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質量 第19章  (2)
    許彩霞火化後被葬在公墓裡,修了漢白玉的墓碑和石頭圍攔。墓碑上有她的照片,許彩霞站在城市的一角,咧著大嘴對與她告別的每一個人沒有心肺地傻笑著。她的新鄰居們的住處,大致也都是同樣的。只是那些形態各異的照片,都不如她笑得那般燦爛。周圍的環境被那些終年管理墓地的活人弄得很漂亮,空地上很整齊地種植了鮮花和松柏。人死了,能混到這樣精緻的地方來住,這讓村裡來的鄉親們很寬慰,也很羨慕。

    許彩霞算是徹底搬到城市裡來了,她徹底脫離了農村,做了城市的鬼魂。很快,家鄉來墓地送過她的人們便把這一切都遺忘了。只有她的娘偶爾想起來,還會哭上一陣。想想命中的定數,一次次悲從中來。

    省委考察組在考察臨近結束的時候,召集全市縣處級以上幹部搞了一次民意測評。王祈隆和宋文舉的優秀票都很集中。有人說,因為妻子許彩霞的死,使王祈隆的人氣升上去了。話傳到王祈隆這裡,他並沒有辯解。許彩霞沒死的時候,他哪次的得票也都是很集中,只是王祈隆對許彩霞的態度,感動了更多的人。關於他的那些謠言,不攻自破。

    送走考察組,宋文舉鬆了一口氣,如果下一步調整順利,他的這個句號劃得算是圓滿了。宋文舉把王祈隆喊過來,說,我在省裡該為你斡旋的都斡旋過了,應該說沒有很大問題的。不過,你自己還是不可輕心,現在的事情複雜。宋文舉是在他面前賣人情,王祈隆當然明白。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裡,早跑到老遠的地方去了。宋文舉說完,才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把那封匿名信的事情說了。他說,我看了信,當時也真害怕你有什麼問題。現在看來,你還真行!不過,你小子就是現在有問題,也不是問題了。

    王祈隆愣了好大一會,方才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他笑了說,我會有什麼問題?什麼問題也瞞不了你啊!

    王祈隆臉上是笑著的,心裡卻無端地愁苦起來。許彩霞剛死,許多事情都還亂著,他是無暇去想更多的問題。但是關於安妮的事情,他卻是強迫著自己不去想。許彩霞在的時候,他像是有著一道天然的防禦屏障,他還真的不犯愁。現在許彩霞死了,他猶如失去了掩體的士兵,赤身露體地暴露在她的火力之下,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抵擋安妮射向他的子彈呢?

    好像許彩霞的死,把他出賣了似的。男人在這種事情上總是要找個借口,才會覺得心安理得。

    其實宋文舉是沒什麼意思的,他也許完全是出於關心。男人之間,玩笑開習慣了,對這些事情一般也是不避諱的。他卻眼看著王祈隆的臉黯淡下來,心想,這小子還真是條漢子!心裡卻難免有些替那姑娘難過。宋文舉對安妮也挺熟悉的,又有學問,又是大城市裡來的,家世什麼的都讓人羨慕,確實是打著燈籠都難找。但在這種事上,宋文舉又不好直說,仍是用了開玩笑的口吻說,祈隆,你可是交了桃花運。你要是自己不好說,我們就以組織的名義替你解決了!

    王祈隆說,千萬不要,我還真的沒有想好。

    宋文舉說,人家可是對我們市裡做過貢獻的。而且姑娘確實招人喜歡,你能娶過來,對市裡也是人才引進嘛!

    王祈隆說,她是不會來的,人家是北京人,距離太大了些。

    說完他自己先愣了,他這樣說,等於是透露了自己的心思,但又全然不是這個意思。王祈隆真的煩躁起來。

    從宋文舉那裡出來,漚了一上午的天終於開始落起微雨。王祈隆的心裡比天氣還陰沉。路還沒有濕透,樹木和青草已經是油綠的了。這樣的場景,會讓王祈隆憶起一些雜亂無章的事情。其實他喜歡這樣的雨,正合了他淡淡的莫名的惆悵。這是他在大學裡拉下的憂鬱病,一旦有這樣的氣候就會復發。這種天氣,把他陷在那無邊無際的詩人般的情懷裡。

    他想,不知道在這樣的天氣裡,安妮是在幹什麼呢?

