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高 正文 第七節
    17.執法的新路子

    第二天早晨,古長書就走了。他幹什麼去了呢?他確實回家了。不過,他不是探親,不是休閒,而是想靜一靜,醞釀他的下一步行動計劃。一切謀劃好了,古長書找到市政法委書記,匯報了大明縣準備全面清理違章建築的事。由於人際關係複雜,當地警力嚴重不足。而且大家都在一個縣城,沾親帶故的太多了,許多人實在撕不開這張臉,所以顧慮重重。即使依靠他們的力量能夠完成這項任務,但會造成許多隱患。我們是在法律框架內辦事,可法律也有個科學運用的問題。如果法律用得不好,儘管是依法辦事,照樣會弄得矛盾纏身。古長書提出,請求其他縣提供一百名公安幹警和一百名武警戰士,協助大明縣違章建築清理工作。古長書提出了一個新概念,叫做「異地執法」,讓本地的公安幹警迴避一下,得罪人的事叫其他縣的公安幹警來做,效果就好了。但此事非同一般,需要市政法委出面組織協調,才能調動警力。政法委書記也是個開明的人,覺得「異地執法」這個概念很新穎,很有創造性,是可以試一試的。特別是對於小地方來說,出門就是熟人,「異地執法」可以擺脫許多羈絆和情面困擾,可以避免許多可能發生的矛盾,更有利於開展工作。再說,古長書在全市都是聲名大振的人,他提出的合理化建議本來就不一般,更容易引起重視。於是,第二天政法委召集有關部門負責人開會,進行專門研究,把任務落實到各縣公安局。

    古長書的工作癮很大,時刻燃燒著火辣辣的激情。「異地執法」的設想通過政法委定下來之後,古長書就回到了大明縣,以縣政府的名義預訂了整整一個賓館,供外縣來的公安幹警和武警部隊使用。還租用了一家私人旅館,供拆除隊的五十個外地民工使用。前期工作做好了,古長書才向賀建軍如數家珍地匯報情況。賀建軍一聽,好生喜悅,拍著古長書的肩膀說:「我早就知道你有高招的。果不其然!」古長書說:「有你縣委書記撐腰打氣,我還怕什麼?如果我真怕了,既是對自己的不信任,也是對你的不信任。」

    古長書做這些工作,領導小組的其他成員都是蒙在鼓裡的。前些日子按兵不動,誰都不知道他葫蘆裡裝的什麼藥。在他們看來,古長書一直按兵不動,也沒召開會議反覆研究,以為他腦子裝滿漿糊,沒什麼主張了,或者說他沒能力拿出一個最佳方案來。古長書在這期間單獨行動,一切都是為了保密。他知道的,別看他們是什麼院長局長檢察長,他們就喜歡向家人或好友透露機密,並以知道這些機密為榮。不是他們有惡意,而是長期養成的不良習慣。說到底,他們的政治素質就這樣子,沒辦法。直到「異地執法」方案確定下來了,古長書才召集領導小組的全體成員通報情況,古長書在講話時奔騰著一股排山倒海的強大力量,彷彿全身的每個細膩都在燃燒,他強調指出:「拆除違章建築,既不是搞形象工程,也不是搞經商辦企業,而是市政建設中的一項最基礎的工作。我們現在正在進行大張旗鼓地宣傳動員,拆除違章建築的呼聲也越來越大,但我們的具體行動方案是要保密的。面對一些刁民,惡人,我們必須來它個措手不及!要讓市民們看到,我們的政府是有能力的,是說話算數的,是代表大多數老百姓的根本利益的!」

