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兒流浪記 正文 第十節
    在大伙眼中,蔫耗子是天生的種田狂。沒有人知道他犁出那麼多地,種上那麼多麥子是為了什麼。他整天在田間忙活,除了留下基本的口糧,每次收割下來的麥子他都不上交,而是保存下來作為種子。他的種子越積越多,鋤頭攻佔的疆土也越來越遼闊。認識他的人對他的農活大惑不解,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農民對農事的熟稔確非常人可比。更重要的是,和那些滿足於幾畦菜地的人相比,他種田似乎不只是為了收成,而是為了在其中獲得快樂。經他播種的麥田,似乎不存在大小年之分,每次都收穫纍纍,還出現過大面積麥秀兩岐的現象。從最初分配到的一小口袋麥粒,到今天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麥田。蔫耗子的志得意滿寫在臉上,他用抑制不住的激動的語氣誇下海口,如果給我十年,我就可以在整個島上都種滿麥子。

    蔫耗子當然沒有機會把麥子種遍整個島嶼,他對形勢的估計判斷失誤。麥田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可以無限制擴張下去,造橋指揮部的一紙通告把他的夢想給擊碎了。他不但實現不了他的鴻圖大志,就連眼下的成果也保不住。可以想像,要蔫耗子放棄麥子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一股熱血瞬間就灌滿了他的頭顱,他提著一把收割用的大鐮就出發了。

    造橋指揮部裡靜悄悄的,辦事的人聽到了報信以後都躲開了。誰讓蔫耗子放棄麥田誰就是他的仇人,蔫耗子要用收割麥子的大鐮收割仇人的頭。

    蔫耗子帶著一腔熱血而來,卻發現無頭可割。蔫耗子把大鐮的刀刃紮在木桌上,生著悶氣。他坐了一宵,和自己較著勁,殺人的衝勁慢慢退潮了,他在木桌上睡了下來。

    等他睡死了,外面觀察他的人躡手躡腳地進了屋,把大鐮藏好,等著他醒過來。

    造橋指揮部和蔫耗子的談判比較費勁,因為他不要經濟的補償,他只要他的麥子。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念叨他的麥子,像死了親娘一樣痛不欲生。造橋指揮部第一次碰到這樣的種田狂,覺得有點撓頭。最後他們對蔫耗子說,既然你這麼喜歡種地,以後就不要造橋了,當個專職的農民吧。

    他們這樣一說,蔫耗子停止了哭泣,問道,那你們給我多少地?

    造橋指揮部的人反問道,要多少地才能讓你種得過癮?

    蔫耗子口吐蓮花說,由著我的性子種,我可以把整個島都種上麥子。

    造橋指揮部的人說,我們可沒有那麼多地,我們也不能光種麥子。我們只能答應你一個條件,但要有一個前提。

    蔫耗子說,你們說吧。

    造橋指揮部的人說,我們可以把種麥子的事交給你一個人干。

    造橋指揮部和蔫耗子糾纏了很久,早已無心戀戰。他們所以說出這番話,無非要讓蔫耗子知難而退。

    可是蔫耗子卻像撿到了金子的小孩一樣傻乎乎地說,行,麥子由我來種。

    造橋指揮部的人說,我們知道你挺會種地,可這事不是鬧著玩的,你敢答應下來,我們還不敢放手呢。

    蔫耗子一聽,臉一耷,拚命三郎的德性又拿出來了。有人一看架勢不妙,忙出來打圓場,你說能種出那麼多麥子,總得有個證據讓我們相信吧,光憑嘴說怎麼行。

    蔫耗子說,說了半天,你們還是怕我沒這個能耐啊,行,跟我走一趟吧。

    造橋指揮部就指派了兩個年輕的監理跟蔫耗子走一趟,這兩個小伙子是島外來的大學生,沒接觸過什麼農活,個子均細細長長的,皮膚也比較白淨。其中一個姓白的,帶了副眼鏡,說話細聲細氣的,有點女相。另一個姓劉,臉上爆了不少青春痘,面部的線條比較硬,五官分佈得倒是很疏朗,就是眉宇之間有股子不羈,說話翁聲翁氣的,是個典型的楞頭青。

