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良進入了一種虛幻而迷離的天地,在這片天地裡,所有的挫折和磨難都被鋪滿鮮花的草地覆蓋了,縹緲的音樂從蔚藍的天空由遠及近地滲透進湖水蕩漾的水面,水面上一群白鷺一掠而過,音樂聲突然驚天動地,鄭天良以最快的速度隨著音樂跳動的音符向空中盤旋,越升越高,越升越遠,身體在藍色旋律中融化,忽然眼前一道炫目的金光刺破蒼天,剎那間,萬物粉碎,天崩地裂,整個世界凝固不動了,鄭天良聽到了空調器裡均勻的聲音,他恢復了現實的知覺,沈匯麗緊緊地箍著鄭天良,身上汗如雨下。
這個三十多歲的單身女人以她成熟的身體和配合默契的節奏讓鄭天良在這個晚上體驗到了藝術與女人完美結合的巨大的殺傷力。鄭天良陶醉於這種被瓦解被粉碎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壓抑在靈魂深處所有的屈辱和憤懣都被蕩滌徹底,這個晚上,他有一種再生的光榮和激動。原來女人是為男人療傷的,這是鄭天良在這個晚上最深刻的感受。
鄭天良將沈匯麗抱進浴缸,浴缸很寬大,他想跟沈匯麗沐浴鴛鴦,放進水裡的沈匯麗在水溫的刺激下,像被手術台上中止了麻藥一樣,突然將鄭天良推出門外:“你出去,出去!”
鄭天良只好訕訕地退出水氣迷蒙的衛生間。
沈匯麗洗好澡穿好衣服後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流淚,鄭天良走過來輕輕地擦拭她的眼淚:“小沈,我真的喜歡你,我覺得我為了你可以放棄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請你不要相信我說的是假話,我從來沒有感受到一個女人能這樣讓我不顧一切,我現在好像突然明白了,我們男人原來是為女人活的。我發誓,只要你認我這個大哥,我今生就是為你而活。”
沈匯麗不再流淚,小鳥依人一樣地倒在鄭天良的懷裡,輕輕地叫了一聲“大哥”,鄭天良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嘴貼到了她的嘴唇上,兩張嘴死死地咬在一起,如同兩個不共戴天的敵人准備拼個你死我活,鄭天良用舌頭尋找他魂牽夢繞了十幾年牙齒,沈匯麗的牙齒緊緊咬住了他,他感到氣都喘不過來,這個沒有丈夫的女人全身又開始抽搐和痙攣,鄭天良也情不自禁地膨脹起來。
正在這時,鄭天良的手機響了,一接電話,是沈一飛打來的。鄭天良松開沈匯麗,堅挺的感覺土崩瓦解,沈匯麗躺在地毯上,胸脯急劇地起伏,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沈一飛在電話裡問:“匯麗說晚上從市裡趕回來找你有事,見到她了嗎?”
鄭天良一邊整理著自己雜亂無章的頭發,一邊沉著鎮靜地說:“噢,是一飛呀!匯麗找我談羅馬假日花園開發的事,她來了一下,已經回去了。”
沈一飛說:“我打她手機打不通,也不知怎麼回事?”
鄭天良看了沈匯麗一眼,沈匯麗從包裡掏出手機指了指手機屏幕,鄭天良心領神會,他對沈一飛說:“她的手機沒電了,臨走前還用我手機給別人打過電話。”
沈匯麗沮喪地說:“不是沒電了,是我關機了,我怕回來後有人找我,影響我跟你談事情。”
鄭天良說:“實在對不起,我理解錯了。你趕緊回去吧,房地產開發的事我們改天再談了,不然就要穿幫了。”
沈匯麗站起來整理自己的衣服和發型:“我不想在這種時候談房地產的事情,我討厭交易,今天的這種事是我的宿命,這個世界上只要你我在同一個空間裡見面,我是躲不過去的。我認命。”
鄭天良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欺負你了?”
