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三十日中午,項自鏈從張書記家出來,心情沉重。張祝同剛剛從上海一家醫院回來,整個人瘦得沒了形狀,原本稀鬆的頭髮掉得差不多了,臉窩深陷,過度的化療使原本精神蔫蔫的他更加蒼老頹敗,像一支風中搖擺不定的蠟燭。老人的意志卻出奇地剛強,當項自鏈來到床榻前的時候,硬要王阿姨幫他扶起來,還強裝笑臉請項自鏈坐下。項自鏈哪裡能坐得下來,沒等王阿姨過來就輕輕地扶起了張祝同。雖然天氣還很冷,可室內的卻有點悶熱,老人身子虛,王阿姨把空調調到最高溫度免得他受涼。張書記只穿著一件睡袍,項自鏈扶著他的時候,感覺手裡空蕩蕩的,一米八個子的老人卻輕得像團棉花,可觸手處分明是嶙嶙瘦骨,扎得人手痛。項自鏈忍不住紅了紅眼,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張祝同不能不說是個重情重義的鐵漢子,重病在身,卻始終沒有忘記下屬,還在上海的時候就把方宇安排到城市管理局當副局長。方宇在電話裡同項自鏈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悲悲慼慼。張祝同有過驕人的戰績,卻一直沒有引以驕傲的政績,一方面同他的位置有關,另一方面知識的欠缺和明哲保身的處理哲學,讓他過早地收斂起鋒芒。不過寧臨市上上下下的幹部無不敬仰他,平易近人的個性彌補了軍人身上不時流露出的強蠻意識,一是一二是二的工作作風使他贏得了普遍的讚譽。老人坐起後,輕輕地甩了甩項自鏈的手,項自鏈下意識地退回到原位上坐下。老人的意識十分清楚,拉了幾句家常後,就問起了瓊潮的工作情況。項自鏈一一作了回答。事情的進展如許鴻運所說,張書記已為他鋪好路子了,言語間沒有全說透,不過這一次卻交了老底。項自鏈整整坐了兩個小時,細心聆聽老領導的教誨,每到感人處就忍不住流下淚來。王阿姨好幾次進來示意張書記別忘了休息,項自鏈也多次要起身告辭,卻被老人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了。項自鏈總覺得今天有些不一樣,張書記平時話不多,心想糟了,會不會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擔心並不是多餘的,張書記的病前前後後五個多月了,到今天才說出實情,直腸癌晚期。以他的身份,如果能治好的病早就見效了,這一會恐怕凶多吉少,癌症患者能挺過這麼長時間已經是個奇跡了!王阿姨明顯瘦多了,臨別時項自鏈握著她的手輕輕地說:「王阿姨啊!張書記個性強,一定苦了你了!」王阿姨鼻子一酸,什麼也沒說就流出淚來,好一會才醒悟過來,抹著眼淚抽抽泣泣地說:「小項啊!還是你最瞭解我家老張啊!只要他能好,我再苦也不算什麼!」項自鏈眼圈又是一紅,緊緊地握了一下老人的手,強忍著扭頭走了出來。
寧臨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從上次去清岙鄉回來,風一直刮個不停,許多老農都說不正常,平時很少颳風的。這一次來張書記家沒有開車,出了門後,項自鏈低著頭頂著風沿著河邊漫無目的的繞了一圈。河面上不知什麼時候結起了一層溥溥的浮冰,在寒風中搖晃不定地浮動著。雖說明天就是春節了,可天空絲毫沒有一點春來的跡象,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周圍沒有一個人影,更不用說煙花了,小孩子大概都被大人關在家中,往年這時候到處都是孩子們唧唧喳喳的熱鬧聲和漫天飛舞台的煙花。項自鏈並沒有因為張書記向他攤了底而感到興奮,相反從未有過的落寞,他心裡總擔心著什麼。