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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建新一案果然緊鑼密鼓查起來,不過於洋這次將局勢控制得非常好,紀委這邊是急流湧動,一波追著一波,外界卻近乎聽不到什麼。
這天秘書孫曉偉從省委那邊辦完事回來,壓低聲音跟朱天運說:「風聲緊促啊朱書記,這次怕是要動真格了。」
「什麼要動真格?」朱天運抬起目光,多少帶點不滿地看住自己秘書。朱天運不喜歡秘書多嘴,更不喜歡秘書搬弄是非,可現在的秘書偏偏喜歡這些,一個個全是小靈通。有時候領導間還沒傳開的事,秘書那邊已成了舊聞。好在孫曉偉這方面毛病還不是太多,朱天運感覺今天的孫曉偉有些反常,不過這也激起了他的好奇。
「說啊,吞吞吐吐做什麼?」他又說一句。孫曉偉就越發不自然,真就吞吞吐吐起來。
「也不,就是聽到一些怪談,想跟書記報告。」
「什麼怪談?」
「他們說,柳老闆這次怕……」
「亂扯什麼淡,這種話也是你聽的!」朱天運忽然就怒了,樣子嚇壞了孫曉偉。孫曉偉趕忙收住話頭,硬站一會,不見朱天運再說話,出去了。
朱天運怔怔地站在那裡。他承認,剛才孫曉偉那句話,觸到了他某根神經,特別是那句柳老闆後面沒來及說出的話,更是讓他想了好多。想著想著,忽然提醒自己,不能太被這件事所控啊,現在是不是有點……
任何時候都不能忘掉你是誰,你該做什麼,這是朱天運常給自己敲的警鐘。不可否認,最近一段時間,不管是省裡還是市裡,都有點被駱建新所控的傾向。這很危險啊,必須在別人等待或觀望時搶先一步,要讓自己回到工作中去!
第二天,朱天運主持召開書記辦公會議,著重強調了三點。第一,最近紀律有點渙散,大家注意力不夠集中,對工作已經造成負面影響。必須集中精力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不能左顧右盼,更不能離心離德。第二,經濟工作不能放鬆,仍然是全市工作的重中之重。年初制定的目標必須不打折扣完成。市委近期對全市經濟工作展開督查,常委們分頭帶隊下去,以查為主,以促為主,幫下面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第三,要把作風整治跟中心工作結合起來,將各項目標任務跟作風建設掛鉤。會上常委們分了片,朱天運決定去海寧區,他以前就包這個點,海寧不少項目還是他招商引資引來的。
會後,副書記何復彩到他辦公室,笑問:「書記是不是聽到什麼了,怎麼想到要開這樣一個會?」
「這會不該開?」朱天運端著臉問。
「這倒不是。」何復彩彆扭地笑了一下,又道:「就是感覺有點突兀,而且今天書記您也太嚴厲了點。」
「是嗎?」朱天運沒對何復彩臉上討好的表情做回應,不冷不熱問過去一句,低頭看起材料來。對何復彩,朱天運還是有點警覺的,不敢表現得太親近,更不想跟她討論太私秘性的話題,但也不能冷著她。跟何復彩的關係是一門學問,考驗著朱天運,人家上面有人啊,朱天運不止一次在銘森書記那裡看到過何復彩,那份親熱,讓他心裡酸酸的,這酸不是男女之間的酸,而是官場裡特有的一種酸。後來他告誡自己,能不能處好跟何復彩的關係,對你來說就是一門政治課,這課要是不及格,你就甭想在海東混了。現在看來,他掌握的尺度還行,至少沒讓銘森書記批評他。不過何復彩最近有點得寸進尺,這是女人的通病。智商再高的女人,到了官場中,還是能表現出幼稚,這怕是男人跟女人最大的區別。
何復彩感覺到朱天運的不耐煩了,幽然一笑,露出嫵媚來:「那我就不打擾書記了,一定按書記的指示辦。」說完並沒馬上離開,裝模作樣看了會花,道:「對了,有個朋友托我請書記吃個飯,一直沒敢答應,今天人家又催,不知書記樂不樂意賞個臉?」
「吃個飯有啥不可以的,我還怕沒人請呢,說,是誰?」
「一位美女。」何復彩咯咯笑了起來,她就知道朱天運不會拒她於千里,做做樣子唄,當我不明白?