沈匯麗搖搖頭,笑了笑,走了。
沈匯麗的笑讓鄭天良情緒激動,他願意被她潔白的牙齒咬碎。
鄭天良不想回家去睡覺,他給周玉英打了一個電話,他說他今天晚上臨時決定到市裡有事,晚上就不回去了,周玉英在電話裡說你在市裡不要多喝酒,身體搞壞了劃不來。鄭天良聽了這話,心裡很短暫地湧起一種愧疚感,但他很快又平靜了下來,他想,自己在生活中所遭受的打擊和傷害不是周玉英能撫平的,他需要一種極端的刺激來平衡自己,而這一點沒有受過磨難的人是不能理解的。他真希望沈匯麗跟黃以恆真有過一腿,而沈匯麗從來都不承認,這種事誰都不會承認的,就像沈匯麗也不會承認跟自己在地毯上的每一個細節。這樣想著,鄭天良心裡就激動了起來。
鄭天良睡不著,他一個人從紅磨坊後門出去了,一個人沿著僻靜的小路在黑暗中散步,而這個深夜裡的黑暗反襯出的不是恐怖和陰沉,而是內心的寧靜與熨貼,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鄭天良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受。夜風一陣陣吹來,送來了些許涼意,秋天快要來了。小路上沒有一個人,路邊的草在黑暗中生長,高高矮矮的樹在黑夜裡沐風櫛露,樹葉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純淨的空氣。
不知不覺中,鄭天良走到了郊外今年剛開發的夢園小區,小區裡住的人很少,夜又很深了,路上不見一個人,他想起了那位讓他渾身顫栗的少女王月玲,他站在小區堅硬的水泥路上猶豫著,借著路邊微弱的燈光,他抬頭看見了眼前的這幢樓正是八幢,所有窗口都是黑洞洞的,只有四樓的一個窗口還亮著燈,王月玲在四0六室,他想如果這個亮燈的窗口是王月玲的窗口,他就上去,如果王月玲此刻還沒睡覺,這就是天意。
鄭天良站在幽暗的夜色中仔細推敲著燈光的位置,確信是王月玲的住所後,他稍微猶豫了一下,扔掉了手中剛抽了兩口的香煙,一頭扎進黑暗的樓洞。本來他不想再跟這個比自己女兒還小一歲的女孩來往了,趙全福送給他的那套鑰匙也不知放到哪兒去了。但此刻,他的內心卻是被一種與性愛無關的意志控制著,就像一個癌症患者注射杜冷丁並不是為了治病而是讓自己盡快毀滅,絕望者需要杜冷丁來維持其屈死前最後的輝煌。敲響了四0六的門,門開了一道縫,穿著睡衣的王月玲從門縫裡發現是鄭天良,她就打開了門,臉上反射出激動的光芒:“真沒想到是您,快請進!”
鄭天良看了看身後確實沒有一點動靜,然後迅速閃進屋內,日光燈蒼白的燈光很刺眼,定了定神,他走進對每個房間反復地看了看,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跡象,鄭天良嘴裡卻很輕松地說:“這房子不小呀,你一個住太大了。”
王月玲局促不安地搓著雙手說:“我說房子太大了,趙總說是您安排的,還說是您讓我當倉儲部副經理的。我根本就不想在紅磨坊做事,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
王月玲給鄭天良倒來了一杯水,鄭天良沒接水,一把摟過王月玲:“你該怎麼謝我呀?”手在她發育成熟的胸脯上循序漸進地忙碌了起來。
王月玲手中杯子裡的水潑翻在地板上,她低著頭一聲不吭,鄭天良很簡單地剝去了王月玲的睡衣,如同芙蓉出水,水靈靈的王月玲被平放到木地板上,鄭天良小心細致地趴到了她的身上,王月玲比沈匯麗瘦了許多,但乳房卻是堅挺而扎實的,這種結構的完美使鄭天良無法控制。
鄭天良沒想到自己有如此的力量,他持久而勇猛地騎在王月玲的身上,王月玲在本能的召喚下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牆上電子石英鍾指向深夜一點二十分,屋外的田野裡,蟋蟀的叫聲尖細而悠長地鑽進鄭天良的耳朵裡。
一切都結束後,王月玲扣好睡衣,眼睛裡閃著晶瑩的淚光,是感激,是滿足,還是委屈,鄭天良並不能讀懂。
他問王月玲:“你知道我是誰嗎?”
王月玲說:“我知道,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你。”
“如果有一天警察問你跟我是什麼關系,你怎麼回答?”
“沒有關系,因為我不認識你。”
“要是有人用電警棍電你,你還不認識我嗎?”
王月玲堅定地說:“我從來就不認識你,電警棍電我還是不認識。”
鄭天良很滿意地點點頭。他發現桌上堆滿了課本和作業,就問道:“你在看什麼書?”
