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要辦嫁妝啊?可別忘了給我們發喜糖。
為什麼非要找王巖?也給我個機會,等我回去為你辦不行嗎?
許彩霞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拱進去,她差不多要惱起來。那幫傢伙終於告訴他,王巖病了,昨晚上發燒。
許彩霞也顧不得什麼破綻不破綻了,聽了這話,臉都赤白了,丟下他們就走。
許彩霞回了家,匆忙地燒火煮了幾個雞蛋,不等晾涼就用手帕包了,直奔知青屋。
知青屋就在村西,原來是個養馬場,城裡鬧串聯的時候人馬撤走了。一溜瓦房,院牆基本上都頹塌了。許彩霞一天要打這裡過多少趟,知道王巖是住哪一間的。她是留意琴聲知道那間房子的。愛屋及烏,一點都不假,喜歡上了王巖之後,她連知青屋都喜歡上了。
許彩霞沒有敲門。她根本不曉得敲門的規矩,農村人是連睡覺都不關門的。其實她到門口的時候,是躊躇了一陣子的。她把想好的話,又急促地想了一遍,那些話在她煮雞蛋的時候,已經在心裡煮了一百遍,現在都在她的喉嚨口碼著。然後憑著湧到腦門子上的熱血,一下子就把門推開了。他病了,他的爹和娘都不在這裡,他需要有人來照顧,或者可以說,他現在就需要我來照顧。在許彩霞十幾年的人生經驗裡,沒有比這更大的事情了。許彩霞被這種偉大的感情激勵著,已經顧不得什麼害羞不害羞了,她要趕在他的病中告訴他,她早就喜歡上了他,並且將天經地義地由她來照顧他,她不怕別人笑話。他要是需要拉住她的手,她就會毫不猶豫地交給他拉,而且不會再可笑地縮回來。她來時是特意洗了手的。
許彩霞推開了門,她看到了王巖。不過不是他一個人,另外還有一個她不認識的姑娘。不是他們村裡的知青,他們村裡的知青許彩霞全認識。王巖果真是生了病的,他看上去很虛弱,他躺著,臉紅紅的。他的頭枕在那姑娘的腿上。那個姑娘正在用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梳理王巖的頭髮。看到許彩霞進來他們竟然沒有動一下。
許彩霞退了出來,手裡的雞蛋滾了一地,她一句話,一個招呼都沒有打,轉身跑了出去。
那個害了她大半年的秘密像雞蛋一樣摔碎了,然後又滾落在土裡。她的爹媽不知道,村裡人不知道,就連王巖和那女孩都永遠不能知道這個秘密曾經怎樣在黑暗裡生長,像一株缺少陽光的虛弱的桐樹苗。
許彩霞睡了一個春天,她娘說她是得了一種貪睡的春病,她娘還說自己當姑娘的時候也這麼睡過,過了春天就會好起來。
春天眨眼就過去了,許彩霞果然就好起來,她重新又恢復了過去嘻嘻哈哈的脾性,幹什麼都粗枝大葉的。飯量反而是大增了,面色很快就又紅潤起來。
收了秋,二姨給介紹了個對象,是二姨村子的。說是不但家境好,人也長得排場。二姨按照當時的評判標準說,像郭建光。人家在北京當兵,最起碼具備了"像郭建光"的形象條件,而且二姨還特別附帶著說幹好了能轉干,說不定到時候還可以把彩霞帶了家屬去。就算轉不了,怎麼說也是在首都當過解放軍的,許彩霞就是當然的軍屬,這比起那些個污糟的城裡人來,也差不到哪裡去。
二姨過來提親的時候,許彩霞的娘站在二姨的後面,斜著眼睛看著彩霞的爹。她爹一邊喝著酒,一邊費力地啃著一隻豬蹄。他把豬蹄鄭重其事地放在嘴的右邊,張開嘴認真地啃了一下,沒有成效,然後打量了一下,又放到左邊去啃。弄得三個娘們都齜牙咧嘴地替他使勁兒。又啃了幾下,看著短期內解決不了問題,所以他決定先解決二姨的問題,然後再解決豬蹄的問題。他把豬蹄放在桌子上,喝了一大杯酒說,行嘛!霞,你看呢?
