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海關 第27節:車轱轆話一串一串的
    我給阿容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女的,聲音很甜美,同阿容如出一轍。我說:丫頭,把大哥忘了吧?丫頭說:沒忘,哪敢忘呢。接著說:你是誰呀?我知道搞錯了對象,只好說:請問阿容在嗎?對方說:阿容早不在我們公司了。我說:知道她去哪兒了嗎?對方說:你是哪裡呀,找她幹嗎?我說: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告訴我阿容去哪兒了。對方說:誰知道呀?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比較起來,阿容就禮貌得多,她從來不掛客人的電話,更不會掛我的電話。可這丫頭特別可惡,她就告訴我辦公電話,呼機和手機全說沒有。都什麼年代了,會沒有呼機和手機,敢情她一早就預著了,有一天要從我的生活中邈如黃鶴。這丫頭會去哪兒呢?我記得她說掙夠了錢就去珠海買樓,然後在那兒定居。這就是說她終於掙夠了錢了,去珠海安度晚年了,可她才多大呀。

    我把一壺茶喝完了,還是沒把阿容放下。這丫頭除了可愛,經常給我送茶葉,也沒有什麼特別讓我留戀的事情。這就是說我特別閒得慌,或者說對漂亮女人有種念念不忘的癖好。我給阿容的台灣老闆打了個電話,想問問阿容的去向。台灣老闆一開始沒弄明白我是誰,哼哧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趕緊說:哎呀,長官,您好長官。你在哪兒?我馬上過來。看他這德性。我說:你可千萬別過來,我在上班。我只想問你件事,你把我們阿容弄到哪兒去了?老闆說:阿容?阿容她辭職了,她走了。屁話,我當然知道她辭職了,走了,不然問你幹嗎?我說:她現在在哪兒?老闆說:現在,我不知道呀?我說:你怎麼會不知道?她不是你的情婦嗎?老闆說:哎呀,你冤枉我了,我跟阿容可是清白的。我說:是嗎?我不問阿容了,我問一下,你現在在哪兒?老闆說:我,我在台灣。不過你要是有事,我馬上就飛過來。我能有什麼事,我就想喝壺茶。想看一眼送我茶葉的靚女。領導來之前,我一直就在折騰阿容的事,要是給二哥知道了,一定恨得牙根癢。

    總署的領導老曹在十一點到了南村碼頭,陪著來的有總署的一個司長,一個處長,分署的一個副主任,還有總關的人事處長、行政處長、新聞辦主任。見了面我才知道,跟著老曹領導的屁股後面拎包的原來就是邱八和門哲。新聞辦通知我時可沒說這兩個好鳥。邱八和門哲看見我就在那裡竊笑。我跟老曹握了手,就跟邱八和門哲握手,我輕聲說:他媽的,過來也不打個電話,搞什麼突然襲擊?邱八正兒八經的說:咱也得講工作紀律呀。我說:牛逼烘烘。

    我和老姚陪著領導在碼頭轉圈子。先看了一下辦公場所,領導說不錯。接著參觀船公司,領導又說不錯,接著看泊位,領導又說不錯。最後看堆場,先看A區,那裡是出口重櫃、吉櫃,分類明確,堆放有序。領導臉上帶著笑容。再看B區,全是廢五金、廢銅、廢鋁。一幫工人正在大卸特卸,兩部吊機正在倒櫃,滿堆場都是廢銅爛鐵。我們很緊張領導的安全,怕他給廢垃圾劃傷了、碰傷了,拉著他盡揀空地走。邱八和門哲要在領導面前表現自己,走到一隻貨櫃前看關員查貨。領導也走了過去,看了報關單,然後指著貨櫃裡的廢鋁問:含量多少?關員說:百分之三十。領導一聽就把臉沉下來了,他說:什麼廢鋁?簡直就是純鋁,含量至少在百分之九十。領導說完,把報關單交回給查驗幹部,一摔手走了。我們趕緊跟上。吳主任跟在最前面,人事處長第二,行政處長第三,新聞辦主任第四,我和邱八、門哲走在最後。老姚留在現場處理那份報關單。領導查過的貨,大家都很緊張,不知道怎麼處理。我想老姚大概也處理不了。