王月玲低著頭小心地回答著:“我想考大學。”
鄭天良心裡一陣顫栗,那時一種冰天雪地裡當頭一桶冷水的感覺,他被這個女孩的低垂的目光擊穿了。鄭天良翻過一本本作業和教材,見密密麻麻的鋼筆字像田裡的莊稼一樣稠密,他的手指逐漸僵硬在半空。鄭天良掉過頭,望著學生模樣的王月玲站在自己身邊,語氣溫和地說:“很好,我希望你能考上大學,有什麼困難,你就直接找我。難得你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堅持讀書。”
王月玲眼睛裡閃著淚花,聲音淒楚:“爸爸被炸死的時候,我讀高二,媽媽生病了,是腰子病,弟弟妹妹們又要讀書,出來打工實在沒辦法。我在班上一直是前三名”,她從地上撿起杯子,眼睛望著空杯子出神,“現在工作又不忙,工資也開了八百塊錢,我想復習復習功課,明年考大學,就是外語難一些,其它都還好。”
鄭天良輕輕撫摸著王月玲的頭發就像撫摸著自己的女兒,他有些內疚地說:“請你原諒我,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來了。”
王月玲說:“你來吧,我真要好好謝謝你。”
鄭天良心裡像被捅了一刀,他說:“你要是真的謝我,就給我考上大學。不然,你就不是謝我。”
王月玲哭了:“我聽你的。”說著就失聲痛哭起來。
鄭天良從王月玲處回到紅磨坊後,倒在床上突然又空虛起來,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女兒鄭清揚命名著,一種喪家之犬的孤獨感襲上來,他不是不願回到自己家裡去住,而是自己已經沒有家了。鄭天良在迷迷糊糊中半睡半醒,雖然在女人身體上獲得短暫的安慰,但在走出女人的身體之後,就走進了心的地獄,王月玲期期艾艾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他的骨頭縫裡風聲鶴唳。
啤酒的銷售形勢隨著秋季的來臨跟天氣一樣慢慢地由熱變冷,在這個天氣和啤酒銷售同時降溫的日子裡,宣中陽有些坐不住了,他召集了縣直各單位主要負責人和鄉鎮一把手會議,再次強調這是一次政治任務,不得討價還價。目前,市場整頓聯合執法大隊在路上設卡,就像電影《渡江偵察記》裡的敵情報處長說的那樣,“命令沿江各部隊,封鎖江面,加強警戒,決不讓一個共軍和一張紙片過江”,縣裡要求執法大隊將通往全縣的各條道路晝夜二十四小時設卡檢查,發現有外地啤酒進來的,一律先沒收後重罰,決不讓一瓶外地啤酒流入合安的餐桌,工商局羅局長說人手不夠,於是會上決定成立以工商局牽頭,縣公安局、經貿委、輕工局、啤酒廠等五家單位組成的聯合執法大隊,抽調精兵強將,重拳出擊,將外地啤酒在一個月內全部消滅干淨,縣城內五條商貿大道各批發零售網點要下發銷售告示,不允許銷售外地啤酒,像抓綜合治理那樣,標本兼治,打防結合。
為了讓銷售啤酒具有法律效應,會議的最後一項程序是,宣中陽代表縣政府跟各單位各鄉鎮一把手簽訂銷售碧源啤酒的“責任狀”。陳鳳山當場拒簽:“宣縣長,我們東店鄉跟馬壩和仁和鄉不能比,他們是大戶,老百姓手裡有錢,我們是窮鄉,糧食價格一跌再跌,化肥農藥價格一漲再漲,老百姓連買化肥和農藥的錢都沒有,哪有錢喝酒。”宣中陽說:“你們鄉雖然不富,但你陳書記有辦法,我就不相信還有你辦不成的事。”陳鳳山說:“我當然可以壓下去,但我承擔不了壓下去的後果。”
鄭天良這時打斷了陳鳳山跟宣中陽的討價還價,聲色俱厲地說:“你老陳存心讓我下不了台,為什麼其他鄉都能落實,就你落實不了?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跟你一起下鄉賣啤酒!”