「那就更該去,我這人就喜歡美女。」朱天運也呵呵笑了起來,剛才的緊張氣氛忽然沒了。何復彩越加自如地道:「估計她是有事相求書記,怕給您添亂,所以……」
「吃頓飯能添什麼亂,我還沒脆弱到那程度,行吧,時間你定,定了通知我。」
朱天運回答得很輕鬆,其實心裡已經在想著如何應對了。能讓何復彩出面的人,豈是等閒之輩?但他決不能不給何復彩這面子,事實上何復彩也斷定他不會拒絕,她是誰啊,說這話前早就把結果想好了。
果然,何復彩兩眼放光,身體都跟著興奮起來:「謝謝書記,就怕書記拒絕呢,我這就告訴美女去。」說完,一陣風似地飄走了。朱天運盯著那曼妙的身影,出了會神。忽然就歎,人精啊。
何復彩很快就把飯局落實好了,第二天下午六點,朱天運跟何復彩同乘一輛車,去了江邊秦淮人家。美女茹娟早就恭候在那裡,看見他們,茹娟柳枝搖曳般迎了過來。何復彩笑著給朱天運介紹:「茹娟,我妹妹,海天實業總裁助理。書記我就不用介紹了吧?」
茹娟忙說:「大書記哪還用得著姐姐介紹,光輝形象早就刻在我腦子裡了。快請,還怕兩位首長不來呢,我可是望穿秋水了呢。」
朱天運先是有些納悶,沒聽說何復彩有妹妹啊,繼而自己就笑了,這腦子反應就是慢,人家是情同手足啊。一看茹娟果然是花枝搖曳,美艷大方,遂道:「果然是美女啊,還是重量級的,復彩你沒說謊,今天我算是飽了眼福了。」
「書記羞我呢,我算哪門子美女,人家姐姐才是,我哪有資格。」
「就都別恭維了,聽著怎麼這麼肉麻,快進吧,讓書記站外面多不合適。」何復彩一邊打圓場一邊禮讓朱天運,三人說笑著進了包廂。
再沒別人,足有一百平米的超豪華包廂今天只迎接了他們三位。朱天運掃了一眼,感覺今天這頓飯不好消化。卻還是裝作很輕鬆地說:「這麼大包廂,三個人吃飯是不是有點冷清了?」
何復彩接話道:「要是今天冷清了,那就是茹娟的失職。茹娟,聽見沒有,書記不許你冷清。」
「哪敢。」茹娟一邊幫朱天運掛衣服一邊優雅地說,雙眸流盼,水汪汪的,儘是風情。坐定,茹娟請示朱天運喝什麼,朱天運說隨便。何復彩說:「書記說了隨便,你就隨便點吧。」
「那好,我可真就隨便點了。」茹娟扮個怪相,倒也可愛。此人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面的,在朱天運面前居然一點怯都不露,舉手投足流暢極了,這點還真跟何復彩像。
這頓飯吃得極舒服,朱天運原還想,茹娟會在飯桌上說出什麼。沒,這頓長達兩個小時的晚宴,朱天運像一朵花被兩個女人追捧著,又像太陽那般被她們熱烈地擁戴。兩位女人都是極會說話的人,見風使舵,順水推舟,暗渡陳倉,能用的武藝都用上了。還讓人感覺不到肉麻,感覺不到是在刻意追捧你。朱天運果然沒感到冷清。走時茹娟送給朱天運一個袋子,說是一點小禮物,請書記笑納。朱天運堅決不要,何復彩幫腔說:「妹妹不敢亂來的,我檢查過,絕對不是炸彈,書記就算賞個臉,別讓我妹太難堪。」朱天運只好道:「白吃一頓還有禮物拿,這樣的飯局以後復彩你幫我多安排幾次。」雖是玩笑話,卻說得十分妥帖,讓誰也開心。說話藝術上朱天運一點不輸給她們。
回到家,打開袋子一看,真還是件襯衫,牌子響亮,但絕算不得是行賄。再仔細看,裡面就有了文章。朱天運怔怔地在沙發上坐半天,手裡拿著那張從襯衫裡「掉落」出來的卡,一時不知該怎麼處理。
這東西有些燙手,但退回去會不會?
第二天,朱天運就下基層了。
海寧區位於海州市西邊,楓山腳下,秀水河畔,稱得上一塊風水寶地。原來是海州郊區,半農半漁,落後,近幾年經濟熱潮一浪接著一浪,能開發的地方都迫不急待開發了,就連那些根本不具備開發前景的,也成了投資商眼中的香餑餑。海寧更不用說。目前它已是海州經濟發展的重心,新經濟增長的戰略要地。
跟朱天運同行的有市發改委、財政、銀行等部門領導,秘書長唐國樞自然不能少。車隊到海寧,區委書記高波和區長明澤秀早早候在工業新區,他們身後,是區委區政府機關的頭頭腦腦們。如今只要是領導下來,下面都是傾巢出動,恨不得學過去一樣排出十里長隊來恭迎你。有段時間,朱天運突然很煩這些,怨恨官場上這些完全沒必要的繁文縟節,勞心勞神的同時,還會惹出不少麻煩,就想適當改變一下。先是在會上強調,想在海州開新風,禁掉這些形式主義虛假主義,還想率先垂范地帶好這個頭。有次省長郭仲旭下來,他沒按規格迎接,只是帶了三五輛車,十來號人,警車只有兩輛,沿途也沒搞戒嚴和安全保衛。車隊剛停,他便跑過去為郭仲旭打車門。郭仲旭一看這份冷清,臉愕得不成樣子。在車裡說:「我沒停錯地方吧?」要是朱天運當時就檢討,興許郭省長還不會太生氣,勉勉強強也能給他一個面子。可他偏偏又說:「省長怎麼會停錯地方呢,海州這片土地,您應該是再也熟悉不過了。」
