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官 正文 第二章
    再議是第二天晚上的事。兒子陸偉和未婚妻聶小芳也來了。

    陸偉大學畢業後,沒有接受畢業分配,隻身到深圳闖蕩去了。去了四年,沒能闖下個什麼結果,只好回來了,臨時在煤運公司落腳。好在女朋友聶小芳還在等著他,這樣愛情的圓滿沖淡了事業上的失意,陸偉情緒還算不錯。

    他是遵照父親的意見,帶小芳來研究他們的婚事的。

    小芳來家,祁雲自然高興,特意做了幾個菜,熱情招待這位即將過門的兒媳婦。

    飯後,陸偉把祁雲拽到沙發上坐了,同時朝陸浩宇喊:「爸,你快過來。」陸浩宇正在打火抽煙。近來他把抽煙減少到飯後一支。這是醫生的囑咐,也是祁雲所希望的,他嚴格執行。聽見兒子喊他,就夾了煙走過來在沙發上坐了。

    陸偉說:「爸,媽,我們的事到底怎麼辦,不知你們有啥打算?希望你們的打算能體現我們的意願,至少不要矛盾。」

    陸浩宇說:「家庭也得講民主。兒女們的事本來就應該聽取兒女們的意見。好,你們有啥想法先說吧。」

    祁雲警惕地瞧著兒子,惟恐兒子會干擾她的部署。

    陸偉說:「我們的意見是簡單點,不搞鋪張浪費那一套。我們想花幾千塊錢,到蘇杭一帶旅遊結婚。」

    陸浩宇立即表示支持:「這倒是新事新辦。」

    祁雲說:「旅遊結婚同家裡辦事並不矛盾。我同意,先在家裡辦事,完了再去旅遊。」

    陸偉說:「媽,我知道咱們家沒多少錢,既辦事,又旅遊,何必兩頭花錢?免掉一頭吧。」

    祁雲很想說你個傻小子,辦事收下錢,正好去旅遊,怎麼叫兩頭花錢,可礙於聶小芳,只好說道:「終身大事,一生一回,該花的錢就花嘛。」

    陸偉說:「不,我們只搞旅遊結婚,其它一切形式都不搞。這是我和小芳的共同意見,不信你問她。」

    聶小芳從心底裡不同意辦事。按照本地風俗,結婚當天沒大小,不管是舉行儀式的酒席場面上,還是晚間的洞房裡,都要鬧騰個不亦樂乎。要強行讓新媳婦和大伯子親嘴,要公公背上兒媳婦在地上轉三圈,還得讓婆婆看著,抿一口醋說:「好酸好酸。」聶小芳討厭這一套,也害怕這一套,現在見陸偉要她表態,忙朝祁雲靠了靠說:「媽,我們既然很快就要結婚,我從今日起就喊你媽了。」

    提前一聲媽,喊得祁雲心裡熱呼呼的,忙拽過聶小芳的手輕輕撫摩著說:「你提前喊媽,媽也就提前盡媽的責任,即使多花點錢,也要把事辦得讓你們體體面面,高高興興。」

    聶小芳說:「媽果真要我們高高興興?」

    祁雲說:「傻丫頭,媽還哄你不成?」

    聶小芳說:「媽既然要我們高興,那就應當按我們的意見辦。」

    祁雲說:「沒問題,你們不就是想旅遊結婚嗎?咱先辦事,辦完事你們就上路。」

    聶小芳說:「媽你只說了一半。要讓我們高興,我們喜歡的辦,我們不喜歡的就不辦。我可不喜歡儀式呀宴請呀那一套。」

    陸偉也說:「小芳的確對那一套庸俗的做法反感透了。

    媽你就免了吧?」

    聶小芳搖搖祁雲的膀子說:「媽你要是答應了,我今晚就能睡個好覺,作個好夢。」

    一直靜觀不言的陸浩宇這時也說話了:「我看就按孩子們的意見辦吧。」接著又話中有話地加了幾句:「對於作父母的來說,孩子們能高高興興睡個好覺,還有比這更好的選擇嗎?與之相比,其它想法都不值得一提了,你說呢?」