    王祈隆的愁苦也是真正的,他和安妮的事情,其實許多人都是關注著的。而且,大家現在都反過來向著安妮說話了,他想裝糊塗都是糊塗不了的。

    王祈隆夜裡睡不著覺,趴在陽台上聽那時緊時慢的雨聲。擎了一杯紅酒慢慢地飲,心裡到底是拿不定主意打不打電話。安妮走的時候,王祈隆是傷了她的心的。安妮如果不肯原諒他,他就有了一些道理。但他知道,安妮是個通體透明的女人,沒有人比他王祈隆更懂得她的脾性。安妮如果是根本沒有芥蒂,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許彩霞死的實情終歸隱瞞不下去,安妮一旦向他示愛,結果就很難想像。要麼是兩敗俱傷,要麼是妥協。若是事情就這兩個結果,哪一種都不是他所想要的。

    沒有安妮的時候,女人僅僅是女人;有了安妮,女人的事情就變得既可愛又可怕起來。但女人是女人,女人終究不完全是安妮。

    安妮從那次生病離開陽城,一個電話都沒再給王祈隆打過。爺爺問起王祈隆和企業的情況來,她卻總是能搪塞過去。老人家從頭到尾竟然沒有發現孫女是藏著心事的。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河南來了兩個人到北京找安妮。那兩個人見了安妮,眼睛都不會轉彎了,只聽說是北京的一個老姑娘,卻不曾料到是如此的光彩照人。不等交涉,心裡已經先自肯定了幾分。

    來的人說,已經等了她兩天,一直聯繫不上。安妮整天盡顧著游泳健身,泡吧聊天的事情,確實是不好找。安妮笑著說道,你們不說是從河南來的,就更找不到我了。然後才問,你們見我是有什麼事嗎?

    來人的臉上露出些尷尬,相互看著,好像不好意思說。安妮的心裡就明白了許多。但她也不點破,仍然是笑著看他們。

    是這樣的,一個說,關於你在陽城,和市長王祈隆的接觸比較多,有一些說法。我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按照組織程序瞭解一下情況,也不會擾亂你的生活。

    另一個說,組織上也是本著對同志負責的原則,盡量不讓哪一個人受委屈。

    安妮笑得更開了,安妮起身為他們兩位添了水。安妮說,我和王祈隆市長?有什麼說法呢?說來讓我聽聽。

    是這樣的,有人舉報說你和王祈隆市長關係曖昧。其實我們對王祈隆市長的人品是瞭解的,但對舉報又不能不查。我們來的目的也就是想讓你出個證言,說清楚就行了。

    安妮依然笑著說,要說這些都是多餘的,你們不來見我,也未必對傳言相信;你們見了我,我說沒有,你們也不一定不相信。

    兩個人也放鬆起來,笑了說,明知道是形式,可還是得走這個過場。畢竟是有書為證,空口無憑嘛!

    安妮正色道,那你們告訴我,王祈隆市長是怎麼說的?

    那兩個人也正了色說,王祈隆的夫人遇難前,他就澄清了這個問題。我們只是急於結案才需要你的證言材料。

    安妮的臉一下子白了,停了老大一會才問,他夫人怎麼了?

    那兩個人面面相覷。

    他夫人不在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竟不知道?

    你們真的?

    安妮很快又恢復了鎮定的模樣。她說,我可以告訴你們了,王祈隆是你們共產黨隊伍裡面,最純潔、最有原則性,最是男人的人!但是,我還可以告訴你們,我愛他,這和組織沒有任何關係!

    安妮回到家裡,就告訴爺爺,她要到陽城去,馬上就走!

    爺爺嚇了一跳,爺爺遲疑地說,傻丫頭,你不是又發瘋了吧?

    安妮說,我好好的,幹嗎要瘋?

    是王祈隆讓你去的嗎?

    爺爺是第一次喊王祈隆的姓,他把自己弄得也嚴肅起來。

    安妮知道爺爺已經猜到了什麼。她過去圍住他的脖子,說,爺爺,是王祈隆讓我去的,難道你不喜歡他了嗎?

    爺爺老半天才長出了一口氣,沒頭沒腦地說,我看這天還是要下雨啊!

    安妮返回陽城的時候,距王祈隆夫人的喪期已經一個多月了。安妮是憑著一時衝動回來的,有很多問題她連想都沒想。真正回到陽城,她才覺得問題不是那麼簡單,雖然她是個非常直接的女孩。一個問題是,見了王祈隆,她該說什麼?能不能把許彩霞給忽略過去?如果忽略不過去,她該如何表現?如果表現出興高采烈的樣子,不管怎麼樣都是說不過去的;如果表現得很悲傷,安妮是裝不出來的。第二個問題是,他王祈隆的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安妮覺得,橫梗在他們中間的,不是許彩霞,或者說許彩霞根本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她是帶著傷痕回來的,她的心已經被傷透了,但是,她已經顧不上查看自己的傷口了。

    安妮打通了王祈隆的電話。她本來想平靜地跟他說話,然而電話一接通,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說,我回來了。

    王祈隆那邊是沉默。安妮又說,我要見你,你不來,我就去找你!

