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潮市舊城改造正在轟轟烈烈地進行著,雲光水廠早兩天舉行了隆重的開工典禮,開發區擴建工程經省計委立項,正式進入籌備階段,擱淺後的發電廠又開始了正常運轉。所有的一切都按計劃有條不紊地開展起來。這段時間,項自鏈雖然每天忙得像磨盤前的驢子,但還是盡量抽空回寧臨看望病榻前的母親和家中的妻兒。三四個月來,項自鏈破了不少先例,呆在家中做過一次飯,三次接送孩子上學放學。母親跟前更不用說,沒少端茶送水提尿壺。就在母親出院前一天,他還特地跑遍寧臨市,好不容易買了三套老年衣裳。在心靈得到寬慰的同時,項自鏈越來越覺工作千頭萬緒,只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胳膊三隻腿,很多事非他親自到場作主不可。一個籬笆三根樁,一個好漢三個幫。項自鏈想到了趙國亮,那時他倆一起「上山下鄉」,一唱一和,工作起來得心應手,自己也用不著這樣累死累活。趙國亮正忙著寧台線改造,再怎麼著也不能在骨節眼上抽人家的脊樑柱。可偏偏就在這時候,趙國亮找上門來要項自鏈幫著調動工作。項自鏈一聽,壞了!瓊台縣陳賈之爭升級了。果然不出所料,趙國亮剛進門就大罵賈守道不是東西,就因為在常委擴大會上替陳擎棟說了幾句公道話,便落了個小人的稱號。縣委縣府兩套辦子裡,很多人當面數落他,說陳縣長平時待大家不薄,咱不能忘恩負義,誰見了新來的書記腰板硬做投降派那誰就是孬種。到底還是賈守道腰桿硬,省委調查團調查的結論是賈守道在瓊台縣幹部群眾中享有極高的威信,瓊台經濟落後,不是幹部隊伍有問題,更不是領導幹部有問題,而是客觀因素使然。調查結論裡絲毫沒有提到陳擎動,等待他的是一紙調令。一個星期後跨地區調動,陳擎棟被拉到最北部的一個縣裡當書記。陳擎棟倒好,在位一年未滿,換個地方照樣做他的父母官,趙國亮卻成了賈守道的出氣筒,工作會上,誰不高興就拿他當靶子打。有時候賈守道還假惺惺地說些和氣話:對待犯有過錯的同志要熱心耐心,人嘛誰能不犯錯,共產黨人最可寶貴的精神就是知錯能改。要熱心要耐心?這不是在發動文化大革命長時間整人嗎?趙國亮走到這一步,也就不做投降派了。他理直氣壯地走進賈守道家裡,兩人展開了一場圓桌談判:再怎麼說我還得說聲感謝你的提攜之恩,當年要不是你把我從文聯調到市府辦,也就沒有我的今天。可弄成現在這種境況,實在出乎意料。不過是講了兩句實在話,用官方語言說,充其量不過是個建議罷了!用得著這樣興師動眾討伐嗎?我也不說你小雞肚腸無雅量,我只想問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告訴你,我趙國亮也不想當這個鳥官了。萬事適可而止,逼急了狗也會跳起來咬主人的。現在放在我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調出瓊台,一條是退出官常我知道你後台硬,我趙國亮不是孫猴子,不會七十二變會化,再說變來變去還是在寧臨地區裡打轉,跳不出你的勢力範圍。如果你一心要整垮我趙國亮,那我就孤注一擲遠走高飛,反正這世界三千六百行,行行出狀元,咱不信就混不出個人模狗樣來。如果只是為了樹立你在瓊台的威信,那我早日遂你的心願,調出瓊台再不回來!
趙國亮氣壞了,扯著大嗓門直吼得賈守道臉上的天氣陰晴不定。賈守道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還第一回見識這樣的釘子戶,他抖抖嗦嗦說不出一句話來。倒是他老婆沉得住氣,拉著趙國亮問倒底發生了什麼,還遞上一杯水給他降溫消氣。趙國亮喊了一聲阿姨,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出了來龍去脈。原來在常委擴大會議上,陳擎棟提出要裁減公車數量,限額報銷差旅費,禁止各部委局辦濫修亭台樓閣和裝修辦公用房等十大節約財政開支的主張,結果遭到了許多部門領導的反對。理由是本來支出就十分緊張,相比瓊潮市,人均已少了兩成,如果再加約束,就會嚴重挫傷幹部工作積極性。項自鏈見大家憤憤不平,沒人響應陳擎棟,就站起來說了兩句公道話:同瓊潮比,我們是差了兩成,可我們的經濟只有人家的零頭數,人家第三季度的工業產值就是五十五個億,而我們一年也不到十來個億。論財政收入更只有人家的毫末了!瓊台不能同瓊潮比,我們要同瓊台的廣大群眾比一比,我們的條件還是相當優越的。陳書記又沒有剋扣你們的工資,能壓縮的地方盡量擠一擠,多少教師的工資還等著要發呢?一個窮縣,當家難難當家,大家就體諒一下陳書記的難處吧!或許是一句當家難難當家撩起了賈守道一腔怒火。上一任書記被趕走後,賈守道認定這一把手的位置非他莫屬,沒想到市裡又派了個陳擎棟來,擠破了他的當家夢。更氣惱的是這個陳擎棟剛上任就把火燒到他的炕上來,先查財政後查規劃,大有想把自己趕下台的趨勢。今天見群情激昂,他正暗暗得意,想不到冒出個趙國亮來為陳擎棟幫襯。他霍地站起來放大嗓門說,幹部有幹部的標準,瓊台的幹部們工作苦條件差,做領導的看在眼裡想在心裡,誰個不明白。再要大家勒緊褲帶,誰能挑得起三百斤的重擔,幹部是國家的寶貴財富,是瓊台人民的寶貴財富,我們沒有理由對他們作更多的要求。新書記剛走馬上任,有些情況不熟悉,我們也無可厚非,趙國亮說這話就不應該了,瓊台多少幹部家屬都是農民,一家老少全仗著這點工資生活,如果還要他們出差掏自己的口袋,那還有誰當幹部啊!再節約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治標不治本。陳書記是一把手,當前最要緊是如何抓好經濟發展,大家還等著你拿主意呢?