陳鳳山不在乎宣中陽,但他有些含糊鄭天良,他知道鄭天良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就聲音軟了下來:“鄭縣長,我在電話裡已經向你匯報過了,啤酒壓下去的計劃已經造好了,但我怕那些教師們再到縣裡來鬧事。”
鄭天良斬釘截鐵地說:“你先跟宣縣長把合同簽了,剩下的事我們共同解決。”
在鄭天良幾乎命令的口氣下,陳鳳山很不情願地在“責任狀”上簽了字,簽完字後,宣中陽還跟陳鳳山握了手,他拍著陳鳳山的肩膀說:“現在哪是命令下級干事,簡直是求著下級干事,就差向你們賄賂了。”陳鳳山看了鄭天良一眼,鄭天良用目光示意他不要爭辯,陳鳳山於是就順著宣中陽的話說:“宣縣長,不是我跟縣政府為難,而是我下面的人跟我為難,你說求下級干事,我回去要跪下來請下級幫忙,所以我申請縣政府給我報銷幾條褲子。”宣中陽見陳鳳山通情達理了,就說:“你們鄉政府本來就有百分之十的銷售提成,我想報個一二十條褲子還是不成問題的。”其他鄉鎮長們就都跟著笑了起來。
中午,縣政府在藍湖賓館請各單位各鄉鎮一把手吃飯,每桌不許上白酒,只上碧源啤酒,生產“合安特曲”的縣白酒廠已經股份改造給了幾個民營企業家,規模又小,早已不屬於縣裡重點扶持的企業。於是,中午的工作餐菜雖然不多,但每桌喝掉了三十多瓶碧源啤酒,人均達三瓶,宣中陽見大家喝得熱火潮天,就有些興奮,他舉起酒杯對大家說:“我敬各位地方諸候們一杯,如果我們全縣人民都能拿出這種熱情喝碧源啤酒,一年一萬噸是遠遠不夠的。”
陳鳳山臉紅脖子粗,他倚老賣老地說:“宣縣長,這不花錢的酒,一個農民一頓能喝六瓶,但你要是讓他花錢,他連半瓶都不捨得喝。”
鄭天良跟陳鳳山坐在一桌,他搗了一下陳鳳山叫他坐下來不要說話,陳鳳山側過腦袋悄悄地對鄭天良說:“你還不知道,每個鄉政府的會議室裡都堆滿了啤酒,連百分之三十都沒推銷下去,現在這些小年輕的鄉鎮長,麻木得很,為了保住那頂小帽子,不計後果地就把合同簽了。”
鄭天良說:“人家能簽,你就不能簽?怕什麼,先簽了再說,走一步看一步,天蹋下來由個子高的人頂著,還輪不到你頂天立地。”
陳鳳山很糊塗地看了鄭天良一眼,沒聽懂他的意思。鄭天良端起杯子跟陳鳳山碰了一下,算是向他敬酒,陳鳳山一飲而盡,由於喝得太猛,部分酒水從嘴角溢出來漏進了頸脖裡,看上去很像一條乳黃鈀蚯蚓從嘴裡爬了出來。
鄭天良終於在會後到自己分片包干的四個鄉鎮跑了一圈,每個鄉鎮長都在向他訴苦,鄭天良說了一些鼓勵和安慰的話:“難度肯定是有的,但只要我們多做耐心細致的思想政治工作,群眾會理解我們的。我相信你們完全有能力完成縣裡下達的啤酒分銷任務。”鄭天良說的這些話,充滿了一分為二辯證法,既肯定了難度,又強調了鄉鎮長們的能力,官場的這套辦法叫做把面子給足,將壓力壓實。只給面子不給壓力,工作就等於是沒落實下去;只給壓力,不給面子,工作容易受到抵觸,這就是工作方法。要是在前些年,鄭天良會將這些訴苦的鄉鎮長毫不留情地訓一頓:“簽合同的時候那麼瀟灑,現在你還叫什麼苦?為什麼不當宣中陽的面叫苦呀?什麼作風!”現在他不會這樣說話了,他已經成熟了,學會了太極推手。
有一種比較普遍的工作方法叫做“矛盾下移,成績上交”,說的是當官要善於將困難和矛盾壓到下面去,讓下面的人去辦,辦成了後一定要將成績交到上面去,即是上級關心支持指導的結果,你處於中間的真空地帶是最安全最實惠的,將困難壓下去後說明你工作很有針對性和主動性,將成績上交後說明你很謙虛不狂妄,始終把上級放在主導地位上。而且這樣做進可攻,退可守,比如說,啤酒計劃已經分配下去了,如果沒完成,那是說明工作確有難度或下面的人沒辦好,縣裡的態度和思路是積極的主動的;如果完成得很好,那就是黃以恆在復雜的局面中戰略眼光的准確和深遠,是市委市政府支持關心的結果,而宣中陽只是一個橋梁的作用。真空地帶的橋梁架好了,實際上政績也就有了。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將矛盾上交,將成績下移或居為已有,這樣的人一般說來不僅很難提撥而且很可能要迅速靠邊站或掛起來,掛起來雖然不是處分,但示眾的意義是很明顯的,也有讓你自我反省或自我欣賞的成份在裡面,能不能幡然醒悟,還得看個人修練的程度如何,這裡面非常復雜,鄭天良用幾十年時間才悟了個大概。