    王祈隆知道安妮的性格,他已經沒有一點退路,他不得不去面對她了。

    放了電話,王祈隆打來一盆熱水,他先把右腳脫光泡進水裡。那是一隻完美的讓他滿意的腳。其實那只是一隻普通的男人的腳,之所以王祈隆感覺到它完美,無非是和左腳比較的結果。他停了好一會,才去脫那只左腳上的襪子。那腳踝骨內側的一點拐骨,觸目心驚地顯現出來,他把它泡進水裡,隔了水看,就更大了。他使勁地用手指按下去,那骨頭是沒有感覺的,硬硬的。他的心卻疼得收縮到一處去了,他厭惡那骨頭。

    王祈隆洗好腳,先給左腳穿上乾淨的襪子,那腳上的拐幾乎是看不見了。他再穿上一隻質地精良的休閒的鞋子,他的左腳就是一隻極其正常的腳了。

    這個夏天總是在下雨,但雨水落下來似乎都是滾燙的。王祈隆心裡的熱氣怎麼都壓不下去。王祈隆把車直接開到小樓跟前,坐在車裡,看著雨水像瀑布一樣地落在擋風玻璃上,心情也隨著雨水一波一波地被沖刷著。他索性關掉刷雨器,外面的世界立刻模糊起來。他在後視鏡裡看了看自己刮得鐵青的下巴,那稜角分明的男人的剛毅讓他分外感到鼓舞。他突然覺得,自己從來是沒有怕過那些閒言碎語的,他更沒有怕過曾經活著的許彩霞。他怕的,究竟是什麼呢?

    安妮已經來到了車前。她歡欣著撐起一把細花陽傘,來到車子跟前接他。

    王祈隆先是看到了安妮的那雙腳,光著。進入夏天王祈隆就沒有見她穿過襪子。穿了半跟的大紅皮拖,十個光潔的腳指上趴著十隻圓潤的小珠貝。

    不管是安妮還是王祈隆,所設想的種種見面的場景,通通沒有用了。門還沒關上,安妮就緊緊地擁住了他,或者說,是他倆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她像一條光滑潤涼的蛇,也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她把一個強壯的男人纏繞得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了。也許,他原本就是不想反抗的,他固執了那麼久,他早就應該繳械投降了。

    等待了足足有一千年之久,兩個滾燙的唇終是吻在一起了,那麼緊密,那麼忘乎所以,他們把整個世界都拋在腦後去了。即便是世界的末日到了,誰又能夠把這樣的一個吻分開!

    不時的有眼淚潤進嘴裡,鹹鹹的,苦苦的,澀澀的,但又是甜蜜的。是誰在哭泣?是等待了太久的安妮還是克制了太久的王祈隆?她對他的愛,像一隻被雨水打濕翅膀的蒼鷹,不管多艱難,還是奮不顧身地從一個山頭飛向另一個山頭;他對她的愛卻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儘管內裡是滾燙的岩漿,外面卻是冰涼的岩石。但這一次,王祈隆覺得,他是徹底沒有辦法再抗拒那致命的飛翔了。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安妮牽了王祈隆的手,到了裡面房間裡。其實從進入裡面房間的那一刻王祈隆就清醒了。但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他只是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安妮。安妮臉上帶著從來沒有過的那種羞澀和幸福,她的身子幾乎一下也不想離開王祈隆。

    安妮脫去了自己薄如蠶絲的短裙,她的完全的美再一次展現在王祈隆面前。這身體曾經這樣展示給王祈隆看過。王祈隆開始興奮起來,他像一個男人那樣興奮起來。他曾經把這個玉體雕刻在自己心裡。當他的眼睛再次像雕刻刀一樣打量著安妮,他看了那完美的身子,玉一樣光潔的腿,尤其是那雙美得讓他絕望的腳,他覺得自己像被電擊一樣讓他渾身顫抖。天啊!他在心裡絕望地哀鳴著。他的心砰砰地跳得自己聽得見聲響,汗水開始在他的身上滾滾流淌,他無力地閉上了雙眼,癱坐在床沿上。

    安妮赤裸著把軟了的身子偎在他的懷裡,安妮親吻著他的臉,安妮喃喃地說著情話。安妮說,要了我!我是你的啊!

    王祈隆完全是麻木的,王祈隆努了半天的力,他的下身竟然沒有一點感覺。

    安妮想他是太緊張了,安妮起來幫他脫了鞋子。王祈隆把頭抵在她柔軟的身子上,深吸了一口氣。他顫抖著手解開了自己的衣服,像在做一件艱苦細緻的工作,汗水從他頭上滾落著,整個胸膛也像水洗了一樣,手抖得更厲害了。

    他脫了鞋子,但還穿著一雙厚厚的棉線襪子。安妮想去幫他脫去那雙襪子,她的手還沒挨著他的腿,他突然大叫了一聲。他說,不!他使勁把腿蜷到胸前,他把安妮閃到一邊。他的頭髮被汗水弄得絲絲縷縷的貼在臉上,他的上衣是完全敞開著的,他卻盡顧著穿他的鞋子了。他驚恐的樣子把安妮嚇到了。安妮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狼狽的王祈隆,安妮嚇得拉起一條毛巾被把自己遮蓋起來。王祈隆看著她,把手放在她的頭上,他說,安妮,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安妮說,告訴我,為什麼?

    不為什麼。王祈隆的口氣,幾乎像是在哀求安妮了。

    我不信!我就這麼一直等著!

    安妮哭泣得絕望而又堅定。王祈隆的心都被她哭碎了,他忍不住又把她抱在懷裡。他不知道她所說的等待是今天,還是一直這麼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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