    新聞辦主任突然問我:老曹不是管人事和行政的嗎?怎麼也管起了查貨?是不是撈過界了?我說:輕點,別讓領導聽見,不然你這官就做到頂了。新聞辦主任叫老Q,跟我還算熟,南村碼頭是個典型,他經常下來拍新聞。逢年過節,還要我向他進貢。老Q聽了我的話,故意做了個誇張的表情,說:是嗎?你可別嚇唬我,我怕事。他怕什麼?他這官就算沒到頂,也出不了多大的頭。只是對我還能開玩笑,他大惑不解。領導的臉都黑了,你還能笑?我不笑我幹什麼?難道我哭嗎?領導天天黑著臉,我天天哭不成?這算多大的事呀,是個領導下來就能發現點事,我要是天天哭喪著臉,小命早就玩兒完了。門哲偷偷對我說:領導來南方走了一個大圈,今天算是黑了回臉,真不容易呀。邱八說:你別急,有我呢,我替你講兩句話。我跟了領導多年了,這點面子他應該會給我。這兩個傢伙真會幸災樂禍。存心要把我氣死。

    我們在會議室裡集中。領導要聽取匯報。分署吳主任給一哥陳伯通打了個電話,要他馬上趕回來。他說領導的臉黑了,一哥一聽就有點急,他結結巴巴地說:怎麼啦?出了什麼事?領導怎麼就黑了臉了?吳主任說:你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一個酒鬼對付領導,領導臉能不黑嗎?好在他打電話時我不在場,我要是在場,我非在他屁股上踢一腳。老吳打完電話後對我說:老陳馬上到,你先頂著。我翻起眼白看了看天花板,我這眼白本來是翻給老吳看的,但想起他一把年紀,我得尊重他。老陳把南昌海關籌建起來後,聽說準備在那邊做一哥,提副廳。可是正式文件一直沒下來,也就是說他還是我們的最高領導。

    老陳來了又怎麼樣,車轱轆話一串一串的,還不把領導急死。

    服務員給大家上了茶,然後就站在門口向我擠眉弄眼。我知道她有事,就是不理她,她只好走進來叫我出去。原來碼頭的老總知道北京的領導來了,要來見面。這不是搗亂嗎?我說:都搞得焦頭爛額了,你們還瞎摻乎什麼?禿頭說:就是焦頭爛額了,才要我們進去講話。我說:你都知道什麼?禿頭說:我們有自己的信息渠道。青島的洋垃圾不是出事了嗎?國家要出台新政策。我說:關你們屁事,你們瞎著什麼急?沒想到禿頭還真急了,他說:怎麼不關我們事,不讓進口了,我們碼頭還開他干鳥哇?我說:得,得,就是要見,也得我進去請示一下,領導同意了才能進去吧。兩位說:是這個理兒,是這個理兒。我進去後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屁話也不講,讓他們在外面等著吧。

    領導說:含量問題是個大問題呀,要引起重視。領導問我:小孫,這含銅百分之三十由來已久了吧?我說:不是,這是新政策,才搞了大半年。領導問:誰搞的?我說:孫立誠。領導說:你膽子倒不小。我問你,原來是多少?看到我一雙眼四處瞅來瞅去,領導就加了一句:你老實告訴我。我說:原來是百分之十三。領導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這聲哼在我心裡反響倒不大,估計把在座的各位嚇了一跳。領導喝了口茶,然後拈起一根茶葉,放進嘴裡慢慢咀嚼。大家都不敢出聲,領導的咀嚼聲就成了唯一的樂章。領導說:由百分之十三到百分之三十,小孫哪,你這改革步伐也邁得不算小呀!我說:比起上級領導的要求,還是有很大的差距。領導說:阻力不小是吧?我說:碼頭和企業意見很大,因為別說不是全國一盤棋,全市一盤棋都沒做到。不過,還行,沒把我吃掉。領導說:我們也有壓力呀。今時不同往日,咱們不能一條道走到底呀。我說:是,領導說的對。我和領導的對話因為老姚進來打斷了,老姚推開門,對著大家嘿嘿笑了幾聲,在我身邊找了個位子坐下。不停地喘粗氣,室內一時就剩下他的喘息聲。我輕聲問:那票貨怎麼處理?老姚說:趕緊走唄,還等什麼呀?這個糊塗人倒辦了件爽快事。老姚說完了,拉住我的衣袖,指指門口。我知道那兩個寶貝還在外面等著,我做了個不予理睬的表情。

    開會開到一點多,大家肚子都餓得咕咕叫。卻沒人敢提吃飯的事。阿文給我打了兩次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去,她說餓不餓呀,別人都吃完了飯,撤了。我說,撤就撤唄,你著什麼急,餓的又不是你。阿文說:我才不急呢,這不是擔心你嗎?怕你忙得連飯都不知道吃。我說:得,得,你就別給我添亂,你的任務就是堅守崗位,我們什麼時候過來,你就什麼時候上菜。好在是在怡情閣訂房,要不領導還沒地方吃飯呢。一哥趕回來了,大家才散會。原來一哥跟領導是同學,老同學見了面也就不客氣。一哥說:老曹呀,快兩點了,先吃飯吧?吃了飯再繼續?領導說:哎呀,看我這腦筋,讓大家餓肚子了,不好意思,趕緊吃飯去。