    那些年齡篔古長書大的法院院長,公安局長,檢察長等在各個重要部門稱雄的「長」字號領導們,這回真正見識了古長書的真功夫了。這小子真是名不虛傳,腦子是活絡的,夠用的,也是貯滿了智慧的。他們反映說,單位裡聽說要拆除違章建築,手下一些幹警又擔心了,說得罪人的時候到了。這下好了,用不著我們自己動手了,也就用不著他們去得罪人了。他們還舉例說,那年一個老公安抓了一個打架鬥毆的小伙子,拘留了半個月。他們在同一幢樓上住著。不久,老公安的兒子車禍身亡,全家人都在悲痛之中。他家在處理後事時,那小伙子家裡卻在辦家庭舞會,載歌載舞一個通宵。見面時還說風涼話:「你們家裡也出事呀!那是因為你平時下手太毒了!」還有一個治安股長,在「嚴打」的時候抓了幾個人,他父親去世後,剛剛入土三天,就被人把墳墓炸毀了,墓地的周圍全是棺材和屍骨的碎片。公安局當作一個重大惡性案件查處,要出出這口惡氣,但沒有任何線索,便成了大明縣有史以來最大的懸案。這位股長髮誓不再干公安了,因為太丟人了。人們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在這個小地方,小人君子都不能得罪。地方小了,視野就那麼大,君子也會變成小人。說到這些,他們就很感慨,本來是依法辦事,但別人卻要翻臉。古長書說:「本鄉本土的人,我知道這種情況的。我之所以要這樣做,也是為了減少矛盾,保護幹部。同時也是為了探索一種執法的新路子。」

    18.違章建築

    現在輪到古長書檢查工作了,看看上次會議佈置下去的任務落實到位沒有。三十萬元拆除經費已經全額到帳,宣傳工作正進行得有聲有色,來勢兇猛。一百多家需要拆除的違章建築名單已經發送到戶,規定限期二十天內自行拆除,否則強制執行。古長書帶著領導小組的成員們下去調查走訪,大多數居民普遍反映清理違章建築是件好事,可這麼多年來都是說在嘴上,事到臨頭又不見動靜了,希望這回政府動真格的。否則,到處亂搭建,整個縣城的建設都處於無序狀態了,看起來亂糟糟的,市鎮建設怎麼能搞上去?說這些話的,都是沒有違章的。而那些違章的則說,時間都這麼長了,有十多年了,快成建築文物了,不拆除也不礙事。以後管嚴格一點,不再違章就行了。何苦傷害老百姓的感情呢?有的說得更直接了,你們有本事拆除了「天不怕」的房子,我們就自動拆除,不要政府多講。可政府也不能欺軟怕硬,要動刀子,就先從有財有勢的人身上動刀。而有的市民則冷嘲熱諷地說,拆除就太可惜了,當作文物古跡保護起來,今後還能賣門票供人參觀呢。

    古長書聽到這話非常心痛,彷彿在縣長們的臉上打了一耳光。這就是政府無能造成的後果。一屆政府,如果連最基礎的工作都做不好,還妄談什麼為老百姓謀福祉?這豈不是欺人之談嗎?其實,許多群眾的意見也很明顯,並沒有故意嘲笑政府的意思,矛頭是直指「天不怕」的。古長書一行人走訪了半天時間,瞭解了一些民情民意,回到指揮部的臨時辦公室開會,古長書說:「看來他們都搭了『天不怕』的車。只要把天不怕的房子拆除了,其他違章建築就迎刃而解了,我就要讓他們知道,大明縣有個天不怕,大明縣還有一個不怕『天不怕』的人!」

    城建局長李兵試探性地問古長書:「天不怕的房子是四層樓,總面積七百多平方米,下面是超市,是全部拆除還是部分拆除?」

    古長書聽了這話,真不知他這城建局長是怎麼當的,他連拆除部分要劃清界限都不知道,該拆除的部分都劃著紅線,而且在檢查都看到了,明明白白擺在那兒,他居然視而不見,這局長就當得太官僚主義了,也難怪縣城的違章建築越來越多。遇到這樣的昏官,沒有不出問題的。古長書說:「當然是部分拆除,只拆除它的違章部分。它違章佔用了多少,就切除多少,而且不能破壞房子的主體結構。拆除之後,他還可以把那一?牆壁砌起來,修補復原。這樣他的損失就少了。所以只能用民工用手工拆除,不能用機械施工的,以免引起房子主體的損傷。」