後邊的事不用說,誰都可以想像得出如何發展了。
賈守道與陳守棟的矛盾,趙國亮早有所聞,但壓根沒想到就這麼兩句大實話把自己送進了他們鬥爭的漩渦之中。賈守道老婆聽完趙國亮的敘述後,安慰著說,小趙啊!是不是想多了?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阿姨一向當你是自己人,老賈他沒來由拿這事小題大做。要真有,看我來怎麼為你出氣!年輕人賭賭氣,可千萬別來真的,斷了大好前程。
賈守道怕老婆,看來傳聞一點不假,見她在一邊哄著趙國亮,一個屁也沒放就躲進房間裡。上門一鬧,賈守道表面上作了讓步,當他踱著方步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從容自信,臉上掛滿笑地說:趙國亮啊趙國亮,不是我存心要說你不是,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我還信不過你嗎?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幫著那個外來的陳擎棟來戳自己人。瓊台縣幹部上下一根繩,你硬要扯出一股來鬧獨立,他們心裡舒服嗎?這下倒好,大家前前後後在議論你,幾年來樹立起來的威信全讓你親手給砸了。要知道幹部群眾的信任來之不易,你要好自珍惜啊!雖然說你當副縣長是項自鏈提議的,可我在後邊操了多少心!我們以前是鄰居,古話說得好,親不親家鄉人,鐵不鐵鄰里情。我絕對沒有為難你的意思,即使你鬧上門來,我還是要心平氣和地告訴你,只要你願意留在瓊台,照樣當你的副縣長。旁人說什麼,大可不必認真,思想工作我來做。人各有志,如果你鐵定心思想走,那我也絕不勉強。仔細想想吧,瓊台雖然窮了點,但這裡有你多年經營的根基,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打算吧!
趙國亮還能說什麼呢!賈守道教訓得點水不漏,自己再糾纏下去只能落個更壞的名聲。於是站起來告辭,甩下一句話,「賈縣長的教誨我銘記在心。」項自鏈聽了,想笑又笑不出來。趙國亮啊趙國亮,你算是在官場上白混了這麼多年!心裡再有氣你也不能追到人家家中去撒野。這是什麼行為,是小流氓鬧事,還是農村人吵架?中國幾千年的官場史上可從來沒有這一幕,這不是搞軍事對抗嘛!你這腦子進了豆腐水不成,連勾心鬥角這幾個字都忘了嗎?官場上只鬥智不鬥勇,你這樣讓賈守道在老婆面前丟醜,看他到時怎麼收拾你,別以為有他老婆護著,就以為萬事太平了!雖然他全仗著老婆有人在省裡撐著,可賈守道絕沒有這麼簡單!