打的回到家,吳春蕊已經做好午飯,兒子凱凱安穩在坐在一邊寫著寒假作業,看上去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可項自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今天是一年裡最後一天,生活不應該這麼按步就班枯燥乏味的。午飯才吃一半,電話鈴響了,滴鈴鈴特別清脆,叫得人心裡怦怦跳,項自鏈的右眼皮重重地磕了一下,緊張地拿起話筒放到耳邊。話筒裡靜悄悄的,吳春蕊和凱凱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側著臉。突然傳來了哇地一聲大哭,「張書記他……他……」項自鏈聽出是王阿姨的聲音,腦袋轟隆一聲差點暈了過去,鎮了鎮神,下意識告訴自己張書記出事了。他不相信似的問:「張書記他,他怎麼啦?」王阿姨已泣不成聲了,「小項你……你過來吧!」「我馬上過來,王阿姨你要堅強些!」項自鏈早已心亂如麻,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話安慰王阿姨。放下電話來,項自鏈一下清醒過來,輕輕地拉過兒子凱凱,鄭重其事地吩咐:「凱凱聽話,爸爸和媽媽有急事得出去,一個人呆在家裡,哪裡都別去,有事打電話給我。」凱凱像是讀懂了他的表情,有力地點了點頭。吳春蕊本想問問項自鏈出了什麼事,見他神情嚴肅,就跑到房間裡拿了兩人的大衣。項自鏈接過大衣來不及往身上披,飛快地拉起老婆往外走。趕到張書記家的時候,王阿姨已哭成淚人了。項自鏈這時候很鎮定,也沒有傷心的感覺,看著張書記安詳地面容,心裡覺得很踏實。吳春蕊把王阿姨勸到另一個房間裡安慰著,項自鏈跟了進去安慰:「五姨,你節哀順便!張書記有你前前後後侍候著,他走得一定非常安心的,你就滿足他最後的一個心願,讓他安靜地走吧!」王阿姨不再哭了,抹著淚說:「小項啊!沒想到你成了老張的送終人啊!老張這兩天情緒看上去不錯的,我才同意他回家過年,誰知道他走得這麼匆忙啊!」「王阿姨,張書記一生為人耿直,走得也安心,這或許就是他的心願啊!能在家中溘然長逝也是福氣。你想想張書記臨走時有些什麼囑托,我們好按他的意思辦,讓他在路上走得省心?」王阿姨這時候才想起料理後事,首先得通知女兒女婿回國。張部長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張瀅,早年留學美國,現在在加拿大定居,項自鏈見過一面。項自鏈要過電話號碼,馬上通知魏宏益打越洋電話聯繫,隨後又向蔣多聞和黎贏權匯報了情況。沒過一會,民政局局長打來電話向王阿姨安慰了兩句,說是殯儀館已經聯繫好了,靈車馬上派到。消息就像炸開的水管,水不斷地湧了出來,家裡的電話一刻不定地響著,王阿姨已沒有心力應付了,吳春蕊一刻也挪不開,整日守在電話機旁。項自鏈繼續聽王阿姨敘述張書記臨終囑托。原來張書記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昨天在上海就一再告戒王阿姨喪事從簡,盡量不要驚動各方面的領導、同事和下屬。張書記走前總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就靜悄悄地在家鄉向陽的小山坡上找個安息地吧!王阿姨說完這些,又從懷裡抖抖索索地取出一本發黃的工作筆記,說是張書記要請項自鏈代為保管的。項自鏈想不到張書記臨終前還有遺物托付給自己,他幾乎懷著一種崇高的敬意和知遇感激之恩,小心亦亦地接過用塑料紙密封的筆記本,鄭重其事地把它放到最貼心的口袋裡。這時候,蔣多聞、趙新良還有市委市府裡一幫人陸陸續續趕到,人人臉上都是一副悲慼之狀。