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成剛回到W市,任靜靜就告訴他,香港黃氏集團一位叫阿秀的從上海打來電話,問天成什麼時候可以回去,說著遞給一張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金成笑道:「才幾天,就不放心了。」靜靜說:「誰家生的誰家疼,兒是娘身上的肉,況且又是一位貴公子。」
金成他們到達上海時已是中午時分,阿秀早在賓館大堂等著,看見他們走進來,高興地站起身打招呼,一邊端詳天成,一邊問:「才幾天,怎麼就變黑了?」
「海邊風大,吹吹就黑了!」
「海邊?」阿秀瞪著疑惑的眼神,看了看金成。
「到我老家走了走,讓他也接觸接觸農村生活,看看田園風光,這對他的成長很有利。」阿秀「哦」了一聲,未置可否。
下午,他們去了動物園。兩個小傢伙對長頸鹿很感興趣,阿秀說:「金先生,這次你很辛苦,來和天成合個影吧。」說著從不同角度拍了十多張照片。她又把小鼎喊過一邊,對金成說:「你看兩人,不管身段長相,和親弟兄沒有兩樣,也讓兩人合個影。」
吃過晚飯後,天成、小鼎又在下軍棋。金成敲了敲阿秀的門,阿秀招呼金成坐下,沏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
「阿秀,董事長沒有來?」
「她太忙了,實在走不開。怎麼啦?」阿秀閃動著詢問的眼神問道。
「前次在深圳開會,董事長也在那兒?」
「原來是這件事!」阿秀笑了起來,「金先生一定是聽阿成講的。董事長是來過,本來還想請金先生吃飯的,結果香港來電話,讓她立即趕回去,所以只能向金先生說一聲遺憾。」
「不過我聽到的和阿秀小姐介紹的有些不一樣。我總感到,董事長好像有意在躲著我,所以很想弄清其中的原因。」
「金先生多慮了,你們素昧平生,又從無交往,金先生的話就讓人覺得有些費解了。」阿秀的話不瘟不火,但有一股逼人的味道,金成覺得有些話必須挑明了。
「阿秀小姐,我們交往也有一段時間了,你也應該瞭解我的為人。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有一種預感,陳文的影子總在我周圍晃動,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讓我和黃董事長見上一面,所有的疑團就會真相大白了。」
「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我現在就可以代表董事長回答你,完全可以。本來這次董事長要來,臨行前因事又耽擱了。你就是不講這事,董事長也會主動約見你——我們董事長姐妹情深,你畢竟是最後見到阿文的人,我們董事長十分念舊啊。」
「難道你們董事長不叫阿文?」
「你說對了,董事長名字最後也是『文』字,我們有時也喊她『阿文』。她們的父母感情太深,約定生女孩後名字中一定帶一個『文』字,想不到給金先生造成錯覺,這實在是始料未及的事。」
「我想再問一件事,陳祥瑞先生現在何處?」
「哦,你是問阿文姨父,他現在也在香港,有幾次,我還聽他提起過你呢。」阿秀的話張弛有方,滴水不漏,一下子反而把金成弄糊塗了。
「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金成肯定地搖搖頭,「可是,阿秀又說得有根有據,讓人不能不信。」金成第一次陷入左右為難的窘境。
金成把兩個小孩安排休息後,決定給黃瑞文寫一封信。
「瑞文董事長閣下:也算萍水有緣,在茫茫人海中承蒙知遇之恩,鼎力相助,得而能在商海中俯拾有加,全仰閣下之力也。金成雖愚鈍,知恩圖報還知道,只是閣下神龍見首不見尾,雖有報答之心卻愛莫能助。不知閣下能否給一機會,讓金成有緣當面感謝,以盡犬馬之勞,也讓心中種種不明白能夠冰釋。金成滬上叩首。」
第二天,金成將他們送到機場。來到候機大廳時,金成掏出信交給阿秀,請她代轉黃瑞文。阿秀把信放好,說道:「金先生,請相信我們是真誠的,千萬不要有什麼誤解。」吩咐天成向老伯伯告別。金成摸了摸天成的面孔,愛憐地說:「你和阿鼎真是一對好兄弟,老伯伯會想你的。告訴你媽媽,讓你經常來看老伯伯,老伯伯會像對待阿鼎一樣看待你的。」天成答應了。
夏日的太陽下山晚,天未黑透,路燈卻早已亮了。推開門,靜靜早已回來了,正在燈下拆舊毛衣。靜靜說:「飯在鍋裡熱著,你們先洗臉,等我把這件毛衣拆了一起吃。」金成抬眼看時,頓時臉都急白了,埋怨道:「你怎麼不問清楚就隨便拆衣服,這是張產山的,前幾天他還提起這事。我一直記著要送給他,到頭來又忘了。——這是小文送給他的那件毛衣,一直藏在箱底下,不知怎麼竟讓靜靜給找出來了。
靜靜不高興地說道,別人的東西早就該給人家,藏在箱底下,還以為是那個女人送的定情物呢。」
