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台線隧道出事後,驚動了省委省政府,由省紀委、交通廳、水利廳組成的調查組很快就來到寧臨開展調查工作。市縣兩級賠盡小心,檢查組所到之處,除了好酒好菜招待,桑拿保齡球全沒賴下,每一次匯報會都設在風景區賓館裡進行。一行人嘗到甜頭,正話少了套話倒多了起來,整個調查工作就變成了走馬觀花看風景。當然必要的程序一樣也不能少,作為時任寧台線改造指揮部指揮的趙國亮還是被列入邀請之列,做了筆錄。隧道塌了壓死三個人,有什麼可奇怪的,沒看那些煤礦嗎?一出事就是幾十幾百號人葬身礦井。所以一個星期後,調查組下了結論,梅雨持續時間長後期雨量集中,導致山體滑坡,改變了隧道口受力條件,引發塌方,並不存在工程結構問題。簡單的定論,沒有任何技術上的測試和驗證,單憑著觀摩式的肉眼判斷。這給趙國亮日後伸冤解屈帶來尷尬的被動,也給項自鏈埋下了莫須有的罪名。
15號颱風同寧臨人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到了家門口後拐個彎,沿著海面徑直北上,在茫茫大海上消失殆荊然而另一場颱風卻悄無信息地醞釀著,沒有一點徵兆,沒有一絲端倪,就連季文煥本人都沒來得及做一丁點準備。季文煥長期來擔任省部級主要領導職務,白天忙著應酬,夜裡才真正有時間靜下來批閱文件,考慮問題安排計劃。工作性質和工作習慣決定了他常常一個人在書房裡過夜。像往常一樣,7月28日晚上,吃過晚飯閒聊了幾分鐘家事,季文煥就獨自上書房忙著。不知什麼時候眼皮壓得緊緊的,頭沉得像灌了漿糊,於是就擱下筆,枕著個高墊子在沙發椅上歇著,沒想到這一歇竟永遠歇上了。按習慣,早晨五點鐘,季文煥準時在天台上做他的保健操,二十分鐘壓腿伸腰握啞鈴,然後是十分鐘標準軍人式的靜站。完成這些後,他會回房內打開所有窗子,臨風閱讀歷史名著,或者翻看環球時報和南方週末之類半官方半民間的報紙。完成這些後,六點半下樓吃早飯。當然偶爾也有例外的,有時候工作忙到凌晨三四點鐘才回家休息,眨眨眼就過了老黃歷。這一天,老伴或許是心疼他的辛苦,直到七點半才上樓瞧個究竟。七點半,為時已晚,醫生是如此說的,早半個鐘點發現,季書記就不會落下腦偏癱這個惡症。造化弄人,這一覺季文煥平生第一次落枕,頭頸骨扭傷嚴重,手腳稍有動彈就牽心扯肺,連嘴都無法開張閉合。他試著調整呼吸,猛一用力想坐起身來,結果痛得百蛆附心,扯嘴裂牙又發不出半點聲響。這本不要緊,要緊的是把鼻臉埋進了皮質靠墊上,造成物理性呼吸障礙。經過近兩個小時的努力,一切無濟於事,最後竟迷迷糊糊地昏了過去。等家人發現送到醫院,已錯失治癒時機,左腦半數以上細胞缺氧壞死。季文煥的病情象紅眼病一樣迅速在官場傳播開,有人歡喜有人憂心。項自鏈知道後,先是吃驚後是歎息。生命無常,像季文煥這樣位高權重的封疆大吏,一夜之間便病成個廢人,木頭似的躺在床上靠旁人餵食來度過餘生。
