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高 正文 第九節
    7.幸災樂禍

    古長書到市工業局任副局長了。報到的那天,陳局長對他說:「長書,你是我專門向市裡面要來的。你在大明縣幹得很紅火,在這裡任副職,可能出乎意料,也可能很屈才。可我過兩年也就退下來了,你從現在開始,就要放手大幹。」

    古長書這回才明白,他是陳局長專門要來做他助手的。言外之意,陳局長一退下來,他就是局長了。不過,眼下儘管是副職,有人看中你總是好事。古長書說:「謝謝你這麼信任我。要是我當不好這個助手,那你別後悔。你不要對我的期望值過高。」

    陳局長說:「還有一個副局長何無疾,你認識的。你在工業局當幹事時,他是科長。今天局裡給你接風,你跟科級以上的領導見個面。」

    一個市工業局,處級領導有六個,科級領導有十五六個。有一半以上古長書都是認識的。他們看到古長書調回來當副局長了,很感慨。當初古長書在工業局工作時,還是毛頭小伙,一般幹事。他們都知道古長書的父親是拾破爛的,撿酒瓶子的,一些人還在背後嘲笑過他,也有人看不起他,出身決定了他在別人眼中的卑微與低賤。可幾年時間過去,人家搖身一變成了副局長,而且大有取代局長之勢。而工業局當初是幹事的人,現在大多數人還是幹事,混得最好的也不過是個科長。何無疾當初是科長,現在也不過是副局長。那時候何無疾是最看不起的就是古長書,曾經背著古長書對別人說,你別看他是名牌大學畢業的研究生,就那麼回事,不就是乞丐的兒子嗎?這種人天生就視野狹窄,見識淺薄,自卑心理嚴重。這話傳到古長書耳朵裡,古長書就是一陣冷笑,說咱們慢慢走著瞧。何無疾不把古長書放在眼裡,古長書也不把何無疾放在眼裡,兩人雖說沒有明顯的矛盾,但內心是有隔閡的。現在何無疾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古長書會調到工業局當副局長,跟他平起平坐。而且來勢不俗,從局領導的排序上已經排到他前面了。雖然沒有明確稱為第一副局長,但勢頭明擺著的。除了陳局長,下來就是古長書了,再次才是何無疾。

    古長書工作穩定下來後,他到市裡一些熟人或朋友那裡走了走。該拜訪的還是要拜訪的,這方面古長書也不能免俗。劉副市長是從大明縣委書記調來的,對古長書也非常賞識,這次調古長書到市工業局,也有他的作用在裡面,所以要見見面的。還有市紀委副書記羅慶,原來是大明縣常務副縣長,這也要見見面的。這並不是拉幫結派或者什麼編織關係網,而是一種禮節和處世方法。走上了從政這條路,真才實學是一種能力,協調各種關係也是一種能力。古長書到他們那裡去聊聊,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但人家覺得你這人懂事,你眼裡有人家,心裡裝著人家。今後有什麼事需要找他們,說話也方便些。

    按照分工,古長書分管市辦企業,這是工業局的重頭戲。市辦企業都是國有企業,也都是包袱企業,所以既是重點,又是難點。市裡缺少這方面的管理人材。陳局長親自跑到市委組織部要人,說你們天天在講發展地方工業,要發展,首先要有懂企業的人,懂管理的人,人是第一位的。劉部長說,你在全市範圍內挑選,挑上誰就是誰,我給你開綠燈。陳局長點名要古長書回工業局,就是讓他來管這個事。市辦企業散的散,垮的垮,僅有的幾個都不成體統了。繼續辦下去,越辦越虧損,實行破產又面臨大面積失業,所以落入了進亦憂退亦憂的尷尬境地。現在除了有兩個企業略有盈餘之外,大都是負債經營。這個燙手的山芋從陳局長手上交給了古長書,何無疾就有點幸災樂禍。他相信自己沒那個能耐搞好它們,也相信古長書沒那個能耐搞好它們。