    李兵恍然大悟:「原來這樣啊!」

    古長書說:「我們既要嚴格執法,又不能過火,真正做到有理,有利,有節,有人性。」

    李兵歎口氣,無不惋惜地說:「簡直不敢想像,那麼漂亮的樓房,從正面切除一米,那該是什麼樣子!」

    古長書說:「那不只是切除一米,而是切除一米多,要把重新修補所用磚塊的地方考慮進去。」

    李兵說:「是否還要考慮一點補償費?」

    古長書一聽,就知道有人私下找過他了,這位城建局長能力不強,關係卻複雜。不知他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反正他想探聽古長書的口風。古長書有些火氣了,說:「你這是什麼話!他違法了,我們是依法行政,還要給他補償費?那不是國家掏錢讓他們違法嗎?天下哪有這種怪事?」

    李兵尷尬地一笑,低了聲音說:「我也只是隨便問問。」

    古長書平時跟城建局長李兵接觸不多,第一次發現李兵有些昏頭昏腦。快到五十歲的人了,在城建局干了二十多年,可對自己手上的工作並不熟悉,虧他居然有這種膽量,敢提出要清理違章建築。好在局裡有一批得力的業務人員,把違章建築的情況弄得清清楚楚。李兵只管照著他們提供的資料念就行了,並不要他多費神。所以他這局長倒也好當。在領導小組,李兵也只是佔一個成員的名額,具體工作都讓其他人攬了。他這領導小組成員就更好當了。古長書覺得,李兵這種人當官就是很有福氣,只需立個肉樁人身就行了。

    清理違章建築的宣傳工作正如火如荼,指揮部的工作也在密鑼緊鼓地進行。二十天的限期自行拆除的規定時間越來越近了,時間一天天過去,竟無一家違章者自動拆除,大家似乎都在等待觀望。縣城居民議論紛紛,說這次又鬧了半個月,可能又要黃了。現在的政府做事麼,習慣於雷聲大,雨點小。還有一些居民猜測,莫不是縣委縣政府領導想斂財了,於是就想了這個高招,專門放出一些風聲,好讓那些違章者送禮行賄,這也是一條財路。就跟有的領導一年過兩次生日,想收錢了就住院,要麼就考察一次幹部。這都是斂財聚財的好辦法,形式不同,卻異曲同工。

    只剩下最後五天了,強制執行已進入了倒計時。到限期拆除期限的前一天,從外地調來的一百名公安幹警,一百名武警部隊的戰士,還有五十名從外地組織的民工,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大明縣城,他們先在賓館進行一天時間表的休整。第二天早晨,縣城實行交通管制,除執法車輛外,一律不許任何車輛通行。一百名公安幹警,一百名武警戰士,和五十名拆除隊的專業人員,全體集合列隊,喊著軍令,邁著整齊的步伐穿街而過,威風凜凜地開進了縣政府大禮堂。後面緊跟著扛著長槍短炮的省市縣記者,走一路拍一路。縣城波瀾驟起,居民們被這前所未有的異樣景象驚呆了,有種神兵天降的感覺,他們不明白是是有反恐行動?還是軍事演習?

    縣政府大禮堂,五大班子負責人都在台上就座。因為面對著軍人和公安,縣委書記賀建軍這天用心整理了自己的情緒與著裝,顯得特別氣宇軒昂,滿臉都透著紅潤和剛毅,看上去八面威風。他用豁亮的嗓門兒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講話,從精神文明、物質文明和經濟建設的高度,分析了違章建築的危害性,強調了這次拆除違章建築大行動的艱巨性、重要性和必要性。古長書也到了風光時刻,他宣讀了相關紀律和注意事項,公佈了行動路線,特別強調指出:「如有行兇鬧事,阻撓拆除,無理取鬧者,輕者行政拘留,重者依法懲辦。決不能心慈手軟,姑息遷就。」但是,古長書還是把發令槍交給了賀建軍,他知道,政治與權威的榮耀是要大家分享的,這也體現了一種合作精神和政治作風。最後,賀建軍站起來,大聲宣佈:「我宣佈:大明縣拆除違章建築大行動現在開始!出發!」

