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番話等於是給飯局定了調子,其實不用強調,這種場合,想談工作也談不了。這種飯局只是一個信號,是一種儀式。只是告訴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某個圈子裡的人了。叫到這種場合的人,你就是不想加入這個圈子,也由不得你。因為消息遲早會洩露出去,別的圈子一聽你到過場,自然就對你有了戒備。
省紀委突然「雙規」了住建廳副廳長、黨組成員歐永革,和歐永革同時被帶走調查的,還有計財處長邵新梅、城鄉規劃處長蔡學恭等人。
輿論一時嘩然,人們的目光很快又聚焦到駱建新一案上。
據查,歐永革在擔任海東省住建廳副廳長期間,先後收受萬源地產、海潤實業等五家地產公司巨額賄賂,為五家公司違規批地,製造假批文,隨意調高小區建設容積率,同時在一起重大建築安全事故中,為事故責任人開脫,包庇縱容開發商。
這五家公司都跟駱建新有關,歐永革是第一個被「裸官」駱建新牽連進去的人。同時有消息說,計財處長邵新梅一直跟駱建新有染,在駱建新夫婦外逃中,利用住建廳賬號,分五次向有關境外公司轉款。在其辦公室兩個保險櫃裡,搜到人民幣五百萬元,美元三十多萬。這些款都不是公款,邵新梅說是駱建新托她保管的。
幾乎同時,紀委召開情況通報會,向有關方面通報,通過多方努力,已經查實駱建新夫婦在加拿大的藏身地,目前正通過外交手段還有其他措施,積極勸說駱建新早日回國交代問題,以爭取寬大處理。會議快要結束時,於洋秘書遞給朱天運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家酒店名稱,還有到酒店的時間。朱天運暗暗收起紙條,步態沉穩地離開會場。
半小時後,朱天運到了酒店,於洋秘書站在那裡,看到他,興奮地奔過來,熱情說道:「朱書記來得真早。」
「於書記到了吧?」朱天運邊問邊看四周,並沒有熟悉的面孔。
「於書記還沒來,在等大書記呢,不過盧組長他們已經到了,在樓上恭候朱書記大駕呢。」於洋秘書嘴巴很甜。
大書記就是趙銘森,朱天運知道這頓飯的特殊意義了,他快步到樓上,副書記何復彩正在樓道打電話,見他上來,急忙將電話壓掉,喜滋滋衝他道:「還怕您堵車呢,我從會場直接奔過來了。」
朱天運心裡有那麼一絲不快,何復彩不該一個人先到,不過又想,這種飯局,何復彩指不定知不知道他也能參加,遂笑著打趣:「你總是比我快。」
這話似乎有點味兒,何復彩一愣神,轉而俏皮地說:「我快也是您這頭帶的快嘛,快進去吧,開了一下午會,想必書記您也累了。」說完搶在前面,替朱天運推開包房門。朱天運剛進去,住建廳紀檢組長盧廣寧還有省紀委第一副書記、監察廳王廳長就迎向他:「朱書記好。」
「二位好,快坐,今天好熱鬧啊。」朱天運朗笑著,目光刻意在王廳長臉上多留了會。在他心目中,王廳長一直是郭省長的人,怎麼今天?
何復彩大約意識到了這點,馬上笑道:「我們打會牌吧,我跟朱書記打省上兩位領導,怎麼樣,反正首長還沒到。」
「好。」王廳長應了一聲,主動找撲克牌。何復彩暗暗遞給朱天運一眼神,朱天運明白過來。官場上隨時有倒戈的,這不難理解。今天能到這包房的,相信不會跟銘森書記有二心。
四人愉快地打了一陣牌,於洋和趙銘森來了,後面跟著省委秘書長田中信。
「都到的比我早啊,天運也來了,好,今天這頓飯,吃起來一定熱鬧。復彩,今天就你一位女士,你替大家張羅,喝點白酒,我帶頭。」趙銘森跟別的高層領導不一樣,明明知道大家對他和何復彩的關係起疑,但就是不迴避,尤其這種場合,他更樂意把何復綵帶出來。反倒讓人覺得他跟何復彩之間光明磊落,不敢往那個方向想。
何復彩一陣風似的忙去了,大家依次落座,朱天運跟於洋一左一右坐在了趙銘森邊上。趙銘森接過何復彩捧上的酒杯,說起了開場白:「沒啥別的意圖,就是請大家吃頓飯,最近大家都很忙,工作千頭萬緒,也很少有時間跟大家見面,我讓於書記把大家叫一起,熱鬧熱鬧,也算放鬆一下吧。今天不談工作,這是原則。以後我們要養成一個好的習慣,辦公室談的,絕不在私下場合談。到了飯桌上,就一個目的,吃好。今天我買單,大家吃什麼,只管點。」
這番話等於是給飯局定了調子,其實不用強調,這種場合,想談工作也談不了。這種飯局只是一個信號,是一種儀式。只是告訴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某個圈子裡的人了。叫到這種場合的人,你就是不想加入這個圈子,也由不得你。因為消息遲早會洩露出去,別的圈子一聽你到過場,自然就對你有了戒備。
想到這,朱天運下意識地就將目光掃在了王廳長臉上,見王廳長很坦然,就覺可能是自己想歪了。
飯局的氣氛非常好,趙銘森果然帶頭喝白酒,這是很少見的,大多的場面,銘森書記是滴酒不沾的,也反對別人喝酒。朱天運也喝不少,大家你來我往互相敬酒,又客氣又誠心,不喝哪成?何復彩喝得更是雙頰緋紅,走路都要飄起來,不過終還是把握得好,沒失態。這天的何復彩真就像服務員一樣,把在座各位全都照顧到了,而且每個人面前都能說出極其到位妥帖的話,簡直就像一支潤滑膏,把大家弄得都很滋潤。朱天運暗暗佩服,這女人,前程無量啊……
回去的路上,朱天運跟田中信坐一輛車,藉著酒勁,兩個人云裡霧裡說起話來。
田中信說:「最近不錯嘛,一連串動作,搞得人眼花繚亂。」
「說我還是說別人?」朱天運故意問。
「怎麼理解都成,只要不往我身上聯想就行。」田中信也打著啞謎。
「酒多了,有點飄忽忽的。」朱天運也接著打啞謎。官場上這種啞謎打起來很有意思,有時能打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你老兄能飄?飄的都是沒重量的人,經不起風吹。你屁股沉著呢,只是沒往下坐罷了。哪天坐下去,可是雷打不動,穩若磐石了。」
「我就怕一屁股坐下去,坐出一窟窿來。」
「那倒好玩啊,是窟窿就得讓它陷下去,然後再把它補起來,老兄還差這本事?」
「就怕有些窟窿太大,補不上,等你教我兩招呢,哈哈。」
「不敢,補不上就讓它懸著,懸也挺好的啊,還有熱鬧看,你說是不?」
「這話經典,經典啊,看來還是要喝酒,喝了酒想問題就是不一樣。」
「那也要看喝誰的酒,哈哈。」
車子猛地剎住,朱天運才知道自己到家了。下車的一瞬,田中信往他手裡塞了樣東西,到家一看,是件很不起眼的古玩,破破爛爛的,體積很小,造型有點像佛,但又絕不是佛,是什麼呢?朱天運把玩半天,不明其意。田秘書長為什麼送他這個?洗完澡睡覺時,忽然明白,這件古玩叫「漁翁歸」,他在某本書上看到過介紹。民間有老百姓將它供起來,祈禱遠行的人平安,能順利歸來。
田中信是在提醒他,該讓蕭亞寧回來了。
第二天,朱天運就讓秘書請來了蕭亞寧的上級、海東進出口貿易公司董事長譚國良。譚國良進門就檢討,說自己辜負了書記的殷切期望,連去了兩趟新加坡,還是沒把書記交付的任務完成。
「蕭總太敬業了,執意不肯回來,下決心要把那邊業務拓展開,我也沒辦法啊,不能打擊她的積極性,再說公司現在還真不敢讓她回來,蕭總一走,那邊業務全斷線了。」
