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張產山又來了,同時還帶來一份去海南開發投資的調查建議。
「去海南開發房地產?」金成抬頭看一下老同學,心中暗暗思忖,這個想法其實在他心中已經醞釀好長一段時間了。自從中央決定海南建省後,去海南淘金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不少人也建議他調整投資方向,盡快進軍海南。經過去海南反覆考察論證,決定張產山留在三亞籌劃開設酒店。
金成委託設計院測算的結果,開設一家三星級酒店,在投資剛起步的三亞,需要資金起碼五千萬。應該說,金貿公司的銀行信用是無懈可擊的,可是,這麼大的貸款風險不得不讓行長們有些為難,而且,投資地點又遠在海南,銀行無法進行有效監督。金成提出用金貿小區作為抵押,就這樣銀行最後也只同意貸款一千五百萬。
「資金缺口太大了。」金成搖著頭來回在地上踱步,「這個項目發展前景誘人,該出手不出手,要後悔一輩子的。可是沒有錢,一切都是空的。怎麼辦?」他考慮了一個又一個的方案,都覺得把握不大。突然,一個念頭躍入腦海:和香港黃氏集團集團合作開發。
這個念頭一產生,突然間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亢奮,他知道,如果黃氏集團加盟,開發前景將十分廣闊。可是,要說服黃氏集團參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現在,他自己也說不清與黃氏集團的關係,只能用說不清道不明來表示。惟一的辦法,只有再上香港,設法見到黃瑞文,事情才會有個結果。
他把心裡的想法和張產山商量。張產山提了三個問題:第一,他是否能肯定當初黃氏集團以優惠價格讓他經營通訊器材沒有其他意思?第二,黃瑞文幾次和他擦肩而過是有意還是碰巧?第三,他在醫院看到的黃瑞文真的不是小文?當得到肯定回答後,張產山沉思片刻,然後用堅決的語氣說:「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個黃瑞文應該是小文。」
「你怎麼能夠這麼肯定?」
「這是推測判斷的結果。首先,沒有大恩大德或其他特殊關係,決不會以如此優惠的條件向你供貨,要知道,這等於是送鈔票給你啊。況且那時你根本不知道經商為何事;第二,香港綁票成風,黃董事長的公子可是身價幾個億啊,她居然主動提出讓兒子和你生活了一個星期,儘管你有隱情沒有告訴我,憑直覺我猜想,這個兒子和你必定有一種非同尋常的關係;第三,那個你在醫院裡看到的女人我可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說,她就是小文。儘管你認為不像,我看有兩種可能,一是相隔時間太長,你沒有太深的印象;二是距離較遠,她有可能經過某種偽裝,結果蒙過了你。當然,推斷只是推斷,還要靠事實來檢驗,我有一個預感,謎底就要揭曉了。」
聽完他的話,金成狠狠地給了一老拳:「你個小子,真是一個人精,怪不得討不上老婆,你太精明了。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和小文只是投緣,並無什麼特殊關係。」金成從心底下還是佩服張產山看事情有過人之處。
金成思慮再三,決定讓張產山和自己二去香港。
他們仍然住在凱悅大酒店。金成不想再驚動剖霞k牛界G鶚悄俏渙徵縑尥浮⑾窀齬鄖紳敘牡陌⑿恪0湊照挪G降姆治觶具e僮〣c惱媸切∥牡幕埃蝏C諉揮斜匾[絛顑f婢噠腫擰K襡e紊∽≡海陌种擗薯∷腕l角藝粗哏食白牛|藪蟮耐純嘀荒苡傷嚚嬰甄臙i埽分T翟諤挩N崍恕K掘柁薔戕C肓碩嘀只旖苤n康陌旆ǎs晥u醯貌惶踿Q怠@u灰q徽拋歟褸朘еz萑眕G戳耍q雇煩刮駁拇舐階小?BR>