這些話,項自鏈當然沒有說出口,他只在心裡為趙國亮擔心。現在他有點猶豫了。調動工作本來是件十分正常的事,可一旦牽涉到個人利害關係,便變得敏感複雜,弄不好就同賈守道結下政治冤仇。要回絕趙國亮,感情上又過不了關。想了想,項自鏈耍了個小聰明,要趙國亮耐心地等一等,他先疏通疏通上頭的關係再說。趙國亮想要到瓊潮工作,確實是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再怎麼說他是個副縣長,共產常當官只上不下,瓊潮幾個副職位置早已擠得滿滿的,實在沒有他插足的地方。再說項自鏈自己也只是個副市長,有能力把他拉到那位置嗎?這等於送給項自鏈一個絕好的借口,一通分析說得趙國亮只好委曲求全,答應忍口氣等待機會。雖然趙國亮在賈守道面前立了誓言,不當官要飯也要混出個丐幫幫主的地位來,可真讓他離開官場又心痛肉痛起來,既然項自鏈答應幫這個忙,就將就著過段日子再說,況且瓊寧段公路改造正在岔口上,他終放不下這個功績工程。項自鏈有項自鏈的另一套想法,他當然恨不得趙國亮馬上過來幫自己分擔責任,可趙國亮畢竟是鬧著出門的,要是自己立即把他拉到瓊潮,憑賈守道的個性,非連他項自鏈一起劃進走資派行列不可。先讓趙國亮在瓊台呆一段時間,看看賈守道的反應再作考慮。這樣也好讓趙國亮冷靜冷靜,往後多長幾個心眼。
事情的發展似乎超出項自鏈的預料。在以後的幾個月裡,趙國亮的生活並沒有出現任何反常的東西,寧台線工程改造也進展得非常順利。瓊台縣裡幾乎聽不到對他的任何議論,雖然賈守道這時候已經是縣委書記了。項自鏈有點怪自己多心,打電話催趙國亮趕緊打報告給寧臨市市委和組織部要求調動工作,說其它事情由他來解決。
算盤項自鏈早在心裡打好了。規劃局是他的老根據地,董步曉再了沒拿自己當部下了,兩人私底裡會過了好幾回,早已成了忘年交。現在提出來把趙國亮安排到規劃局接他以前的工作應該不成問題,何況只是過渡的。空著也是空著,董步曉聽完項自鏈的想法後,一口承諾下來。黎市長那一關,項自鏈自信能通得過去,現在關鍵是要取得市委書記的支持。調一個副縣長到市裡任職,非市委書記點頭不行,雖說縣長、副縣長僅半級之差,可遭遇完全不同。縣委書記、縣長工作滿幾年後一般都安排到市裡部門裡做頭目,安享太平日子;副書記、副縣長差不多個個在原位置上打轉,直到告老還鄉。原因很簡單,縣委書記和縣長都是省管市管幹部,自留地當然要首先照顧好,至於縣管的副職,那是縣裡的事,毫無疑問不能越級處理。項自鏈要不是碰上張祝同,恐怕這一輩子也只能在瓊台縣當他的副縣長了。在瓊台的日子裡,項自鏈從來沒想過這回事,其實根本就想不到,連夢都不沾邊。站得高看得遠,這話永遠錯不了!項自鏈想來後怕,市裡就是市裡,那生活質量豈是縣裡所能比擬的,居住條件、子女教育、文化娛樂……撇開這些不說,單上街逛商店那感覺就完全兩樣。現在不同了,自己好歹是個市管領導幹部。瓊潮啊瓊潮,就是不同於其它縣市!有時候人是非常現實的,現實得項自鏈自己都吃驚。這讓他想起好久沒有去看張書記了。感恩圖報,一個本來毫不相干的人都這樣熱心,自己報不了張書記的大恩大德,總可以為趙國亮這樣的朋友圖點實惠吧!項自鏈有點後悔自己沒早點幫趙國亮這個忙。