    祁雲作難透了,心裡苦不堪言。關於兒子的婚事安排,她並非就事論事,光是個婚事問題。而是關係到丈大退休之後這個家庭能否正常運轉。他們的晚年能否無憂的重大舉措。可是遭到這麼多人的反對。單是丈夫和兒子反對還好說,她可以講好多道理說服他們。這一點她充滿自信。可面對苦苦哀求的聶小芳,她就毫無辦法了。她可以向丈夫和兒子大講特講的道理,對聶小芳卻沒法開口。現在,三個人六隻眼都盯著她,她無路可走了,沉默片刻,朝靠背一仰,無可奈何地說道:「那好吧,你們覺得怎麼好就怎麼來吧。」

    「謝謝媽!」聶小芳高興道。

    「還是爹英明。」陸偉也說,「爹說只要小芳一出面,肯定暢通無阻,果然如此。」

    祁雲由此發現了問題,忙問:「你爹英明?怎回事?」

    陸偉笑道:「媽,不瞞你說,為了你剛才這個表態,爹把我們叫到他辦公室,認真討論了足有一個鐘頭呢。」

    祁云「噢」了一聲,臉色有點變。

    聶小芳說:「再次謝謝媽媽!」

    陸偉說:「我也謝謝媽媽,問題圓滿解決,我們倆看電影去了。」

    面對聶小芳的再次感謝、祁雲的表情勉強恢復到一種無可奈何的微笑,待把小芳送出門轉過身來時,臉色一下子大變,通一聲朝沙發上一坐,說道:「浩宇,——不,陸書記,你可果然英明呀!」

    陸浩宇故意問:「你怎麼啦?」

    「怎麼啦?」祁雲說,「你不愧是搞政治的,政治手腕耍得真可以!」

    「你是說我叫偉偉他們去商量的事?」

    「什麼商量?為啥不能回來家裡一塊兒商量?」

    「我正好沒事就撥了電話。」

    「不對,你所謂『再議吧』,實際是緩兵之計,是耍手段,是暗中策劃,背後結盟。我是這個家裡的害群之馬,我是你們的共同敵人,你們聯合起來對付我!」說罷,霍地站起,氣呼呼地回臥室去了。

    陸浩宇獨坐片刻,然後站起來踱了幾步,最後也踱回臥室去了。這時祁雲已睡下了,面壁而臥,脖梗和後腦都透著幾分氣惱。

    陸浩宇瞧著她的後腦說:「祁雲,你是不是大有點上綱上線了?」

    祁雲不作聲。

    陸浩宇又說:「你以前是很有點氣量的,怎麼今天變得雞腸小肚了?來,轉過來,咱們可以推心置腹地談談。

    心裡結疙瘩不好,任何疙瘩都是可以解得開的。」

    「談什麼?再議吧!」祁雲說了一聲,一拉被子,把頭蒙上了。

    陸浩宇心裡說:她也說「再議吧」,顯然對我昨天的那句「再議吧」成見很深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大祁雲仍不說話,表情倒是既無喜色也無怒容,極平常,像無事一樣,可就是不說話,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一個啞巴。

    第三大,陸浩宇要下鄉去了,準備到幾個扶貧點上走走,祁雲早上起來做好飯自己沒吃,提了竹籃上早市買菜。陸浩宇臨走時,寫了個紙條留到茶几上。

    陸浩宇在鄉下轉了三天。第三天下午五點鐘回到機關。他進辦公室將三天的報紙瀏覽了一遍,又將幾封信件一一拆閱,已是六點半了,趕快回家吃飯。

    祁雲坐在小凳上刮魚鱗,臉色完全變過來了,同以往沒有兩樣,見陸浩宇回來了,抬起頭來問:「回來了?」

    祁雲說:「臉池裡放了水,熱水也對上了,快洗洗臉吧。」

    陸浩宇說:「你先洗,我不著急。」

    祁雲說:「我不洗,就是給你準備的。」

    陸浩宇有點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回來?」

    祁雲說:「你進辦公室看報去了,六點多還不回來?」

    陸浩宇更奇怪了:「你怎麼知道我在辦公室看報?難道長著千里眼?」

    祁雲說:「信息社會,有啥奇怪的。」

    陸浩宇就進衛生間洗臉。洗了兩把,走出未,邊擦臉邊說:「我發佈今天的天氣預報:多雲轉晴。」

    祁雲說:「就沒陰過。」

    陸浩宇說:「一天下說一句話,還沒陰呀?」

    祁雲說:「不說是不想說,不想說是不到說的時候。

    我說過再議嘛,不到再議的時候,有啥好說的。」

    陸浩宇說:「這麼說,現在已到再議的時候了?那好,議吧。」

    祁雲說:「不行,吃過飯才議。」

    吃過飯,兩人坐到客廳。祁雲開了電視,讓丈夫看完新聞聯播,把音量調到最小,然後說道:「咱事先說好,誰都不能過分激動。那晚你們聯合對付我時,我是克制自己的,我不說話,就是怕說激動了控制不住自己。今天也該這樣,不管遇到啥事,都不准過於激動。」