    整個隊伍直奔「天不怕」家,他的房子座落在縣城的主街道上,四層樓雖說不高,但看上去就氣勢不凡,裝潢得很是考究。瞬息之間,二百人就將房屋包圍了。裡面一層是公安,外面一層是武警,街道上都佔滿了。五十個人的拆除隊伍帶著工具上了樓頂,開始砰砰咚咚地敲砸磚塊。一樓的商場有幾個顧客,見這樣子很自覺地走了出來。然後,幾十名公安幹警站到了商場裡面,組成了兩層人牆。

    「天不怕」這時才知道大事不妙。他提著菜刀從大門走出來,企圖暴力抗法。他凶神惡煞般地邊走邊罵:「媽的,老子今天跟你們拚了!」未等他接近,就被公安下了他手上的?刀,銬起來了,抓進了停靠在邊上的警車,一路呼嘯,拉到縣外審理去了。街道上的圍觀者都看到了這一幕,有的受到驚嚇,有的則感歎:這回政府動真格的了!

    「天不怕」的家人在裡面又哭又鬧,後來不哭了,女人們開始用各種髒話謾罵。公安人員不斷制止,但他們依然罵個不停。有人企圖撲上來與公安人員撕打,又被制止了。「天不怕」的老婆似乎繼承了「天不怕」的勇氣,當面向警察吐口水,警察們一勸再勸,一忍再忍,最後還是忍受不住了,索性不勸了,一個公安局副局長大聲說:「我們可是文明執法的,你再鬧事,我們就不客氣了!」「天不怕」老婆又吐了一口,辱罵道:「文明你媽個X!」這位副局長真火了,一聲令下:「給我抓起來,帶走!」兩個警察衝上去,帶走了「天不怕」的老婆,拉到外縣拘留去了。

    整整用了七個小時,五十個拆除隊員忙了一天,才將「天不怕」的違章建築拆除了,他樓房向人行道延伸出來的那部分被活生生地切割下來,變成了一塊一塊的磚頭和飛揚的塵土。切除那一米多之後,他的樓房與整個街道的房屋就整齊劃一了,鉅齒一般的牆體側面面對著大街,像一部大書擺在面前,誰都可以閱讀和分析。從正面看上去,整個樓房就變成了若干個方格子,傢俱,被褥,商品,包括客廳裡的吊燈,全都裸露在外面了。雖說非常醜陋,但裡面的豪華裝修依稀可見。

    19.「天不怕」

    拔掉了釘子戶,攻克了堡壘,滿城都是一片驚呼,幾乎大明縣的每個角落都在議論這事,他們說政府就要像個政府的樣子,這樣才真像個政府的樣子。如果早些年這樣做,縣城的建設肯定比現在好多了,城市也比現在漂亮多了,毛病就出在政府的軟弱無能上。如果做其他事情也像這回這樣來硬的,大明縣的發展就更快了。縣城一直是沉默而平淡的,現在,除了極少數違章建築的當事人外,許多善良百姓莫名其妙地興奮著,不少人臉上都鮮花怒放。

    這天晚上,縣委縣政府為警察們和武警部隊的戰士們舉行首戰告捷的慶功會,大家累了一天,要讓他們好好喝點酒,解解乏。賀建軍和古長書喜氣洋洋,分別端著一杯白酒挨個地碰杯。古長書說:解決了「天不怕」這個大頭,其餘的就不在話下了,咱們要改變策略,一是繼續加強宣傳,鼓勵他們自行拆除。二是從明天起,要兵分十路,每二十五人為一個小組,各個擊破,齊頭並進。

    古長書在回家的路上想到了父親。他有好長時間沒有看望老人家了。於是轉身改道,往父親家裡去了。在走到家門口時,古長書打了個電話,沒人接聽。他心裡一急,怕父親出什麼事,於是心急火燎地往家裡趕。開門之後,父親正在看電視,父親說:「你回來了?全縣都在議論你,我都不敢出門了!」