「是嗎?」郭仲旭目光並沒往他臉上擱,而是掠過他,在身後找要找的人。一看柳長鋒不在隊列中,詫異地問:「長鋒同志怎麼沒來,是不是你們覺得我此行有點多餘?」朱天運依舊辨不過似地說:「省長先下車吧,早上市裡有點事,我讓長鋒同志先處理一下。」
郭仲旭的臉就很難看了,繼續坐在車裡,聲音慢悠悠地說:「海州果然是大市啊,大得我都不敢下去看了。這樣吧,你們先忙自己的事,我去別的市看看。」說完,真就讓秘書長指揮車隊,改變路線,往西邊秀水市去了。
那次黨風廉政建設還有基層組織建設等檢查考評,海州破天荒在全省墊了底。朱天運挨了不下十場批。最嚴厲的批評不是來自省長郭仲旭,是書記趙銘森。
「標新立異,你朱天運就知道標新立異。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清廉,很陽光,很有創意?」銘森書記教訓道。
「不是。」朱天運老老實實做答,「當時只是想少驚動些人,大家都有工作,沒必要在迎來送往上熬費太多精力。」
「說的輕鬆,這是簡單的迎來送往麼,是對人家仲旭同志的極不尊重,也是對督查考核工作的極不重視!」
那個時候的朱天運已經意識到錯誤,感覺自己有點荒唐,怎麼會愚蠢地犯這種傻呢,按說他的政治經驗還有政治敏感度,是不會讓他生出這種古怪的念頭的,怎麼就?後來再想,就覺還是求新心切,求「功」心切,提著刀想砍出一些「創新」或「政績」來,結果砍錯了地方。
官場中有很多約定俗成的東西,越是被大家維護著的事,你就越不能改變,稍稍動一下都不行。你只能提著筆,在被人描過無數次的紙上去描。人家啥色你就塗啥色,膽敢稍稍玩點另類,你馬上就被打入另冊。原以為自己是市委書記,可以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將看不慣的東西做些改變,哪知你動的是一根大神經,讓太多的人不舒服。那次以後,朱天運再也不敢「標新立異」了。還是銘森書記說得對:「你怎麼能證明形式主義沒用,有些事就重在形式,沒了形式你試試,讓你無所適從!」人就是怪,朱天運現在再也不反對形式了,看到這麼多人迎接他,心裡居然也很享受。官場上有一個不便明說的事實便是,相比那些到手的實際利益,為官者更想享受到這份體面!
這份體面是我們這個國度裡獨有的,也是至高無上的,會讓所有的官員上癮。官場中人所以前赴後繼,不惜一切代價往上爬,真實的奧妙怕就在這裡。
朱天運自己也逃脫不了。官場像一塊巨磁,牢牢地吸著他們。吸乾他們身上一些另類的東西後,又結實地補充給他們許多「養料」。靠著這些「養料」,他們迅速地變成一類人,共同守護著必須守護的東西。偶有哪個敢跳出來搗蛋,集體的目光就會殺死他。朱天運差點就做了另類,現在想想,還是不夠老道。現在朱天運已相當明白,官場只能添柴,絕不能抽薪。只能提著涮子抹,絕不能拿鏟子鏟。
熱情地跟高波和明澤秀打完招呼,朱天運在眾人簇擁下往工業新區去。高波和明澤秀一左一右護著他,邊走邊匯報情況。朱天運一邊點頭,一邊象徵地問幾句。這樣的匯報多是例行公事,類同於演戲,朱天運這次下來,是想碰一些實際問題。
發現問題是第二天,第一天看的聽的,都是區上認真準備好的。尤其幾個廠子,提前做足了準備,所以很難看出問題。當然,更多的時候,你也不能看出問題,看出問題大家都被動,最好是什麼問題也沒。不過這次朱天運下來,還是想找一些問題的。問題被包裹得太嚴,也不是件好事,必要時候,還是要鏟出一些東西來的。
第二天看完兩家廠子,原定是去二號工業園。二號園區是區上的樣板,幾乎每個領導到了海寧,都要被帶到二號園區。朱天運靈機一動,突然決定去電子城。這家電子城還是當初招商引資他負責招進來的,由深圳華科電子和巨龍電子等兩家大型企業牽頭,在原來一片廢墟上建起了嶄新的電子城,後來又有十餘家企業入駐。朱天運曾經想把它搞得很大,甚至還妄想把它搞成國內最具競爭力的電子城,目前看來,這個目標實現不了。電子城前期規劃很美,各方決心都很大,市裡區裡也給了不少積極性政策,就在眼看著要見效益時,突然出現變故,華科撤資。朱天運到現在也還沒搞清華科撤資的真正原因,只說是華科內部出了問題,收縮戰線,不再往外延伸。
一聽他要往電子城去,高波和明澤秀急了,尤其高波,表情一下緊張,壓低聲音說:「那邊就不去了吧,起色不大,怕書記看了不開心。」
「沒想著開心。」朱天運率直地丟下一句,先上了車。其他人就不敢不去了。高波跟明澤秀相視一眼,兩人臉上都是苦相。明澤秀搖搖頭,高波也搖搖頭,相繼上了自己的車。朱天運倒是沒太多想法,對電子城,他不會把責任怪給區上,這個電子城因他而起,因他而興,又因他而敗,責任在他啊。是他沒把力用足,該解決的問題沒及時解決,後期配套政策也沒給足,一度時間還有點縮手縮腳,擔心是不是政策層面上給的太過寬鬆,會上別人說三道四?