彩霞的娘趕緊插話說,我看是個合適的人家。
爹眼都沒抬,提高了嗓門問道,霞,你說!
許彩霞就說,我隨了你們,你們怎麼說都行。
兩家人換了照片,彼此看了,都感到滿意,婚事就算是定了。男方家裡送來了彩禮,一包袱皮的布料,一塊"東風"牌手錶,還有五百元的見面禮。這人家底子還真是不錯的。無論給什麼,許彩霞都歡天喜地地收下了,她那一陣子空落落的心窩子,被現實生活的沃土一鍬鍬填滿了,並被踩得結結實實。
鄉下的陽光格外地明亮,空氣永遠都新鮮著,從地下抽出的井水都是甘甜的。許彩霞滿心都是懶洋洋的滿足,她不再怕人家說她上不上城裡的事,她不想再把自己累著了。她並不是個善於動心思的女孩,那樣動心思差點兒就把她給累死。
過年的時候,那人回來探親了。年前就帶了禮來東許村走親戚。果然是長得不錯,人高馬大的,模樣也很周正。雖然打眼一看還是穿了軍裝的農村小伙子,但畢竟有鮮紅的領章帽徽伺候著,又在北京待了幾年了,說話辦事總是有一股英氣和城市味道。許彩霞更是喜歡那衣服的軍綠顏色,把個人臉都襯得紅撲撲的,瞧著都是精神勁兒。過完年,許彩霞也跟著二姨到那邊去回拜人家的父母。許彩霞到了那人的家裡,就像是在自己的家一樣,把二姨撂在一邊,逮著什麼活兒都爭著干,說說笑笑的把一家人打發得歡天喜地的。那人說是過幾天要走,堅持要留她住兩天。許彩霞沒爭得二姨的同意,就點頭答應了。二姨為外甥女辦了這樣的終身大事,也是巴不得他們恩愛有加,早就笑得合不攏嘴兒。撇下許彩霞,高高興興地回自己家去了。
到了晚上,那家的人找些借口都出去了,把兩個人撇在家裡。那人畢竟是在北京干了三四年,見過世面,就給許彩霞講北京的見聞,而且總是離不開男女之情。
成雙成對兒的出去,大白天也敢牽著手。
那還不讓人笑話死啊?
操!他學著北京人的口氣說,誰笑話誰呀?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
許彩霞信服了。但是另一個問題又浮了上來,那麼大的人了,在大街上拉著手悠過去悠過來有什麼勁?
她這樣問的時候,還突然想起知青王巖枕在女孩腿上的頭,心裡便有了一絲傷感,也有了一點衝動。
光走路是沒什麼勁,還勾著脖子親嘴兒呢。
嘻!當著人的面啊?我才不信。
不信?還有更邪乎的呢。
啥?
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才說。
啥條件?
讓我親個嘴兒。
許彩霞羞紅了臉,用手把嘴捂上,把眼睛低在那人上衣的扣子上不說話。
那人只管上去摟了親了,順手摸住了她的一對大奶子。
許彩霞一時沒有了主張,只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那人更緊地抱住了許彩霞,騰出一隻手來,就去扒拉她的褲子。不料想,這回她堅決不從了,使勁把他推出去老遠。
這事兒可不行!俺娘說了,沒有嫁過來以前什麼都行,就這事兒不行。
求求你,早晚你還不是我的?你娘又不在這兒。
那也不行!許彩霞斬釘截鐵地說。
我會娶你的。我馬上就會娶你的。
許彩霞說,俺娘說不行就不行,你要想要我,就得等到你娶俺的那一天!
你不想和俺好?