    8.商人的心理

    分工完畢,古長書迅速深入第一線,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前期考察,摸清了底子。市政府主管工業的劉副市長來了,聽取工業局的匯報。劉市長也是從大明縣縣委書記調任市裡當副市長的,也就是賀建軍的前任。他比較瞭解古長書,對古長書也很信任,他寄予了很大期望,希望古長書能抱個金娃娃回來。劉市長問古長書有什麼高招,古長書說,他有兩條思路:一是對管理不力而虧損的企業,主要進行內部改革,讓它們起死回生。二是對那些經營性虧損的、負債經營的企業,能否考慮把它們賣給別人。通過這個辦法把資產盤活。拍賣是一種比較好的辦法,如果捨不得丟手,我們自己把它纂在手上,那就只有繼續虧損,得不償失。所以他傾向於賣掉。劉市長說,「賣掉早考慮過了,說句難聽的話,這些企業就像四五十的女人再嫁,要找個好老公難度很大的。」古長書說:「沒有嫁不出去的女人,只有沒人要的男人。」劉市長笑笑,說:「那你找吧。有兩點不能忘記:無論採取哪種措施,都必須保證兩條:一是不能造成國有資產流失,二是不能造成更多的人失業。在這兩個前提下,你放手大幹。」

    市長好當,講完原則性的話就走了,具體怎麼操作還是留給了部門。接到一窩爛攤子,古長書簡直坐立不安。他給深圳的老闆黃駿打電話說:「我可是要賣企業了,你要不要?」

    黃駿知道古長書調工業局了,上任前古長書曾經告訴過他,兩人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每年新茶出來,古長書都要在清明節前後給他寄去的。讓他在第一時間內喝到新茶。在做人交朋友上,古長書認為,要廣泛結識有用的人,要盡可能地讓你結識的每一個有用的人為你服務,同時你也要盡可能地為每一個有用的人服務。讓結識的每一個有用的人為你服務當然不可能,但要努力爭取更多更好。有用的概念,第一是能幹人,第二是正派人。黃駿就是他最看重的一個人。英俊說:「你這麼快就上任了?說說要賣哪些企業,我感興趣的話,可以考慮的。」

    古長書介紹了幾個企業的情況後,說:「我是真心誠意歡迎你來金安市看看,對你是有好處的。老弟奉勸一句:只要你想繼續發展,就別死守在深圳那一個地方。要向全國擴展。」

    「假如我買下你們的企業,你相信我能夠搞好嗎?」

    「這可不敢說。任何投資行為都是有風險的。」古長書不會在嘴上把投資回報說得天花亂墜,結果人家來了一看大失所望,這會有欺騙朋友的嫌疑。但他又想把情況說得誘人一點。「我只能保證:讓你用十塊錢去買一個價值十五元的東西。如果我有錢,我就不當這副局長了,就把它們全部買下來,做生意去。」

    「為什麼?」

    古長書說:「因為很值得。一是優惠政策,二是優惠價格。」

    黃駿說:「那好。你抓緊進行資產評估。搞好了我來看看。主要是來看你啊,其次才是看你們那地方。」

    古長書明白商人的心理,永遠具有驅利性。小商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賺小錢的機會,大商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賺大錢的機會。這在利益的本質上是一樣的。只要黃駿有「來看看」的意願,古長書就自信有這個能力把他抓住。於是就抓緊進行資產評估。金安市這些市辦企業,資產評估以前早就搞過,也組織過拍賣,但由於缺少拍賣經驗,沒有宣傳好,也沒有組織好,所以全部遛拍了。幾年過去了,有的資產增加了,有的減少了,現在需要重新進行。主要是把增減的部分計算進去就行了,程序上比較簡單。用不了多久就搞完了。