吃好晚飯,靜靜洗好碗,看一眼金成說:「和你說件事兒。」金成說:「那你快說吧,公司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靜靜有些不高興了:「就你事情多,好像別人都閒著似的。」金成催她快說。
「楚楚中專畢業了,又安排不到好工作,媽的意思到你公司去,也好有個照應。」一聽任靜靜的話,金成在心底下叫苦,楚楚是任靜靜的妹妹,她到公司來工作,這不等於給任靜靜安了一雙眼睛?他不好明著反對,只是含糊地應著。
「你倒說話呀,吞吞吐吐的,我也好給媽有個說法!」任靜靜性急地嚷起來。
金成沉思了一下:「你也知道,我們是家小公司,一個蘿蔔一個坑,現有的崗位都有了人,你說讓楚楚頂誰?都是簽訂了勞動合同的,而且,大家的表現都不錯,公司才能運轉得如此正常。」
「就頂那個小妖精,妖裡妖氣的,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你別搞錯,顧小玲是正規財經大學的本科生,業務骨幹,公司的財務差不多全靠她。」
「我就知道你要為那個小妖精說話。其實我早看出了,你心中有鬼,楚楚去了你身邊,多了一雙眼睛,你心中不自在,才故意這樣說的。」
金成實在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她糾纏了,他說:「這樣吧,我找徐紅梅,看能否安排一個崗位。」
「總是去麻煩人家,也不怕人家厭煩。」靜靜不高興,可她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其實,金成找徐紅梅,是為了開發房地產的事。這次去深圳,看到那兒房地產開發如火如荼,腦海中萌發出投身房地產的念頭,想不到徐紅梅十分讚賞他的想法。
「這主意不錯,上次就想和你談這事。房地產市場是塊肥肉,要想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你現在下海為時還不晚,只是手續太煩。」
徐紅梅說到了點子上。金成初涉房地產,人生地不熟,好在經營通訊業務時也認識一些人,最後總算結識了市建委負責房地產開發和工程審批的副主任楊子臣。金成很想和楊子臣拉上關係,有兩次剛開口說請楊主任吃飯,就碰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他感到有些棘手,沒敢把房地產的事提出來。經過多方打聽,楊子臣不抽煙不喝酒,惟一的愛好就是古玩字畫。
這一天,金成正在辦公室苦思冥想如何才能搞到好字畫,顧小玲悄悄推門走了進來。
「看你愁眉苦臉的,在想什麼呢,是不是想我?」
「小玲,能不能搞到有價值的字畫?」看到顧小玲,金成眼睛忽然一亮,知道她有同學在省文化部門工作,應該有辦法搞到上檔次的字畫。
「那可是很貴的啊,你要幹嗎?」
「很有必要。」金成把開發房地產的計劃簡要講了一下,「要盡快拿到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和施工許可證,可是,我們無法接近楊子臣,只有這個辦法了。」
「如果楊子臣不吃這一套,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顧不了這麼多了,只能孤注一擲。」金成雙目閃光,口氣堅決地說。
「我試試。不過,你得陪我一起去!」顧小玲眼瞅著金成,等待他的回答。金成明白她的意思,答應了。
顧小玲的幾位同學實在有本事,他們聯繫了幾家文物商店,找了省城最權威的文物鑒定師,最後以最優惠的七十五萬元的價格,買回了一幅明八大山人朱耷的真跡。不過這次顧小玲精明了,故意多跑了幾家,又推說文物鑒定不能馬虎,做什麼全磨磨蹭蹭的,緊趕慢趕讓金成待了一個星期,直急得金成叫苦不迭。可顧小玲的話也有道理,畢竟是七十五萬元巨款啊。
要把畫送給楊子臣,金成很是動了一番腦筋。硬送,那是自討沒趣,還是顧小玲腦筋快,給出了個主意。金成公司一位職工的家屬和楊子臣愛人同在一家單位工作。這一天晚上,楊子臣家的電話響了。
「是誰?」楊子臣的愛人拿起話筒,聽到是自己單位的同事,聲音變得十分熱情。那位同事說,她的一位親戚得到一幅據說是八大山人的真跡,有人說是海內孤本。聽說他們家楊主任在這方面造詣很深,想請楊主任幫忙看一下。楊子臣一聽是不熟悉的人,很不耐煩地一口回絕,但一聽是八大山人的真跡,馬上又改變了主意,吩咐她拿進來。顧小玲跟著那位家屬進了楊子臣的家,楊子臣一看是一位漂亮女人,心中有些後悔不該答應她們進來,但當他打開畫卷時,兩隻眼睛都發直了。
「請問,你從哪兒得來這幅畫?」
「我表哥的一位親戚臨終時留給他的。他不太懂字畫,讓我找行家鑒別一下,看是不是贗品。」