「真要在那邊拓展業務?」朱天運明知故問。
「是啊,眼下國內市場太擁擠,公司作為不大,向外擴張是公司下一步發展戰略,蕭總起模範帶頭作用,為公司做表率。」
「這個蕭亞寧,我看她是瘋了!」朱天運騰地將茶杯放桌上,眼裡閃出一股火來。其實這火他是沖譚國良發的。
譚國良又道了一陣苦,才說:「書記指示吧,要國良怎麼做?」
朱天運見不得譚國良這種人,陰一陣陽一陣,到哪兒都裝聰明,自以為天下人都是傻蛋,就他一人聰明,他沒好氣地說:「公司怎麼發展我管不了,蕭亞寧必須回來,這樣吧,為了不影響公司大局,暫時先讓她干一陣,你這邊抓緊物色新人選,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撤回來。聽明白沒?」
「明白了明白了,一定照書記指示辦。」譚國良趕緊點頭。
打發走譚國良,朱天運又叫來唐國樞,跟他過問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的事。這家基地是市裡最大的招商引資項目,也是最大的對外經濟合作項目,當初是銘森書記帶隊、市裡四大班子集體考察,從香港引來的。遠東是一家集機械製造、船舶、海運等為一體的大型企業,引進它的目的,就是提升海東省的海運能力,加大海東與國際貨物貿易之間的聯繫,進而提升海東形象,擴大海東在海域、江域經濟中的影響力。這家公司的引進,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朱天運等人對經濟格局或經濟成分的認識,尤其增長了許多國際貿易方面的知識。朱天運對此項目興趣很大,對基地建設抓得也很緊,遠遠超過當初建電子城的那份熱情。
唐國樞正匯報著,門突然被叩響,朱天運不滿地擰起眉,問了聲:「誰?」門外傳來紀委書記趙樸的聲音:「書記,是我,有急事向書記匯報。」
打開門,見趙樸跟紀委另一位副書記站外面,後面還跟著兩位陌生人。朱天運跟唐國樞示意一眼,唐國樞客氣地將他們迎進,沏了茶,掩上門出去了。
「這兩位是?」朱天運望住兩位陌生人,心裡上下起落著問。
趙樸趕忙介紹,兩位客人來自跟海東毗鄰的另一個省,一位是該省紀委二室的主任,另一位是該省旅遊局副局長。趙樸簡單將二位的來意向朱天運作了匯報,最近該省也在展開一場反腐風暴,在清查該省最大的國有旅遊公司董事長□□案時,意外發現該公司跟海天國際旅遊公司有多項財務往來,不久前他們控制住一筆資金,這筆資金企圖通過該省旅遊公司下面一家機構流入香港某融資機構。一開始他們以為是該公司所為,後來查明這錢不是該公司的,而是……
「而是什麼?」朱天運緊著聲音問。
「是從我們海州轉過去的,對方只收取百分之五的手續費。」趙樸說。
朱天運強作鎮靜地嗯了一聲,又問:「這筆資金有多少,查明是哪家的沒?」
趙樸匯報:「一共分三次打過去的,前後時間相差半個月,總數是兩千二百六十多萬。」
「這麼多?」朱天運倒抽一口冷氣,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是誰這麼大膽?
「我們懷疑……」對方紀委二室主任往前一步,想插話。朱天運擺手打斷:「先別急,讓老趙說。」
「這只是扣下的,估計還有更多資金,被他們提前轉移出去了。」趙樸的聲音很小。
「這些錢都是這邊旅遊公司的?」朱天運又問。
「暫時說不準,我們懷疑這只是一個通道,旅遊公司沒這麼多資金。」
「哦——」朱天運長長歎了一聲,才將目光移到剛才要插話的主任臉上:「需要我們做什麼,請講。」
那位主任可能是被剛才朱天運擺手的動作懾住了,小心謹慎地說:「我們來,一是想跟這邊通通氣,提請貴市及早防範,以免更多的資金從地下黑道流往境外。二來也是想請海州配合,盡快查清兩家旅遊公司往來賬務,因為那邊很多錢,是從海州這個渠道轉移走的。」
「兩家互換,為對方轉移資金?」朱天運這才聽懂了他們來的真實目的。
「應該是這樣,書記怕是不知道,旅遊公司跟境外很多地下錢莊還有洗錢單位都有秘密關係,它是國內目前洗錢的一個暗通道。」
「這個我確實不知道,不過……」朱天運話說一半,忽然打住,目光又回到趙樸這裡,「該怎麼配合,你們盡全力,需要上會研究的,及時提出意見來,這事就這麼定,你看行不?」
趙樸當下會意,朱天運是不想就這問題多瞭解什麼,太敏感,知道得越多越不好,於是順著話音道:「好吧,那我們先回去了,等商量出意見,再向書記匯報。」
兩位客人顯然不甘心,同時也感覺到了朱天運的冷淡。但在朱天運這個級別的領導面前,他們也不敢太有想法,只好跟朱天運說再見,跟著趙樸走了。
朱天運把門關起來,獨自坐了好長時間。這兩位不速之客,怎麼能給他帶來這樣的消息呢?
到了晚上,趙樸打來電話,問朱天運是否方便,想單獨匯報。朱天運本來在家閒著,但還是找了理由,說跟領導在一起,有事改天再聊。他用了聊字,讓趙樸半天回不過神來,這事並不簡單啊,怎麼能?
朱天運這邊卻果決地掛了電話,後來仍覺不踏實,索性關了機。
他還是怕,他怕什麼呢?
次日一早,朱天運剛進辦公室,市長柳長鋒過來了。他手裡拎一罐茶葉,還有一包裝袋,說:「老家親戚來海州,帶了點家鄉的茶葉還有參,拿一份給您,也好幫家鄉宣傳宣傳。」
朱天運接過茶,一看就知道此茶什麼檔次,心想這人情送的,上萬一斤的茶葉成了他家鄉產的。再看參,就更知道柳長鋒昨晚一宿沒睡好,能把這麼貴重的參提來,肯定也是跟自己較了一番勁的。
柳長鋒在班子裡有個外號:柳雞毛。也有說他柳筒子的,只進不出的意思。他對錢財看得特別重,這點讓很多人不理解。
「這麼早過來,有事?」朱天運大大方方收下兩樣禮物,笑問。
「還是老婆的事,想過來跟書記匯報匯報。」
「哦?」朱天運裝好奇地抬了下眉毛,又道,「怎麼,夫人是不是回來了?」
「哪啊,就為這事跟我鬧呢。我跟她發了最後通牒,再不回來,離婚!」
「別,別,別,老夫老妻,再好好溝通一下!」
「不是,眼下省裡抓這麼緊,中央也多次重申,她怎麼也得為我著想著想吧。好,最近她還熱鬧起來了,跟她台灣的表兄妹聯起手來,要把公司開到俄羅斯去。我真想不明白,這女人賺錢賺瘋了。我一直強調,公司是姑姑留下的,咱只要看管好,不要讓老人家的心血付之東流就行,但她偏是不聽,非要大規模擴張,最近還要上市。上市這種事,咱玩得起嗎?」
柳長鋒牢騷滿腹,聽上去對老婆賈麗恨之入骨。朱天運不動聲色,等柳長鋒牢騷發完,他帶著誇讚的語氣說:「這就是你老柳的不對了,干公司就應該時刻想著發展,不發展就要被淘汰,你以為是我們啊,穩穩妥妥按部就班就行,人家是幹大事。往俄羅斯擴張怎麼了,證明人家賈麗幹得好。上市更應該支持,你這個市長這麼對待上市,我可是有看法的,啊?」
柳長鋒呵呵乾笑幾聲:「書記批評得對,可我這是家族企業,跟市裡省裡企業不同,市裡省裡企業上市融資,我當然支持。家族企業嘛,能過得去就行。」
「不管啥企業,理是一樣的,不擴張就萎縮,你市長比我懂得多。」朱天運故意不把話題往賈麗回不回來這點上引,柳長鋒這番話,其實就是想告訴他一件事,賈麗在美國的公司經營不錯,有大把大把的錢可賺。反過來的意思就是,賈麗和他的錢是乾淨的。
他為什麼要急著說這些,這話管用嗎?