    9.企業的問題

    那些日子古長書確實為企業的問題攪盡腦汁,成天在工廠和機關兩頭跑。古長書在家裡也是做事的,但他只做兩件事。一是給兒子擦屁股,這是個臭活,左小莉就推給了他。二是沖洗廁所。古長書喜歡做這事,有沒事了就鑽進廁所了,把整個衛生間擦得雪白。用他的話說,他「把馬桶洗得比碗都乾淨」。除此之外,他就不幹什麼了。左小莉原以為,古長書調到市裡了,能給家裡幫忙做些家務雜活,減輕她的家務勞動。結果是反而使她的勞動量增加了。左小莉每天下班回來後,要做全家的晚飯,晚飯畢了還要洗孩子和古長書的衣服,比以前更苦更累了。這就難免有些牢騷。古長書想想也是,便提出找個小保姆,把家務勞動承擔起來。左小莉說:「找個保姆,開支就大了。你負擔得起嗎?」古長書說,「我們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也是三四千塊吧,有什麼不可以的?」左小莉說:「你看人家那些當局長副局長的人,哪個不是小康生活呀,誰像你?就那點死工資!」古長書說:「你是想錢嗎?告訴你,自己合法收入以外的錢,我一分都不會要的。如果要,我早就致富了!」左小莉撇撇嘴說:「吹牛!誰送你?」古長書說:「當然有人送我,只是我不能要。拿著別人的錢不安然。」古長書怕左小莉說他沒出息,不會經營家庭,就把在大明縣退回六十來萬塊錢的事說了,左小莉聽後,既沒否定,也沒反對,只是笑笑說:「你還真光明磊落啊!你不喜歡錢,我喜歡錢!你也沒看看,家裡窮得什麼樣子!」

    古長書左右看看,沒覺得家裡有多麼窮。家時該有的都有了,一樣都不缺。古長書說:「那你說說,家裡應當是什麼樣子?」

    左小莉說:「你要知道應當是什麼樣子,你去看看別的領導家!」

    古長書坐到左小莉身邊,輕輕地對她說:「親愛的,那好,從現在開始我就搜刮民財,貪污受賄。可咱們先說好,哪天我進去了,你要經常去監獄看我啊!」

    左小莉噗哧一笑,打了他一下:「長書,誰叫你貪污受賄了?不就是隨便聊聊嗎?」

    在古長書的勸說下,左小莉同意找個保姆。於是,第二天就從勞務市場上找了個保姆回來,左小莉就開始調教她,如何沖泡奶粉,如何洗滌各類衣服等等,這些都要從頭學起。古長書也還篔較高興,儘管忙碌一些,心情是愉快的。這些日子,左小莉也不再為家裡的窮酸嘮叨了,兩人和和睦睦,生活節律正常而平穩。古長書也能夠把全部精力用到工作上。

    黃駿來到了金安市,古長書親自去火車站接他,他讓工業局掏錢,安排了金安市最好的賓館,那是平時接待省委和中央領導下榻的房間。儘管是貧困地區,但那房間也不比外面的五星級賓館差。黃駿很感慨,說:「不錯呀,你們這裡能有這麼好的賓館,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我們那裡的五星級也不過如此。」古長書說:「老同學嘛。要是我們這裡有總統套房,就給你安排總統套房了。」

    給黃駿接風的那天,古長書專門請來了市委汪書記和主管工業的劉副市長,還有工業局領導們作陪。請他們必要性並不大,但是規格上去了。他們都在給古長書撐門面,表現出一番誠意來。作為深大集團公司的老總,黃駿也是講究這個的。他會感到某種意義上的高貴,體會著受到尊重的親切與友好。接下來,古長書就連續陪同他遊山玩水,各處值得一看的景點都去了。

    劉副市長每天打電話給古長書,說要把深圳那個老闆抓住,讓他投資喲!古長書說這事不能急,慢慢來,要火候到了才行。欲速則不達,他還以為我們的企業真是爛攤子,賣不出去呢。他既然來了,我就不叫賣了。古長書就這樣陪他玩,到了第四天,黃駿自己開口了:「你讓我玩到什麼時候?我可不是來玩的,我想看看你的企業。」?回,古長書才把他帶到各企業走走,每走一處,都讓各企業進行詳細匯報。

    企業看完了,黃駿問:「這些企業,哪些準備賣掉?」

    古長書說:「有人買的話,都可以賣。沒人買,咱們繼續維持下去也是行的。有什麼想法,可以直說。你若要,我給你打折。」

    黃駿說,他看上了他們的針織廠,主要是那條生產線是新的,而且有半新的幾百平方的廠房。實際上,針織廠早就不生產針織品了,而是生產西裝,生產線也是西裝生產線。黃駿在深圳有自己的製衣公司,有自己的服裝品牌,他可以在內地生產加工,在內地銷售,用深圳的品牌和生產工藝就行了。名義上還是深圳生產的。所以,他想把它收購下來。他問古長書有什麼條件。古長書說:「沒有特殊條件,只有慣例。第一,你把稅繳給我們本地財政。考慮到你接手後有個整合過程,給你半年時間。半年後我們就徵稅了。第二,你要用我們本地的員工,必須保證我們的工人不能下崗。」