項自鏈站在門口一一打過招呼。大家靜靜地走到張書記的床塌前脫帽鞠躬,而後又靜悄悄地退出,勸王阿姨節哀順便。王阿姨一一握手,表示感謝,整個房間無形中成了靈堂。項自鏈在悲傷之餘,又暗暗覺得滑稽。蔣多聞一行又問了一些細節安排,便打道回府了。這時候魏宏益打來電話,說是張瀅聯繫上了,明天上午十點左右兩夫妻到達上海國際機常項自鏈一聽,馬上要魏宏益同瓊潮駐上海辦事處聯繫,千方百計弄到兩張明天上海到寧臨的機票。王阿姨在邊上聽著,感激地說:「小項啊!我是暈了頭了,萬事讓你操心。春運這麼緊張虧你想得周到!」項自鏈這時候也顧不得客氣了,只朝王阿姨點點頭,又打電話給方宇。方宇二話沒說就掛了電話,不一會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站在張書記床榻前直發呆。就在這時候,殯儀館的車子來了。項自鏈招呼方宇一起,把張書記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番。
靠扛死人吃飯的四個黑臉大漢,粗手粗腳地走上前要挪屍體。在他們眼裡,誰死了都一樣,悶三棍不出屁,敲三錘不出氣,床單一裹,往單槓上一扔抬出去,再往車屁股一塞就算了事。項自鏈喝住他們,說是自己來。方宇抬下身,項自鏈抬上身,輕輕地把張書記的遺體擱上單架,而後一人護著一側,在四個大漢有節奏的腳步中緩緩地下了樓。
世界也真滑稽,死亡算是對人類最大的打擊,人人都從內心深處懼怕死亡,可偏有人吃死人飯,哪一天不死人了,他們才感覺到自己末日就要到來。親手把張書記的遺體放進靈車後,項自鏈才回頭告誡四名黑臉大漢,車上躺著的並不是一般人,要他們好好侍侯著,並當麵點了五百元,一人一百做賞錢,司機見著有份。五人見了錢,熱情一下子煥發出來,點頭哈腰表示小心從事。項自鏈這才揮揮手放行。雖說死千死萬沒有死殘,可年底三十日發生這種事,總讓人猜測非非,項自鏈從心裡希望早點出殯,無論對王阿姨還是寧臨市上上下下的領導們都是個交代,於是就同王阿姨合計著善後事宜。王阿姨這時候也剛強起來,不再哭哭啼啼了,同意只要女兒回來就出殯。事情很快就談妥,不發訃告,先通知親朋好友,工作關係上的同志個別電話聯繫。
累了一個下午,一歇下來手腳酸軟,項自鏈打起精神吩咐吳春蕊呆下來陪著王阿姨過夜,看看表已是七點來鍾了,自己匆匆地趕回家。
回到家,凱凱一個人在廚房裡叮叮噹噹地搗鼓著。項自鏈急忙跑進去看個底細,眼前的場面讓人驚呆了:凱凱站在一張小凳上,滿臉鍋灰,一雙髒兮兮的小手正往鍋裡下麵條。小孩子從來沒料理過家事,不知深淺,放著一窩滿滿的清水煮著,不見一粒油花,也沒有一根青菜。項自鏈突然進來,嚇得凱凱從凳子上翻了下來重重在摔在地上。項自鏈趕緊上前扶起兒子,問他摔得痛不痛。凱凱開始還充堅強,揉揉眼見了項自鏈,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項自鏈心一酸,抱著兒子不斷哄著,忙不迭地檢討,說自己不該留他一個人在家裡,不該沒敲門沒打招呼就闖進來。雖然項自鏈平時在家並不多,不懂得照顧老婆兒子,可真把凱凱一個人留在家中,心中哪放得下,所以一回家就急不可待地開門進去了,哪想到嚇著了兒子!總算萬幸,凱凱從灶前翻下來,沒有連鍋端。項自鏈看著突突冒著熱氣的一鍋沸水,心裡一涼,順手關了煤氣爐。這那是煮飯,和泥團還差不多,一鍋清水浮著爛面!項自鏈看看一筒掏空的麵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凱凱把整筒面都扔進去了!凱凱總算止住哭,項自鏈把他抱進衛生間撣灰擦塵,可油灰親和力強,越擦越黑,最後還是放在水龍頭下解決問題。