朱天運判斷得沒錯,有關鄰省查出國際旅遊公司董事長□□大案,柳長鋒比朱天運先知道一步,此事一直揪著他的心,那兩千二百六十多萬,已經痛得他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不只是痛,更多的是怕,是不安。昨晚睡覺前,羅副省長的秘書蘇小運將電話打到他家裡,開口就問:「柳市長,最近聽到什麼沒?」柳長鋒沒敢正面跟蘇小運回答,客氣地道:「是小運啊,最近忙,只顧著工作了,外面有啥新鮮事,還真沒聽到。」
「柳市長真沉著啊,這個時候還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簡單。」
「蘇秘書聽上去話中有話啊,請講。」不管怎麼,讓一個秘書如此教訓,柳長鋒心裡還是頗為不滿。但蘇小運就這德行,總是在他們面前無禮,看來是有什麼暗示。
「昨天我托人問過雨宏,好像有兩筆該進賬的錢沒進賬,市長是不是挪作他用了?」
「怎麼可能,蘇大秘書你不能這麼說,我也正為這事發愁呢。」柳長鋒頭上莫名地就有了汗。這兩筆款,就是被鄰省查封的兩千多萬。款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
「我亂說沒關係,要是首長這麼想了,柳市長,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我明白,我明白,給我幾天時間,我查查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你查?」蘇小運在電話裡哈哈大笑,笑完道,「怕是你柳市長還沒查,紀委的人就找來了吧。實話告訴你吧,對方已經上門,要是姓朱的借此機會捅你一刀,柳市長可是吃不消的。」
「這……」柳長鋒不知該怎麼說了,只能結舌。停頓一會,他又試探著道,「請蘇秘書長幫幫我吧,這次怪我不小心,下手動作慢了點。」
「這話你跟首長去說,首長讓我告訴你兩句話,第一,錢必須追回來,誰出問題誰負責。第二,自己捅的婁子自己擺平,否則就滾蛋!」
說完,蘇小運毫不留情地掛了電話。柳長鋒心裡那個氣喲,一個小小的秘書,竟敢衝他撒野,無法無天了!他又氣,又怕,這事弄得真叫糟糕,都怪賈麗,當初要不是她執意要把這筆錢轉她手上,柳長鋒完全可以從另一個渠道安全轉走。有時候聽女人的就是不行,人家那邊渠道就是比你好嘛!
怎麼給首長交代?
2
如今不同了,普通幹部見面,問提了沒,指提拔。科級幹部見面,問換了沒,指換老婆。縣級幹部見面,問傳了沒,指紀委招見。廳級幹部見面,問走了沒,指老婆孩子在國內還是在國外。更高層的見面,問談了沒,指首長或首長的首長最近找你談話沒。級別不同,追求的夢想也不同,玩世界的態度還有心情及內容也不同。
鄰省來的兩位同志在海州居留了一周,趙樸一直嘀咕,想讓朱天運出面接待一下,請人家吃頓飯什麼的。朱天運沒答應,只讓唐國樞代表他應酬了一次。至於那筆款追查得怎麼樣,朱天運也是沒問,很原則地跟趙樸交代,一切按程序來,該怎麼查就怎麼查,牽扯到誰也不能放過。一周後兩位同志走了,關於兩千多萬,並沒實質性地查到什麼。趙樸過來跟朱天運匯報,說這筆款來路很複雜,進入海州國際旅遊公司賬戶前,就在海州幾家單位的賬戶上來回轉手,不過這筆款一定跟盛世歐景有關。
「怎麼證明?」朱天運打斷問。
「我們查到在湯永康失蹤一周後,這筆款從湯氏集團的賬上秘密轉到市建委下屬的一家公司,然後又從這家公司分三筆轉出。」
「你是說,這筆款跟湯氏集團有關?」
「是。」趙樸重重點頭。其實相關證據他已拿到,只是礙於朱天運對此事的態度,他才不敢細說。
「情況跟那兩位同志通報過沒?」
「沒。」趙樸顯得很謹慎,每說一句話都要觀察朱天運臉色,他似乎從朱天運最近一系列態度裡,感覺出什麼。見朱天運眉頭沒再往一起皺,就又道,「不經過書記您的批准,我們什麼消息都不會往外洩,這個請書記放心。」
「來的這兩位同志,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其他想法?」朱天運突然問出這麼一句。
「這個……我倒沒在意。感覺這兩位同志很敬業,也很原則。」
「是嗎?」朱天運從趙樸臉上挪開目光,投向窗外。此時的海州已是七月末,駱建新出逃已經一個多月了,一個多月裡看似沒有大風大浪,但朱天運相信,沒有誰的心情是平靜的,興許浪就在岩層底下孕育,指不定哪個時候,就會爆發出海嘯。盯了好長一會的梧桐樹,他說:「老趙啊,你不覺得自己眼神差了點嗎,怎麼感覺你嗅覺越來越不靈敏了?」
趙樸一僵,身子不由得抖了幾抖:「書記的意思是……」
「我什麼意思也沒。對了,湯氏姐弟現在有消息嗎,你們的動作是不是慢了點?」
趙樸愣在那,感覺跟不上朱天運的思維。聽朱天運問起湯氏姐弟,才道:「專案組正在加緊動作,我們也不敢懈怠。」
「加緊加緊,什麼時候都在加緊,你想過沒,要是他們也出逃了呢?!」朱天運忽然發起了脾氣。
腦健神非法集資案曝光後,湯氏姐弟神秘失蹤,蹊蹺的是省裡有關部門全都保持沉默,包括盛世歐景樓盤,大家也避而不談。銘森書記不發話,仲旭省長也不發話,羅副省長更是視這件事不存在。好在據可靠消息,湯氏姐弟並沒離開境內,湯氏集團在全國不少城市有投資,攤子鋪得很大,項目更多。但朱天運總覺得,湯氏集團在海東,不只是一個孤立的存在,它跟海東發生的許多稀奇事都有關聯,甚至跟……
朱天運腦子裡再次排出一串名字或事件來,非法集資案、盛世歐景、旅遊公司、兩千畝土地大案、駱建新出逃。這一切,是否有關聯,是否都是由一隻或兩隻神秘的大手在操控?最後,他把思維定格在剛才趙樸說的那家海州建委下屬的公司上,或許,這是突破口?
「那家公司叫什麼?」朱天運猛地問了出來。
趙樸又是一愣,最近趙樸真是變遲鈍了,怎麼也號不准朱天運的脈。不過這次他還算反應快。「銀橋工程咨詢公司。」他說。
「公司董事長是不是孟懷安小姨子?」
「是,叫唐雪梅。」
「該知道怎麼做了吧,我的趙書記!」朱天運的拳頭重重砸在了桌上。這一拳頭,算是把趙樸砸醒了。
海州紀委很快對銀橋工程咨詢公司董事長唐雪梅及總經理葉富城採取了措施,兩人被帶走的時候正在參加一項目招標會議。帶走他們的理由是涉嫌在一起工程招標中造假。當天晚上,孟懷安妻子也就是唐雪梅姐姐唐雪麗哭哭啼啼找到了柳長鋒家。
「柳市長,你可得管啊,我家雪梅可是把啥都給你了,她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我們家老孟咋活?」
柳長鋒哭笑不得,這個唐雪麗,找得真是時候,而且會說出這種混賬話來。
「不就是帶去問問嗎,有啥大驚小怪的。」柳長鋒完全不在乎地說。
「哪是問問啊,柳市長你可別上當,我聽說他們把啥都謀劃好了,找我們家雪梅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呢,是不是找我柳某人?!」柳長鋒氣哼哼地白了唐雪麗幾眼。秘書安意林告訴他紀委派人帶走唐雪梅的消息後,他是發過火的。在海州,他跟唐雪梅的關係雖然不像某些人那樣公開,但內部的人不至於猜不到。公開帶走唐雪梅,不就是打他的臉嗎?他抓起電話就打到紀委那邊,紀委那邊解釋說唐雪梅是涉及一項工程招標,咨詢公司從中舞弊,紀委介入只是想查清原因。柳長鋒這才嗯了一聲,沒把一肚子火發出來。不過紀委的話他是不信的,在海州,紀委是朱天運掌控的,他柳長鋒插不上手。
柳長鋒之所以鎮定,是兩天前他跟羅副省長吃過一頓飯,柳長鋒全然沒想到,上次來海州調查的鄰省紀委那位主任,竟是羅副省長的內親,一個百分之百可以信賴的人。讓他來調查此案,其實是……這事絕對不能說,絕對機密。但這個唐雪麗實在是沒頭腦,這時候跑家裡鬧,難道讓我公開跟紀委要人?