    原來父親真的不敢出門了。父親下午有散步的習慣,害怕有人報復他,他就龜縮在家裡閉門不出,幾個喜歡跟他打麻將的老頭也不敢跟他玩了。所以,古長書打電話,他也不知道是誰的電話,不敢接。平時是自己做飯,這天下午也沒去買菜,只在家裡泡了一包方便麵。見古長書回來,也倒開心,只要兒子沒事就好。古長書看出了老人的顧慮,對父親說:「你就到我那裡去住吧,把這個房子鎖起來。免得你一個人擔驚受怕。」

    父親說:「又要讓我去給你做飯?我們生活習慣不一樣,搞不到一起去的。」

    古長書說:「做飯的事並不重要,問題是你一個人在家裡,我也放心不下。思

    在古長書的勸說下,父親又跟古長書一道來到古長書家裡了。兒子干了驚天動地的事情,雖說老百姓喜歡,但父親的心情是緊縮的,並不舒展。父親憂心忡忡地問他:「他們會報復你嗎?」

    古長書說:「你放心好了。沒那麼大的膽子!」

    父親說:「我就是擔心有人跟你過不去。」

    古長書嘴裡雖這樣說,只是為了安慰父親,不能讓老人家擔心。但他心裡還是提防著的。「天不怕」那種人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他不能處於毫不設防的狀態。可父親喜歡跟老頭們一起打麻將混時光,一個人呆在家裡閉門不出也不行。便給父親交待,這期間,你也別到外面打麻將了,萬一想玩玩,你可以白天讓他們來這裡陪陪你,但不要超過下午五點鐘。你也不要做飯,我每天帶些現成菜回來,湊合湊合就行了。父親一聽兒子給他放寬政策了,馬上就眉開眼笑了,保證似的說,這個辦法不錯,你下班回來前我們就收場,我就把屋子收拾乾淨了。你不會聞到滿屋煙味。

    第三部分

    1.其實他就是頭豬

    天氣特別地好,天青日朗,春風和煦,拆除違章建築的工作仍在緊張有序地進行著。畢竟只有一百多家,但卻有一支龐大的拆除隊伍,聲勢與力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它使大明縣的上空瀰漫著一股異常濃烈的戰爭硝煙。表現看上去是一次清違行動,而在人們理性的思考中,更願意把它看成是一次法制與無序的大較量,政權與非法的大比拚。所以,強制執行到第三天時,一些違章者見大勢已去,就紛紛開始自行拆除了。也有一些消極抵抗的,他們說即使拆除,也要讓政府花力氣。好在古長書他們準備充分,「天不怕」暴力抗法被抓後,再也沒出現類似的暴力抗法者。整個拆除工作勢如破竹地開展下去了。只用了五天時間,就全部完工,所有違章建築被一一清理出局。

    第六天,縣裡的五大班子帶領著二百五十名的拆除隊伍,集中組織視察。每個拆除點挨個地查看。這支長長的隊伍,既像遊行,也像示威,其實只是視察而已。古長書之所以要建議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提高地方黨委和政府在群眾中的威信和地位,要讓他們相信,政府是有能力把自己遺留下來的問題解決好的,是有能力把縣城治理好的,是有能力把經濟建設搞上去的。

    這項工作搞完後,省電視台播放了大明縣清理違章建築的新聞,還專門製作了專題片進行播放。古長書在開始運作此事時,並沒有考慮新聞單位參與的。但是,金安市政法委書記覺得這事本身具有新聞價值,就通知了省市電視台跟蹤拍攝,省日報也就聞風而動了,進行了跟蹤採訪。因為違章建築不是大明一個縣的問題,而是全省性的問題,甚至全國性的問題。在金安市更具有典型意義,它理所當然地應當成為新聞熱點。

    大明縣的做法在全市乃至全省都引起了轟動效應。他們的經驗被總結成《「異地執法」在拆除違章建築中的巧妙運用》,從省報到《法制日報》都刊登了,並將成為金安市今後拆除違章建築的典型經驗,在全市各縣廣泛推廣應用。