「你表哥是誰?」
「金貿公司的金成,本來他自己要來,臨時出差了,讓我來請楊主任看看,不知真假如何?」
楊子臣沉吟片刻:「從畫的用筆、著墨、手法,以及幾枚印章來看,應該是八大山人的真跡。不過,現在贗品描摹、仿製的手法極高,有些假畫連專家都矇混過了,想要一下子判定真偽其實是很難的。」
「楊主任,既然一下子無法鑒定真偽,是否先把畫放在你這兒,等鑒別清楚後,我們再來請教。」楊子臣一聽這話連連搖手:「這斷然不可,倘是山人真跡,那就價值不菲,有個什麼閃失,我是賠不起的。」
顧小玲笑道:「楊主任也太認真了,我表哥說,反正是贈送的,就像跑路撿了個元寶,隨便丟了,也就這麼回事。」
楊子臣嘴上說著「話不能這麼說」,兩隻眼睛早就一動不動地盯著畫,目不轉睛地看著,顧小玲見狀,悄悄跑開了。
過了幾天,金成他們沒有去電話,楊子臣也沒有任何信息,金成估計事情差不多了,帶著一摞文件直奔楊子臣辦公室。楊子臣見金成有些面熟,金成自我介紹是金貿公司的,叫金成,楊子臣嘴裡「哦哦」了兩聲,心中已經明白,很快,批件就辦好了。
金成計劃開發的那一片老居民區,是一片低窪區,1986年一場並不太大的雨,造成一百多戶居民家中進水。按照市政府的要求,兩年中必須完成這一片區的改造任務。金成委託市建築規劃設計院完成了建築圖紙,得到了批准。他讓顧小玲擔任拆遷辦公室主任,這樣,任楚楚作為會計被安排進了公司。
「楚楚當了會計,顧小玲外放在拆遷辦,那可是個苦差事,風裡雨裡,特別是拆遷戶的工作最難處理,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任靜靜未置可否,這也是她的習慣了,如果她滿意或贊成某件事,嘴裡從不有所表示。其實,金成是想看看顧小玲的能力,看她能否把拆遷工作辦好,他知道,開發小區,難度最大的就是拆遷了。
應該說,大部分拆遷戶還是通情達理的,畢竟小區改造將使他們從此擺脫水淹澇漬之苦,回遷後的居住條件也能從根本上得到改善。同時,拆遷辦還規定,凡在規定時間提前搬遷的,將有各種優惠獎勵,因而,百分之九十五的住戶提前搬走了。
「怎麼樣,在規定時間前絕大部分居民搬走了,你該好好獎勵我了。」顧小玲的臉上露出不無滿足和得意的笑。
「小玲,我不得不提醒你,在剩下的百分之五中,將有你很難啃得動的硬骨頭,他們的工作量將是你現在的幾倍或幾十倍,你必須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開始,顧小玲還不以為然,幾天下來,還是被金成不幸而言中。這些拆遷戶住房面積狹窄,但人口很多,不少家庭是幾代同堂。小區改造開發,得益最大的其實是他們,不過提出要求最多的也是他們。
「不行,國家有拆遷政策,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已經給予最大照顧,你的要求無法答應。」對一戶家有三代七口、拆遷面積只有二十幾平米的住戶,顧小玲已記不清多少次對他們這樣講了。但他們堅持,必須得到一個組房、一個中套和一個小套,否則免談。
「這簡直是敲詐。」金成激動地叫了起來,「實在不行,只有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可是,我們在時間上耗不起啊。」顧小玲顯得比較冷靜,「你看,法院從開始立案、審理,到最後宣判,前後得需要多少時間。我們必須在明年年底完成全部工程,這是我們向市政府保證過的。也許對方就是看準這一點,才這樣要挾的。」
「有沒有辦法暫時避開這一戶,只要有工人進場施工,就能給對方造成心理緊張和恐慌,最後讓他們屈服。」
「你別說了,我有辦法了。」她的兩眼由於激動而熠熠閃光。
「你別胡來,要講政策的。」金成擔心地補充了一句。顧小玲什麼也沒說,登登地跑開了。
金貿小區開工剪綵的那天,可以說人山人海。金貿小區是市政府要辦的十八件實事之一,也是W市城市整體規劃的一部分,市委書記方海濤、分管城建的副市長丘連江、人大副主任趙洪、政協副主席黃根貴等應邀出席。電視台、報社和電台的記者全部來了。發給記者的新聞稿的要點是:金貿公司主動「為政府挑擔,為百姓解憂」。這是顧小玲的創意,得到了金成的首肯。應該說,半個小時的開工儀式是成功的,當晚電視台新聞節目、第二天的報紙,全在顯著位置報導了金貿小區動工的消息,媒體還搞了專訪,報導金貿公司總經理金成為了低窪地區改造,不惜投入多年經商所得,為全市人民造福的事跡。電視畫面和報紙的造勢,讓人們看到了總經理金成和市委書記方海濤笑瞇瞇地站在一起,揮鍬培土。應該說,新聞策劃十分成功。
其時,儀式正進行到高潮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