    出了會議室,我一雙眼四處看,生怕碼頭的兩個活寶突然跳出來搗亂。找了一圈,居然沒人,看來他們是撤了。一哥看我四處找人的樣子,就問我幹什麼。我說:碼頭的兩個老總非要找領導匯報工作,怎麼勸也勸不了。一哥說:我讓他們走了,我對他們說,企業有困難,我們會通過我們的渠道向上面反映。我一聽就拍掌叫絕,想起禿頭剛剛對我牛逼烘烘的樣子,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阿文對官場的研究比較深入。她知道接待什麼人用什麼規格。所以我每次訂房只說接待什麼人,從來不指定什麼房間。她自己會安排。她沒給我開總統一號,也沒開總統二號,就給我們開了一個大房間。大房間的概念就是活動的餘地大,譬如說,飯前可以坐在沙發上聊聊天,吃飯的時候要上個廁所什麼的,不用別人站起來讓路,房間裡面有廁所,不用跑到外面去。

    我們坐在沙發上聊了幾句,大家用熱毛巾擦了把臉,菜就陸續上來了。一哥請大家上座。他是主人,又是領導的同學,自然要坐在領導旁邊。我年紀最小,官職也最低,等著大家坐定了坐末座。沒想到領導一坐定後,突然就說:小孫過來,坐我旁邊。搞得我很被動。因為吳主任差點坐了那個位子。我想領導大概想繼續瞭解情況,就過去坐了。坐下後看了吳主任一眼,他老人家正低頭喝茶。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我想不用管他了,不就坐一個位子嗎?有什麼?這叫無慾者無畏。

    老曹對邱八和門哲說:你們兩個跟小孫多聊聊,他在第一線,比較熟悉情況。老陳說:邱司長和門處長經常下來,以前見過小孫吧?咱們小孫是北大的高材生呢。老曹說:嘿,那你們是校友呀。邱八在那兒竊笑。門哲說:我跟小孫一個宿舍。老曹說:怎麼沒聽你提起過?門哲說:領導沒問,我哪敢說。老曹說:好小子,跟我打埋伏。大家全笑了。

    服務員上了湯。老陳說:請喝湯。大家開始喝湯。老陳喝了兩口湯,去上廁所。我發現他進來後上了兩次廁所。看來他的腎也不大好了。

    喝過了湯,服務員問上什麼酒。大家都不敢出聲,請示領導,領導說:喝點紅酒,我們少喝點,少飲怡情。大家說:對,對,小飲怡情。於是就上紅酒。這時老陳從廁所出來了,一看上的紅酒,就說:不行,得上白酒,老曹的酒量,多少紅酒都不夠喝。老曹說:這個老陳,一點老底都給你抖出來了。於是又上了白酒。茅台不敢上,怕假的,上了水井坊。老陳先敬領導一杯,跟著大家都敬了領導一杯,領導又回敬每人一杯。這樣一個來回,領導就比大家多喝了八九杯。大家說:領導真是海量。領導說:我這叫牛飲,你們千萬別學我。人事處長說:領導這是豪爽,喝酒可是咱們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李白鬥酒詩百篇,曹操還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領導說:要說酒文化,咱們小孫是高材生,最有發言權,小孫,你說說,咱們以前是怎麼喝酒的?我說:中國人的話不足信,要討論這個問題,要看看外國人怎麼說。前一陣不是流行第三隻眼看中國嗎?我們得看看外國人怎麼看中國。契訶夫書簡中講到一件事,說他請一個中國人喝燒酒,那中國人在未飲之前,先舉杯向他和酒店主人及夥計說道請,契訶夫說,這是一種中國的禮節,接著他介紹了中國人喝酒的細節,不是像他們一樣一飲而盡,而是一口一口的啜,每啜一口,吃一點東西。隨後給他幾個中國銅錢,表示感謝之意。由此可見,中國人對於飲食是講究享用之術的,《禮記》中有一篇《鄉飲酒義》,專門說飲酒程式,就像工夫茶和日本茶道,別具一種形式美。可惜現在的中國人不懂得飲酒的藝術,只為喝酒而喝酒。俗語云:做官望貴,飲酒望醉。咱是俗人,也別講什麼形式美了,讓我敬領導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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