    10.急性子

    黃駿沒有對古長書的堅持慣例提出異議。針織廠的資產評估是二千萬元,光是生產線設備,當時引進就花了二千萬元,因為用了好多年,有設備折舊的因素。現在加上廠房,一共才二千萬。針織廠欠了銀行八百萬元貸款負債,也一併轉給黃駿。在談判桌上,黃駿提出打七折,古長書沒有同意。古長書說,國有資產原本是不能打折的,給你八折,就給你省下了160萬,這筆生意你在全國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整整談了兩天,然後邀請市委市政府領導參加,舉行了隆重的簽字儀式,收購針織廠的事就算一錘定音了。

    黃駿是個急性子,他不會在半年後才開始生產。時間對他來說,就是金錢,就是財富。廠裡原有大批熟練工人,他緊急電告深圳總公司:派十名服裝技術人員和兩名設計師過來,進行技術培訓和技術指導,一個月內開始正常生產。這樣,他就可以享受五個月時間的免稅優惠。

    事後,一些人對針織廠打折的事表示不解。工業局副局長何無疾在私下鬧得最凶。國有資產打折,這不是故意造成國家資產流失嗎?他煞有介事地說:「古長書這樣做,一是要急於把針織廠拋出去,二是優親厚友,在老同學面前做人情。」這話就在下面流傳開去了,一直傳到主管工業的劉市長耳朵裡。劉副市長記得,前些年,針織廠拍賣,起價是一千萬元都溜拍了,沒人舉牌,現在能賣一千八百四十萬元,而且外加八百萬元的外債,應當說賣了個非常理想的好價錢。但是,外面傳得厲害,劉市長還是親自找古長書問了問情況。

    古長書說:「黃駿的這次收購,我認為我們是雙贏。按常理,那八百萬元外債,他是有理由不承擔的。之所以要他承擔,是因為我們有幾百萬元的預收款,基本上抵平。那幾百萬的預收款,都是服裝,實際上是不可能足額收回來的。他收購後,馬上就是新的品牌上市,以前的舊款式就完全有可能滯銷,甚至是根本賣不出去。這筆帳無論怎麼算,我們都是划算的。在資產打折上,我把帳算得很清楚的,不會糊塗。退一步講,如果不賣出去,現有的資產會不斷萎縮,負債率會提高,職工工資卻不會提高。這類企業,從生產、經營、管理各個環節的毛病都比較多,積重難返,既然不能徹底換血,就很難搞上去。再過些年,生產線就會變成一堆廢鐵。」

    劉市長也是個能算帳的人,古長書一說他就明白了。

    黃駿也覺得划算。一是設備費用低,有一部分設備一直閒置未用,基本上是新的。使用的部分在維修保養上做得也不錯,它們是他擴大再生產的重要部分。重新如果引進,那費用就加大許多了。二是廠房面積大,足足五百平方米。將來即使廠子垮掉了,他還有地皮在那裡。又在市中心區,蓋一幢高樓大廈,照樣能賺錢。從發展的眼光看,隨著西部開發熱潮的興起,內地的地皮只會升不會降的。地皮的增值部分是他押的最後一寶。所以這個風險是他能夠承擔。而且按照總價打折,優惠了160萬元,他還是很感謝古長書的。因為他知道,國有資產打折,他沒聽說過先例。

    收購之後,黃駿把許多精力都投入到了金安。以前「金安市針織廠」的牌子取掉了,換上了「深大集團金安製衣公司」的牌子。黃駿是兩頭跑,一會兒深圳,一會兒金安。深圳到金安沒有直達航班,需要從省城轉機,然後飛金安。有時天氣不好,或飛機不能准點起降,那就要花兩天時間。這是黃駿感到最不方便的。轉機的勞頓,甚至不如坐火車舒服,坐火車也只要兩天。

