車從早上到深夜從不間斷。碼頭的老總喜得眉毛和眼睛挪了位。對此種情況,我就高興不起來了。同志們的工作量翻了番,可待遇卻是一成不變。壓力也是越來越大了。一到開會時同志們就提意見,大家都不願意去查貨了,查了貨回來也不敢簽字,一定要簽的話,手就抖得像用了十幾年的發動機。
有一天,我在碼頭巡視,突然發現一些新面孔。回去後我就把幾個組長集中起來。向他們瞭解情況。他們也是一問三不知。都說才來的,不知是什麼路數。這樣一說,我就放心了。我不怕他們不知道,就怕他們知道了不告訴我。兩個副手可是經常幹這種事。他們老是向我打埋伏,瞞天過海。讓我一不小心中了招。他們要跟我玩貓和耗子的遊戲,我只好奉陪。
我的手足開始用對付阿容的辦法對付那幾個新來的貨主,找了個借口就把貨扣住了。沒過幾天。幕後人物就來找我了。原來是在東村報關的幾個傢伙。不知哪根神經發癢,今年想來南村碰運氣。對這些人,我們是抱著這樣的態度:先把他們當走私犯,然後把他們當奸商,最後才把他們當公司的法人代表。他們要來,我們也沒辦法,總不能趕他們走吧?碼頭要生存,我們也要靠碼頭吃飯,至於他們能否順順利利地做下去,那就看他們的本事了,包括後台硬不硬,與我那幫手足的關係好不好,最關鍵的是我看他們順不順眼。
如今我看阿容就不太順眼。弟兄們也都看她不順眼。這倒不是阿容有什麼不好,而是因為她後面有個領導。
二哥現在主持全面工作。老陳高昇了,把位子給他空了出來。我們都改口叫他一哥。老程坐正後,把南村碼頭定為他的分管片和指導點。三天兩頭給我下指示。他一下指示,我就得給弟兄們做思想工作。因為要他們簽名。他們不在報關單上留下大名,我再大的本事也不敢放貨。可弟兄們是講原則的,他們說要有個度,不能太過。還有一點,事不過三,什麼東西都不能形成習慣。形成習慣就難改了。可領導的話不能不當回事,就像我的話弟兄們也不能不當回事一樣。這就是說,我成了夾心三明治了。這一切都拜阿容所賜。她不來南村報關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她來南村報關也就算了,幹嗎要搞得我們雞犬不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