    波瀾壯闊的拆違行動結束了,但餘波並未平息。「天不怕」和他老婆分別拘留半月後,一出來就開始申冤叫屈。好端端的一幢四層樓的樓房被切下一米多,留下的只是面向街道的若干個方格子,滿目瘡痍,難看極了。他用一幅巨大的編織帶遮擋起來,準備把拆除的那一面修補起來。雖說沒有直接採取暴力性的報復行動,但他心裡不服。逢人就罵古長書。當然他也知道古長書的厲害,不敢對古長書本人怎麼樣,可他從牆上掛上了一幅巨幅條幅,上面寫著「傷天害理」四個大字。路過的人都要在此駐足觀看一番,有人笑而不言,也有人說確實太過分了。可更多的老百姓還是說這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如果大家都亂搭亂建,以後縣城都沒有路了。那才是沒出路呢。

    公安局長也看見「傷天害理」這個條幅了。他請示古長書:「要不要責令他撤下來?」古長書說:「就讓他掛著吧,他有怨氣,出一出也是好的。」公安局長提醒他說:「你平時小心點,最好我給你安排兩個警察,隨身保護你。」古長書哈哈一笑,說:「謝謝你,沒那麼嚴重。有什麼意外我會通知你的。」公安局長還是不放心,如果古長書有什麼意外,他做局長的就不好交待了,便偷偷給他安排了個警察,在暗中保護他。

    這些緊張的日子裡,一直有個人關心著古長書,這就是顧曉你。她很留意下面的議論,也收集一些意見,然後反饋給古長書。有一天,顧曉你眉飛色舞地給古長書打電話,說:「哎,我親愛的縣長,告訴你個好消息,在歌頌你呢!你要不要聽聽?」古長書說:「歌頌我?現在會有人歌頌我嗎?有人恨不得吃了我!」顧曉你說:「他們印些小紙條,到處亂撒。我今天早晨上班時拾了一張。要不要看看?」古長書說:「那你就給我送來吧。我在辦公室等你。」

    一會兒,顧曉你就來到了古長書辦公室。送來了她從馬路上拾到的紙條。那紙條是十六開大小,一看便是從電腦上打印的。上面寫著四句順口溜。顧曉你一五一十地展開,說聲憐你聽好了思,便搖頭晃腦地給他念道:

    大明有個古長書

    六親不認沒眼珠

    別以為他是個人

    其實他就是頭豬

    念畢,古長書哈哈大笑,說:「很押韻的嘛!」

    顧曉你敲敲古長書的腦袋說:「你是頭豬!嘻嘻!」

    2.政府招待所

    回到坐位上,古長書拿著那張罵他的紙條反覆端詳,覺得這些罵人真是有意思。他可以由此判斷,既然有人明目張膽地罵他,那麼暗中罵他的人可能就更多了。領導做事跟學雷鋒不一樣,跟助人為樂不一樣,甚至跟抗洪搶險都不一樣。抗洪搶險那陣子,你衝鋒陣在最危險的時刻,人人都說你是好樣的,那是因為沒有傷害個人利益。你現在直接傷害了人家的切身利益嘛,不要妄想人家擁護你。如果所有老百姓都有很高的政治覺悟,那就不存在違章建築了。當官的都有覺悟低下的,何況普通老百姓呢?只要他們不動粗,不在背地裡捅黑刀,就算不錯了。

    剛把紙條收進抽屜,賀建軍也打來電話說,有人給他送了張紙條去,罵你的。賀書記是給他鼓勁的,讓古長書不要害怕,該做什麼還是繼續做什麼,天塌不下來。古長書說,天塌下來個子高的頂著,我怕什麼?要怕,我就不對違章建築動手了。其實我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的,現在並沒到最壞的程度,總的說還是比較滿意。賀建軍說,不是比較滿意,是很滿意。因為大多數老百姓反映是很好的,這就行了。如果希望人人滿意,那就天真幼稚了。