「懷安呢,他怎麼沒來?」柳長鋒暗自生了一會兒氣,岔開話頭,問起了孟懷安。
「他啊——」唐雪麗鼻子倒吸一下,「柳市長你就甭提了,他現在心裡哪還有這個家,不是夜總會就是四處找女人,我心都涼透了。」說著,嗚咽起來,兩隻手又是抹鼻涕又是擦眼淚,看得柳長鋒直皺眉頭。
「這個建委主任他是不是不想幹了,整天鑽那種地方,成什麼樣子!」柳長鋒起身,在地上來回踱步,腦子裡浮出上次孟懷安和閻三平在「人間仙境」摟女人的情景。這是兩個垃圾,壞事筒子。柳長鋒真是後悔跟這兩個人搭上關係。他現在越來越覺得,在如何結交人方面,自己是不慎重的,遠不如朱天運那麼精明,將來說不定自己就會毀在這上面。
唐雪麗只顧著哭,並不插言,等柳長鋒批評完,話頭原又回到她妹妹唐雪梅身上:「柳市長,你得想法子啊,我就怕雪梅被他們誘惑,把不該說的說出來。一個女人家,哪能經得住他們的折騰,紀委這幫人,折騰人的功夫可厲害著呢。」
「她說什麼,一個咨詢公司經理有什麼可說的!」柳長鋒越發不滿。自從跟唐雪梅有那種關係後,唐雪麗還有孟懷安,從他這裡敲了不少好處。到他這裡就跟到超市一樣方便,而且四處亂說,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柳長鋒睡了唐雪麗的妹妹。為一個女人,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自己是不是昏了頭了?但他實在捨不得唐雪梅。唐雪梅跟眼前的唐雪麗差別太大了,甭看是一個娘生的,風格迥然不同,什麼也不同!
「咨詢公司是沒什麼可說的,就怕她說咨詢公司以外的事啊……」唐雪麗不哭了,斜著眼往柳長鋒臉上偷看。柳長鋒一聽她提這個,氣急敗壞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有話全部說出來!」
「市長別生氣,我哪敢說什麼,妹妹進去了,我總得過來跟您說一聲吧,再怎麼著,雪梅也是我妹妹啊。」唐雪麗顫顫地站起身子。
「全海州都知道她是你妹妹!」
「市長身邊人多,我就怕市長一忙給忘了。」唐雪麗並沒有亂,她還是有一點應對經驗的。柳長鋒給她甩臉子不是一次兩次了。果然,柳長鋒被唐雪麗逼急了,不答應她就不走,柳長鋒又實在不想看到這張臉。
「好吧,我抽空過問一下。」他冷冷地甩下一句。
「不是過問,是一定要讓她平安回來。」唐雪麗不依不饒。
柳長鋒簡直要吐血,天下竟有這樣不明事理的女人。但礙於她是唐雪梅姐姐,知道他不少事,他只能忍氣吞聲。柳長鋒板起面孔,沖唐雪麗道:「我知道該怎麼辦,你先回吧,等會我要來客人,以後少往家裡來,有事讓孟主任來找我。」
唐雪麗說:「好吧,既然市長答應了,那我就先回,我在家等您的好消息。」說著,她又看了柳長鋒一眼。
唐雪麗一門心思想救妹妹,是因為妹妹是她家的搖錢樹,是她家的頂樑柱,這梁絕不能毀在柳長鋒手裡,不能做柳長鋒的犧牲品,要真敢那樣,她就讓柳長鋒第一個完蛋!
唐雪麗出門下樓,邁著得勝的步子到了小區大門外,孟懷安等在路邊車裡,他哪也沒去,就在車裡等老婆,剛才老婆那些話,是他現編現導迷惑柳長鋒的。
「怎麼樣,老狐狸說什麼了?」孟懷安情急地問。
「還能說什麼,搪塞唄,不想管的樣子。」
「他敢!」孟懷安惡狠狠說了一句,伸出手,跟老婆要東西。唐雪麗從□□裡掏出一電子錄音筆,交給孟懷安,臉上呈現喜色。孟懷安插上耳機,車子徐徐發動,離開了綠島花園。這裡是柳長鋒另一個家,很少有人知道,老婆出國後,柳長鋒多的時候住在這裡,這是他跟唐雪梅的安樂窩,二人世界。柳長鋒這樣的家還有好幾處。不幸的是,每一處唐雪麗和孟懷安都知道。
孟懷安很快聽完,一把拽下耳機說:「這個老混賬,還真裝沒事人啊。」
「他要是沒事,那咱們誰也沒事。」唐雪麗得意道。
「你怎麼能這樣埋汰我?都把我說成什麼了?」孟懷安又怪罪起妻子來。唐雪麗哼了一聲:「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一丘之貉!」
「我可是為這個家啊,哪像他們,把老婆孩子打發走,自己當神仙皇帝。」
「我想走,你有那本事嗎,有本事你把我們也弄出去啊,我給你騰地方!」唐雪麗臭了丈夫一句,抱著雙臂想心事去了。她多麼想出去啊,待在這破海州,有什麼意思。眼見著那些官太太一個個飛走,成了移民,她心裡也急。她跟妹妹不止一次提過這事,可妹妹太頑固,堅決不同意跟柳長鋒提這要求。哼,現在該後悔了吧,坐牢才好!她又詛咒起妹妹來。
孟懷安讓唐雪麗剛才那句話給嗆住了,半天張不開口。孟懷安不是沒想過裸,可他能力有限啊,往外轉移哪有那麼容易,這是權力和資本雙向運作的結果,是資本積累到足夠程度才能有的行動。為什麼他們能出去,就是人家撈足撈夠了,有資本。他孟懷安才撈了幾個,到國外,只能喝西北風。
要想走,先撈足。國內不安全,出去雙保險。這些年,這樣的順口溜早已在他們這些人中間傳開,往外轉移已不是什麼秘密,在某個層面裡,幾乎到了公開的程度。孟懷安就曾聽一高層領導講過一笑話,說過去中國人見了面,問的都是吃了沒,哪怕廁所裡撞見,也是這句。如今不同了,普通幹部見面,問提了沒,指提拔。科級幹部見面,問換了沒,指換老婆。縣級幹部見面,問傳了沒,指紀委招見。廳級幹部見面,問走了沒,指老婆孩子在國內還是在國外。更高層的見面,問談了沒,指首長或首長的首長最近找你談話沒。級別不同,追求的夢想也不同,玩世界的態度還有心情及內容也不同。
撈,撈,撈!孟懷安洩恨一樣,心裡的怨氣瞬間就大了,他是撈了不少,但他這個層面的領導跟柳長鋒他們不一樣,跟羅玉笑他們就更不能比。更多時候,他們只是一個中轉站,那些錢到他們手裡,只是過一下,完了還要按規則再分一大半出去,真正屬於他的,百分之一都沒,況且他還要拿這百分之一去打點方方面面。有時候,辛辛苦苦弄幾個錢,還不夠孝敬各路神仙。孟懷安還幹過賠本買賣,至少在那兩千畝土地上,他就沒賺。現在紀委反貪局這幫人,就等著他們出事,一出事,人家瓜分財富的機會就到了。孟懷安猛地就想起省紀委二處處長肖慶和,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就敢狠狠地敲他竹槓!
想到這裡,他心裡的氣突突地往上冒,腳下跟著使怨勁,車子嗖地飄起來,嚇得唐雪麗大叫:「你找死啊,老娘還沒活夠呢!」
3
葉富城意外放水,讓整條鏈上的人驚慌起來。千萬不要小看葉富城這種小角色,他們要是壞起事來,照樣能給你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鏈條往往是從最脆弱處斷裂的,跟大壩潰堤一個道理。
銀橋公司總經理葉富城招了!