一猶豫就犯大錯,白白將大好機會錯失掉。朱天運現在越來越體會到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給整個工作帶來的惡果,尤其身為地方大員,思想上任何顧慮都會影響到決策影響到行動,最終造成無法扭轉的敗局。
2
車隊一進電子城,朱天運就知道,這座電子城完了,感覺有東西在心中轟然倒塌。
佔地將近一千六百畝的電子城,兩年前是人聲鼎沸,彩旗招展,機器聲轟隆,要多奪目有多奪目,要多耀眼有多耀眼。就在去年他來時,這裡還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一派欣欣向榮呢。這才過了半年時間,突然就……。矗立在電子城中央的華科電子大廈,兩年前是海州新工業園區的標誌性建築,從立項、開工到建成投產,用的是比深圳速度還要快的海州速度,當天開工當年建成當年投產出效益。朱天運當時就在現場辦公,在電子城西邊開出一邊領地,頗有創意地搞了個市區聯動高效辦公區,現場辦公現場批復,現場解決問題。一時受輿論追捧,驚得銘森書記也到現場來看。看完說:「還是天運敢想敢幹,都照這樣子,我們的事業是有希望的。」
但是現在沒了希望。
那幢生產了還不到一年的大廈,現在空落落的,人去樓空,再也聽不到機器聲,看不到熱火朝天的場面。樓上玻璃不知是被風吹破還是好心人砸了,露出一個個黑洞,看著非常彆扭。大廈周圍的廠房,全都是塵埃落頂,灰蒙一片。廠區裡看不見一個人影。華科如此,其它廠家更是如此,當時跟華科競爭最厲害的巨龍電子,如今竟也悄無聲息地撤兵了。怎麼會這樣?
朱天運驚在那兒,一時有些茫然,好有幾分失落。秘書長唐國樞走過來,低聲說:「是沒必要來這兒的。」朱天運沒回唐國樞的話,目光繼續搜尋,他想到過電子城的敗落,但沒想到會頹敗成這樣。
明澤秀靜悄悄地走過來,靜悄悄地站他身邊,不敢說話也不敢望住他,像是一個要陪著他傷心的人。區委書記高波在遠處打電話,朱天運臨時改變方向,徹底打亂了他的安排,弄得高波緊張無措,只能在電話裡衝下屬發火。
「回去吧,馬上要起風了。」唐國樞小心翼翼勸道,同時目光看住明澤秀,似乎在替明澤秀擔心。
朱天運又默站一會,什麼也沒說,轉過身了。
他想到一句話,這是一個建設速度奇快的年代,這也是一個破壞速度更快的年代。一邊是一窩蜂地一哄而上,一邊是速朽般的滅亡。
誰知就在朱天運上車時,離奇的一幕發生了,不知從哪個廠子裡湧出一撥人,不由分說就將朱天運的車子攔住了。
眾人愕然,唐國樞再想出面制止,就已晚了。
朱天運遭遇了群訪。領頭者是華聲電子的老闆,浙江人,這家公司當初是明澤秀招來的商。華聲老闆圍著朱天運告狀時,明澤秀幾乎要哭,後來朱天運回過身,真就看見有淚花閃在明澤秀眼裡。
明澤秀說,電子城問題非常複雜,三兩句話根本講不清。
「那就細講,我給你足夠的時間。」朱天運說。
這陣他們已回到賓館,朱天運本打算不住在海寧區的,督查完就回去,不給下面添太多麻煩,一場群訪,楞是將他挽留下了。
「我不敢說。」明澤秀眼裡仍然閃著淚花,她在現場被朱天運狠狠訓了一通,這陣還委屈呢。女人為官就這點好處,可以在男上司面前委屈。
「你是區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我沒忘。」明澤秀低頭說。
「還沒忘?有問題為什麼不及時上報,為什麼要壓著藏著?我看你們是把領導當回來了。」朱天運又劈頭蓋臉訓起來。
唐國樞打圓場說:「書記喝點水,發一天火了,對身體不好。」
明澤秀感激地謝了眼唐國樞,瑟縮著身子,不敢坐卻又站不直。「區長坐下講吧,有問題我們坐下來談。」
「坐!」朱天運這才說了一聲。明澤秀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坐下了。
唐國樞過去將門鎖上,回到沙發上跟明澤秀說:「現在沒外人,有什麼話就講給書記吧,不要有顧慮。」
「有人在打電子城的主意。」明澤秀咬著牙道。
「什麼?!」朱天運驚得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片刻又緩緩坐下,他的預感被證實。剛才華聲電子老闆還有十幾位投資人圍著告狀時,他腦子裡就閃過這樣的念頭,沒想……
「是大洋地產。」明澤秀蚊子似地又道了一聲。
朱天運臉上就不只是驚愕了,是驚恐,不,直接是恐怖,打死也不敢相信的那種表情。