本來他大可以以工作需要為借口,請張書記在蔣書記面前說幾句話,就可以解決問題了。這一次不知為什麼,他想自己試試。路要靠自己走出來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項自鏈想耕耘什麼,又收穫什麼呢?第一個跳進他腦海的是朝集社,憑幾次深入的接觸,項自鏈知道他對蔣書記的影響力超過任何其他一個領導。有人說秘書是不帶頭銜的第二統帥,朝集社身上確實隱藏著某種看不到摸不著但卻讓人處處感受得到的政治力量。走在寧臨市的每一個角落,人們對他的熱情有時勝過蔣多聞本人。項自鏈找他說話的時候相當坦白,坦白得不留一點點餘地。在官場裡坦白是一種無知,可有時候卻能獲得意外的收益。朝集社聽完後,第一句話就說,想不到你項自鏈坦率到這程度,你這樣的朋友我早就交定了。朋友交定了,忙當然也就幫定了。朋友要是不幫忙,家裡年年鬧饑荒。不過朝集社還是那樣地謙虛,那樣地溫文雅爾,答應努力,成功與否那就看蔣書記決策。從朝集社身上,項自鏈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什麼叫政治上的成熟。回來的路上項自鏈暗暗感歎,此君可惜沾不得杯子!歎息終究是歎息,項自鏈打心裡還是同他隔了一層。
就在市人大會議召開前十天,朝集社打電話過來要項自鏈下午到蔣書記辦公室來一趟。項自鏈正在主持雲光水廠地質勘測設計評審會,朝集社的話就像催化劑,本來安排一天的會議硬給他擠在半天裡開完,直忙到下午一點才散會吃飯。與會的專家們在餐桌上議論紛紛,都說這樣忘我工作的市長多年不見了。項自鏈扒了幾口飯,匆匆敬了大家一杯酒,客氣地起身告辭,留下了身後一片唏噓聲,直奔寧臨市而來。
行政官員忙,可誰知道他們到底在忙什麼呢?但願這唏噓聲並不是簡單地為他忙碌的背影而發。
趕到寧臨市委大院的時候,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多分鐘,項自鏈直奔朝集社辦公室。還沒等項自鏈敲門,門就開了,朝集社笑咪咪地上前拉著他往沙發靠。一回生二回熟,同在官場裡腳沾腳手碰手的,兩人似乎形成了一種默契,誰都想說,可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只一個勁地微笑著。這微笑裡只有一個信息,那就是事情進展順利,十拿九穩。離上班時間只有三分鐘了,項自鏈終於擠出一句話來,問朝集社自己還應當做些什麼。項自鏈之所以連午飯都沒吃好就趕過來,全為了迎合蔣書記。蔣多聞有個習慣,可以說是中國官員中難能可貴的,無論上班下班,開會吃飯,喜歡定時定點,他最看不慣那種拖拉皮沓的作風。項自鏈就是要趕在兩點正站在他的門口。朝集社的回答乾脆得讓他吃驚,還要準備什麼呢?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對了,雖然官場上流通的全是文件、通知、紀要等條條框框的東西,可辦起事來卻沒有規矩可循,只要能達到目的就行。雖然朝集社這話說得脆梆硬響,全敲在骨節上,項自鏈心裡還是犯嘀咕:難道就不能透個底嗎?臨出門時,朝集社拍拍他的肩說,項老哥,就按你自己想好的講吧!工作上的事,蔣書記一定會支持的。這話象強心針,當項自鏈站在蔣書記面前的時候,就顯得理直氣壯多了。
門半敞著,項自鏈在門外不輕不重地叫了聲蔣書記。裡邊傳來了蔣多聞沙啞的回音。項自鏈走到蔣多聞面前,他仍低著頭看文件,項自鏈就有點手腳無措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過了一會,蔣多聞總算抬起頭來,輕輕地點點頭,示意他坐下。項自鏈挪挪屁股坐在沙發上,感覺裡呼吸順暢了一點。他定定神挺挺胸,又稍稍收攏雙腳,才嚅嚅嘴說:蔣書記,我來向你匯報工作呢!