    11.從智慧上保護和培育自己

    黃駿在金安市舉目無親,到金安後結識了一些官場人物,但也只是一面之交,沒什麼來往。大多數時間,他都是跟古長書在一起,他喜歡跟他吹牛,喜歡跟他談企業改造。古長書是他的忠實聽眾,也能給他提出一些建設性的建議和意見,使他得到一些教益和啟示。所以,兩人算是比較純正的君子之交和同窗之誼。古長書腦子活絡,考慮到黃駿來自發達地區,又是集團公司總裁,是大老闆,有一套自成體系的管理經驗,他把金安市的重點企業的老總集中起來,把十個縣的工業局長請上來,請黃駿給他們講現代企業管理,講WTO,講現代企業制度,古長書當主持人,他自己也帶頭聽課。黃駿心裡也很高興的,在深圳,像他這樣的老闆多,別人並不把他十分看重。在內地,他就感受到倍受尊重的個人價值,是頂天立地的人物了。他在金安講課,一方面擴大了自己的影響和企業的知名度,這是一個無形的廣告;另一方面,金安市的企業可以從他的管理經驗中吸取營養。古長書總是把話說得恰到好處,黃駿第一次試講時,古長書在主持中講道:「一個成功的商人,本身就具有商業價值,本身就是一筆有形資產。黃駿先生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現在,我們可以從他身上獲得智慧,然後我們把智慧變成我們自己的財富。所以黃駿給我們講課,我們是要付費的。」

    古長書的話贏得了滿堂喝彩。黃駿下來說:「事先沒說付費呀,你怎麼說是付費的?」

    古長書說:「我是脫口而出的。也算是廣告吧。」

    古長書告訴黃駿,金安市十個縣,都缺少企業管理人材。現在的管理人員,長期過著封閉的生活,知識老化,觀念陳舊。他們即使到發達地區走幾遭,目光也是盯著外面的小姐是如何生動,如何去感受異地的異性肉體,回來都會成為他們的口頭談資。至於考察學習,沒多少人當回事的。他們急需要普及一些基本知識,懂得一些先進的管理經驗,既要換腦子,也要補腦子。所以,古長書希望黃駿能夠給各縣的企業領導講講課。這麼大的面積,當然不能白講,講一天一千塊錢是差不多的。講課是在傳授知識,也是在給你自己的公司做廣告。你別看我們這貧困地區,窮地方也有富人。有些人的消費水平一點不比深圳上海差,動輒就是幾千元的衣服。古長書給他算了筆帳,全市十個縣,每個縣每年至少要在當地銷售兩千套高檔西服,十個縣就是兩萬套。你是做西裝的,不要小看這個市場,它是在不斷擴展和延伸的。如果你佔領這個市場一半的份額,以一套千元計算,你在本市的銷售額就可以達到一千萬元。賣一千萬你能賺多少錢,你自己明白。

    黃駿似乎突然豁然開朗了。古長書鼓勵下面各縣請他去講課,他也不推辭了,有請就去。講一天一千塊錢,對他來說全然不在乎錢的多少。可他又特別看重這筆錢,感覺這是知識就是財富的明證,他的智慧得到了認可,這比用商品賺錢就多了一些體面。黃駿是個忙人,身在金安,卻要指揮深大集團所有的決策性事務。遇到急事就得馬上飛回去。所以他常常抱怨古長書,「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忙過,都是你給我找的事。」

    古長書有板有眼地說:「可你在深圳有這樣風光嗎?繼續在那裡待下去,你無非就是一個只知道賺錢的機器人!你是儒商,儒商的社會責任感應該比普通商人更強一些。在這裡,你就可以指導大多數人去賺錢,這才是快樂,也是最高貴的快樂。」