事出突然,中央組織部當機立斷,明電通知省長葉人龍在新的省委書記沒來確定之前,由他臨時負責全面工作。上層的人事變動總能適時地牽動下層人事調整,這就是政治。可惜此時的項自鏈並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他沉浸在某種懷舊的情緒中。季文煥一病不起的消息,讓他微微地為之歎息外,也勾起他對張祝同的思念。沒有張祝同,也就沒有今天的自己,至少機會不會早早就光臨他這個偏安一隅的副縣長身上。
白露已過,中秋就要到來,艷陽色厲內茬,天氣變得涼爽宜人。平常百姓彷彿從中獲得安慰,到處都是平和的微笑。海洋總是在人們不經意的時候,顯示它的威力,西太平洋熱度不減,十天內生成了4個熱帶氣旋。氣象部門報告,19號颱風正向鄰省北部移近,最大風力15級,10級風圈半徑250公里,看情形寧臨市無可倖免。自農曆8月11日開始,寧臨市進入防台工作部署階段,防禦通知一個緊似一個。14日下半夜,颱風突然抬頭由偏西方向改成西北方面移動,直奔寧臨而來。蔣多聞接報後,親自主持召開全市防台電話會議,要求鄉鎮以上黨政一把手全部參加,切實動員起來,做好危險地段人員緊急避險轉移。中秋節,萬家團圓的日子,寧臨各級黨政領導卻個個鬼見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八月十五颱風仗,每年最高天文大潮總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出現,如果出現颱風推波助瀾,那麼沿海潮水倒灌,山區洪流洶湧,頃刻間大好山河就變成水鄉澤國,後果不堪設想。
下午三點,項自鏈忙完防禦19號颱風部署後,在水利局長管工部的陪同下檢查海堤和寧臨江南岸江堤封堵情況。天上沒有雷鼓電劍雨箭,雲在風的驅趕和鞭笞下,碎成鱗片,像一群群魚漫無邊際地自東南海面向西北方向逃竄。剛來到堤壩上,車子象雲一樣被風鼓蕩著,人坐在車內象蕩鞦韆。司機小心亦亦,車速已減到二十公里每小時。過了半個小時,雲重新聚集一塊搭起幕帳,天一下子黑了下來。風更嗚咽更淒厲了,捲著雲塊黑鴉鴉地自天上撲來,塵土飛揚,石走弧星,天地間瀰漫著濃濃的死亡氣息。看情形無法繼續,項自鏈命令司機掉頭,進村瞭解人員轉移情況。
車子好不容易避開風頭上了岔道,大家手心裡捏出一把汗。下了堤壩,管工部就嚷開了,「咱幹了一輩子水利,抗了近四十年的台,這麼厲害的風還是第一次!」「你瞎嚷嚷什麼,颱風中心離我們還有一百五十公里呢!我看弄不好,咱們全完蛋!」項自鏈訓斥說。
見領導發怒,管工部不再搭腔了,心裡卻暗自慶幸。要不是前些日子人大督查,及時修了那兩座小型水庫溢洪道,颱風一來,說不準就是跨壩。跨壩是什麼,跨壩就是丟飯碗進大牢,就是晚節不保!70年11號颱風也是這個脾氣,瓊潮不就跨了3座水庫嗎?其中一座還是中型水庫呢!那時候他還是個普通科員,不擔責任的,可那老局長就慘了,被造反派藉機打進死牢裡,給槍斃了。
生來有福不用愁,關鍵時刻神靈保佑,人大有事沒事就來了個防汛大檢查,把事抹平了,要不自己還真不敢動全局職工的「儲備糧」,誰動大家就會合起來儲備誰的,還不把自己封凍了才怪呢!