    這期間古長書一直沒跟周縣長聯繫,沒有向他匯報的意思。只是讓辦公室打電話問了問他膽結石手術的情況,辦公室反饋說,手術相當成功,過幾天就出院了。反正不是大手術,古長書也用不著操心。再說已經給他安排了隨同服務人員,有人照顧的。作為常務副縣長,古長書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

    周縣長回來後的第二天,縣委縣政府就召開了清理違章建築總結會議,這回周縣長才真正相信了,古長書確實啃下了這塊硬骨頭,而且並沒有傷筋動骨,也沒有造成什麼後遺症。但古長書看出來,賀建軍對周縣長態度很冷談,顯然對他是有些看法的,只是沒說出來罷了。在總結工作的時候,領導小組成員們口口聲聲就是古縣長,就是賀書記,唯獨沒人提到周縣長。這不僅僅是周縣長在治病,而是大都明白他是有意迴避矛盾,遇到難題繞道而行了。他們都知道,周縣長已經當了三年縣長,明年就要換屆選舉了,他希望平平穩穩地過度,再當一屆縣長,然後退居二線。所以這期間就不能得罪人,不能做對自己的政治前途不利的事。如果把違章建築這個難題攻下來了,當然是有利的,也能算是一大政績,對選舉有利,怕的就是攻不下來,反而弄得矛盾激化,問題重重,他就沒有台階下了。眼下,讓古長書把這件積累了若干年的老大難問題解決了,事情辦得果斷迅捷,乾淨利落,是周縣長本人也意想不到的。所以他心裡也有些尷尬,滿臉都在笑,但沒一處肌肉是自然的。他心裡還是不得不服,古長書真是聰明過人,無論是處理複雜問題的能力還是膽量,他都是自愧不如的。

    古長書連續三周沒回家看左小莉和孩子,左小莉知道他在縣上干「大事」,她也很擔心的,怕他惹火燒身。第三周週末,她就帶著兒子到大明縣來了。回到家裡,古長書的父親正和幾個老頭在打麻將。見兒媳婦和孫子突然回家了,老人又高興又心虛,連忙對左小莉說:「是長書叫我玩的。」

    左小莉看看滿屋的煙霧,說:「爸,我又沒說你什麼。只要你開心,我們就高興。你下去抱抱孫子吧,我來替你打兩盤。」

    父親輸得正厲害的時候,半天沒和牌了,巴不得有人給他換換手氣。於是撤退下來,跟孫子玩耍,左小莉就上場了。老人興高采烈地抱著孫子,給古長書打了電話,說左小莉母子倆回來了,讓他不要在外面吃飯。左小莉好久沒打牌了,上場就手氣極好,連續自摸,把古長書父親輸出去的全打了回來。其他幾個老頭見左小莉手氣太旺,不打了,借口說古縣長要回來了,讓他看見不好。左小莉也不挽留,收拾好桌椅,老頭們各自歸家了。

    打麻將的走了,左小莉才來到她最熟悉的臥室。裡面凌亂不堪,平時她睡覺的那半邊,全都堆上了書。古長書有在床上看書的習慣,有時抱許多書放在裡面,這本翻翻那本翻翻。時間長了,床鋪的半邊都是書。左小莉得一一清理到書架上去。父親走進去說:「我還給他收拾過呢。他還在床上吃餅乾呢。看來家裡還是少不得女人的,你一調走屋子就變了樣。」左小莉說:「我在家裡時,他也是到處亂扔東西的。從來放東西沒個規矩。」

    古長書下班回來,一家人就團圓了。父親在家裡只顧打麻將去了,也沒準備飯菜,就決定到外面餐館吃飯。古長書抱著兒子剛剛出門,就接到賀建軍的電話,說市委汪書記來了,讓他到政府招待所吃飯。古長書說,左小莉回來了,今天就免了吧。明天我陪他。賀建軍說,汪書記說了,你把他們都叫上。古長書說,家裡還有父親呢。賀建軍說,把他們一同叫上呀。老人說我不喜歡跟當官的一起吃飯,彆扭。古長書說,我大小也是當官的,我看你挺好的嘛,沒覺得彆扭呀。父親笑笑,就跟他們一塊到政府招待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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