蔣多聞大概是聽多了這樣的開場白,什麼也沒回答,只嗯了一聲把頭抬到了天花板上。項自鏈看了這一幕,心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了一截,不過他顧不了這麼多了,一鼓勁話就從喉管裡滑了出來。蔣多聞對舊城改造似乎沒有興趣,項自鏈說得天花亂墜,他的眼睛也沒有翻動一下。過了三五分鐘,項自鏈隱隱覺得有點走調,一邊仍按照事先想好的步驟匯報著,一邊思索著尋找新的切入點。或許是寧臨市舊城改造工作匯報早就讓蔣多聞聽厭聽煩了,這些話大同小異,無非是如何改善交通擁擠的現狀,如何動員群眾做好配合工作,如何出讓地塊等等。想到路上到處拆建,一片狼籍的景況,項自鏈把工作匯報的重點轉到新區和重點工程建設上。當他說到如何把開發區化整化零,利用上頭政策上的漏洞,分塊建設以點帶面時,蔣多聞終於把目光投射到他臉上。話到中途,蔣多聞還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說:你項自鏈恁膽大,就不怕省裡來查你瓊潮的老底?前些日子裡,海南基礎建設,特別是房地產開發過快過熱,泡沫經濟膨脹,虛火旺,結果簡直是自焚,房價跌得連土建的本錢都撈不回,整個經濟一獗不振。我們可不能步人後塵。嚴禁開發熱,中央也是三令五申,瓊潮這樣搞,就不怕冒風險嗎?再說市裡的壓力也很大,省裡就有人問起這事了。開放區分塊切割到底是誰想出來的主意?上次趙新良匯報工作的時候,他說是瓊潮市常委會的決議,難道就沒有人先出這個點子嗎?市委組織部安排你到那邊負責建設工作,你得如實匯報。
蔣多聞說話的口氣不軟不硬,項自鏈摸不著他心裡到底藏著幾本經。想了想說:這事是我提議的,瓊潮市常委會確實一致通過,如果說責任那也只有我來擔大頭。項自鏈說完抬頭看看蔣多聞的反應,蔣多聞還是一臉若有若無的表情。其實項自鏈心裡也虛得很,不過有句古話說得好,有福不用愁,有禍躲不過。真要追究責任,自己再想抵賴也不頂用。主意是自己出的,主動承擔責任,或許還多一些解救希望。在去瓊潮之前,項自鏈不是沒有這樣的擔心,可權衡過多少回,總覺得這些舉措利多弊少。雁過留聲,人過留名,這裡邊夾雜著他個人的政治動機,也包裹著中國仕人千百年沿襲下來的建功立業的強烈願望。當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項自鏈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濕漉漉了。
蔣多聞沒有批評也沒有讚揚,嘴角上撇過一絲不經意的笑。可惜項自鏈沒有捕捉到,要不他肯定暗暗為自己高興。蔣多聞喝了口茶繼續說: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就不怕掉烏紗帽?是一時心血來潮,好大喜功吧?這種思想在我們幹部中可千萬要不得,那要禍國殃民的。
蔣多聞說這話的時候,依然心平氣和,可口氣裡明顯透著盤問的意思。瓊潮開發局面剛打開不久,如果現在又要鳴鼓收兵改弦易轍,心血白費前功盡棄且不說,恐怕自己再也無法在瓊潮立足了。瓊潮市的老百姓和大大小小的幹部不指著他的脊樑骨罵死他才怪呢!項自鏈這時倒顯得冷靜,他在心裡一邊罵朝集社不是東西,一邊振振有詞地解釋著。真不知道這傢伙怎樣做敵後工作的,害得自己被動不堪,匯報了半天工作,還沒摸清蔣多聞真實的意圖。要就這樣盤問下去,別說趙國亮調動工作一事解決不了,恐怕瓊潮的工作也要受連累。儘管項自鏈心急火燎,可還是耐著性子說:蔣書記,作為書記你當然要執行上頭的政策,我知道你的難處。可瓊潮的事,你還得幫著扛著啊!瓊潮有瓊潮的特點,它不是海南,它是寧臨市的一部分。我們寧臨經濟發達,工業基礎厚,可城市建設、產業配套設施差,不改不拆不建,就不能適應經濟發展需要。中央的文件是針對那些專搞空中樓閣的地區的,可我們有堅實的基礎礙…寧臨的實際情況,你蔣書記心裡自有一本厚厚的賬,我只不過翻了兩頁。佛祖座前唸經的事我就不做了,瓊潮搞開發區一事真要有什麼麻煩,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責任,也算有始有終,良心上對得起蔣書記你對我的載培。項自鏈有點怪,越急說話就越生動,別人是忙中出亂,他是急中生智,三言兩語說得鐵肩擔道義豪氣干雲霄,表了忠心盡了孝道。
蔣多聞這樣喜怒哀樂難形於色的老官場也給他激烈又謙和的言詞打動的笑出聲來。才笑兩聲,蔣多聞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臉孔,問項自鏈對市裡的建設有什麼想法。項自鏈抹抹額頭上滲出的汗滴,謙虛地推說:以前我還能就城市規劃方面提點小小的想法,現在可是一無所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再說市裡領導哪個不比我項自鏈強十倍百倍,我實在提不出好想法,蔣書記你就饒了我吧!說完,竟嘿嘿地笑了起來。
蔣多聞點點項自鏈的鼻子,說他滑頭。項自鏈還在匯報重點工程建設情況,蔣多聞忽然站起來打斷他的話說,市裡對你很有信心的,繼續干吧!有什麼困難可以直執著找我解決的。聽了這話,項自鏈知道一切障礙都已掃除乾淨了,一顆沉下的心又浮了上來。他抿抿嘴輕輕地把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趙國亮是他的老部下,工作積極性高,脾氣一清二楚,能借調他到瓊潮來幫忙那是最好不過。現在規劃局正空著一個副局長的位置,如果由他來填補,再讓他到瓊潮掛職鍛煉,分擔些具體任務,自己就可以騰出更多的時間來料理大事。當蔣多聞聽完項自鏈的想法後,點點頭說,瓊潮這麼大一個攤子讓你一個人扛著確實累,不過你說的那位趙國亮為什麼不能從瓊台直接借用呢,非得安排到市裡不行嗎?是不是想搞小團伙呢?