想。不過幹啥都行,只要不幹那事兒。
許彩霞在他家裡住了兩天。兩天裡就只讓那人親嘴摸奶,那人反而是鐵定了心要娶她了。日子很快就確定下來,為了適應形勢的需要,婚期定在當年的八一建軍節。但是在關鍵的時候,小伙子突然發現許彩霞還不到結婚年齡。
球!我給你開張****假證明不就得了!許支書打著酒嗝對未來的女婿說。
許彩霞後來真的是用她爹開的假證明嫁掉的,不過她嫁的可不是鄰村那個當兵的。趕在那個當兵的定好的日子之前,她爹在七月裡就把她嫁了。
離八一還有一個多月的時候,許支書家裡來了一輛小轎車。車是黑色的,亮得耀人的眼睛。不是鄉上的,也不是縣上的,是個更大的官兒。
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啊!地區管農業的趙副專員來他們東許看生產了,鄉上縣上都有書記陪著,許支書忙得屁顛屁顛的。別的都好說,吃飯卻是個大事情。鄉里書記暗示了,一定要把專員留下來吃飯。專員吃高興了,批一張條子,全鄉的化肥就夠用了。許支書哪裡是個不明白的人,地已經分包到戶了,農民沒有大集體的時候好領導了。他這個支書每年為了村裡化肥農藥的事,不知道要跑多少趟冤枉路。弄不來一些群眾急需的生產資料,你讓他們怎麼服氣你?
讓許支書急出一身又一身透汗的問題是,家裡什麼東西都有,就是由誰來做?他老婆又生了個閨女,正在床上做月子。就是她能做,還不知道人家專員天天都吃什麼!
縣委書記說,專員什麼好的沒吃過?就吃你們的特色,越土越好。
許彩霞說,爹,我做吧。我知道城裡人喜歡吃啥。
爹看看她,想了想她招待知青和上邊來人賺來的誇獎,點了點頭說,你弄吧,可要給爹摟臉兒!
許彩霞知道,爹之所以現在看重她,主要因為她已經是軍人的未婚妻了。她自己也覺得,自從和那人定了婚之後,自己已經從一個姑娘變成女人了。所以在外人面前,也挺想讓自己像模像樣的。
許彩霞那天可真是露了臉。烙了一大筐子的油餅,洗了一筐子水靈靈的生蔥、蘿蔔和大蒜。在大鍋裡燉了一鍋小土雞,在小鍋裡炒了一鍋蔥花土雞蛋。饃菜端上桌去,讓他們吃喝著。她又在地鍋裡用文火熬了一大鍋玉米糝子粥,放了紅薯。桌子上好像開了個食品博覽會,青的滴水,白的晶瑩,黃的透亮,紅的奪目。進得屋來,聞一聞都香甜得要命。
在田地裡轉得又饑又渴的人們,被那一桌的豐盛讒得眼睛都直了。尤其是趙專員,不住地誇獎說,這可是我多少年來沒吃過的好飯了!
等吃飽喝足了,那專員就盯著許彩霞問,這姑娘多大了?
許支書看著站在後邊的彩霞說,虛著說都快二十了。
哦,真是教子有方啊!姑娘會做事,又長得水靈,真好。
停了一會兒,又歎口氣說,我們家的兒子也都二十二了。
鄉下孩子,土生土長的,怎麼好和專員家的公子比?
唉!你老許是不知道,我那兒子要說生得不錯,只是小時候生病留下一點殘障,身坯子弱!
鄉下孩子身板子倒是結實,可又有什麼用途?
看你說的,什麼叫沒什麼用?身體好就是寶貝啊!我這次來一來是看生產,二來也是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想給孩子在農村找個對象,將來能待他好點兒。
許支書愣了。一屋子人都愣了。
縣裡和鄉里兩個書記都看著老許。許支書猛然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趙專員你要是不嫌棄,我這閨女也就是你的閨女了!
老許啊,這麼好的閨女,真的捨得給我們?
哪裡會有捨不得的理兒!如果能伺候您,那她可是燒高香了!
呵!閨女我可是要定了啊!
一時間群情振奮。老許隔著飯桌子緊緊地拉住專員的手,說,出了門你是領導,回到家咱們就是親戚了。今天我說了算,咱們喝個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