「不如化裝進去?」
「化裝成什麼?我們一講話,就全露餡了。」他們十分明白,隨著香港愈演愈烈的綁票風,高級醫療區的保安工作越來越嚴,一般性的矇混是過不了關的。
「不過,我聽天成說過,黃瑞文也是一個賽馬迷,只要香港有賽馬,她肯定要參加的。能不能在這方面做文章?」
「這倒是個好主意,不如這樣,我們化裝成賣馬報的,和保安講是來給黃董事長送報的,說不定能混進去。」金成想想也沒有其他辦法,就同意了。
張產山畢竟活絡,他很快和一名報童混熟了,還學習了幾句賣馬報常用的粵語,搞了一身報童服,模仿了幾套動作,兩人租了一輛的士很快向醫院駛去。
沿著花間小道,走過小樹林,很快來到出口處,一位中等個子的保安攔住了他們。張產山舉著手中的報紙,用剛學到的粵語和保安套近乎,保安拿起話筒,不知講了些什麼,朝他們點點頭,放他們進去了。
裡邊是一條竹籬圍成的小徑,不知名的野花纏繞著,透出淡淡的幽香。小徑盡頭,繁茂的竹林深處,掩映著一幢典型的中式建築。房子不高,兩層建築,樓前的欄杆鑲嵌著墨綠色的琉璃瓷磚,庭院裡兩棵粗壯挺拔的玉蘭樹開得正盛,濃烈的清香沁人心脾。
房子裡很安靜,聽不到一絲聲響,兩人猶豫片刻,張產山耐不住了,輕輕喊了一聲:「屋裡有人嗎?」
「請進。」像從幽遠的歷史深處突然迸發出的聲音,一條略顯憂鬱的女聲輕輕傳出。她的聲音音質清純,悅耳動聽,就像瓷盤輕叩那樣綿遠幽長。
房間裡沒有開燈,顯得很昏暗。兩人又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一個梳著高高髮髻,穿著一件淺黃色睡袍的中年女子端坐在房子中間的沙發上,她儀態端莊,雍容高貴,臉色白得全無血色,儼然一位凜然不可侵犯的冰美人。在她身旁的地上,豎立的畫架上,一幅油畫剛剛被塗了底色。
「請問夫人是黃瑞文董事長?」張產山賠個小心,問道。
「有事嗎?」沙發上的貴夫人並不回答張產山的問話。金成又近前細看了看,失望地向張產山連連搖頭,張產山見狀,趕忙走前一步:「夫人,這是最新的馬報,特地送來請夫人先睹為快。」說著,遞上一張報紙。夫人微微頷首,將報紙放在旁邊的茶几上,隨手從包裡抽出一張紙幣遞給張產山。張產山說聲「謝夫人」,偕同金成趕忙退了出來。
「真是活見鬼了,怎麼會不是小文呢?」張產山自言自語道,「你會不會看走眼了?」
「去你的,我能連小文也認不出?我在她的房間裡還看到了黃氏集團的標誌,這可不是臨時擺弄上去的。再說,誰也不知道我們來香港,這次真讓我死心了,兩來香港,兩次撲空,難道小文真的不在了?」
「樓上樓下全看遍了,再也沒有其他病人。我們真的從開始就錯了?」正當兩人嘰嘰咕咕議論來議論去時,不知什麼時候身旁竟站了幾名保安,問他們從什麼地方來的,要求出示證件。這下兩人傻眼了,偷學的幾句廣東話用不上了,結果被送到當地警署。儘管張產山能言善辯,可他無法自圓其說假扮賣報人混進高級醫療區的事實。警方懷疑他們是踩點的歹人,因為警方目前正在偵查一宗和黃氏集團有關的敲詐案,兩人真是歪打正著自投羅網,金成看看瞞不過去了,只得說因為一樁業務糾紛,想找黃瑞文董事長,可他們公司一直阻撓,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說著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證和名片。警方將信將疑,說要等明天才能核查,兩人聰明反被聰明誤,偷雞不成蝕把米,又冷又餓,只得在局子裡蜷縮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日近中午時,才像癟三一樣被放了出來。