蔣書記你言重了,仗你栽培,我好歹當上了瓊潮市副市長,總比一個小團伙的小頭目強吧!四人幫還要四個人才搭火起灶罩呢,兩個人可揭不開鍋!完全說沒有私心,那是瞞你蔣書記的,但主要是為了把瓊潮的工作做好,這也算是向你負責,是吧?你就成全我這個心願吧。項自鏈回過神來,知道蔣多聞剛才那一幕審訊似的盤問原來是對自己進行一場政治考驗。既然通過了,後邊的要求毫無疑問會幫著落實的。
這種賣關子式的追根問底,只不過是顯示當權者的威嚴,需要的只是求助者的溫存軟語。當悟出這個道理的時候,項自鏈說話就顯得輕鬆自如幽默詼諧。
這時候的蔣書記已不再是蔣書記了,而是一位親切的長者,目光裡滲透著慈愛,他端過一杯水給項自鏈,招呼他先喝著,說:「講了這麼多話,一定渴著了。」項自鏈這時才意識到嗓子乾渴得發癢,他受寵若驚地站起來接過水,嘴上連聲說謝謝蔣書記謝謝蔣書記。最後的談話變得融洽輕鬆了,蔣多聞一口答應把趙國亮調到寧臨來,不過單位不是規劃局,而是建設局。結局算是遂了心願,又出人意料。以後好長一段時間裡,項自鏈想不通蔣多聞這樣做的理由。臨走的時候,蔣多聞又鼓勵了幾句,要項自鏈一定在瓊潮幹出個名堂來,爭取早日豎起一座的樣板來,為寧臨市建設的全面鋪開帶好頭。「改革就是摸著石頭過河,一定要告誡瓊潮的幹部們戒驕戒躁,一步一個腳印,為新瓊潮建設盡心盡職。」他還特別提醒項自鏈,一定要做好領導幹部思想工作,要親力親為,認真落實省市裡反腐倡廉的要求,以寧臨發電廠事件為教訓,千萬別重蹈覆轍。這些話,項自鏈不知聽了多少遍,以前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現在連耳朵都沒有進去,彷彿耳孔裡堵了兩團鉛。他不再相信這些冠冕堂皇的鬼話了。不過蔣多聞最後一句話倒讓他費煞心思琢磨,卻百思不得其解。「寧臨電廠有什麼新動向可要隨時匯報呢?」趙國亮得到項自鏈的指示後,也沒閒著。寧台線改造工程拖不得甩不開,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到市交通設計院要求更改隧道設計方案。原來的布線看來是行不通了,鑽孔沒多深就埸方不斷,岩層風化嚴重,全是沙礫結構,造價太高。白天忙完了公事,夜裡忙私事,趙國亮跑到瓊潮市問項自鏈工作調動進展如何,還要自己做哪些事。俗話說閻羅皇好過,小鬼難纏,雖然蔣多聞、黎贏權都點了頭表了態,可組織部和建設局非趙國亮自己出馬打點人情不可。項自鏈不想再親自去趟這混水,只告訴趙國亮書記市長這兩座大山已經征服了,現在就等他去收拾第三座矮山頭了。趙國亮聞聲而動,第二天就在假日陽光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宴請馮部長和建設局局長陶三弄。
項自鏈本來不想出席,可禁不起趙國亮軟硬兼施,只好老遠從瓊潮趕回來作陪。項自鏈心裡很清楚,書記市長點名要的人,馮部長和陶三弄想推也是推不了的,這是組織原則,自己出不出席這場酒會並不重要。他不想去,一是瓊潮的事情實在讓他忙得愁腸百結,另一方面他不想看陶三弄這張臉。這人文化水平同董步曉差不多,可為人卻出奇的固執。瓊潮幾個要寧臨市審批的市重點工程,硬卡在他手裡,害得項自鏈來來回回跑了十來個趟,開了五次可行性研究報告會,才算勉勉強強通過會審。要不是項自鏈認栽,帶著重禮登門說情,正不知要給他擔擱多少時間。這次赴會露臉,項自鏈擔心好事多磨,反而給陶三弄一個印象,自己在他身邊安插一個趙國亮。如果這樣趙國亮調動一事又說不准給他拖上一陣子。一段時間來,項自鏈發現自己做事思前想後的多了起來,這或許就是政治智慧吧,他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當走進包廂的時候,項自鏈就想好了席上要說些什麼話了。
趙國亮早就等在一邊,見項自鏈進來,忙抱著他喊辛苦。項自鏈見小姐站在門旁,就不緊不慢地拉開趙國亮的手說,你別高興過了頭,兩個大男人抱成一團倒真的要成了寧臨日報的頭版新聞了,當心讓記者們上心上眼。小姐一聽這話,忙順手拉上了門退了出去。趙國亮看上去疲憊而興奮,黝黑的皮膚裡閃著油光。項自鏈問他怎麼請動了兩位菩薩的。趙國亮眨眨眼,說是心誠則靈。善男信女跑到酒店裡供菩薩,聞所未聞,這社會就是進步,相比起來,和尚吃狗肉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項自鏈見趙國亮耍心眼,沒好氣的批了他一頓。趙國亮知道項自鏈並沒當真,不過還是一五一十地說出了請神經過。原來都是老套套,先送禮後吃請,脫不開官嘲三大法寶」。「三大法寶」的說法最近從市井上流傳開來,大致內容如下:法寶法寶——酒足飯飽,小事化了;法寶法寶——招財進寶,有事沒事點到就好;法寶法寶——投懷送抱,天塌不丟烏紗帽。三大法寶,寶刀不老,管你正廳副處偏科一股腦!許多人連黨的三大法寶都說不出來,更不用說記在心裡了。可像這類順口溜卻一學就會,官場上流傳得比社會上要快上十倍百倍,大家都津津樂道地傳頌著,像基督教徒在傳頌聖經。
腐敗並非洪水猛獸,歷朝歷代、古今中外何曾斷子絕孫過,可一旦腐敗成了一種習俗、一種風氣,那麼它比洪水猛獸還要可怕千萬倍!腐敗者以腐敗為榮,腐敗之餘還把念背這類順口溜為樂時,他們的軀殼裡還能容納下一顆為民造福的良知嗎?不能,絕對不能!萬惡貪為首,而時下這個貪字卻成了許多人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標,成了衡量一個人在官場上混得好壞的標準,那是怎樣的可悲可歎啊!即使象趙國亮這樣正直善良的官員也無法跳出圈圈,無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真正的悲哀或許就在這裡,誰也無法擺脫那根看不見的繩索,明知道往脖子裡套箍箍,還得裝出英勇就義的樣子!