他供出了不少機密,其中就涉及駱建新等人在工程招標中違規發包大肆收受賄賂,並通過銀橋公司往外轉移巨額資金的內幕。葉富城說,銀橋公司不過是駱建新等人用來掩人耳目的一塊招牌,公司從事的並不是專業咨詢,也不是代理競標,類同於一家地下錢莊,專門為某條線上的人打理資金。
但是,對鄰省紀檢部門查出的兩千多萬,葉富城卻說不知道,不承認是從銀橋公司轉走的。關鍵證據上,葉富城又閉口不談。儘管如此,辦案組的同志還是很興奮,總算找到突破口了。
消息是市紀委一位姓盛的副書記連夜匯報給柳長鋒的,柳長鋒聽完,心頭怒火騰然而起:「渾蛋,這都扛不住,賤骨頭!」
「是啊,還沒怎麼問,他就……」盛副書記囁嚅道。
「敗類!」柳長鋒氣得不知說什麼好了,將手裡煙頭狠狠掐滅,一雙眼睛彷彿要吃人。
「市長,得想法子阻止啊,趙樸現在發瘋了,我怕再追查下去……」
柳長鋒擰著眉頭,情況的確比預想的糟糕,原以為趙樸他們只是做做樣子,哪料想會玩真的,怎麼辦?過了一會,他問:「唐雪梅這邊情況如何?」
「這個……」姓盛的撓了撓頭,尷尬道,「那邊情況現在還不知道,唐雪梅不在海州,聽說羈押在桐州。」
「聽說聽說,道聽途說你跑來跟我講什麼?!」柳長鋒將火發在了姓盛的頭上。姓盛的這些年跟他跟得還可以,之前在縣裡當常務副縣長,他看著這人有培養前途,力主將他調了上來,放到了趙樸眼皮底下。得人者得天下,這是柳長鋒老早就有的認識,可惜他這些年努力的結果不好。
姓盛的不敢亂言語了,低頭等著挨訓,柳長鋒又發一會火,道:「你先回去,有情況隨時向我匯報。」姓盛的如同解脫似的,連忙說:「我不會辜負市長的,請市長放心。」
「放心?」柳長鋒心裡嘀咕著,嘴上什麼也沒說,目光諱莫如深地盯著姓盛的出門。姓盛的剛走,柳長鋒抓起電話就打給蘇小運:「大秘書啊,在哪瀟灑?」
蘇小運那邊很靜,不像是在瀟灑,沉悶半天,蘇小運那邊傳過來了聲音:「瀟灑,這個時候還能瀟灑得起來,市長莫不是剛瀟灑完吧?」
柳長鋒雖然很聽不慣蘇小運這口氣,但還是中規中矩道:「我在家,心裡不舒服啊大秘書。」
「有人比你更不舒服,首長發火了,一點小事都辦不妥,害得我們都跟著遭罪。」蘇小運抱怨開了,絲毫不在乎跟他通話的是海州市市長。柳長鋒心裡越發不安,看來葉富城「招供」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羅玉笑耳朵裡,他臉上下意識地堆出笑,口氣也變得軟了起來:「大秘書,透透風啊,現在究竟該怎麼辦?」
「怎麼辦還用得著我一個小秘書告訴你,市長玩笑開大了吧?」
「豈敢豈敢,我是真心誠意跟大秘書討教。」柳長鋒抹了把頭上的汗,怎麼就能出汗呢,不就是葉富城嘛,他能說出多少事來!
「對不住啊市長,首長現在誰也不見,自己跟自己發火呢。市長還是把自己的事做好吧,別讓火蔓延開,那樣對誰都不好。」
說完,蘇小運掛了電話。柳長鋒氣得將電話扔在桌上。媽的,是條狗就敢跳出來咬人,欺人太甚。發完火,他又揣摩蘇小運剛才說的話,一股怕生出來,攪得他坐臥不寧。之前柳長鋒很少有過怕,就是兩千畝土地大案曝光後,他也照樣穩坐釣魚台,反正有人善後,犯不著他急。可這次……
正好海天山莊老闆吳雪樵打過來電話,問柳長鋒休息沒。吳雪樵的聲音很軟,飽含著性感和溫柔,柳長鋒卻一點不領情,氣咻咻道:「哪有心情睡覺,我都要瘋了。」吳雪樵不緊不慢道:「要不我來接市長,到山莊放鬆放鬆?」放鬆兩個字打動了柳長鋒的心,越是出事的時候,越要淡定,不能亂了腳步。再者他也有些日子沒跟吳雪樵親熱了,與其悶在家裡遭罪,還不如去快活一番。
該快活時當快活,這也是柳長鋒的一條做人原則!
到了海天山莊,吳雪樵建議先去泡溫泉,柳長鋒色迷迷地看著吳雪樵,這女人雖然上了年紀,但姿色並不輸給年輕女人,而且……他想入非非地跟在吳雪樵後面,腦子裡很快就把那些煩惱事扔開了。
泡了溫泉,享受完特級按摩,兩人雲雨一番,時間已到了凌晨一點多。吳雪樵將身子溫順地偎在柳長鋒懷裡,情意綿綿說:「親愛的,我也想出去,海州這鬼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你給想想辦法嘛。」
「你也想出去?!」柳長鋒騰地起身,雙目驚恐地瞪著吳雪樵。
「是呀,天天聽煩人的消息,昨天那個肖處長又來了,淨是壞消息,親愛的,我怕。」她咕噥著,又往柳長鋒懷裡靠了靠。柳長鋒一把推開她,聲音凶凶地問:「他來幹什麼,是不是蠱惑你往外去?」
「哪呀,人家是來放鬆的,你們都是爺,我得侍候著。」
「你親自侍候?」柳長鋒又是一駭,之前就發生過羅副省長到山莊,吳雪樵捨身相陪的事。
「說什麼啊,人家在這邊有相好,能輪上我?再說了,我哪敢,人家現在可是你的私有物啊。」吳雪樵眉頭一暗,往柳長鋒懷裡靠的身子自動挪開。她跟柳長鋒好前後已有好幾年了,應該說柳長鋒沒讓她白陪,這個山莊,等於是柳長鋒送她的禮物。可唐雪梅進去,對她震懾很大,怕將來有一天,自己步了唐雪梅的後塵。
葉富城意外放水,讓整條鏈上的人驚慌起來。千萬不要小看葉富城這種小角色,他們要是壞起事來,照樣能給你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鏈條往往是從最脆弱處斷裂的,跟大壩潰堤一個道理。連日來,副省長羅玉笑接到不少電話,有些婉轉地過問一下,有些赤裸裸地直奔主題。羅玉笑本來是不拿這事當事的,一個葉富城,能掀起什麼浪,就算唐雪梅崩盤,也與他無關。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但電話多了,羅玉笑就不能不重視。他越來越感覺到,有人想拿駱建新一案大做文章,目的再也明確不過,就是想把他搞倒!
想扳倒我,哪有那麼容易,他們也太小看我!發完火,羅玉笑靜下心來,山雨欲來風滿樓,不能不重視啊。聽之任之下去,弄不好還真給你燒出野火來。對方跟他叫板,他當然要還擊。他還沒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主意一定,羅玉笑馬上跟有關方面安排,這次他沒請示省長郭仲旭。有些事是不需要請示的,關鍵你要做到位,官場講究的是心有靈犀,講究的是彼此配合。你這邊一出拳,那邊馬上就能感應到你在打誰,目的何在,是真打還是假打,打到多重的程度。這方面羅玉笑早已是老手,幾十年的政治場,練就了他一身「武藝」。
幾天後,中央一家媒體突然刊發了記者對羅玉笑的採訪。羅玉笑在訪談中直陳□□,痛批裸官,表示會不遺餘力,查清駱建新案,同時以此為戒,在海東展開一場警示教育。如果訪談到此結束,別人也意會不出別的,可偏偏沒完,下面還有更長的篇幅。羅玉笑在批海東的「裸」風,他說,海東目前形勢令人擔憂,不少領導幹部將自己的妻子兒女送出國門,是否在作「裸」的準備他不敢枉言,但這股風氣嚴重影響了海東政氣政風,越來越多的幹部互相攀比,爭著讓老婆孩子出國定居,此風不剎,裸風就止不住。最後羅玉笑說,如果我們這些人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城市都沒有信心,老百姓還怎麼有信心?
訪談刊出第三天,省紀委於洋那裡就收到幾封檢舉信,信中羅列了幾位海東高層將子女還有家屬送往國外的事,其中就有柳長鋒、朱天運和省委秘書長田中信等。又是一周後,中紀委轉來兩封檢舉信,一封針對朱天運,另一封針對田中信。信中同時說,海東高層明著在反裸治裸,暗中則為「裸官」庇護,高層個別人事實上充當著「裸官」的保護傘!
趙銘森的臉陰得不能再陰了,看完兩封信,他長長歎了幾口氣,目光沉重地盯著於洋,半天後問:「你怎麼看?」
於洋也不迴避,率直道:「看來他們是要反戈一擊了,一方面想轉移視線,擾亂視聽;另一方面,也是想把水攪渾。」
「問題是……」趙銘森話說一半又打住,於洋領會他的意思,知道趙銘森困在柳長鋒身上了。海東高層間的派系之爭,趙銘森比誰都有感覺,正因為派系力量強大,才讓他做什麼事都有困手困腳的艱難。於洋起先也很困惑,對方這樣做,不是置柳長鋒於很危險的境地嗎?這陣他忽然想到另一層,試探性地說:「有人是不是想學諸葛孔明,演一出揮淚斬馬謖的戲來?」
「不可能!」趙銘森重重說了一聲,他在想,是不是柳長鋒這邊把老婆工作做好了?要真是這樣,就必須讓朱天運和田中信下決心!