    陸浩宇笑道:「看你拿神捏鬼,說得多玄乎。難道我的氣量就那麼小,你一說話就會蹦起來?」

    「那就好。」祁雲說著起身到臥室取來一個紙條,陸浩宇接過一看,上面寫著:東環縣周新3,三河縣李東明4。

    他左看右看,有點看不明白,就間道:「這周新和李東明是什麼人?後面標的3和4又是啥意思?」

    祁雲說:「人家聽說咱偉偉結婚,不管辦不辦事都要上禮。3是三萬,4是四萬。」

    陸浩宇一聽,幾乎跳起來:「兩個人上禮就七萬元?」

    祁雲點點頭:「還有一件古董。」說罷,伸手一指,角櫃的第二層隔板上蹲著一頭小獅子。祁雲把它拿到茶几上來說:「這是煤運公司張子宜送來的。他說是朋友送他的,他拿到北京鑒定過,是真貨,叫明代末期白玉獅,文物市場價格為三萬八千元。今年他又到北京看了一下,已炒到六萬五千元了。他說偉偉結婚,沒啥好的,獅子是吉祥物,擱到新房裡圖個吉利吧。」

    陸浩宇問:「還有麼?」

    祁雲說:「沒啦。」

    陸浩宇說:「三項相加,十三萬五千元,對吧?」

    祁雲邊點頭邊瞧陸浩宇,眉宇間透出幾分不安的神色。

    陸浩宇問:「人家送,你就收?」

    祁雲說:「我有啥辦法?人家撂下就走,等我換上鞋追出去時,人已到街上了。我總不能在大街上和人家拉拉扯扯吧?」

    陸浩宇在地上踱了一圈,走回來時問:「以前你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不是處理得很好嗎?」

    祁雲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任何事物都會有變化的。我承認我是變了,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為啥要變呢?浩宇你坐下,我會把其中的原由毫不保留地告訴你的。」

    陸浩宇沒有坐,而是間:「那七萬塊錢在哪裡?」

    祁雲說:「擱在家不保險,我存銀行了。」

    陸浩宇又問:「存折呢?」

    祁雲說:「我夾到一本書裡,可我忘記哪本書了。你要的話,自個到書櫃裡找找吧。」

    陸浩宇想:五個頂天立地鑲滿一面牆壁的書櫃,書放得滿滿的,好幾千冊,要找到談何容易?顯然這是借口,她是不願意交出來。

    祁雲說:「你還是坐下來,聽聽原由吧,好不好?」

    陸浩宇沒有坐,而是踱著步回書房去了。他朝轉椅上一坐,仰望屋頂出起神來。近兩年來,祁雲對他的行為越來越不滿,且措詞越來越激烈。他曾有過這樣的擔心:說不定哪一天她會把賄賂收下,逼你就範。現在她終於這樣作了。自己該怎麼辦?堅決頂住,還是就範?

    祁雲追到書房來了,拉了個凳子坐到陸浩宇的對面,又要說她的原由了。

    陸浩宇問:「奇怪,偉偉結婚的事外人怎麼知道的?

    特別是這周新、李東明是下面縣裡的,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快?」

    祁雲說:「張子宜估計從偉偉那裡知道的,下面那兩人,可能與我有點關係。你知道我辦了退休手續一個多月了,還沒去過單位呢。就是你下鄉那天,我到單位去了一趟,同瑞蓮說了一會兒話。她問到偉偉的婚事,我說準備近期辦。李東明就是瑞蓮的弟弟,周新同李東明又是朋友關係,就這麼回事。」

    陸浩宇問:「你是有意放出風聲的吧?」

    祁雲說:「我不辯解,有意也罷,無意也罷,全在我要告訴你的原由裡。你只要認真聽了,就會覺得有意或無意都無所謂了。」

    陸浩宇沒聽她說原由。他猛想到團省委書記來了,他該到賓館看看,就到客廳給司機打傳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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