「你說這是倒的哪輩子霉,好好的高級賓館不住,偏偏在香港的號子裡待了一夜。」張產山恨得咬牙切齒,一會兒大罵保安狗眼看人低,一會兒又罵香港警察草菅人命,說到最後,連金成自己也感到好笑,自嘲道:「也算經一事長一智,世界上有些事原本就是讓人糊塗的,偏要尋根刨底自尋煩惱。從今後,我是再也不會去找小文了,除非她突然站在我的面前。」
為了三亞酒店,金成還是決定給黃瑞文寫一封信,徵求合作開發的意向。這次,他使用了「瑞文董事長檯鑒」的字樣,原來的千般情意,萬般柔腸不見了,行文間只剩下公事公辦的味道。信的末尾,他希望黃董事長能認真考慮他的建議,使雙方有機會進行第二次愉快的合作。
一個星期過去了,又一個星期過去了,香港方面仍然沒有回音。金成幾次電話聯繫,都說人不在,就在金成幾乎不抱任何希望時,這天上午,他忽然接到阿秀的電話。
「金先生嗎,我是阿秀,公司董事會經過討論,表示可以考慮金先生的合作建議。如果金先生方便的話,三天後在三亞市碰頭,商談具體有關事宜。」
金成馬上要通張產山的電話,讓他立即準備有關資料和文件,他將在明天趕到三亞,他同時要求財務部對將要投資的所有財務支出列出詳細的預算報表,越細越好。另外,讓顧小玲準備幾種方案,把黃氏集團可能進行的幾種合作方式認真考慮,拿出預案,這樣商討時的主動性就要大一些。
「你把所有的可能全考慮了嗎?」
「應該包括了。我想,再大的合作項目也就這麼幾種形式,萬變不離其宗,不會再有新的內容了。」顧小玲胸有成竹地說。
「你就這麼自信?要知道香港黃氏集團縱橫商海幾十年,在香港地界上也算老大,和人家比我們什麼也不是。這次人家同意合作,也算屈尊紆貴了,首先我們的態度必須要謙恭。」
「你完全錯了,商場無父子,原則問題是誰也不可以讓的。這叫各為其主。路歸路,橋歸橋,如果剛開始合作就考慮君子之舉,那還不如不合作。」
金成笑了笑,他也不得不承認顧小玲是對的。
第二天,金成帶著顧小玲和一位新招聘的財務總監,從上海直飛海口,他們和張產山會合後,又反覆商討每一個合作細節,同時也對一些不利於本公司利益的條款提出了反訴意見。經過無數次反覆論證後,大家都感到無懈可擊了,看看手錶,已是清晨5點鐘了。
會談比預想的簡單得多。整個投資需要五千萬元,金貿公司只能拿出一千五百萬元,黃氏集團名正言順成為控股方,酒店的董事長、總經理全得由控股方產生,金貿公司只能擔任副職。現在惟一可以拿到桌面上討論的就是將來飯店的利潤分成。如果按照投資比例,那就是7︰3,還是阿秀補了一句——金成知道這是黃瑞文的意思。金貿公司為了啟動投資計劃,先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在考慮分配時可適當增加一到兩個點。
三亞的大海特別美麗,瓦藍瓦藍的海水,那麼深,那麼透,從太平洋深處吹來的海風,沒有維多利亞港灣濃重的海腥味,彷彿吹透了人的全身,那麼爽脫,那麼宜人。藉著飯後的空閒,阿秀喊過金成,信步來到海邊。
「為了這個項目,金先生一定寢食無味?」阿秀彷彿無意間問了一句。
「沒有經驗,人手又少,特別需要笨鳥先飛了。」金成老實地答道。阿秀點點頭:「現在我可以告訴金先生,其實黃氏集團一年前就對海南的投資情況進行了調研,並且確定了投資方向。接到金先生的來信,董事長很費了一番周折,最後決定還是先和金先生合作,完成金先生的投資項目……」
「原來這樣。」金成很是意外,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來。稍停,阿秀抬起頭來:「金先生喜歡跑馬?」
「不會,內地沒有這玩意兒,從來沒有接觸過。」金成說。
「可以看馬報嘛,那上邊都有介紹的。」
金成正要接她的話,猛然想起前幾天的事,面孔倏地漲得通紅。