    黃駿被他說得哭笑不得,他覺得古長書既在抬高他,也在強迫他,反正就是要他為金安市做些事。

    古長書管市辦企業,賣出去了一個針織廠,古長書就不急了。他不喜歡做美夢,不指望在一夜之間把市裡的所有企業都搞好。其餘幾個,比如繅絲廠,製藥廠,他都按照現代企業制度的要求進行改組改制。他確定的原則是,力爭在兩年內,讓大虧的企業小虧,讓小虧的企業不虧,讓微利的企業盈利。他還有沒有高招?有。他相信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有解決不了問題的人。他的腦子還在不斷產生新的東西。但他覺得,從政者的智力跟其他人的智力不一樣,所在的職位決定了智力使用的力度,使用過甚,就會造成破壞性使用,導致智力資源短缺。如果你要永遠保持旺盛的政治生命力,永遠覺得有用不完的聰明才智的話,一是要保護性的適度開發,不能竭澤而漁;二是要不斷充電,讓肚子裡有足夠的知識儲備。許多時候,智力就是智慧,它像一盞明燈,照耀著你的人生道路,也照耀著你的政治前程。要是造成破壞性的開發,不僅要江郎才盡,更重要的你就面臨著走進黑暗的可能。當官的人嘛,總是想越當越大,他不買官,也沒錢買官,不憑關係,沒有後台,就只靠自己的能力硬幹,作為一個副職,必須給自己留有足夠的後勁和餘地,就必須從智慧上保護和培育自己。

    12.局長的影子和替身

    古長書清楚,從縣裡到市裡,他都是一個倍受關注的人,像賀建軍,劉市長,黃駿、陳局長他們,確實希望他大有作為。像大明縣的周縣長,工業局的何無疾他們,則是在冷眼看世界,人人都說你古長書有本事,倒要看你能捲起幾尺波瀾。特別是何無疾,古長書原本跟他沒什麼交道的,只是因為是同事,都是工業局副局長,所以工作上或多或少有點聯繫。平時見面都是點點頭,一笑而過,只有開會時才會說幾句話。可古長書就沒想到何無疾會跟他過不去。那天古長書急匆匆地上樓取一份材料,過道上遇到何無疾,何無疾見他匆匆忙忙的樣子,說:「二局長,又有什麼新動作了?」問得古長書一愣神。幾秒鐘後,古長書才含糊其詞地說:「沒什麼沒什麼。」古長書覺得這人真怪,憑什麼這樣稱呼他?二局長是什麼意思?不就是把我當成你的假想敵嘛!

    見古長書語塞,何無疾很得意地笑起來,一臉嘲弄的樣子。古長書倒是沒生氣,和顏悅色地說:「何局長,我還嫌老二這個名字不好聽,咱們換一下,你當老二算了。」何無疾說:「你捨得?這可是政治地位。」

    古長書找到陳局長,對陳局長說,以後局裡的文件中,涉及到領導排名的,按照陳局長,何無疾,古長書的順序排。陳局長異樣地看著他,說:「長書,你這是怎麼了?」古鵿書說:「老二多不好聽啊,好像是罵人的。」陳局長說:「你開什麼玩笑!」古長書沒有講何無疾對他不滿,在背後說風涼話的事。古長書只是一本正經的說:「我說的是真話。請求你以後把我排在何無疾後面。」陳局長一笑,說:「是他對你有看法吧。說說看。」

    古長書還是沒有說。只是說這是他自己的想法,何無疾比他年長,比他資歷老,應當排在他前面。古長書不說實話,但陳局長還是猜出八九分了,陳局長說:「你知道何無疾的兒子叫什麼名字嗎?」

    古長書搖搖頭。陳局長說:「叫何凱歌。」古長書不明白陳局長要說什麼。陳局長又說:「你知道上一任工業局長叫什麼名字嗎?」古長書還是搖搖頭。陳局長說:「叫胡凱歌。」

    陳局長告訴他,何無疾從參加工作就在工業局,工作不久就想當科長,前任局長胡凱歌因為沒提他,何無疾對他很有意見,暗地裡罵「胡凱歌是我兒子」。何無疾添兒子後,就真的起名叫何凱歌。兒子開口說話後,何無疾為了故意氣胡凱歌,便把兒子帶到局裡來,大聲逗兒子玩耍:「凱歌,叫我爸爸!」凱歌就叫奶聲奶氣地他爸爸。「何」「胡」同韻,何凱歌聽上去就像胡凱歌,何無疾很是得意,好像佔了很大便宜似的。公民有姓名權,胡局長聽說後只能生悶氣,奈何他不得。後來胡局長調到人大去了,現退休在家養老。跟他同名的何凱歌已經是少先隊員了。

    陳局長講了這件事,提醒古長書說,何無疾可是有背景的人,金安原是地區行政公署,地改市之前,何無疾的岳父原是行署副專員,他手下的秘書們幹事們現在都是實權人物,因此不可小看了何無疾的能量。遇到他的大小事情,總會有人站出來為他說話。這種力量平時很隱蔽,關鍵時刻就顯現出來了。何無疾業務素質很差,之所以提拔為工業局副局長,就是背後打招呼打出來的。