鄭天良趕到東店鄉的時候,鄉中心小學的丁校長正在跟陳鳳山吵架,鄉一級政府的權威性是很脆弱的,老百姓跟鄉長書記對著干也是不需要講什麼情面的,他們在政治上的前途有限決定了他們無所求而無所畏。
丁校長站著,陳鳳山坐著,這不是一個打架的姿勢,但絕對是吵架時的基本對峙。丁校長頭發已經花白了,他唾沫飛揚地指著陳鳳山說:“我們要工資,我們不要啤酒。中央三令五申要求保證中小學教師工資的按時發放,你們拖了三個月不發,我們到縣裡上訪後,你們就用啤酒來糊弄我們。”
陳鳳山漲紅了臉,也沒法熱情接待鄭天良,所以他就對丁校長說了一句:“中央要求按時發放工資,那你就找中央去要工資,我沒有工資,只有啤酒。”
丁校長手指著陳鳳山:“你還像共產黨干部說的話嗎?發不出工資,你就是無能,你就不配干書記。”
陳鳳山走過去跟鄭天良握了握手,讓鄭天良坐到椅子上,然後扭頭對丁校長說:“我承認我無能,你有能耐你來當書記,明天我就向縣委打報告推薦你來當書記,但我告訴你,你想無能都不會讓你無能,不服不行。”
丁校長氣得臉都紫了:“我們學校堅決不要啤酒,你看著辦吧。”
陳鳳山說:“你不要啤酒,就給我從小學校長的位子上下來。”
丁校長用嘲笑的口氣說:“這次如果我抗不了你的啤酒,你不讓下來,我會主動下來,我不會占著茅坑不拉屎。”
陳鳳山拿起電話通知分管政法的副書記說:“給我將一百二十七箱啤酒送到中心小學去,我倒要看看誰敢不要?”
丁校長毫不示弱:“我馬上回去安排教師堵住校門,不用發動,一呼百應,我們不會靠喝啤酒過日子。”
陳鳳山說:“誰敢堵門,我就讓派出所給抓起來。”
丁校長挑釁地說:“你敢,現在是法制社會,你們這些土霸王們作威作福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丁校長說著轉身就沖出了陳鳳山的辦公室。
鄭天良給陳鳳山遞過去一支煙說:“老陳,你又何必跟下面的人吵架呢?有什麼事坐下來好好商量,不要氣了,哪天到縣城,我請你喝兩杯。”
陳鳳山抽煙的時候,手在微微地抖動著:“鄭縣長,看到了吧,我們整天過的就是這種日子。做思想工作,怎麼做,人家連飯都吃不上了,還談什麼政治和大局,但我沒辦法,你們壓我,我只好壓下面。”
鄭天良安慰陳鳳山說:“下面工作確實難做,將來有機會,我跟宣縣長說一說,將你動一動,到城裡安排一個職務,年齡也不小了,要讓年輕人來干了。”
陳鳳山有些感動:“鄭縣長,你是能理解我的,但是宣中陽怎麼會讓我調到縣城呢。跟你說句實話,我在實驗區屬於站錯隊的人,有些話我不好說。反正只要黃以恆干市長宣中陽在合安不走,我是永無出頭之日。說老實話,這麼多年,我跟你並沒有有多少個人關系,我當時是看你心急如焚的樣子才憑良心做事的。我不會在那種時候看你笑話的,更何況我自己還是實驗區的副主任。不說了,說這些陳年舊事倒胃口。”
陳鳳山沒把話說透,但鄭天良已經聽出了一些意思,他也沒有接著往下說,心中已經有數。他岔開話題說:“啤酒的任務還是要壓下去,有時候矛盾暴露出來也不是壞事,讓縣裡知道你的工作難度。當然我的意見是盡可能減少不必要的沖突。”
陳鳳山說:“沖突是必然的,不沖突是偶然的。就連我手下直管的鄉政府干部們都對我有意見,說我們鄉計劃要多了,好像是我在縣裡簽了賣國條約一樣,我毫不客氣地對他們說,你們到縣裡去造我的反,把我趕下台決無怨言,這他媽的龜孫子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
鄭天良安慰說:“目前這種局面也不是你們一個鄉的事,其他鄉也一樣。我回去後要把這些事情向宣縣長反映,讓他推遲摧交各鄉的貨款,都把鄉干部們逼急了,會出大事。”
正在這時,鄭天良的手機響了,一接電話,是沈匯麗打來的,她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在電話裡談笑風生地說:“怎麼我從市裡一回到合安,你就下鄉去了;我一回到市裡,你又到了縣城。”
鄭天良不適合在這種僵硬的場合露出過分幸福的表情,他壓低聲音說:“實在對不起,我在下面落實分銷啤酒的任務,有什麼事嗎?”