    兩個年輕人跟著蔫耗子走了,他們離開指揮部的時候尚是晌午,回來時已是日落西山。看得出他們奔波了不短的路程,鞋上沾滿風塵僕僕的塵土和泥巴。兩個青年監理矮下身來敲捏著腳踝與小腿肚,說明他們下肢已很酸脹了。蔫耗子雖然也有疲態,但畢竟是個幹慣農活的人,精力仍顯得很充沛的樣子,得意地對造橋指揮部管事的人說,問問他們,我有沒有吹牛。

    幾個管事的人看了看兩個部下,正想問個究竟,卻看見門外探進一張小女孩的臉來,她走到蔫耗子背後,拽他的衣服,然後把他拉到外面去了。

    這是誰家的孩子,臉上長了那麼大一塊胎記?有人嘟囔了一句。

    蔫耗子半道上撿來的一個野孩子,要用麥芽糖騙她做乾女兒呢。白監理說。

    幾個管事的面面相覷,表情都有些詫異。俄頃,一個管事的人言歸正傳道,你們倆跟蔫耗子走了一趟,看見他種的麥子了嗎?

    楞頭青劉監理說,蔫耗子這傢伙好像沒吹牛,我們走了老半天才把他的麥田繞了個圈,那塊地面積反正是夠大的,麥子現在還是剛冒出土的秧苗,一眼瞅去還真是望不到頭。如果真是他—個人種的,的確有點神。

    白監理說,不過蔫耗子說了,今年他種的麥子比前兩年要多很多,他承認要在整個島上種滿麥子是說大話。他真的意思是,他可以積攢到種滿整個島嶼的麥種,因為他已經用當初的一小口袋麥子種出了今天這麼大的麥田。你們不知道,他在看他的麥田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發光,像個傻子一樣,口水流出來了也不知道。

    楞頭青劉監理說,那片麥田長勢很好,可惜不在我們租賃的土地範圍之內,而且現在還只是秧苗,要有收成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

    白監理又說,蔫耗子種那麼大一塊麥田也真是不容易,怪不得他會找我們來拚命。不過他也這樣講,種麥子要比收麥子輕鬆一些,等到這些麥子全都熟了,如果沒有幫手的話,一個人肯定是來不及收上來的,收不上來也就爛在地裡了。

    幾個管事的了聽了,商量了一會兒,對蔫耗子種地的事統一了看法,剛好這時候蔫耗子也回來了,他進屋劈頭就問,我沒吹牛吧?

    造橋指揮部就把結果告訴他聽——

    我們商量下來,認為你是種田的一把好手,但是把種麥子的事都交給你一個人,你的擔子也太重了,而且我們也聽說你想要有幫手的意思,所以這樣,準備以你為主,再給你找幾個人,成立一個種麥隊。

    蔫耗子聽了,沒吱聲,慢慢靠著牆壁坐在地上。過了一會兒,他歎了口氣,說,到底你們還是不相信我呀,不過你們好像也是好心,就按你們說的辦吧。可有一條,我現在手頭可是一粒麥子都沒有了,趕著節氣還沒過,快把種子籌齊了我好補種,要不然,這一季可就沒收成了。

    一個管事的人說,原來種下去的麥就這樣丟了?太可惜了,能不能和當地通融通融。

    白監理也附和說,他們也真是不通人情,有那麼幹事的嗎?說不讓種就不讓種,總得有個善後吧。

    另一個管事的回答說,要說理虧先在我們一方,我們是來造橋的,不是來種地的,事先又沒和人家打招呼,對方沒有索賠就算給足面子了,還好意思厚著臉皮……

    蔫耗子說,到頭來吃虧的還不是我們老百姓,你們當官的是沒下過一粒種,你們當然不心疼。

    那個管事的臉上有點不自然,他岔開了話題,聽說你撿了個女兒,她人呢?

    蔫耗子慢慢站了起來,冷冷地說,屁股後面呢。

    正說著,那個小女孩在門口出現了,她手裡拿著一條麥芽糖做的蛇,蛇的身體是半透明的黃色,它被粘在一支竹籤上,隨著小女孩的手勢而轉動。

    小女孩的神情空洞而怪異,舌尖從嘴巴探出來,她舔著糖蛇光滑的身體說,我是魚仙,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

    她把身體轉過去,自言自語地說,麥芽糖怎麼甜裡還帶著苦味呢?比蜂蜜差遠了。還未等眾人回過神來,她就轉過了身。蔫耗子追出門外,她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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