就在管工部暗暗得意的時候,車子突然跳了起來,嚇得他一把抓住前座的靠椅肩。原來天太黑了,車子蹦上了一莊戶人家的台階。項自鏈趕緊下車,一手提著高能手電筒。村子裡亂成一片,門前屋後到處是被颱風刮倒的籬笆、木樁、折木和紛紛掉落的瓦片、簷椽。鄉幹部和村委會成員正在組織最後一批人馬轉移,大家直著嗓子拚命招呼著解說著,可聲音被風裹著吹散了,傳不出三尺開外。最後一批全是老人,數量不多,但動員難度大。老人一輩子守家,也沒見過滅頂之災,誰相信這一套,死活不肯走,還說黑燈瞎燈的,這一走保不準把老命送在路上!有人認出是項自鏈,忙上前招呼。項自鏈問過轉移路線,臨時安置地點等有關情況,走到一個頭兒模樣的中年幹部身邊,附著耳語兩句,要他組織人馬強行轉移,「這可不是說教的時候,相信群眾以後會明白政府的良苦用心!」中年人反應過來,開始調兵遣將,架人上車。在一聲聲咒罵聲中結束了歷史性的轉移工作。
開發區每個企業單位都接到管委會防台緊急通知,禁止員工外出,以免意外傷亡。同時,依據情況,全力轉移低窪地帶物資,不惜停工停產!項自鏈檢查回來,安排十來個人,逐一電話通知企業主。
晚上六點,天成了一口大黑鍋,鍋底摔出個大洞,掛在寧臨市上空,雨水便飛瀑一般從天而降,砸向大地,也砸向脆弱的人心。這時候開始漲潮了,寧臨江潮位5.8米,接近警戒水位……項自鏈在防汛指揮部坐鎮指揮,表面上鎮定自若,內心卻打起了鼓點,剛開始漲潮就接近警戒線,那麼真的要出現超歷史潮位嗎?真的要水漫金山嗎?時間不允許有任何臆想、猜測和懷疑,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窗外,風象利刀一般在萬物間穿插。藉著燈光,映入項自鏈眼裡的是一棵連枝帶葉被颱風削光的廣玉蘭,危怵怵地篩抖著。整棟開發區大廈彷彿成了無助的孤兒,項自鏈覺得腳下的地板在顫抖。雨藉著風勢,搜刮著每一個可能入侵的角落,短短兩個小時,路面已失去原形,深埋在雨水裡,在路燈顧影自憐中呻吟著。150毫米雨量!6.4米潮位!汛情急變,強降雨和大潮象愚蠢的猛牛在相互較勁著,而虎視眈眈的颱風正從海面上趕來大聲地吼叫著,教唆挑撥著惱羞成怒的雨潮。雨不屈不撓地下著,潮繼往開來的漲著!預測一旦與事實吻合,人便迷信了:颱風將於今晚11時在寧臨江口登陸,天哪!與天文大潮趕個正著!風雨潮「三碰頭」也就無法避免!罪劫難逃,寧臨人注定要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不!還不知道多少人無法度個這個恐怖的夜晚呢?因為第二天當活著的人們發現他們時,他們已不再抗爭不再呼吸,只留下一具具怒目圓睜的屍體,靈魂已離開了曾經熟悉的世界!防汛指揮部裡,圍坐著開發區的頭頭腦腦,他們的思維已經凍結,一臉的木訥和癡呆。現在只能企求老天睜開半隻眼,發放它往日裡星星點點的憐憫和同情,讓風雨緩些讓大潮緩些!
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搶險和救災已成了一句政治口號,一句讓人聊感自慰的祈禱。風雨以虜掠的態勢,瘋狂地打劫著人命和財產,大潮以席捲大地的作派重新佔領曾經屬於大海的領地。天怒了海怒了,九點,風力45米每秒,降雨250毫米,潮位6.8米,颱風卻在寧臨江口徘徊不前,似乎在等待什麼。等待什麼呢?熟知內情的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潮位已接近預報最高值,但潮水抬高的腳步並沒有稍作停留。颱風在等待11時最高潮位的到來呢!