「金先生是內地人,其實並不瞭解香港。」阿秀停了停,並不看金成,明澈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不遠處海面上上下飛翔的海鳥。「香港人傑地靈,魚龍混雜,那麼多媒體,那麼多狗仔隊,如蠅逐臭般跟著,沒有緋聞還要想辦法製造緋聞,名人的隱私更使他們如癡如醉。保守一個秘密不容易,捅破它,實在太便當了。多少事,塵封後就是歷史,沒有必要讓第三者知道。你們那位張先生,聰明過頭了,監視錄像清清楚楚的,還是讓你們進來,無非徹底死了找人的心。是非經過方知難,不過香港警察還是懂得文明執法的,並沒有為難好事者的意思。」阿秀的話再明白不過了,黃瑞文就是小文,只是囿於某種原因,她不便也無法和他相認,明白了這一點,金成心裡反而踏實多了。他向阿秀提出,能否讓天成每年給他寄照片來,好讓他知道他們的近況。阿秀答應了。
「另外,請你告訴黃董事長,她曾經送給我一件毛衣,那可是她一針一針用手織的,那上邊留有她的體溫。本來我想帶到香港來,如果還不能見到董事長時,就將它交給天成,請他代交他母親,我原本認為它也失去了保存的價值。後來想想一盤錄像已經惹了麻煩,別又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來,這個念頭就取消了。還是那句話,不管我們能否見面,看到那件毛衣,如同看到了董事長本人,我也就滿足了。」
「金先生,謝謝你!」阿秀顯然受了感動,輕輕說了一句,「你能這樣為董事長考慮,這說明她沒有看錯人。其實,見面只是一個形式,關鍵是兩心相印。不是還有那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說法嗎?」
稍停,阿秀又說道。
「金先生,說一句不該說的話,憑著女人的直覺,我看那位顧小姐對你用情很專。」她看一眼金成,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
金成被點著了心病,慌得連連搖手:「阿秀,你多疑了,小玲這人大大咧咧的,但工作卻是十分認真負責的。」
「金先生,你誤會了,我絕無干涉你私生活的意思。董事長十分羨慕你和你太太,常對我說,你們歷經艱辛最後才走到一起,也算有了一個圓滿的歸宿,實在是應該倍加珍惜的。」
起風了,大海立時像一幅沒有扯緊的綢緞上下翻滾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彷彿從地心深處、大海盡頭,震盪著,迴響著,伴隨著海濤的澎湃聲,在深沉地吼叫著。大海是寬闊的,又是那樣無私,金成似乎第一次發覺,人生怎麼竟像命運展示,失去的,得到的,雖然沒有經過秤稱斗量,可又從來都是均等的。你這兒得了,那兒必定失去。事無兩全,生活的規則是永恆的。
他們誰也沒有再講話,默默地往回走去。
剛回到住地,金成打開門,顧小玲早像幽靈一樣閃了進來,同時把門關緊了。
「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和那個阿秀談了些什麼,那麼親熱,那麼投機,這些漂亮女人最會勾引男人了,特別是像你這種好說話的男人,保準一下餌就上鉤。」
金成第一次用一種深沉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顧小玲,直把顧小玲看得汗毛淋淋,叫了起來:「你今天怎麼啦,中邪啦,用這種眼光看人,怪嚇人的。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個阿秀給你灌迷魂湯了,讓你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我們說了半天話,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你——」
「我?——」顧小玲吃驚地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