沒過多久馮部長、陶局長相繼來到,趙國亮一直把他們從大廳延請到包廂。項自鏈站在包廂門口,說聲馮部長辛苦了,陶局長好。話雖然說得圓溜,其中的含義卻大相逕庭,做領導那怕一點點小事也是辛苦萬分,至於平輩們就是再辛苦也難得別人說聲好,項自鏈壓根裡就沒把陶某人當領導看待。酒席上大家照例只是喝酒說酒話,正經事一句不提,你舉杯祝賀,他碰杯道喜。
市府大院門口貼著個省管幹部近期擬升通告,第一個就是馮部長的大名。項自鏈前兩天無意中瞥了一眼,今天正好派上用場,剛坐下就催小姐趕緊上菜,話說了半截,便舉杯祝馮部長早日高昇。當官的就圖個平步青雲,馮得力四十剛出頭,再升上半級就是市委副書記的位置了,有幸調到省裡當個副秘書長或者到其他市裡當書記市長,過渡一兩年回到寧臨就鐵定坐上頭把高椅了。項自鏈慇勤,做部長的哪能不高興開懷!不過馮部長沒有露出半點自得的情緒,嘴上謙虛地說,這事才八字一撇,誰說得準風往哪兒吹!其實啊像我這種年紀的人,也就差不多了,圖個安穩就是!一邊說話一邊端起酒杯同項自鏈碰得山響。項自鏈這一說等於幫趙國亮提了個頭,他緊跟著敬了馮部長一杯。私底裡,趙國亮同項自鏈沒大沒小,公開場合,他總是把握有度,萬事都讓項自鏈佔個先。敬過馮部長,趙國亮又馬上滿上酒杯端到陶三弄面前,說以後還要請領導多多教誨。陶三弄端起酒杯輕輕一碰,橫眼看看項自鏈,而後仰仰脖子喝得個咕隆響。項自鏈看著陶三弄杯子裡還剩下小半杯酒沒喝下,就知道他剛才這眼光藏著茬。市委書記欽點的人馬不敢明裡得罪,可陶三弄心裡一定不是個滋味。項自鏈本來就沒打他的主意,見他一直沉默不語,覺得同這樣的人嘔氣有損自己形象,裝作親熱的樣子說,陶局長,以前我是搞規劃的,建設規劃是一家,說起來你是我的老上級,來來來我敬領導一杯,說完替陶三弄滿上酒。陶三弄再有脾氣,見人家給足面子,自己不能當啞巴讓人以後指指點點難說話,滿臉堆笑地說,項自鏈你是市裡的紅人,我哪裡當得起你的領導!都是一家人,咱不說兩家話,喝!趙國亮也舉起酒杯湊熱鬧,名曰贊助。
贊助說白了是上等人對下等人的施捨,可在酒席上的意思恰好相反,出面贊助的都是職低位卑的人,名是贊助,實是討好巴結。趙國亮這一舉動等於是認祖歸宗,自願劃入陶三弄門下。桌面上六親不認,誰高誰低只是口上說說,寧臨人不知什麼時候有了這條規矩,讓人上門道歉謝罪也不願在酒席上贊助別人。項自鏈見了暗暗在心裡罵趙國亮作賤。其實趙國亮也冤,他並不知道這層意思,後來明白了後悔不迭。
陶三弄再有架子,這時候也搭不住了,站起身來笑呵呵地說,看不出小趙年紀輕輕,卻是這般機靈,難怪項市長嘗識。都說女人三十豆腐渣,糊到哪裡哪裡殃,男人四十一朵花栽到哪裡哪裡香。沒記錯的話,馮部長今年剛好四拾掛零,正是幹事業的黃金年齡,在瓊潮掛職時,你就是我的領導。現在項自鏈頂的就是你以前的位置。瓊潮是個好地方,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蔣書記馮部長都是從那裡打出天下來的。陶三弄嘖嘖嘴繼續說,馮部長高昇在即,就讓我們大家都敬敬馮部長,祝他步步高陞!一日領導終身領導,這杯酒也算是表表我這個做下屬的心意。項自鏈你得向張部長學習,在瓊潮做出番事業來,到時候張部長幫你提攜提攜,日後一定成就非凡。這裡小趙最年輕,瓊潮就喜歡年輕人,年輕人有魄力。
陶三弄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最高超的樂器演奏家都相形見絀,那過門輕快自如,又異峰突起,本來是敬他的酒卻被他輕輕一帶就扯到了馮部長身上,連吹帶捧,一個都沒放過,聽得人人心花怒放。真是人間絕唱,輕處如深谷幽泉叮咚不絕,重處又像高山流水澎湃雷鳴,可聽起來卻一點也不覺得拗澀深晦。項自鏈以前總想不明白,像陶三弄這樣沒文化沒素質的人,為什麼能爬得高高在上,這回算是茅塞頓開,單憑巧舌如簧的口才就讓人信服他是張儀再生。真難相信就在早幾天陶三弄還同項自鏈紅了脖子,兩人為市重點工程審批吵得差點翻了臉。而現在倒好,讓他全說成了一家人。
張部長臉帶微笑頻頻點頭,什麼話也沒說。他還要說什麼呢?許多他想說又不好說的話全由陶三弄代言了,點頭就成了最好的表揚。項自鏈和趙國亮更不好說其它了,什麼事只要往領導身上一扯,便東變西南朝北了,兩人端著酒杯跟在陶三弄後邊連連勸酒。馮部長見大家熱情,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我早就戒過幾回酒了,今天大家高興,我不能不破戒,但也只能點到為止,既然大家這麼看得起我馮某人,我就放到底線,喝了這杯我回敬大家一杯,而後大家隨意,你們說怎麼樣?
身在其中,誰不知道官場裡喝酒奧秘,喝酒打兩折,一斤說二兩。趙國亮看了一眼項自鏈,項自鏈笑了笑。趙國亮心領神會,開放嗓子說,馮部長喝酒沒規劃,先喝了這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要不日後的工作就不好開展了,陶局長會說我小趙沒魄力,連點酒錢也兩兩計較哩!你是領導,對領導我們不好信口開河要求什麼,可領導得帶好頭,否則我們的工作方向就摸不清了。毛主席說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你就是我們的榜樣啊!
