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軍那一陣子明顯比往常回家多了。有時候回來,就坐在客廳裡。馬清清見他回來,就趕緊過去倒茶。馬清清過去了,潘明軍就找她說話。馬清清也不忌諱,什麼事都停下來不做,陪著姐夫說話兒。一來二去的就放任了,姐夫大著膽子說上幾句放肆話。馬清清不生氣,開始還擔心馬秀秀惱,看看卻是全然不在意的樣子。有時候潘明軍說,我這老腰椎頸椎病,過去回來都是你姐給我按,現在你姐動不了,你就幫我捶兩下吧!
清清還沒答應,馬秀秀就在屋子裡喊道,還不快去,看你哥天天累的!
有一天,潘明軍很晚才喝了酒回來,進家就要茶。馬秀秀說,清清,去給你哥按按吧,醒酒。我頭疼,吃了安定先睡了。馬清清先把姐姐服侍睡了,才進了姐夫的房間,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的潘明軍,一把就把那軟身子拉到懷裡了。口裡喊著妹子,卻把人家的身子裡外摸了個遍。清清口裡小聲喊著害怕姐姐聽見,卻緊緊地和姐夫攪在一起,他要脫,她就半推半就任他去脫。清清摟著姐夫,清清主動迎合他,清清是動了情的。潘明軍摟了清清,才知道這女人和女人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他以極大的政治熱情,完成了干群之間的融合。
倆人盡了興,都大汗淋漓的。起來要穿衣服,才發現馬秀秀就在門口站著。倆人七魂嚇跑了六魄。尤其是潘明軍,嚇得腿都是哆嗦的,弄了半天才把倆褲子腿的位置找對了,一點縣長的氣魄都不見了。
馬秀秀也不理他,逕直走過去,拉起自己的妹妹,一巴掌煽在臉上。
馬秀秀讓潘明軍寫下保證書,保證永不再犯此類對不起妻女的事情。否則,今天的後果將由他自己負責。馬秀秀又強迫著自己的親妹子寫證言。馬清清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咬著嘴唇一個勁地搖頭,把眼睛哭得像個爛桃,怎麼都不承認是強姦。
馬清清當天就走了。跟誰也沒打招呼,她自己收拾收拾東西就走了。
潘明軍至此,在馬秀秀面前徹底換了態度。馬秀秀也不計前嫌,對丈夫一如既往地好,對婆婆家裡的人也是一如既往地好。
誰都不知道王祈隆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他的整個身體都被酒液泡透了,大腦已經完全集中不到一個地方。可是,他卻異常乾脆地出了門,攔了一輛車,直接去了漢川飯店。
下了車,沐浴在長江岸邊潮乎乎的熱風裡,王祈隆突然激動起來。二十年前的紅色門童竟然還立在那裡等他。紅色的門童在黑得明亮輝煌的夜色裡,以標準的姿勢拉開了玻璃門。站在他面前,王祈隆卻沒有馬上進去。他就站在那裡打量著他,二十年前他看他的目光很重,腳步很輕;現在他看他的目光非常之輕,腳步卻很重。他在心裡說,我王祈隆來了,我王祈隆又來了!
王祈隆直到把門童的笑容看得凍結在臉上,才大步走了進去。他本來想直奔洗手間而去,他想到在尿完之後,一定要命令服務生幫他打開水龍頭,然後再仔仔細細地洗手,不緊不慢地吹乾。這麼些年,他早已把這些程序練習得十分嫻熟。他已經不反感服務生的觀賞。相反,如果哪一天沒有人盯著,他一下子就會失去興趣,做得草率起來。
但是,他的目光卻被大堂正中的一張桌子吸引住了。那上邊擺著大堂經理的牌子,座位上坐著一個笑容標準、姿勢僵硬的領班。王祈隆徑直朝他走了過去,他盯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先生,那個領班說,你需要什麼幫助嗎?
是的。王祈隆在他對面坐下來。
對不起,先生。這個位子是不能坐的。領班說。
誰說的?
領班依然微笑著,撥了一個電話。隨即,從總台裡面出來一個漂亮的女孩。胸牌上寫著"經理"。女經理也是微笑著過來的。這是一個標準的城市姑娘,她的長髮飄逸,美麗的臉上每一個毛孔都是微笑著的。她說,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王祈隆說,是的!我已經說過了。
您想得到我們的哪一項服務?
消費!王祈隆想都沒想就說了。消費,他說的是消費。
好,我們有客房餐飲,有休閒娛樂,有桑拿理療,先生您選擇什麼樣的消費?
我就需要你!
王祈隆的目光是赤裸的放肆的,甚至是挑釁的,他相信女經理會被他的惡毒壓迫得透不過氣來。但女經理依然在微笑,她招了一下手,一個身著粉紅色旗袍的女孩扭著腰肢款款走來。女經理說,這位先生看來是喝多了,帶他去桑拿部醒醒酒吧!
