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幹部考核這個關鍵時刻,王祈隆突然要去武漢參加他們華中大學的同學聚會。他是在車子上接到同學打來的電話,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突然決定,要去。這免不了又引出一些新的閒言碎語:恐怕是藉著聚會的名義去幹別的事情,省裡京裡都少不得去一趟的。王祈隆制止了辦公室主任的勸阻,他對這些事情一概置之不理。人人都有一個頭腦,你能阻止了別人去想?人人都長了一長嘴,你能阻礙了別人去說?況且,如果這個時候打退堂鼓,不是剛好印證了他們的謠言!
這是他畢業二十多年後參加的第一次聚會。畢業後,由於工作安排上的不順利,他基本上斷絕了和所有同學的聯繫。後來事業逐漸明朗起來,才有同學陸陸續續地和他聯繫上。但學校組織的校慶之類的活動,他全都借口工作走不開給推辭了。他不願意走回過去,並不是因為他和他的那些同學沒有太深的感情,而是有很多東西都讓他哽得慌;或者已經淡忘了,不願意再翻動它。這次在武漢聚會,只是他們一個班參加,幾乎所有的同學都跟他通了電話。他們說,王祈隆,我們都念叨著你,你是不是把我們都給忘了?王祈隆想了想,如果再不去,就會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
他們這次聚會是武漢一個做生意的同學發起組織的,據說這個叫安天順的同學,手裡資產在九位數以上,明裡暗裡娶了三房老婆,生了四個孩子。也不知道是大家開玩笑涮他,還是確有其事。說到他的臉上,他一概不否認,只嘻嘻哈哈地跟大家逗樂。他開始好像是做房地產的,後來又介入了IT和其他產業。具體是做什麼的王祈隆不清楚,可能有很多同學都和王祈隆一樣不清楚。反正大家來了,反正他有錢就是了。
這安天順王祈隆已經不大記起他當時的模樣了,他家是湖北羅田縣的,生得小而黑。就是在他們班裡,也是很不起眼的一個。那時他在學校裡拚命地追女孩子,當然是無一得逞;而按現在的行情,肯定會有許多女孩子追他了。王祈隆想,這也可能是這次聚會的副標題。現在他依然很瘦小,卻顯得很有精神。追逐美女和追逐金錢一樣讓人精神煥發,看著安天順精神抖擻的樣子,王祈隆真是自歎不如。
誰能想得出來,七月十七日是安天順的生日。安天順召集同學聚會,其實也是給自己過了個別出心裁的生日。王祈隆在大家舉杯祝賀的時候,多少心裡有點不舒服。但又說不出來彆扭在哪裡。他就是直接告訴你自己過生日,難道你還能不來?這些有了錢的人,他們都想不出怎麼折騰是個好了。
現在在同學中間,王祈隆也算是個明星人物。並不是他這個市長的位置有多麼位高權重,而是這市長是由他王祈隆做了,大家覺得很稀奇。王祈隆是帶點悲天憫人的心情,看待他這些都想使出渾身解數炫耀自己光輝業績的同學們的。但他還是在大家的恭維裡,找到了當年屈辱的一點影子。每個人與他碰酒的時候幾乎都會說,當時真沒想到啊!
王祈隆在他們眼裡,當時是什麼樣子?現在又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讓大家沒有想到的另一個人,就是陝西的小伙潘明軍了。他現在的身份是陝西某市的市委書記,聽說馬上就要升副省長了。潘明軍沒有休妻,他的老婆一直還是那個貴州的醜姑娘馬秀秀。馬秀秀現在是市工會的主席,老了胖了,反而脫了原先那種小裡小氣的窮酸相。夫妻倆一起來參加聚會,卻好像是當著大家的面故意在表演愛情,一有空就拉了手,硌得讓人牙酸,這就又露出了井底之蛙的底色。大家在後面看了不吱聲,各自在心裡撇了嘴。當著面卻又逗他們,來啊,親個嘴啊!
王祈隆真的有些後悔加入這個聚會。大學同學的聚會,其實是大家的烏托邦,無論眼前是何等的榮耀,誰能找回當年沒有得到或者曾經失去的東西,收穫和損毀永遠都是對等的。
大家在一起,仍然像過去一樣胡說八道。拋頭露面的,還是過去那些面孔。王祈隆還是沉悶的王祈隆,他始終都很少吭聲。這讓大家覺得王祈隆變了,但是又沒變。同學到了一起,就是吃飯,喝酒,聊天。放開了。喝醉了。話語也超越了邊界,身份地位一下子就不存在了。晚上男男女女都圍坐在賓館房間裡,抽煙,打牌,貼紙條,翻跟頭。新聞舊聞像啟封的烈酒,瀰漫在閃爍的眼波間。有人提起了馮佳。馮佳這次沒有來,女生們就拚命說起馮佳。有人說到了新聞系的李彤,大家就七嘴八舌說李彤。馬秀秀和潘明軍單獨回房間聚會去了,又有人說起了他們。
說的人和聽的人彷彿都是有些心不在焉,王祈隆卻是一句句聽到心裡去了。
知道李彤和宋大偉的事情嗎?