    古長書聽後想笑,覺得何無疾這人還挺幽默的,罵局長是兒子又不明罵,便用自己的兒子作為局長的影子和替身,這也太拙劣了。

    13.審查

    時間不明不白地到了第二年。對於古長書來講,歲月給這個年份賦予了更多的複雜意義。開春不久,製藥廠就燃起了一把大火,幸好撲救及時,沒有造成大的損失。只燒了生產車間的一角,把幾噸半成品的中成藥燒掉了。那些天沒有風,據說火燒的濃煙使金安市滿城都是藥味。古長書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了廠子裡,還沒來得及當英雄,消防隊就把火撲滅了。古長書一邊聽候火因調查,一邊緊急召開安全會議。這事兒他三番五次強調過,他也不想把烏紗帽丟進火坑裡,但火災還是無可奈何地發生了。開了會,就回到辦公室寫檢查,檢查一式兩份,一份給局黨組,一份給市政府。不管怎麼說,他的態度誠懇到了極點。劉市長說古長書態度真好,還沒挨批評就先認錯了。只有何無疾私下說些風涼話,他對古長書說,呵呵,好多年沒有發生過火災了,燒一回很難得的。古長書順口就說,這是我的福氣。

    火災故事剛處理完畢,古長書就接二連三的得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先是賀建軍打電話告訴他的「黨內消息」,說大明縣城建局長李兵雙規了,接著發生了更大的事:金安市紀委副書記羅慶雙規了,而事情牽連著古長書。

    這事說突然也很突然,說不突然也不突然,因為它在情理之中。

    前年古長書在大明縣抓清理違章建築,城建局長李兵本以為這事會像往常一樣,只打雷不下雨,鬧一陣子過去就算了,政府不會動真格的。所以,那些天找李兵說情的違章者特別多,自然包括「天不怕」在內。李兵也想趁機撈一把,他對天不怕說:「你太醒目了,縣政府可能要對你的房子全部拆除。」一聽要拆除他的整個房子,「天不怕」就真怕了,請求李兵幫忙說服拆除違章建築總指揮古長書手下留情。李兵吞吞吐吐地說,這事難辦,但可以試試,並且暗示「天不怕」,有關方面是要打點一下的,看能不能只拆除違章的那部分,也就是強佔人行道的那一米多,這樣就能保住你的房子了。「天不怕」就給李兵送了兩萬塊錢,希望能保全房子,李兵就把錢收下了。誰知古長書並不像以前那些吼叫一陣就偃旗息鼓的人,他來了個「異地執法」的新招,幾天之內把全縣的違章建築一掃而光。異地執法搞完後,「天不怕」從側面瞭解到,事情並不是李兵當初所說的那樣拆除整個房子,而是當初就決定違章多少拆除多少,也就是說,李兵並沒有幫什麼忙,也沒有花錢打點他人,把「天不怕」送去的兩萬元錢獨自私吞了。「天不怕」認為李兵收了黑錢,一氣之下,就一狀告到了省紀委。省紀委下來一查證,證實確有其事,李兵就雙規了,從家裡搜查出來的一百多萬元現金和存折。月工資只有一千多元的李兵,哪來這麼多錢?主要還是來源於他親手所批的違章建築工程,都由不合法變成合法化了。李兵雙規後,審查期間頂不住了,就把羅慶供了出來。李兵是羅慶的心腹,羅慶在擔任大明縣城建局長和副縣長、及常務副縣長期間,李兵先後送了他近十萬元,李兵的這個城建局長就是花五花塊錢買的,直接送給了當時的常務副縣長羅慶。羅慶一雙規,就從家裡搜查出了兩百餘萬元贓款,以及價值幾萬元的高檔煙酒,還有十多萬元的金銀首飾。