海寧區兩千畝土地案的始作俑者就是大洋地產,當初海寧區在西郊劃出三塊地來,都在千畝以上。一塊就是現在的電子城,這是朱天運欽定了的,必須用來上電子項目。一塊用來搞生物技術,集中建一批與生物技術相關的農業、食品、環保項目,進而以換血方式推進海州的產業升級與產品換代。另一塊就是面積最大地理位置也最好的金沙鎮綠色帶。那是一塊閒地,上面幾乎沒什麼建築物,多年來在農民眼裡也不咋值錢,但又離海寧最近,傍山依水,風景十分秀麗。以前只是有少數漁民在那裡搞一些小規模的養殖,再就是一些外來戶臨時性搭些棚戶,幹點小生意。市裡一開始規劃是要搞旅遊開發區,利用海寧得天獨厚的優勢,打造一個高品質的旅遊觀光區,進而拉動整個海州的旅遊業。方案報上去後,上面以旅遊開發項目過多,不再扶持為由打回。然後有人出面想建休閒度假村,建個樂園那個樂園,最後大洋地產出來了,主動提出要在這裡建廉租房經適房,同時辟出一大塊來,搞公益事業,建養老院和老幹部休閒療養中心等。方案一呈上來,立刻受到省市領導的高度關注。當時海州廉租房經適房建設相當緩慢,關鍵是各方重視不夠,沒把它當民心工程去抓。作為市委書記,朱天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承認此項工作上,他的確積極性不高,有推諉應付之嫌。所以省裡責成要將此項目當成全省表率性工程來抓時,他沒敢提任何異議,很配合地就將此項工作安排了下去,並且言明由市長柳長鋒親自抓。
誰知這是一個套。大洋的心思根本不在廉租房經適房上,也沒有高尚到把公益事業當成目標去做。最終曝出來的內幕是,大洋玩了偷梁換柱之計,以廉租房、經適房建設為名,換取政府的信任與支持,幾乎以零地價拿到兩千畝土地的開發權,而它真正要上馬的卻是豪華別墅,高爾夫球場、跑馬場、狩獵場等,甚至有人說,大洋還打算在臨山的地方建一座現代賭城!氣魄之大,騙術之高,聞所未聞。項目破土後,金沙鎮已經退休的原鎮人大主席帶著二十位農民層層告狀,最終將告狀材料呈到了中央,但人大主席也付出了昂貴的代價,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斷了兩條腿!
大洋的項目逼迫停了下來,因為開工的幾幢樓曝出了他們的真實目的,但是蹊蹺的是大洋拿出了相關部門的批復,以及審核通過的圖紙。這事一下就讓批復部門被動,審查中,有人急速做假,另做出一套資料來,想把責任推給大洋。誰知這時候大洋老闆、人稱閻王的閻三平翻臉了。事情急轉直下,很快就將責任追查到負責此項目的謝覺萍身上……
明澤秀暗暗地看著朱天運,她今天也是豁出去了,與其憋心裡折磨自己,不如說出去讓它折磨別人。就在她張口又要說話時,朱天運忽然惡惡地說:「夠了,這事到此為止!」明澤秀結舌地望住朱天運,一臉不解。朱天運恨恨剜她一眼說:「你先回吧,今天累了,我想早點休息。」
明澤秀滿臉失望地走了,房間裡只剩下朱天運和唐國樞兩個人。唐國樞當然不會相信朱天運是累了,想休息,跟了朱天運這麼長時間,朱天運一張嘴,他就知道要說什麼。朱天運顯然是被明澤秀的話駭住了,明澤秀也真是,這種事怎麼能直戳戳地說出來呢,女人啊。他歎一聲,給朱天運杯子裡加滿水。事實上明澤秀剛才的話把他也駭住了,大洋又把心思動到了電子城,這事聽著咋這麼彆扭?但他相信是真,明澤秀不會無中生有地瞎編,海州官員沒一個不知道大洋背景的,就算是編,也不敢編到大洋頭上。
怎麼辦?放下水壺,他想到了這個問題。
作為秘書長,他應該在最短的時間內替朱天運想出對策,或者想到解圍的方法,但這個方法有嗎?過了一會,他試探性地說:「一笑了之吧,興許是沒影子的事。」
「你覺得沒影子?」朱天運非常認真地問。唐國樞一下被問住,剛才這話說的實在是差,怎麼就敢敷衍了事呢?
「老唐啊,這事性質很不一樣,你意識到沒,我們踩著地雷了。」朱天運突然間變得心事沉重。唐國樞點頭:「這事太過意外,大洋會瞄準電子城?文章大啊,區上又瞞得這麼緊,看來……」唐國樞不敢往下說了,後面的話實在有點嚇人呢。沉吟一會,改口道:「要不咱裝不知,讓區上自己解決?」
朱天運沒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唐國樞。他知道唐國樞是為他著想,但這想法太幼稚了,怎麼能裝不知道呢?高波和明澤秀隱瞞,肯定有不得已的原由,但到了他這裡,他還能瞞?唐國樞又說了幾條意見,都被朱天運否掉。他不是不滿,而是跟唐國樞思考問題的角度不同。畢竟他們所處的位置不同啊,唐國樞只對他負責,遇事盡圍著他想辦法,但是他要對更多的人負責,要站在整個海東的高度上去想辦法。
這天晚上,朱天運失眠了。唐國樞走了好久,他都睡不著。後來他想到妻子,想打電話過去,跟她說一陣話。他真是想妻子了,蕭亞寧和愛國離開他已有三個月,怎麼能不想?一看時間將近半夜,又放棄這個想法。躺床上難受,索性起來,抽煙。腦子裡就浮上很多面孔,他把這些人一一想了一遍,感覺思路清晰了點。最後他問自己,假如大洋真的要拿電子城這塊地,怎麼辦,有能力說不嗎?