一想到這兩人,趙銘森心裡又湧出一絲不快,他們湊什麼熱鬧啊,硬往一起攪和。
「不行,你找找老田跟天運,直接跟他們談,這問題必須引起重視,不能再等待觀望。」
「好的,我一定把書記的意思傳達到。」於洋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省委這樣決定的,他們兩個要還是抱僥倖心理,會影響大局,必須把利害跟他們講清楚。」
「利害想必他們都清楚,只是……」於洋又猶豫了起來,他是很想替朱天運解釋幾句的,他相信朱天運不是想裸。蕭亞寧那邊的情況他也瞭解過,的確是出於工作需要,蕭亞寧是一個頗有抱負的女人。
「不行,對誰也不能例外,該講原則時必須講原則。」趙銘森的話裡突然有了一股霸氣,這霸氣之前很少聽到,於洋心裡動了動,老老實實說:「我這就去做工作。」
跟朱天運的談話一點都不艱難,朱天運已經聽到消息。如今想保密真是太難,什麼消息都能提前飛出去。有人拿這個做禮物,拉近跟領導特別是朱天運、於洋這級別的領導之間的關係,有人純粹是服務,覺得應該及時給領導提供信息。
「敞開說吧,組織上有什麼要求?」朱天運大大方方地說,讓於洋免了尷尬。
「還是那事,得讓亞寧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就成了目標。」
「有這麼嚴重?」朱天運故意問。
「應該比這更嚴重吧,你知道的,目前這個裸字很敏感。」
「可我真不是裸啊,總得分清緣由吧?」
「這話跟我說沒用,裸字不是刻在哪個人臉上,大家都說不是裸,事實上卻總有人在裸。」
朱天運沒話可說了,他也知道這樣的解釋站不住腳,沉默一會兒,道:「好吧,我只能親自過去跟她做工作了。」
「你想去那邊跟亞寧談?」於洋臉上顯出驚訝。
「是啊,電話裡根本沒法做通她的工作,只能親自跑一趟。」
「不行!」於洋斷然說。
「怎麼不行?」朱天運也有些驚訝。
「你長點腦子好不好?現在人家已經盯上你了,你還敢出去,這不故意授人口舌嘛。再說,省裡馬上要出台政策,對因公外出人員要嚴格限制,履行必要的報批手續。」
「不是一直在報批嗎,幹嗎還要多此一舉?」
「特殊時候特殊政策,這次估計更緊,像你這樣的,怕是出不去。」
「你們真怕我逃?」朱天運哭笑不得,感覺自己被套上了套。
「說實話,還真有點怕。」於洋出其不意地說,而且一臉鄭重。
「什麼意思,連你也不相信我?」朱天運瞪住雙眼,很陌生地看著於洋。
「也不是這個意思,事物總是變化的嘛,我們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好不好,現在要討論的是,怎麼能讓亞寧盡快回來,拖下去會讓問題變得複雜,對誰都被動。」
「是你們要複雜!」朱天運猛然發起了火,樣子像是真生氣了,接著又道,「做什麼事都得實事求是吧,得有所區分是不是,不能草木皆兵啊。」
「這話你我說了都不算,該草木皆兵的時候就要草木皆兵。」於洋似乎是開玩笑,但又說得相當認真。朱天運無奈,聳聳肩道:「好吧,你是紀委書記,你說了算。」
跟朱天運談完,於洋去找秘書長田中信,感覺跟田中信談話要難一些。畢竟平日他跟田中信交流少,對他的情況吃得不是太透。加上之前於洋聽到過一些有關田中信妻子的事,他們夫妻感情不是太好,一度還鬧過離婚。那個叫美美的女孩,就是導火索,這事一度鬧得很公開,已經影響到田中信在海東班子裡的威信。後來雖說是通過關係把美美安頓妥當,但他老婆卻不肯原諒,一賭氣就出去了。
沒想於洋剛一開口,田秘書長就說:「不用書記費心了,她昨天已經回來了。」
「回來了?」於洋大喜,亮著嗓子說,「我就說嘛,秘書長就是原則性強,這下好了,回來好,回來好啊。」於洋一連說了幾聲好,可見這事把他壓得不輕。不料田中信開口道:「好不到哪裡,她是回來辦離婚手續的。」
「什麼?!」
4
朱天運啊朱天運,我看你這次怎麼過關,但願你老婆能扎扎實實留在新加坡,我柳長鋒不會跟你計較,不過有人會找你麻煩。他笑著,就像一個拳擊手終於找到對方軟肋,輕輕一拳就能把對方放翻在地,但又捨不得出拳,想多虐他一會兒。
朱天運一連給蕭亞寧打了若干電話,反覆強調現在的處境,連被人告黑狀的事也講了。原以為蕭亞寧能理解他,支持他,沒想人家卻說:「這都不是理由,我這邊事業剛剛拓展開,根本走不開,再說誰都知道我是公司外派的,跟她們完全不同。組織上如果連這也區分不開,還要組織幹什麼?」
「亞寧!不許亂說!」
「我不是亂說,我是講事實!」蕭亞寧也較上勁了。朱天運只好作罷。蕭亞寧跟他不同,沒在政治場泡過,說話有時很過激,甚至會胡亂出言。作為市委書記,朱天運不容許妻子這麼講。
說服不了妻子,自己又不能去新加坡,朱天運好不著急。加上田中信老婆突然回來,儘管說是離婚,但畢竟是回來了,朱天運更加不安。這天秘書孫曉偉很神秘地跟他說,柳市長夫人回來了。朱天運暗自一驚,表面卻裝作事不關己地說:「真的回來了啊?」孫曉偉點頭。沒多時,柳長鋒的腳步就到了。
「總算鬆下一口氣了,我這老婆,關鍵時候還是挺貼心的,嘴上說不回來,卻又偷偷溜了回來。」柳長鋒滿面春風,說話底氣似乎比平時足了不少。
「恭喜啊,柳市長的夫人就是不一樣,顧大局,識大體,欽佩欽佩。」
「哪啊,要說識大體顧大局,她遠比不了你家夫人。怎麼樣,嫂夫人也快了吧?」柳長鋒湊過臉來,看似極為關切地問。
「我這老婆,一根筋,拗不過來啊。」朱天運故意歎道。
「沒那麼嚴重吧,嫂子那麼愛你,應該不會。」
「這跟愛沒關係。」朱天運收起臉上的笑,略帶幾分嚴肅地說。心裡同時納悶,柳長鋒老婆怎麼會突然回來,都已辦了移民手續啊,她現在可是地地道道的美國公民。
柳長鋒自然知道朱天運犯什麼疑,但他不去理會。老婆突然回來,讓柳長鋒精神大振。他才不去考慮老婆現在的國籍,反正人在眼皮底下,誰還敢說他是「裸官」?倒是對朱天運目前的處境,柳長鋒有幾分竊喜。朱天運啊朱天運,我看你這次怎麼過關,但願你老婆能扎扎實實留在新加坡,我柳長鋒不會跟你計較,不過有人會找你麻煩。他笑著,就像一個拳擊手終於找到對方軟肋,輕輕一拳就能把對方放翻在地,但又捨不得出拳,想多虐他一會兒。
柳長鋒用種很解脫的口氣說:「我這一關算是過去了,這個駱建新,硬是給大家帶出一堆麻煩來。」
朱天運打量著柳長鋒,柳長鋒今天是明著給他送菜來了,他得把這道菜收下,但他不吃,先冷藏好,將來某一天,他要熱熱乎乎地還給柳長鋒。
「老柳啊,你是過關了,羨慕不已啊,有個知冷知熱的妻子就是不一樣。這一關我怕被擋住了,沒辦法,聽天由命吧。」