    14.貪贓枉法的貨色

    羅慶供述,其中的一枚鑽石戒指,就是古長書送的。於是就把古長書牽扯了進來。這是古長書做夢也沒想到的。

    事情就發生在去年。深大集團總裁黃駿在收購本市國有企業金安市針織廠時,作為市工業局副局長的古長書當時就管這個事。在資產評估,優惠政策等許多方面,古長書都是站在維護國家利益的角度上考慮的,絲毫沒有損害國家利益。在這期間,古長書跟黃駿有過交道,且兩人的私交也不錯。收購的事情定下來後,黃駿送給他一枚價值不菲的鑽戒,他死活不要,但黃駿硬是塞在他辦公桌上的文具盒裡就走了。

    是否收下黃駿送給的戒指,古長書頗費躊躇。跟商人打交道是件很謹慎的事情,好多貪財者下水落馬,就是因為別人的案子扯來扯去扯出來的。古長書明白,他作為一個工業局副局長,主抓國企,他的行為是代表政府的。他跟黃駿有私人感情,但平時的交往又涉及到國家和集體利益。把私人感情納入到公事之中,這樣是容易出問題的。他寧可為黃駿多服務多辦事,也不能收他的貴重物品。如果收下了,將來的許多事情就難辦了。再說,別人就是在議論針織廠賣掉時打折的事,懷疑他得了什麼好處。現在黃駿真給他送了鑽戒,將來萬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古長書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說實話,古長書還是想要那枚鑽戒的,款式非常漂亮,他想把它送給妻子左小莉,她手上從來沒戴過什麼飾品。可古長書又想,這年頭官不好當,事不好做,一枚戒指是小事,就怕年長月久了,說不準什麼時候有個閃失,或因某個人落了水他把牽扯出來,他就會為此付出昂貴的代價。想來想去,他還是毅然決定把鑽戒上繳紀委。把它上繳給紀委,從經濟上他能說清白,從政治上他能落個好名聲。至少,能證明他不是個貪小便宜的人。

    之後,古長書給黃駿打電話,說:「你來一下,把你的禮物拿回去。咱們還是朋友。」

    黃駿聽到這話很生氣,當初以為他推辭不要是客氣話,沒有想他還真要拒絕。黃駿說:「古長書,你怎麼這樣啊?你以為我是巴結你?希望從你那裡得到什麼好處?你錯了,我沒想到要請你辦什麼事。」

    古長書說:「老同學,你來拿回去吧,你不拿回去我就上繳紀委了!」

    黃駿賭氣地說:「看把你嚇的。你小子有種,就上繳好了!」

    第二天,古長書就真的把那枚鑽戒上繳了紀委。拒賄上繳,確實是一個光明磊落的舉動。可問題偏偏就出在上繳紀委這個光明磊落的環節上。

    那天古長書拿著鑽戒到紀委時,他也不知道應該交給誰,正好遇到紀委副書記羅慶的辦公室門開著,他往裡面看了一下,羅慶也正好看見了他,跟他親熱地打招呼,古長書就走進了羅慶辦公室。他手裡拿著東西,怕來人打擾,得搶時間辦事。還沒入座,就把鑽戒盒從公文包裡掏出來,雙手遞給了羅慶。羅慶說:「這是什麼?」古長書說:「是一個老闆送我的,我不能收受這麼貴重的東西,退不掉,就只有上繳。」正要細說緣由,羅慶辦公室忽然有人敲門,趁羅慶起身開門的功夫,古長書順手把那個戒指盒用報紙掩飾了一下,怕別人看見不好。客人進來了,是市委秘書長兼辦公室主任李修明,手裡拿著一份文稿。古長書是認識李修明的,兩人對視一笑,上前握握手,李修明就開始對羅慶說文稿的事了。古長書見他們有公事商量,就告辭了。反正戒指上繳了,乾淨了。古長書出門的那一刻,心裡感到很輕鬆,很平靜,他對自己都有些肅然起敬了,覺得自己還真是個行得端坐得正的人。

    誰知羅慶也是個貪贓枉法的貨色,他居然來了個順手牽羊,把那枚鑽戒居為已有了,送給了自己的小情人。可就在一年之後的今天,羅慶因為大明縣李兵的案子被雙規了。紀委副書記雙規,影響當然很大,面對辦案人員,羅慶開始是死皮賴臉地抵賴,後來頂不住了,就像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種種劣跡全部吐了出來。羅慶在供述中說:其中有一枚鑽戒是工業局副局長古長書送的。於是,古長書被叫到專案組接受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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