陶三弄接著趙國亮的話根補充,小趙說得好,瓊潮幹部是根繩,誰也擰不開。雖然現在馮部長不在瓊潮工作了,可那是我們的根。馮部長就是我們的基矗基礎動搖了,我們不就得散勁。
馮部長晃著頭說,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你們的理論水平比我這老頭子強多了,真拿你們沒辦法。說完這話,自然又是一陣光當光當的碰杯聲。氣氛全上來了,有了陶三弄這樣的人物,不愁場面不熱鬧,真難相信他平時會苦著那張絲瓜臉。雖說項自鏈對陶三弄意見很大,可今天無論如何還是感激他的。陸陸續續菜上來了,這時候味蕾早就失去了味覺功能。雖然只有四個人,但四小碟八大碗兩滿盆照樣一個沒少,什麼王八羔子、落雞湯、睜眼蝦……大浪淘沙不淘金,明知道浪花裡捲起的只有滓渣、泡沫,可人人都爭著一睹為快,否則錢塘觀潮節哪來一年火過一年。酒席上說得話就是滓渣、泡沫,誰知道別人心裡沉著什麼貨色,可大家樂此不疲。項自鏈偷偷地看看時間,覺得差不多就要收場了,便站起來說,我建議大家再敬馮部長一杯,要沒有他領導做大媒,咱還湊不成一家人呢!陶三弄一副不冷不熱的臉又活躍起來,部長長部長短地說了一大套。組織部長的酒量全市出名,一斤八兩隻是個毛毛雨,可喝酒不能忘記組織紀律,他連連說人老了不勝酒力。大家的心意我全領了,這一杯無論如何給我這老頭子一點面子,讓我敬敬大家,祝大家工作順利萬事如意!馮部長不過就是四十歲,弄不准還嫩陶三弄一截,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老頭子。項自鏈暗暗在心裡計算了一下,這一張酒席下來,他說了不下十次。
這裡有個故事,話說有一次紀曉嵐上早朝和百官在殿外等了很久,就是不見乾隆皇帝宣旨上朝,於是就在偏室裡嚷開了:這老頭子真的老得起不了床了。話還沒說完,乾隆皇帝風風火火地閃了出來,大聲呵斥紀曉嵐目無君主,藐視朝綱。紀曉嵐是誰?當朝第一大才子,智慧過人,只見他面不改色,神情自若,雙手作揖,腰桿微躬,不輕不重地說:啟稟陛下,皇上天縱英才,威服四海,老臣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背後非議吾皇。乾隆深知紀曉嵐智謀膽略,故意厲聲喝道:說來聽聽,如有半點差錯,嚴懲不貸!紀曉嵐略一思考,抬頭說:老乃人之長,仁德也;頭乃人之首,智慧也;子乃天之兒,君主也。老頭子三字正是大仁大德、英武神明、萬人景仰的萬歲你啊!這話剛說完,滿堂大笑。乾隆皇帝龍顏大悅!從此老頭子三字就同寡人兩字並駕齊驅,成了至高無上的代名詞。
馮部長一口一個老頭子,是自謙還是自喻呢?誰也說不清楚,不過他正在官場上走運,倒確像個老頭子,威望日攏不管老頭子倒底是什麼意思,既然馮部長是老頭子,大家就要畢恭畢敬做臣子做兒子做孫子,做臣子做兒子做孫子就要盡臣道盡孝道。今天趙國亮作東,在這個時候他自然要站出來表態。他站起來,一臉的誠懇地說,馮部長你是大忙人,今天你大駕光臨就說明你打心裡關心下一輩成長啊!千年等一回才等來了個機會請你這樣的大領導啊!難得啊!難得你一點也沒有大領導的架子,那麼隨和那麼讓人一見如故。就衝著你這份平實的作風,咱也得敬上這杯酒。陶三弄、項自鏈也隨聲附和,說馮部長隨和平易好親近。這話要是放在平時,馮部長不一定高興呢!平易近人換句話說就是好欺負好糊弄,在官場上誰給誰欺負誰給誰糊弄啊!這時候酒喝了八分,雖然心裡清楚,可腦子迷糊,再加上趙國亮說得斬釘截鐵,馮部長半推半就地喝了。最後一杯按照慣例又是滿堂紅,搞不清到底誰敬誰了。
一行四人說說笑笑出了大廳。酒席上全是酒話,直到臨別時,大家才像情人離散似地恨不得掏出心肺來。趙國亮替馮部長打開車門,等他鑽進車後才吐出一句話說,謝謝部長關心,我的事就全靠你周轉了。馮部長嗯嗯地答應著,幹部是黨和國家的寶貴財富,特別是有知識有能力的年輕幹部,我們一定會加以重用和提拔的。你放心好了,寧臨不是幹部多了,而是少了,特別像你這樣年輕有為的幹部少了!說完揮揮手走了。趙國亮的手抬著放不下來,馮部長的話怎麼像在哪裡聽過,好像又不全是。轉過身才想起,原來賈守道就這樣教訓自己的!臨到陶三弄上車時,趙國亮湊上前輕輕地說,陶局長謝謝你的光臨,以後還要請你多多教誨!陶三弄挽挽袖子回答,小趙說哪裡話,你可是前途無量,說不準一年半載後,我幫你提包都不行啊!說完呵呵地笑著走了。兩人回過頭,臉上不約而同地泛起了詭秘的笑。
趙國亮問項自鏈要不要下象棋,項自鏈想了想說,好久沒見單丘水了,咱們乘興去瞧瞧。於是上車,向城東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