「哪啊,亞寧沒那麼頑固,指不定這陣已打道回府呢。」
「呵呵,我沒市長這麼好的運氣,不談這事了,煩人。」朱天運真就顯出一臉的煩來。柳長鋒目的已經達到,乾笑幾聲,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告辭了。朱天運馬上打電話給田中信,問柳長鋒到底演哪一出?田中信說,賈麗這次是以美國凱勒爾公司總裁身份到海東投資的。
「投資?」朱天運有點被搞暈的感覺。田中信又說:「變戲法,人家玩出神來了。現在是只要人回來就行,其他都不過問。」田中信話裡有掩不住的牢騷,為了讓老婆回來,田中信近乎用盡了心思,誰知老婆前腳進門,後腳就甩給他一張離婚協議,說:「簽了吧,簽了我就不影響你了。」這些天,他正為離婚的事焦頭爛額呢。
朱天運本來想說這真像一場鬧劇,但一聽田中信口氣,沒說。是啊,很多事都像鬧劇,我們活在一個鬧的世界裡,大家明知是鬧劇,卻都一本正經去演。有時候連自己都搞不清哪是真哪又是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官場大約就是這樣的吧。
兩人歎息一陣,田中信又問蕭亞寧這邊怎麼落實,可別真讓人當了靶子。朱天運歎氣道:「這個靶子我是當定了,我這老婆,馴服不了啊。」田中信跟著歎氣,兩人像是難兄難弟。過了一會,田中信又說:「書記比不得我,不能因小失大,還是多給亞寧做做工作吧,亞寧善解人意,不會給書記出難題的。」朱天運沒就這話題再說下去,跟田中信談起了工作,將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最近情況說了說,問田中信最近銘森書記忙不,打算專門就此項目作一次匯報。
「暫時還是別匯報了吧,我怎麼聽說省府那邊意見很大,有人對此項目不滿。」
「不會吧?」朱天運心裡騰的一下,這消息他還沒聽到,最近真是啥都慢半拍,都是讓裸官害的。
田中信說:「我也是剛剛聽到,項目你還是往後推推,最好找找原因,明白我的話不?」
朱天運重重說了聲明白,然後收線,一股無名之火猛地騰起。自從把遠東集團這項目引來,朱天運的麻煩就沒斷過。關鍵還在地皮上。當初為了讓項目順利落戶海州,朱天運在相關政策上是做了讓步的,尤其項目用地,幾乎用的是特批。其中一塊地本來已進入拍賣程序,虎視眈眈要拿地的正是閻三平的大洋集團。朱天運愣是叫停,硬性將此塊地劃撥給了遠東。為此落下把柄,閻三平耿耿於懷,柳長鋒等人又暗暗抓住他在項目用地上不按規章做事,一意孤行,私下大做文章。這次肯定又是柳長鋒和閻三平從中搗鬼,不知跟羅玉笑告了什麼狀。告到羅玉笑那邊倒也罷了,頂多挨頓批,工作該怎麼幹還得怎麼幹,朱天運不會因為挨批就把步子放慢。就怕把狀直接告到郭省長那裡,那可是要給銘森書記製造麻煩的。
官場上的鬥爭往往不是直來直去,它會隱蔽很多。你給對方一拳,對方未必還你一腳,有時會笑瞇瞇地送你塊蛋糕。當你捧著這塊蛋糕時,就知道蛋糕裡面藏著什麼,不好消化。有時你在這檔事上掐住了對方死穴,對方故意讓你掐,不做一點還擊,當你暗自高興時,對方出其不意從另一個角度打過一拳來,一下就亂了你方寸。官場鬥爭講究的是虛虛實實,雲裡一拳霧裡一腳,你永遠也猜不透對方什麼時候用什麼手法還擊,但有一點你必須明白,當你出手時,對方已經在做著準備了。因此出手之前,你必須做好接招準備,否則最終落敗的是你而不是對方!朱天運懷疑,田中信所說的意見,原因很可能在查銀橋公司上。
果然,朱天運第二天帶隊到遠東基地,就像當頭棒喝一樣聽到一個壞消息:省發改委以該項目立項手續不全,環評報告未過關,責令項目停工。至於什麼時候重新開工,發改委方面沒說。立項手續不全,這點朱天運能想到,項目本來就是特批特辦,相關手續是一邊建設一邊補辦,人家發改委提出異議,也在情理之中。環評報告未過關,這倒讓朱天運驚訝。
「怎麼回事,環評報告不是請專家多次論證了的嗎?」朱天運問。
遠東集團駐海州總監回答說:「當初是請了專家,論證也通過了,不過……」
從總監臉上,朱天運看出了些什麼,口氣很硬地問:「不過什麼,把話說出來!」
總監避開朱天運的目光,抹了把汗,工程逼迫停工,他已挨了總部不少批,發改委這邊協調幾次,都沒協調好,他這個總監算是不稱職的。
「說啊,愣什麼?!」朱天運不能不火,項目停一天,對他來說就是一種打擊,甚至是恥辱。
總監怯怯地將目光對到朱天運身後的環保局局長安偉身上,似在徵求他的意見。到了這時候,安偉也不敢隱瞞了,如實說:「有兩項指標,當初是不合格,我們找人通融了一下,誰知……」
「你渾蛋!」朱天運怒不可遏罵了安偉一句,掉頭就走。人們一下愣住了,後來見秘書長唐國樞跟上去,才一個個怯怯地跟在後面。
協調會很快召開,聽完幾方匯報,朱天運只強調了兩點。第一,缺啥補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哪個環節解決,哪個部門出了問題,哪個部門自己想辦法補救。第二,相關部門從今天起全部入駐工地,現場辦公,問題必須在一周內解決,如果一周後不能開工搞建設,請相關部門責任人自動寫請辭報告。
此語一出,現場好幾個部門領導的臉都陰了,尤其環保局局長安偉。
當天晚上,朱天運在外面應酬完,剛回到家中,馮楠楠就來了。朱天運以為只她一個人,問:「安偉呢,不會把你派來當說客吧?」馮楠楠嘴一努,示意安偉在後面,不敢進來。
「他倒知道怕了啊,做事之前怎麼就沒想到怕。」朱天運帶著牢騷道。馮楠楠賠著笑臉說:「姐夫您就少批評幾句吧,今天您當著那麼多人批了他,他知道錯了。」
馮楠楠就是馮楠楠,幾句話就把朱天運臉上的怒說沒了。「進來吧,不至於進門的膽量也沒有吧?」朱天運沖外面說。安偉怯怯地邁著步子,老鼠一樣走了進來。
「我說你咋就這點出息啊,那麼點事都辦不好,怪不得姐夫要發火,我看你是活該。」馮楠楠替丈夫解圍,見朱天運臉色轉暖,忙說:「快檢討吧,免得等會發起脾氣來,檢討的時間都沒有。」
安偉說:「都怪我,書記批評得對,我會全力以赴去補救。」
「怎麼補?」朱天運模稜兩可問了句,目光落在安偉臉上。其實那兩項指標當初他是知道的,如果嚴格按規定,真是難以達標,至少這麼短的時間內做不到。找專家通融也是迫於無奈,就為了爭取時間。現在好多事都這樣,並不是說他朱天運就多麼有原則,他找專家和部門通融的事海了去了。問題是發改委怎麼會準確地查到這兩項指標造假?