第二天回到市裡,朱天運緊著去跟銘森書記匯報。本來他是想找於洋先通通氣的,後來一想這事不跟於洋提的好,提了,就讓人家心裡多了一件事。到他們這位置上,還是事情越少越好,藏不起啊,藏的哪是事,全是要命的秘密。
銘森書記熱情地接待了他,聽完匯報,卻莫名其妙批評起了朱天運:「你緊張什麼,不就是電子城麼,你沒搞好,難道不許別人去搞?」
朱天運大瞪著兩隻眼,空而無神地看住趙銘森,聽不懂他在批評什麼。趙銘森恨恨瞪他一眼:「怎麼,不服氣啊,不服氣就拿出本事來,把你的政績工程搞出樣子!」
這下他聽懂了,趙銘森這句話讓他無地自容,想想當初,趙銘森在電子城項目上為他說了多少話,鼓了多少勁,可他……
挨完銘森書記批評,朱天運灰溜溜地離開省委,看來電子城一事,銘森書記已經知情,他又慢了幾拍,怎麼總是跟不上節拍呢?一邊懊惱一邊又怪明澤秀,朱天運是不會去怪罪高波的,高波從來都不跟他說實話,人家只跟柳長鋒說。一度時期他想調整高波,後來有人阻止了他,說動一發而牽全身,不值得。他想想也不值,遂打消了念頭。但這件事還是讓他很窩火,一股子火燒在胸中,沒地方發。正好這時候妻子蕭亞寧打進來電話,跟他匯報兒子的學習情況,兒子朱愛國最近情緒反常,有點不大喜歡新加坡了,嚷著要回國。朱天運沒好氣地就說:「那就回來啊,這不正好嘛,回來給他找學校。」
「想得美,他回去我咋辦,我這邊的事正張羅著呢。」蕭亞寧撒著嬌道。
「你有什麼事,蕭亞寧你可別亂來啊。」朱天運突然起了警覺,隨即又道:「蕭亞寧你給我聽好了,膽敢在那邊動心思,我饒不了你,你馬上跟兒子回來!」
「你說回來我就回來啊,那我多沒面子。」蕭亞寧慢條斯理地回答他。
「蕭亞寧,我沒跟你開玩笑,讓你出去是因為兒子,咱們家一切都以兒子為中心,愛國在那邊上學,你可以去陪讀,現在兒子不願意了,你得老老實實回來。」
「我要是不呢?」蕭亞寧半是玩笑半是真地逗他。
「那我——」朱天運恨恨說了半句,接不上詞了。他還是說不出狠話。自打娶了蕭亞寧,朱天運就把狠話忘了,都是老夫少妻惹的禍。
「說啊,是不是早就想好辦法了。說啊,把你想好的說出來。」蕭亞寧那邊不依不饒。
「你少激我,激怒我你沒好果子吃!」
「哼!」蕭亞寧搶先掛了電話,興許是怕他真說出什麼過激話。朱天運抱著電話犯了一會傻,又趕忙將思緒收回來。相比電子城,蕭亞寧這邊終還是小事。難的還是電子城,這事到底該咋辦,銘森書記那番話又含著什麼意思,難道他同意大洋介入?
不可能啊,怎麼可能呢?
關於大洋要介入電子城的消息很快就到了朱天運耳朵裡,這年頭就怕你不動作,你這邊稍一動作,各方反應立馬就有了。朱天運那天雖然沒在電子城說什麼話,但他去了電子城,這是事實,他的一舉一動,在海州就是信號,一笑一顰,就是天氣預報。
消息分兩類,一類是關於大洋介入電子城的內幕。比較可靠的說法是大洋在兩千畝土地案中栽了觔斗,雖說事情都被謝覺萍兜了起來,但大洋損失也不小,大洋不甘心,而且狠了心要在海寧區拿地。那塊地大洋是不再抱企圖了,太過敏感,誰也沒那麼傻,非要在一棵樹上結出果實來,但別墅村這個項目大洋吃定了要上。於是大洋借電子城起不了色這個機會,暗暗下手。甚至有人說,華科和巨龍兩家撤走,也跟大洋有關。憑大洋的能耐,做這種事一點不難,朱天運一點都不懷疑。另一類是圍繞這件事跟他打招呼的,繞著很大一個彎最後把話落到電子城上,落到大洋上。朱天運便明白,人家早在他之前就運籌帷幄好了。
他快要把自己恨死了,同時也再次警覺,自己在海東,到底是什麼角色?