那時候,藉著淘天的巨浪,它會像凌波仙子一樣裊裊娜娜地登臨黃金寶座,瀏覽它一手造就的人間奇觀。
項自鏈坐不住了,眼神掃過眾人,討教解救之道。誰都沒出聲,把頭埋得深深。在大自然的暴虐面前,人類鼓吹的知識、科學、技術和一切的文明力量都失去了光彩。
寧臨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颱風來作怪。這傢伙精靈古怪,常常遊走一周,在你家門口張望兩下打個噴濞折騰得人半死不活後就溜之大吉。這倒也罷,有驚無險!可它總在人們最不經意的時候施加偷襲,給你一個措手不及。15日凌晨,19號颱風眼看就要在鄰省登陸了,卻突然改變方向直奔寧臨而來。儘管寧臨各級黨委和政府都十分重視,但時間太倉促太緊迫了,幾個小時內要把沿海沿江險工險段的群眾完全撤離到安全地帶,根本就不可能!單就開發區而言,項自鏈也不敢打這保票,儘管相對於其它地方,開發區沿江沿海一帶人口較少,撤離難度相對輕些,但還是力不從心。像瓊潮市,沿海沿江群眾不下50萬,就是派大部隊進去圍剿,一顆子彈一條命,半日裡也無法完全解決。項自鏈為自己這個近乎荒唐的想法叫了聲罪過。
情況越來越不妙了。10點鐘,19號颱風開始向寧臨江挺進,潮水猛漲,暴雨如注。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水文數字象咒語一樣連連不斷地撞進項自鏈的耳朵,潮位7.4米,降雨400毫米。上頭的通知一個緊似一個,要求做好方方面面的防範工作,可文字像現實一樣蒼白,事實上毫無用處。險情巡查、搶險救災都成了一句空話,暴虐的風雨隔斷了世界的聯繫,當地駐軍和武警部隊也束手無策,只能呆在室內望天興歎。地面積水足有40公分深,一輛輛試圖逃難的車輛象徵性的掙扎了幾下,就偃旗息鼓了,癱在雨水中動彈不得。10:15分,風忽然止住,雨也跟著緩了下來。內行的人知道,這是颱風中心經過上空時的短暫現象。項自鏈再也坐不住了,命令30來人組成的搶險突擊隊立即出發,偵察險情,搜救被圍人員。
隊伍分成6組,四組乘軍用大卡車,兩組乘衝鋒舟。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裡,第一艘衝鋒舟順利發動,項自鏈站在船頭,心頭思緒翻滾。船上裝著三隻強力探照燈,順著燈光看去,除了一片恣肆汪洋外,倒處是斷壁殘垣、折木敗枝。街道已變成水道,衝鋒舟駛在上邊無遮無擋,一如通途。可以利用的時間十分有限,一個半小時後,颱風中心將移出開發區移出寧臨市區,可緊隨其後的強風和暴雨將再次掃蕩這片已被蹂躪得一片狼籍氣息奄奄的土地!颱風中心無風雨,短暫的沉默只是積蓄更大的爆發。這時候,項自鏈才真正體會到「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金錢」的真實內涵,他四處張望著,尋找可能救護的對象。天靜得可怕,只有洪水在大地身上肆意遊走淘蝕著,貓哭老鼠般地嚎啕著,蒼蠅爭食般地嗡嗡歡叫著。一切都充滿著劫難和死亡的氣息,大部分地方已斷電,或被迫停止供電,世界陷入了黑暗和恐怖之中。從隔三差五的窗口裡透出了微弱的燭光,似乎向上天宣示著人們堅貞不屈的抗爭和不曾熄滅的希望。
項自鏈指揮衝鋒舟直向沿江村落駛去。風惡潮惡雨惡,江邊村落多的是參差不一的自建房,在匆匆忙忙的大撤離中,誰能保證滴水不漏,誰知道還有多少群眾沒能轉移到安全地帶?
在這場大劫難中,誰知道滯留下來的群眾還有幾個能倖免於難,能大難不死?項自鏈清楚,現在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搜尋工作十分困難,天黑水滿,沿江片區彷彿沉入水底,衝鋒舟在狹窄胡同裡小心冀冀地行進著。搜尋了近半個小時,活人沒找到一個,死屍倒發現了十來具。搶救隊員徵詢項自鏈意見,要不要把屍體裝上船運回去。項自鏈怔了怔,堅決地搖搖頭……他驚呆了。這些屍體都是浮在水面或者半露在水面被發現的,那麼一群群的倒房下還埋著多少冤屈驚恐的靈魂呢?項自鏈不敢想像。時間象白駒過隙,轉眼間已過了一個多小時,防汛指揮部打電話催項自鏈馬上返航,說是暴風雨就要再次到來。項自鏈問過死屍數目,狠狠心下令返航。他不能有稍稍的猶豫和遲疑,否則他會愧對死去的人們,也會愧對衝鋒舟上5名部隊戰士。暴風雨一來,難保悲劇重演,死人不能復活,活人又變成死了人!