聽說過,不是離了嗎?
還不是李彤把宋大偉給甩了!
也不能那麼說,當初那麼單純的女孩,在學校和宋大偉好成那個樣子。開始聽說是和他們公司的總經理好,後來不知道怎麼又讓董事長給弄到香港總部去了。李彤倒是壓根沒有提離婚的事,聽說是宋大偉那個要強的媽媽強迫兒子離的。
又有一個插進來說,你們還不知道,宋大偉去香港找那老頭子談判,差一點沒有吃了官司!
怎麼說呀?
那老闆提出要他們離婚,給宋大偉二百萬港幣。宋大偉竟然答應了。
這倒符合宋大偉的性格,看著像個男人,其實連婦人之見都沒有。那後來呢?
後來李彤倒是沒有說什麼,她爸爸媽媽也不準備說什麼。是李彤的哥哥覺得吃了虧,就反把宋大偉給告了,說宋大偉為了錢把妻子給賣了。她那哥哥才純粹是敲詐。宋大偉的媽媽氣得要吐血,當面把支票甩在她哥哥臉上,才撤了訴狀的。聽說宋大偉很長一個時期都沒有心情做事,並且過了這麼多年,一直都沒有再找老婆。
是啊,男人遇到這事兒,可是兜頭一棒,憑誰也吃不消。
李彤讓那香港的董事長娶了當小老婆,可是生活得依然滋潤。前一陣子有的同學說在那邊見過她。說李彤還是那個純情的樣子,還主動跟同學們提起宋大偉大學時候的趣事兒,說起來一板一眼的。說李彤還是那麼漂亮啊,倒真是個沒心沒肺的,臉上連一根皺紋都沒有呢!
在同學裡面,王祈隆最想瞭解的是女同學馮佳。他這次來最想見到的也是馮佳,可偏巧她不在武漢,有同學說她是故意躲著不見大家。這讓王祈隆不免有些失望。
這時偏巧王艷華說起了馮佳,在武漢工作的同學就她和馮佳最近乎。
馮佳畢業就被分配到武昌的一個科研所。有了工作,有了一份固定的工資,她和她的那個鋼鐵工人的差別就漸漸露出水面嘍。你想啊,她讀了大學,工作後又天天在知識分子堆裡泡著,物質和精神生活都是小資情調的了。回到家去,看著未婚夫阿強那粗魯邋遢的樣子,心裡就難免有些不是滋味兒了。
看著就不是那麼回事兒,硬往一塊兒湊能行嗎?
是啊。後來還不是為這個把人家給甩了!
甩得好!也算是給咱們學校的男生,出了一口惡氣!綽號燕子李三的男生李剛,看著王祈隆說。
也怪她後來嫁的那個張志剛。他研究生畢業,馮佳去時他在所裡已經寂寞了一年,經人介紹相了幾次親,都是高不成低不就。馮佳來了之後,也不問人家是不是有對象,只管一個勁兒下了死力氣追。
聽說那小子還有些文采,天天給馮佳寫情書。馮佳開始很反感,也沒怎麼在意。過了一段時間是聽之任之。再過了一段時間,就有些甜絲絲的小浪漫了。愛情這個東西嘛,就怕形成氛圍,一個人往往不是被另一個人俘虜的,而是被這個人的氛圍俘虜的。一個單位待著,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那些話要說起來本是俗不可耐的,可寫在帶了各種顏色和圖案的信箋上,就覺得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有男生插進來說,這樣就架不住了,到底是女人。
去一邊去,搗什麼亂!還不全是你們這些臭男人給害的。
也挺可憐的,那馮佳提出來分手,鋼鐵工人被馮佳一棍子打到了酒缸裡,喝得半個月都起不了床。
他們說那小子從來不吃虧的,在馮佳身上可是吃了大虧。有道兒上的朋友要出來擺平這件事,反而被他制止了。他雖然沒有文化,可他有臉面,很有義氣的一個人。馮佳跟他提出來分手後,就搬到科研所去住了,再也沒有回家。那阿強喊了幾個兄弟,把她的東西完好無損地送了過去。
他倒像是個性情中人,倒是我們這些知識分子,整天感情感情地喊,其實相互之間,哪裡還有一點感情的影子?
錯!看人家潘明軍潘大人兩口子,感情得像出土文物似的!
這事兒後來不知怎麼被《楚天都市報》捅了出來,還引起了一陣討論。有的說,馮佳太沒良心,是女陳士美;有的說,像這樣沒有愛情的婚姻,本來就是該被拋棄的。但不管怎麼樣,那鋼鐵工人阿強是死了心,先找了一個合適的姑娘娶了。老婆很快就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後來與人合夥開出租汽車公司,發了大財。
男人遇到這事兒,要麼被一棍子打死,要麼會一鳴驚人。馮佳過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