等凱凱換上衣服,時間已是八點鐘了。項自鏈進廚房看看尚未打掃的戰場,搖搖頭拉起凱凱下館子去了。這兒子也真是的,平時搗蛋過了頭,這會卻老實得近乎癡呆,竟一個人想撐大廚了!項自鏈有火發不出,還要好言好語地問他為什麼不去飯攤裡提點飯菜。兒子的回答令他大吃一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你把這個家交給我的,要我老老實實地呆在家中看著。我這是忠於職守啊!項自鏈坐在凱凱對面,正夾起一撮剪豆,被兒子的回答驚得掉在地上。現在的孩子腦子裡不知裝著些什麼東西,一會兒一個主意,明明玩劣成性,卻又偏講起義氣來。項自鏈看著凱凱吃得津津有味,一時竟說不出話。
這個年注定沒法安穩,回到家項自鏈不得不面對廚房裡那個爛攤子。剛進門,就覺得情況有異,臉上涼嗖嗖地冷,風不知從何處吹進室內。關上門後,寒風還是不斷地灌進來。凱凱眼尖,啊地一聲大叫,跑到窗邊望著一地玻璃碎片指手劃腳。出門時還好好的兩扇玻璃窗被砸得七零八落,項自鏈一呆,忙叫住凱凱不要上前。凱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縮到項自鏈懷裡。項自鏈摸摸兒子的頭,拉著他進了臥室。安頓好凱凱後,項自鏈才輕手輕腳地走出來仔細打量,碎玻璃堆裡躺著一個紙團,打開紙團,裡邊包著一顆小石子。很顯然這是一起人為蓄意破壞行為,項自鏈馬上聯想到顏玉寶事件,把紙團放到桌上鋪開,一行小字躍進眼瞼:狗東西,這次只是個警告,如不好自為之,下次就是教訓了,當心你的狗頭!項自鏈氣憤不過,正要開口大罵,忽然想起凱凱又狠狠心嚥了回去。本來想一撕了之的恐嚇信,重新折好放進了口袋裡。這個守歲夜注定漫長難熬。
新年第一天項自鏈惶惑不安地靠在床上半醒半睡到九點鐘,才叫起凱凱準備去王阿姨家。他再也不敢把凱凱一個人留在家中了。剛吃過早飯,魏宏益打來電話,說是上海到寧臨的機票總算落實了,瓊潮駐上海辦事處的同志正準備去機場接張瀅夫婦。項自鏈打起精神誇了魏宏益兩句,隨後想起要去訂個花圈,於是拉著凱凱上車直奔花圈店。寧臨市區什麼店都多,就是花圈店不好找,車開出老遠,眼看就要出城了,才發現拐角處有家不起眼的花圈店。店裡稀稀落落,老闆倦著身子靠在門口曬太陽。過年過節,恐怕也只有這種地方生意黯淡了。項自鏈進去選好一個,才敲敲櫃檯叫醒老闆。老闆五十上下,看上去眉目清朗氣度儒雅,他揉揉眼奇怪地歎了口氣:「大年初一選花圈,不是大吉就是大凶!」項自鏈好奇,忍不住問:「先生你好像話中有話,能不能說說其中的緣由?」老闆見他言語尊敬,側面看了看項自鏈說:「你想想趕著大年初一買花圈,不是日子好得不得了非出殯不可,就是日子惡得很,蕨草堆裡選硬柴火啊!」項自鏈輕聲笑笑:「這回怕你先生想錯了!」老闆見項自鏈這麼說,就不再多言了,問項自鏈要不要代筆寫輓聯。項自鏈猶豫了一會,說:「我來念,麻煩先生代筆。」項自鏈本來想自己寫的,想想又改變了主意,一則急著趕回去,二則想試試老人的書法。
老人哦了一聲,拿出紙墨鋪開。項自鏈說了一遍,老人龍飛鳳舞起來,不一會兩行清俊飄逸的輓聯就寫好了:月落烏啼附雲去,風生水漲入夢來。老人放下筆提起墨汁未干的輓聯打量了一番,又轉過身子瞧瞧項自鏈問:「要不要落款!」「我看就算了,輓聯無非是表達一個人對死者的感情。人不在了,落款就顯得多餘了。」老人又哦了一聲,不無驚訝地點點頭問:「後生有股清逸之氣啊,難得難得!能否說說死者何人,同你什麼關係?」「市裡的張書記昨天中午溘然長逝,作為下屬我是表表心意!」老人大為驚奇,「張書記走了?他可是我的恩人啊!要不是他幫助,我這家花圈店還開不成。沒想到他老人家走得這麼匆忙!」老人說完,忙要項自鏈等等,幫他帶上個花圈表表寸心。