說完,轉身走了。領班也走了,就剩下那個粉紅色的女孩,微笑著看著他。
王祈隆看了看那個粉紅色的女孩,本來還想對她再說點兒什麼。那個女孩正用求援似的目光看著他。他心裡忽悠了一下,怎麼突然就想起了戴小桃,就把沒說出來的話又嚥了回去。他乖乖地站起來,跟著她走了。
除了說話,王祈隆是醉得沒有一點力氣了,可他不需要使什麼力氣。粉紅色的女孩把他送到了桑拿部。兩個身體強壯的服務生,立馬就把他架到裡面去了。他們像剝羊皮一樣迅速地脫完了他身上所有的衣服,他們又像拎著一頭剝了皮的羊一樣把他拎進了洗浴間。他們很小心,他們可沒有敢趁他醉了就折磨他,只消看一眼他身上的皮肉,摸一摸他那雙顯然不不經常走路的軟滑的腳,他們立馬就能判斷得出,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王祈隆被人服侍著洗了搓了,便被送到一個香氣迷人的房間裡去了。燈光暗暗的,低低的樂聲百轉千徊。已經有一位妙齡的女孩在裡面等他了。王祈隆剛被扶著躺在一張鋪著雪白床單的小床上,那女孩兒的手立刻就在他的頭上肩膀上動作起來。王祈隆突然坐了起來,擺了擺手說,停住!
女孩說,先生要的不是這個嗎?
不是。
先生要什麼?
去給我把你們大堂的女經理找來。
先生,是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嗎?
不是你的不對。這和你沒有關係,你只管去給我把你們的女經理找來!
女孩看看王祈隆,委屈地走了出去。
王祈隆等待著,女孩很快就回來了。女孩說,先生,我們經理來了。
王祈隆驚異地發現來的不是女經理,而是飯店的經理。王祈隆只在腰間套了一條桑拿間的廉價短褲,但他覺得自己比經理那身筆挺的西裝更威風。
先生是要求什麼特殊的服務嗎?
是的,我要你們的大堂經理來。王祈隆盯著他的眼睛,強硬地說。
我們這裡有專業的員工為您服務,大堂經理的職責就是在大堂。
你們不是信守顧客是上帝嗎?現在我就是上帝!王祈隆把他的褲子拿過來,掏出來一個黑色的錢夾,拍在自己的面前。
經理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太知道該怎樣對付這些人了。把他們關在一個房間裡睡一覺,別管他當時怎麼折騰,第二天醒來,他會趕著給你道歉的。經理卻在王祈隆掏錢的動作上,看出了一點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味道。經理眼睛裡的恭順迅疾變成了鄙睨。這種神情立刻被王祈隆捕捉到了。好,終於來了!小子,說話呀,我王祈隆就是等著你說話的,我都等了二十年了!
王祈隆充滿挑釁地目視著經理,王祈隆沒有想到,這經理是真的有涵量。經理說,您有多少錢先生?
王祈隆把錢夾打開,掏出厚厚一疊人民幣,又掏出厚厚一沓美元,扔在床上。經理把那些錢揀起來,一張一張仔細地理好,又在手裡掂了幾掂,好像要掂出它們的份量。經理說,先生,您的錢可真夠多的!
王祈隆動都沒動,一直盯著他。
對不起,耽誤先生您寶貴的時間了。我馬上把經理給你喊進來。
經理和女孩都走了。王祈隆長出了一口氣,他這他媽真的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王祈隆被勝利的滿足感沖刷得昏昏欲睡,他的眼皮一點都不聽使喚了。他終於看到身著制服的大堂經理果真走了來。他伸出手去,想把她拉向自己。
王祈隆是半夜被自己的尿憋醒的。他看到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不認識的女孩,正拿著他的手機同什麼人竊竊私語。王祈隆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怎麼在我的房間裡?
女孩笑起來。先生,這裡是漢川飯店的按摩間,不是你的房間。
女孩身上的經理制服提醒了他。大堂經理?他模模糊糊地記起了什麼。天啊!我都幹了些什麼?
王祈隆匆忙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他這才發現,這個女孩並不是昨晚那個大堂經理,她沒有那頭秀髮,她臉上的神情?不,她只不過是穿了大堂經理的衣服而已。而且,他一眼就看出來,眼前的女孩也根本不是城市女孩。她是被酒店掉了包的假貨,可他的錢卻都是真的。王祈隆恨不得自己比那些錢消失得更快一些,他沒再看一眼那個女孩子,他依然像二十年前一樣,鼓脹著尿液飛一般地衝了出去。他沒有看到大廳的經理座位上是不是還有人坐在那裡,但他看到了門童曖昧的笑。他收起自己的目光,匆匆地走了出去。想想自己蹩了二十年的這一泡尿,到底沒有撒出來,心裡不知是悲哀還是沮喪。這狗日的城市!他在鑽進出租車之前狠狠地罵出一句:婊子養的!
沒等聚會結束,王祈隆就找了個借口,說是市裡換屆要考察幹部,提前走了。實際他並沒有離開武漢。他想找一個地方,自己靜靜地待一天。
王祈隆獨自去了一個已經有點落伍的酒店住下來。他讓出租車繞著市區轉了一大圈,那都是他過去步行走過的地方。直到夜色朦朧,才轉入江漢大道。望著城市明明滅滅的萬家燈火,想著那些遙遠的人和事,不禁思緒萬千。千千萬萬個窗口裡,
有著千千萬萬個大不相同的生活場景。但人與人,隔了很遠的距離,就覺得很近;而離得很近的時候,卻又覺得十分的遙遠了。這就像一幅油畫,不管在遠處看多麼色彩斑斕,走近了看,無非是些色塊的堆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