安偉沒敢說怎麼補救,說了也做不到,沖朱天運笑笑:「請書記明示吧,按規定肯定達不了標,只能找更大的專家。」
「那就去找啊,還磨蹭什麼?」
「機票已經訂好,我明天動身,有件事我想當面跟書記匯報一下,我辭職不要緊,就怕……」
「怕什麼,怕牽扯到我朱天運是不是?」
安偉突然沒話了,低下頭,心事沉重地站在那。一邊的馮楠楠不滿了,沖安偉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瞞,是不是等別人把刀架到姐夫脖子上,你才說?」
「楠楠什麼意思?」朱天運吃驚地瞪著朱楠楠,感覺這話有點離譜。
「他不說我說,我問您,姐夫您是不是收過唐雪梅一件禮物,古玩。」
朱天運心頭猛一震,馮楠楠怎麼會問這個?他腦子裡嘩地閃出一幕來。
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項目當初是委託銀橋工程咨詢公司做前期工作的。一來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讓朱天運照顧一下銀橋。二來朱天運也藏了私心,心想將此項目給銀橋,柳長鋒這邊怪話就少一點,配合的力度就能大一點。這完全是從項目能快干快上著想,除土地外還涉及很多事項,朱天運不可能把什麼都包辦了。果然,給唐雪梅分得一杯羹後,柳長鋒這邊積極了許多。項目破土動工那天,柳長鋒主動提出要慶賀一番,朱天運笑吟吟地答應了。慶祝宴就擺在金海,參加者除兩邊秘書長外,還多了幾位。銀橋這邊唐雪梅和葉富城都來了,建委主任孟懷安以及兩位副主任也到場,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大家全都興高采烈。
朱天運那天也沾了點酒,激動啊,一個項目總算是落實了,好似一塊石頭落了地,能喘一口氣了。飯後,孟懷安提出請領導們去唱歌,瀟灑瀟灑,柳長鋒帶頭響應,朱天運本也想去,這種場合不能太掃別人的興,吃吃喝喝上掃了興,將來就會報復到工作上,不划算。正往外走時,朱天運電話響了,田中信讓他去趟梅園,說銘森書記在那邊等他。朱天運只好說對不起,完了就匆匆去車上。唐雪梅熱情地跟過來,替他打開車門,上車的一瞬,唐雪梅突然送他一個手提袋,說公司準備了一件小禮品,今天參加宴會的人每人一份。朱天運沒介意,順手就扔到了車上。等到梅園跟銘森書記把事情談完,回到家中,朱天運打開手提袋一看,裡面裝了兩樣東西,喝水用的口杯,還有一件是只掉了色的花瓶,瓶口處還爛著。
朱天運對古玩沒研究,一是不懂,二是沒這方面興趣。這些年他收到的類似東西不少,沒一件值錢的,要麼是仿造的,要麼就是有人高價從黑市上收購後送禮的。全都被他當垃圾一般扔在了貯藏室裡,從沒想過這東西有朝一日會變成錢。這陣聽馮楠楠這麼一說,他忙到貯藏室翻騰半天,那只袋子還在,裡面的口杯也還帶著包裝。
「是這個嗎?」他遞給馮楠楠。馮楠楠仔細端詳一會,確定地點點頭:「不錯,就是它。」
「一隻破花瓶,有啥稀奇?」安偉奇怪地說。
「楠楠這方面你懂多少,這花瓶有什麼說道?」朱天運情急地問。
馮楠楠也不是太懂,不過多少有點知識,她有個同學玩古玩,常帶她到這個圈子裡去。端詳半天,馮楠楠肯定地說:「這件絕非一般,很可能是明代的釉裡紅玉壺春瓶,書記您可能被他們耍了。」
「什麼?」朱天運傻眼了,釉裡紅玉壺春瓶他還是聽說過的,之前也在一位高層領導家裡見到過,價值連城啊。他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全身近乎在顫抖。
「書記您怎麼了?」一旁的安偉嚇壞了,他還從沒見過朱天運被什麼事嚇成這樣,他拿起水杯,快速倒了杯水,遞給朱天運。朱天運喝了一口,面色慘然地問馮楠楠:「你怎麼知道這件古玩的?」
馮楠楠說:「我聽古玩界一位朋友說的,他們那個圈子現在已經傳瘋了,說唐雪梅把最最值錢的一件古玩送到了書記您手上,眼下香港澳門那邊的玩家爭相打聽呢,看您啥時出手。」
「我出手?」朱天運越發吃驚。馮楠楠繼而道:「是有人預謀好了的,否則為什麼偏在這時候放出這種話來?」
朱天運的心緒重得不能再重了,如果這件古玩真有那麼值錢,他就讓別人套了進去。海東古玩界最大的玩家就是賈麗的表哥曲宏生,幾乎操控著海東整個古玩及字畫市場。當然,曲宏生的四方拍賣公司還兼做一件事:替領導們處理物品。
隨著海東經濟的發展,官場送禮之風也在不斷變化,一開始送名煙名酒,後來嫌麻煩,直接送信封,再後來送鑰匙或金卡。反腐力度加大後,明著收錢的事大家都覺有風險,儘管想收,但怕,犯了不值啊。於是有人開始拒絕。但官場離不了送,少了這個送字,官場就失去很多味道,很多人憋在官場裡都覺沒勁。更奇怪的是,一旦沒了這個送字,為官者和求官者都會失去方寸,不知該怎麼辦。這就是習慣的力量。
不知什麼時候,海東暗暗興起一股古玩風,以前送卡送鑰匙的,現在開始送古玩。其實很多古玩都是假的,送者清楚,收者明白,天下哪有那麼多價值連城的古玩。但收禮者不怕,收了之後馬上轉到曲宏生的拍賣行,曲宏生這邊就開始運作了。這個時候的古玩就不再是假的,是真的,而且該值多少錢就有人掏多少錢,包括曲宏生的手續費,也會一併掏進去。買家不是別人,正是當初送禮的那一個。這樣一個來回,很多問題就都解決了,就算將來追查起來,人家也只說拿了一件假貨,不值幾個錢,工藝品而已。只要曲宏生這邊不吐實話,沒誰能拿到證據。曲宏生會吐實話嗎?各行有各行的規則,曲宏生能把四方拍賣公司做大,就證明他是一個很有頭腦很守規則的人,要不然,他能在幾條道上混那麼滋潤?
沉吟半天,朱天運道:「沒事,不就一件花瓶嗎,沒啥大不了的,二位還是放心吧。」
「這只花瓶跟環評報告有關。」安偉突然說。
「什麼意思?」朱天運今天讓這對夫妻徹底搞蒙了,思維老是斷路,一向自傲的智慧和幹練今天居然全沒。他有點氣惱!
「上次幫過我們的那位北京專家說,要想項目順利,除非把唐雪梅放出來。否則,麻煩事不斷。」
「在威脅我?!」朱天運猛地火了,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威脅他。沒做市委書記前,有人因為拆遷的事跟他翻臉,要挾他,他說過一句堪稱經典的話:「我這裡什麼都可以談,只要你有談的資本,但想來黑的橫的,我奉陪。別以為是個官都怕別人查,我朱天運不怕。你不就送了我二十萬嗎,我是收了,你讓紀委來查我,我朱天運會給紀委一個交代!」結果那次紀委真出面查了,他確實接收了人家二十萬賄賂,不過這筆錢他通過一家慈善機構捐給了兩家孤兒院。為這事,省裡頗費了一番腦子,不知該怎麼給他定性,後來還是請示中紀委,對他予以警告。那件事不但沒傷及他,反而在競爭市委書記一職時幫了他。
見朱天運發火,安偉夫婦馬上賠出笑來:「書記別怒,我們也是……」
「這事到此為止,該怎麼幹工作照樣怎麼幹,如果因為這件事拖後腿,你這個局長就當到頭了。」朱天運警告安偉。
這晚朱天運一宿未眠。話可以往無限大裡說,事卻不能。既然人家下了套,他就得盡快想到解套的辦法,不然,還真讓這只花瓶把前程砸了。他端詳著那只花瓶,腦子裡閃過好幾種方案,又都一一否決。現在往紀委交,太晚了,儘管於洋會替他說話,但紀委也不是於洋能說了算的。況且對方現在敢放出話來,就證明對方一直盯著這只花瓶,知道他還放在家裡。找銘森書記承認錯誤,更不能,這樣不但會挨批,而且會把銘森書記逼到危險境地,這事萬萬做不得。怎麼辦?朱天運感覺自己現在四面受敵,一個駱建新,居然把所有矛盾引到了他身上。
天亮時分,朱天運忽然想到一策略,心情才稍稍穩了下來。既然別人不仁,也別怪他不義,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他洗把臉,換件普通點的衣服,提起花瓶下了樓。朱天運住的是海天花園,以前他住市委家屬院,後來嫌麻煩,搬這邊來了。小區有個西門,平日不怎麼開,都從正門進,偶爾開一下,進個大貨車什麼的。西門看門的是個老頭,復轉軍人,跟朱天運特投脾氣,朱天運得空時,愛找他聊天,也算是體察民情吧。
老頭早早地就起來了,朱天運來到門房時,老頭已把衛生打掃乾淨,正在喝茶呢。朱天運問了聲好,坐下,跟老頭扯起閒淡。老頭熱情很高,沒說幾句就跟朱天運提意見,說政府的規劃現在越來越不像話,好好的馬路三天挖一次兩天挖一次,不挖不過癮是不?朱天運誠懇檢討,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剛弄完下水工程,又要解決天然氣,還有電信什麼的,總是不得安閒。
「你不能統一起來啊,讓他們一次挖完?」老頭邊說邊要給朱天運沏茶,朱天運趕忙制止,將花瓶放桌上說:「一件破玩意,扔了可惜,放你這裡吧。」
「值錢不?值錢我可不敢要。」老頭說著拿起花瓶,端詳半天,「有些年頭了吧,不過看上去不是值錢的玩意。」
「值不值錢不知道,反正是人家送的禮,放你這兒插個花吧,將來人家討要起來,我就找你要,可不能弄丟了,更不能弄破。」
「聽這口氣就知道是貴重東西,行吧,替你保管好。」說著,老頭將花瓶收起,要往櫃子裡放。
「別。」朱天運急忙制止,「就用來插花吧,隨便插什麼花也行,就是不能藏起來。」
老頭怪怪地盯著他看半天,似乎明白過來,笑笑,將花瓶放在了桌上。
「將來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記不大清時間,反正老早就放你這了。」
老頭這次鄭重其事地看了他一會兒,非常認真地說:「我老啦,誰問我什麼,我都記不清了,人老就是這樣子,老糊塗老糊塗,說的就是這理。」
朱天運非常開心地笑了笑,起身告辭。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不用防範,一種是從來跟你不會有利益關係的,另一種是從不打算在你身上謀取利益的。兩種人都跟利益兩個字有關,卻真正跟利益沾不上一點邊。除此之外,這世界上你不能對任何人抱有幻想,因為利益是最殘忍的刀子,會毀壞任何一種感情,包括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