老人沒容他解釋,又鋪開了紙墨,項自鏈只好耐著性子等著。老人思維敏捷,咬了三下筆頭就寫開了,「庭前無雪天地長,堂內有碳日月久。」項自鏈看完,連誇:「先生才智過人,一副輓聯看似不著一個『悼『字,卻是字字深藏心思,張書記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又何愁寂寞清冷的黃泉路上沒有碳火暖心!」老人哂然而笑,說:「後生可畏啊!老休自歎不如,有你這樣的下屬才是他的最大安慰。能不能問問,你哪裡高就?」項自鏈對老人更有了一份好感和敬意,回答說:「高就談不上,我叫項自鏈,在瓊潮做事。有機會跟你老人家學學書法,切磋一下對聯。」「原來是項市長,失敬失敬!」老人忙謙虛地說:「難怪面善,原來這麼相像!」這話既像對項自鏈說,又像自言自語。
時間很緊,項自鏈沒有細想老人話裡的意思,只說自己明天來取花圈,就急匆匆地告辭了。
到了張書記家,凱凱跑到吳春蕊身邊去了。王阿姨這時候已完全振作起來,正忙著打電話向親朋好友報喪。見項自鏈過來,王阿姨放下電話,兩人湊到一塊商量起來。人死了早點入土為安,女兒女婿下午就要到家,出殯時間選定明天上午。隨後項自鏈向蔣多聞和黎贏權匯報了有關情況,兩人都沒有話說,說是一切尊重王阿姨安排。靜下心來,項自鏈點著支煙細細回味張書記臨終前對自己說過的話。季文煥確是他的老部下,上次借人大擴大會議上瓊潮摸底來的。難怪那個夜裡,季文煥下榻處這麼熱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寧臨市上上下下的一把手二把手差不多都前來拜訪了。對於季文煥,項自鏈沒有多深刻的印象,只覺得胖乎乎的。自己一個副縣級幹部,自料想攀也攀不上,所以也就沒特別留意。張書記吩咐他抽個時間去季文煥那裡走一趟,雖然沒明說為什麼,可言下之意十分清楚。憑張書記這層關係,單獨見見未來的省委書記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項自鏈猜測,張書記或許早就同季文煥打過招呼了,自己去一趟只是個形式。但形式往往會變成實質,在官場裡這種因果變化重心倒置的事最平常不過,項自鏈想到要見省裡最高長官,既興奮又陌生,甚至有點膽怯。拿什麼去見呢?除了一身行頭和所謂的工作匯報外,第一次見面總不能兩手空空,要不顯得在政治上太不入道太稚嫩。這樣一想又覺得好笑,見上級不送禮也成了政治上不成熟,恐怕也算中國特色之一。每逢過年過節,下屬送領導,下級送上級,鄉鎮送縣裡,縣裡送市裡省裡,省裡送中央,蔚然成風。這兩年又出現新變化,有的縣市都直接往部裡送,名曰直線救國,密切中央地方關係,個別地方財政還專門劃出過年款供領導跑關係。瓊台縣縣委書記賈守道前陣子帶著水利局局長跑北京,五萬元過年款換來了八百萬冬春修水利專項資金。這事在寧臨傳為美談,他本人幾乎快要成為貧困縣搞活經濟的楷模了,鄰縣冠雲縣委還帶了一幫人到瓊台取經。最近又有傳言,說賈守道要調到市裡當秘書長。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讓項自鏈更覺得有表示心意的必要,可一時又想不出送什麼東西好,只好繼續點支煙抽著,借抽煙來掩蓋內心的尷尬和思維的空洞。
吃過午飯後,屋子裡熱鬧起來,首先是寧臨中學來了一群老師,校長長校長短地問候著,接著各方的親朋好友都陸陸續續地前來慰問。吳春蕊見來了同事,支開凱凱幫著端茶倒水忙活了一陣子。項自鏈站在邊上搭不上腔,顯得無所適從。第一撥人剛走,第二撥人又來了。項自鏈看看表,已經是兩點來鍾了,忙借口去機場接張瀅夫婦,腳下抹油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