這天朱天運又把明澤秀叫來,單獨跟她談了兩個小時。明澤秀將知道的情況一一道出來,朱天運聽了,忽然無語。整個電子城事件果然是柳長鋒和高波在暗箱操作,手法極其隱秘,瞞住了許多人。但朱天運相信,這事絕不是柳長鋒的意,柳長鋒還不敢如此有恃無恐,更不敢逆風飛揚。柳長鋒後面還有誰,明澤秀沒說,也不敢說,朱天運很理解,畢竟她只是小小的一個區長,某些人眼裡,不過螞蟻一樣容易被踩死。但她多說了一句話,省裡有人直接插手了,跟上次一樣。
朱天運馬上就想到羅副省長!
在海東,副省長羅玉笑算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也是一個敢出風頭的人。像這類越過幾層直接給下面打招呼的事,別人都不做,一是不好意思,二是怕做了會惹出麻煩。頂多婉轉地暗示一下,讓秘書或其他人去做。羅副省長不,他敢於反其道而行之,很多出乎意料的棋,都是他來下。於洋就曾說,兩千畝土地案中,紀委一直懷疑,項目批復時有羅副省長的手諭,有人親眼見到過他對豪華別墅群的批復,但後來卻神奇地不見了。還有後來追查中出現的那些造假材料,幾乎都是在羅副省長授意下捏造的,但都奇怪地被謝覺萍一個人扛了,居然連住建廳廳長劉志堅都沒連累到。出了那麼大的案,住建廳廳長劉志堅毫髮未損,可見他們有多大能耐!
敢個性不是能量超大就是有深層背景,否則你在官場根本個性不開。換了他朱天運,敢個性?早被一腳踢出去了。
但是明澤秀後來說的話立刻又讓朱天運犯了傻,明澤秀說,就在他下去的前一周,週三,市委何副書記帶著一女人,去了海寧,跟她談起了電子城開發的事。
「是不是叫茹娟?」朱天運緊張地問。
「嗯,海天實業總栽助理,海天目前競爭力也超強。」明澤秀點頭道。
「海天也對電子城感興趣?!」
「是的,何副書記那天沒拐彎,直接就把意思說了出來。」
「她?!」
朱天運頓時感到問題的複雜性了,特後悔沒把那張卡及時退回去。現在才明白,那天的宴請是一頓標準的鴻門宴。順著這思路想下去,忽然又想到銘森書記,想到銘森書記那番話。
銘森書記原來指的不是大洋公司,差點領會錯。朱天運驚出一身冷汗!
3
朱天運不敢對電子城掉以輕心了,既然意識到電子城已不再平靜,他就要想辦法盡快把這些亂轟轟的目光理清、理順。作為下級,一個重要的職責就是準確領會上級意圖,積極付諸行動,為上級創造條件。凡事不能讓上級被動,不能讓上級費周折,更不能讓上級處心積慮、陷入困境。週一他主持召開一次市區聯動會議,為掩人耳目,先沒說電子城的事,將話題對準海寧區幾家重點企業,就這幾家企業存在的問題以及需要扶持的方面一一做了強調,然後讓高波和明澤秀就新工業園區存在的問題做匯報。高波道了一大堆艱難,提到了電子城,說電子城雖經多方努力,但實在是啟動不了,現在擱在那裡,是塊痛。聽到這個痛字,朱天運心裡真的痛了一下,眉頭也不由地蹙在一起。不過很快他又釋然,等高波說一半處,忽然打斷問:「電子城難道就沒有別的出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我承認,當初上這個項目我是有點欠思考,後期出現這麼多變故,也是我們始料不及。但我們不能老讓它擱在那,總得想辦法讓它出效益。」又問:「你們區上怎麼考慮的,說出來聽聽。」
高波懷疑地看了一眼朱天運,確信朱天運此話沒有訛詐,坦然道:「區上先後想了很多辦法,也積極出台了優惠政策,但電子行業目前競爭太過激烈,加之我們海寧又不具備得天獨厚的條件,沒有核心競爭優勢,所以沒能有效地將電子城應有的效能發揮出來,相反,成了一個包袱。目前區上的想法是,另闢蹊徑,讓這塊地中之寶盡快發揮出巨大效益來。」
朱天運特別注意到,高波用了地中之寶這個很特殊的詞,心裡幾乎就能斷定一個事實了。遂將話頭轉向明澤秀:「區長呢,你怎麼看?」
明澤秀顯然沒高波那麼鎮定,略顯緊張,她捋了捋頭髮,接著高波話說:「電子城確實困擾住了我們,原來我們想自己解決,不給市裡添負擔,現在看來,我們能力不及,還請市裡幫我們出主意拿對策。」
「你們不是已經有對策了嘛。」朱天運朗聲笑道。他的笑讓會場上很多人鬆下了神經。
「我們只是有些想法,真正的盤子還是要請市上來定。」高波趕忙解釋。
朱天運再次笑出了聲,他道:「好,開會就要這樣,出了問題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一而再再而三把問題包裹起來,既然區上有了目標,這樣吧,下去之後發改委牽頭,招商還有工信部門配合,盡快查清電子城底子,拿出一個樂觀的方案來。」他用了樂觀這個詞,這詞平常講話中根本不用,是他剛才突然想到的。