沈匯麗說:“推銷什麼破啤酒,又澀又苦,像喝洗碗水一樣難受。沒事,我想請你吃飯、唱歌。”
鄭天良放下電話毫無必要地對陳鳳山解釋了一句:“市裡來人了,要我回去陪同吃飯,真沒辦法,整天忙於接待,搞得跟三陪小姐一樣。”
陳鳳山沒有在意鄭天良的解釋,只是說:“我已經讓食堂准備了,中午好好喝幾瓶碧源啤酒,為解決黃以恆的後遺症多做一些貢獻。”
鄭天良說不必了,他臨走前告誡陳鳳山說:“老陳呀,工作慢慢做,牢騷要少發,發牢騷不解決任何問題。丁校長鬧事也不一定就是壞事,壞事有時能變好事,我講過,不要怕矛盾暴露出來,也不要多發牢騷,你懂我的意思嗎?”
陳鳳山當然不懂,這是一個頭腦比較簡單的人,情緒性很強,就像早年的鄭天良,鄭天良為陳鳳山的麻木而失望。
鄭天良中午趕回縣城的時候已是十二點半鍾了,沈匯麗在紅磨坊等他,走進去一看,鄭天良發現了耿天龍在場,這個被他撤了職的商業局長明顯已經老了,走路都有些蹣跚起來,臉上的老人斑正在以經濟建設的速度與日俱增。鄭天良走過去主動握住耿天龍的手說:“耿老,你最近身體還好吧?”
耿天龍握著鄭天良的手,左手還托住了鄭天良小臂:“托鄭縣長的福,身體還好,精神也不錯,人到這個年齡,什麼都想開了。”
沈匯麗說:“我表姑夫聽說你要為我幫忙開發房地產,他說一定要來見見你,向你表示感謝。”
鄭天良說:“耿老,你這就見外了,向我表示什麼感謝呢,應該向小沈表示感謝,他回家鄉投資,是對家鄉的貢獻。”
耿天龍說:“鄭縣長,小沈畢竟年輕,沒經驗,許多事還要靠你指點,我已經老了,所以我就把她托付給你了。”
鄭天良說:“耿老,你可不要小看了小沈,她可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說指點談不上,在開發過程中遇到一些具體的難題我還是可以在縣裡說上幾句話的。畢竟我也是幾朝元老了,宣縣長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鄭天良忽然說了一句:“小沈,有些事你可以直接去找黃市長或宣縣長。”
沈匯麗有些不高興了,她用目光盯住鄭天良,像是表態,又像是宣言:“人跟人是不一樣,官跟官也不一樣,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領導,說話總是留半句,讓你反復猜謎語,我寧願什麼事不辦,也不願這樣整天活在謎語中。你鄭縣長是一個敢作敢當的人,是一個直來直去的人,我就吊在你這棵樹上了,即使你幫不了我的忙,或者讓我傾家蕩產了,我也認了。這就是命。”
鄭天良聽了心裡很感動,這個女人已經將他跟自己的生死成敗綁在了一起,這是一種靈與肉統一後的必然結果,他為那天晚上自己的冒失而自豪起來,從這個女人的表態中他獲得了這麼多年少有的自信。為了回應沈匯麗死心踏地的表白,鄭天良也就當著耿天龍的面拿出二十年前的豪爽,講出的卻是原則性不強的話:“我不會賭咒發誓,但我知道什麼叫榮辱與共。”
耿天龍會心地笑了,沈匯麗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捏了鄭天良一下大腿,鄭天良腿上的感覺向縱深方向前進,他感到自己從一上午的疲憊中堅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