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質量 第8章  (1)
    人生中有許多事情是不能提前預想好的。王祈隆確實沒有想到會這麼快,一切都是突然而至的。可是,面對大的轉機他並不顯得受寵若驚。他竟然開始相信奶奶的話,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幫他?所有的那些灰暗的記憶都已經成為過去,那只不過是為了讓他在進入生活之前感受一點小小的磨難。王祈隆的臉上也並不能看出多少喜悅,他甚至故意弄出一些淡淡的漠然。新的機遇也說不定又是一次新的考驗,他還不知道他能不能順利通過這一關。有一點卻是不一樣的,如果說此前的幾次機遇還讓他有點惶惑,現在的變化卻讓他突然清醒:他要當縣長!他從骨子裡就是要當縣長的!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裡一閃出來,就被他牢牢地把握住了。過去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要為成為縣長做鋪墊罷了,因為那時候目標太遙遙無期,他不敢這樣想。他是一個鄉下的孩子,又被城市和文化嫁接,成了一株更有生命力的植株。那縣長的位置最適合這種植物的生長。上能通天,下能接地,是可以讓他實現許多常人實現不了的夢想的。

    市委組織部部長親自送王祈隆到文清縣赴任。農業局的局長肖明遠也帶著一大幫人前去相送。王祈隆為人厚道,當副局長期間說話辦事很得同志們的首肯,他人在的時候也不覺得有多麼好,要走了都記念起他的好處,要求去送的同志很多。肖明遠也樂意這樣,一來是他培養的人才,二來也可以顯示顯示農業局的團結。這畢竟也是一件讓人驕傲的事,我們農業局因為出政績,才出幹部嘛!

    送的人和接的人見了面。客套話說完,卻出現了一點冷場。這邊的局長肖明遠滿臉的歡喜,同志們也都喜氣洋洋的。文清縣的縣委書記胡大慶臉上的喜色卻很勉強,讓人能明顯地感受出來他的情緒。頭兒不高興了,下邊的同志自然也不大好表達,表情看上去都很尷尬。有幾個副職同王祈隆互相點了點頭,笑笑,想表達一下友好,也都很拘束。

    按照程序走完了過場,大家都坐在了酒桌上。胡大慶乾脆忽略了主題,把大家晾在一邊,若無其事地自顧和組織部長談笑起來。他給部長勸酒,自己也喝得半醉,卻看都不看今天的主角王祈隆一眼。他不高興,並且是對他王祈隆不高興,王祈隆自然是看得出來。今後就要搭班子處夥計,他這是要幹什麼呢?是對他有不滿意的地方,還是要來一個下馬威?王祈隆和他並不熟悉,根本談不上有什麼過節。

    胡大慶的情緒部長看出來了,別人心裡不清楚,他卻是明白的。原來這胡大慶自打前任縣長在位的時候,就有心把縣裡的班子調整一下。縣長有些不合拍,縣裡說是黨政分開,其實書記是一把手。而縣長個性強,不能樣樣順著他,兩個人思路不一致的時候很多,免不了要發生摩擦。胡大慶是個直性子,工作上武斷一些,他當一把手,就容不得有另一種聲音出現。他一直私下裡找市委領導,想把縣長調到市直機關去。他有他的想法,極力推薦文清的常務副縣長馬東當縣長。馬東是胡大慶一步步推起來的,帶著走了好幾個單位。如果他當下手,還不是樣樣事情自己說了算!

    胡大慶想歸想,一直沒有機會。現在機會終於來了,縣長出事了,剛好騰出來位置。儘管他也不想讓人家出事,可縣長是自己出了事情。胡大慶沒有等到案子完全了結,就把市委領導找了個遍。市委的幾個主要領導雖然沒有明確告訴他什麼,卻也沒有否決他的意見,都說研究研究再說。得了這話,胡大慶心裡就有了個八八九九。他自我感覺一向良好,知道事情沒多大問題,回來還跟馬東透了底兒。他怎麼都想不到的是,市裡不但沒有按照他的意見提拔馬東,卻連個招呼都沒打,把農業局的一個小副局長給他弄過來了。

    再一個讓胡大慶生氣的是,他王祈隆憑什麼這麼輕鬆就可以當上縣長?想他胡大慶上師範前就已經在鄉里工作了好多年,師範畢業後又奮鬥了許多年才混到縣長職位上,快退休了才幹上書記。他王祈隆連胎毛都沒褪盡,忽然成了一縣之長,憑的什麼啊?可心裡彆扭歸心裡彆扭,任命文件下來了,胡大慶自然知道胳臂擰不過大腿,既然是這樣,他也不得不認了。本來還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見了這一桿子人馬,看他們那興高采烈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索性就給他娘的來個下馬威!

    農業局這邊的人看到這種局面,心裡一個個說不出來的難受。閨女送到婆家,再怎麼不稱心也不可能領回去了。肖明遠帶著頭,一個勁地拿酒往肚子裡灌,讓他們知道農業局也不是善茬兒。他和縣裡那幫人划拳,輸了就說,讓你讓你!贏了就說,別想著我們市直單位的不行,我們也不是吃乾飯的,幹啥也不比你們差!

    胡大慶聽了,知道話是對著他說的,就也借了酒意說道,咱兵對兵將對將,我就不相信有鋸不倒的樹。你們這些機關的大老爺啊,只會紙上談兵,打不了實戰的。

    肖明遠哈哈一笑說,那我們就分個高低吧!

    胡大慶說,跟你來可以,人家用杯子,我們用碗乾!