歸途中,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項自鏈為之感到稍稍的振奮和安慰。拱橋邊的一棵榕樹上擠著十來個被洪水圍困的群眾,一個個落湯雞似的圍坐在樹椏分岔處。看到船隻,眾人扯開嗓子求救。暴虐的風雨已使他們筋疲力盡,身體嚴重虛脫,嘶啞的聲音在無邊的黑暗和滔滔的洪水中顯得那麼微弱蒼白。待到衝鋒舟駛近橋邊,一名年輕的搶險隊員發現了他們。項自鏈急忙命令衝鋒舟挪近。有人提著搶險應急燈向上邊掃去。眼前的情形讓所有的搶險人員震驚了:強烈的燈光照在12個分不清男與女,眉毛還是鬍子的受難者身上,無情的風雨讓他們變得面目全非,衣衫、毛髮、五冠、四肢被熨燙得五花八門又無可名狀,像死神留下的某種烙著暗示與標識的符號。船還沒靠到樹下,樹上有了稍稍的騷動,顯然為這意外的收穫而感到興奮。待船錨固停當,樹上反而沒了響動。長時間與風雨搏鬥,神經與肢體都麻木了,只憑著求生的本能死死地抱緊大樹的軀體,以免被風刮走,稍稍不慎就會掉進洪流湍急的河水裡一命嗚呼。現在搶險隊伍就在眼前,所有的意志在即將獲救的時候一觸即潰,連一聲感歎的聲音都沒有。項自鏈抬頭細看,隱約判斷:老的有六十來歲,小的還在襁褓之中。苦難的人們!可憐的人們!人心在這一刻完全是勾通的,大家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解救圍困群眾,盡快脫離危險地帶。誰也沒哼聲,搶險隊員只用眼睛和心交流著,動作麻利地甩出救護繩,繞過樹椏,打結,試力,上樹。兩個年輕人帶著救生籃三兩下就登上主幹的分岔。先是兒童與老人,再是婦女,最後是青壯男子,陸陸續續上了救生籃,迅速而平和地降到衝鋒舟上。船上早有人搭起踏板,引著眾人登上橋頭。被解救下來的人們很快又恢復了生氣,望著氣喘吁吁的搶險隊員,連喊著皇天有眼,感謝眾人搭救之恩,千言萬語熱淚盈眶。
又吹起風來,先是和緩,沒過幾分鐘就強勁如疾,天地昏黃,厄難並沒有因為剛才的感動場面而有絲毫的怠慢。雨一下子從天而降,漫無邊際地瓢潑著。衝鋒舟劇烈地搖晃著,顯然無法適應這樣的惡劣的天氣。項自鏈皺皺眉頭,下令棄舟上岸,全體人員候上橋頭等待軍用卡車接應。危顫顫地爬上岸,一個婦女緊抱著4個月大的嬰兒,伸長著頭用整個前身遮擋著風雨遮護著嬌嫩脆弱的小生命。項自鏈大步上前,邊走邊脫下身上的雨衣和襯衫。在眾人的圍成的密不透風密不透雨的人牆裡,換下了嬰兒身上濕漉冰涼的衣服。生命是脆弱的,又是剛強的,嬰兒臉色鐵灰,但依然努力而有力地呼吸著含腥帶鹹的空氣。在雨衣和襯衫的包裹下,小生命似乎找回了久違的溫暖,從昏睡和困迷中脆脆地叫出了一聲「噯」!項自鏈光著上身,用寬大的身軀護著稚嫩的小生命。那一聲「噯」讓他想起兒子剛剛來到世上的那瞬間所帶給他的最真切最動聽最激動人心的一幕。他流淚了,淚水與雨水攪和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淚哪是雨。大悲哀總是與大幸福緊緊相隨,淚是幸福的淚,雨是悲哀的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項自鏈在心裡祈禱著小生命能夠安全地度過此劫!對嬰兒而言,洪水中獲救只是命運轉折的開始,而不是結局。他會生大病嗎?他會否極泰來嗎?項自鏈親了親孩子,笑著對眾人說:「這孩子命大,將來一定有出息!」眾人從一句最平實的話中,聽出了喜氣聽出了希望聽出了人間至情,跟著呵呵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衝破了雨幕衝破了風牆,衝進了大地的腑臟,激活了大氣息微的脈搏!孩子的母親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直愣愣地望著項自鏈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