    肖明遠是見酒醉,一大碗沒下來就給弄暈了。胡大慶說,我就說嘛!你泡過的酒缸還嫌太小啊!我們縣裡的開的就有酒廠,撂倒個千兒八百人,還不是跟玩兒似的!

    肖明遠聽不順耳,掙扎著還要比劃指頭,王祈隆上前把他按住了。王祈隆不看肖明遠,也不看胡大慶,卻看了部長說,都喝多了,部長下令吧!今天的酒是不是就到這裡了?

    部長說,對,對,不喝了。

    胡大慶說,不行,我今天是主人,我還沒說停止,誰都得喝。

    肖明遠也說,喝!

    王祈隆求救似地看著部長,讓他說話。部長說,老胡,今天是接小王上任,也得給人家個面子,喝過頭了不好看啊!

    王祈隆順著下來了,說,是啊,是啊,胡書記和大家的心情我都理解,給我接風想熱鬧一下,我謝謝大家了。可如果大家喝多了,喝得不舒服了,不是讓我心裡過意不去嗎?

    肖明遠說,那就不喝了,不喝了。

    胡大慶這邊見部長說了話,也不再威風。其實他也醉了,五十出頭的人了,再怎麼能喝也是有限的,只不過還在嘴上逞強罷了。他強撐了一會,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大家都笑,王祈隆不笑。王祈隆望著胡大慶那個睡相,心裡突然有了底氣。

    胡大慶比王祈隆大十歲還要多,就算是熬他也能熬過他啊!

    王祈隆從頭到尾,沒有把半點內心的情緒帶出來,始終是不溫不火、不急不躁的樣子。就是面對胡大慶蠻橫的態度,他連一句逞強的話都沒有。卻又不卑不亢,不怒而威,最後還是他把局面穩定住了。

    王祈隆上任的第一天就給市委組織部長留下了一個好印象。難怪書記市長都極力推薦,這小子看起來像個能成大事的樣子。

    王祈隆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胡大慶談心。胡大慶心裡有氣,這樣的談話實際上是形式大於內容。按照一般的慣例,也就是王祈隆過去表個態度,簡單地說說工作罷了。王祈隆思忖著,如果泛泛地表個態,胡大慶肯定會想著他是在應付他,不但不會使兩個人的距離拉近,反而會越走越遠。所以必須從感情上讓他去掉戒備,才有可能使胡大慶接納他。

    他來到胡大慶的辦公室。胡大慶正在打電話,王祈隆並不拘束,隨便地從報夾上拿了份報紙,站在窗前胡亂地翻著。胡大慶說了好大一會,才朝他點點頭,示意他坐下。

    從來不吸煙的王祈隆,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來,給胡大慶遞過去一根,然後把煙給他點上,這才過來在老闆桌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王祈隆說,胡書記,我還沒到縣上,人家就跟我說,胡書記不好處啊!開始我心裡一直在打鼓,後來我把這個問題想通了。

    哦。胡大慶把自己埋在煙霧裡,看了一眼王祈隆。有點吃驚他這樣的開場白。但他畢竟久經沙場,喜怒不形於色。

    那麼,他們都說我怎麼不好處哇?

    人家說,第一,你愛當家,大小事兒都親自過問;第二,你脾氣太直,什麼情緒都裱在臉上,很容易發火。

    哦。是嗎?胡大慶又點了一根煙,盯著王祈隆。

    其實啊,王祈隆起來倒了兩杯水,先遞給胡大慶。我就是奔著你的這個個性來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孩子不掛心啊!不願當家的人,哪有責任心把一個地方弄好?您是怕人家把事情弄砸了,影響我們縣的形象啊!再者說,您脾氣直一點,說明心裡坦蕩,如果我心裡也沒有什麼曲裡拐彎的,我們不是更好處嗎?

    胡大慶繃緊的臉,慢慢暈開來,他遞給王祈隆一支煙。

    我呢,也剛好需要在這樣的環境裡磨練一下,我們的性格有互補性。這恐怕也是市委決策的初衷,希望我們取長補短,把各自的優勢發揮出來。其實,我有什麼優勢?我覺得我最大的優勢,就是學習的願望比較強烈。我一是各方面都沒有經驗,你要多點撥。二是我知道縣裡的主要責任都在你肩上壓著,工作上你老大哥怎麼吩咐,我會盡力給你打好下手。你儘管放心,我雖然沒有經歷過很複雜的局面,可道理還是懂得的。我決不會因為個人意氣用事而影響大局。

    王祈隆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胡大慶心裡的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他的氣其實也不是對著王祈隆的,是一種無名火。仔細想想,王祈隆到這裡來工作,也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的。如果倆人真的僵起來,對誰都沒好處,特別是對他自己。因為他和原來的縣長不和是人所共知的。要是再和王祈隆不和,就真說明他有問題了。

    他說,王縣長,你說這個話我最贊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誰都不想當這個家,都想抱不哭的孩子。我們作為一方土地,你不知道心裡頭的壓力有多大,我們是在刀尖上跳舞,踏著地雷唱歌啊!稍不留意丟官事小,涉及自己的身家性命事大。古往今來,有多少縣太爺落得個好兒?唱戲的都給我們描上白鼻樑,把我們當成奸臣!如果我是個天天無所事事、什麼心都不操的人;如果我是個唯唯諾諾沒有主見的人,這個縣的門面靠誰撐起來?一個縣就像一個國家,如果一個國家連脊樑骨都直不起來,就沒法往人家臉前站。我也是為班子、為百姓考慮啊!

    儘管臉仍然是板著,話也說得嚴肅,王祈隆知道,堅冰已經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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