發改委主任立刻表態,說這周就下去,一定按書記指示辦。朱天運說不是我指示,這應該是高書記指示。一句話讓高波紅透了臉。朱天運不管,沖秘書長唐國樞說:「這事由國樞同志來協調,各方都配合一下,那麼大一塊地閒著,誰看了也裡也不是味啊。現在有地還怕啥,不是都在批評我們是土地經濟土地財政麼,我看有時候還真得在土地上做做文章,只要我們做得對,是不是?」一句話講得大家全笑起來,誰也不覺得電子城是個問題了。
會議之後,朱天運叫唐國樞陪他去吃飯,唐國樞問要不要再叫人?朱天運說你想叫誰?唐國樞說兩人的飯不好吃,要不把明區長一同叫上?朱天運說今天就算了吧,估計她也沒胃口,我倒是胃口大開,走,我請你。
兩人就去江邊吃魚,司機也沒叫,打了車直奔江邊。到了地方,唐國樞心裡疑惑,感覺朱天運今天別有用心。朱天運倒是什麼也不說,樂樂呵呵的,淨顧著跟老闆點魚,討價還價,間或還開些玩笑。看那大呼小叫樣,跟鄉鎮長進城沒啥兩樣。後來唐國樞明白了,他是在故意放鬆,故意把事不當回事。這也是領導一種本事。
香噴噴的魚端上來後,朱天運又要了一瓶二鍋頭,說今天咱就做一回老百姓,喝一回實在酒。唐國樞說沒問題,你書記咋指示我咋服從。朱天運笑罵這陣還拿當我書記,這魚還吃不吃了?唐國樞說一碼歸一碼,啥時你也是書記。兩人鬥著嘴,開開心心吃魚。吃中間,朱天運忽然問:「你說是自己釣的魚香還是別人送你的魚香?」
「那還問,當然自己釣的。」又皺起眉頭問:「怎麼,書記不會是想釣魚吧?」
「猜,你這個秘書長,可不能白吃我,要吃出點東西來。」朱天運拿起紙巾擦手。
唐國樞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什麼了,故意沉思一會,道:「書記是想釣魚了,好,我陪你。」
「說說,怎麼陪?」朱天運認真起來,跟剛才判若兩樣。唐國樞沒急著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江面,很像回事地望著。江上駛過幾條船,一艘豪華游輪正好駛過眼前,幾位外國女人興奮地衝他們嗷嗷大叫,揮舞著手,一個穿黑衣的女子站在船板上,樣子頗顯孤獨,但又顯出冷傲。唐國樞將目光挪開,投向遠處,遠處蒼蒼茫茫,水天一色。
「魚不好釣啊。」他說。
「你怕了?」朱天運問。
「怕這個字早沒了,問題是……」唐國樞有些吞吐。
「說。」朱天運起身,往木船邊上去。他們吃魚的地方在船上,都是早年淘汰下來的那種觀光船小遊船,周邊漁民將它租下來,幹這些小營生。
唐國樞跟過去,站在朱天運邊上。
「書記真想把電子城給他們?」
「他們是誰?」
「大洋或者是海天。」
「秘書長認為呢?」
「是兩條大魚,可太大了,我們手裡魚餌不夠。」
朱天運就不吱聲了,船晃了幾晃,被浪打的,朱天運往穩裡站了站,站出一個姿勢來。唐國樞不敢將目光正對住他,心裡在比較著大洋和海天兩家公司,這兩家公司哪家參與進來都是麻煩,後患無窮,而且……他犯住難了,一時不知該怎麼跟朱天運建言。
朱天運又盯住江面望了一會兒,忽然轉過身,望住唐國樞說:「我誰也不給!」
「那……」唐國樞糊塗了,這話怎麼越聽越不明白。
朱天運哈哈笑出了聲,抬步往回走,船又發出一陣晃,唐國樞努力將步子邁穩,跟朱天運回到了座位上。
「聽過貓戲老鼠的遊戲吧?」
唐國樞搖頭,又道:「看過動畫片。」
「國樞,這次你要把那隻貓演好,有多少老鼠咱都不怕,他們想玩,咱就奉陪,明白我的意思沒?」
「這……」唐國樞還是有些不開竅。
「你真以為銘森書記是想把電子城給海天?」朱天運忽然挑直了問。問完又接著大笑:「國樞啊,你這個秘書長,當得還是有些嫩,目光不能只困在我朱天運一個人身上,要往上看,往上看才有進步,你不能永遠停留在這個位置上啊。」
「書記,我……」
「吃飽了,走人!」朱天運抓起衣服,不等唐國樞再露驚訝,自個先下了船,唐國樞趕忙拿起衣服追過來,見朱天運真的掏錢買單,驚得連喊:「老闆,不能買!」
朱天運已經掏了錢,獨步往前走了。唐國樞緊步追上:「書記,剛才那話……」
「回去好好想!」
唐國樞還真就沒把朱天運那話想明白,接下來的運作中,唐國樞處處犯難。大洋和海天兩家公司實力都超群,誰的野心也不小。區上呢,高波一心想要大洋來操作,大洋事實上也操作了不少。參與進去才知道,大洋早就在暗中把華科電子收購了,那幢大樓名義上抵頂給了銀行,但銀行又以貸款的方式轉到了大洋名下。反正大洋在銀行有的是貸款,壓根不在乎多幾個億還是少幾個億。巨龍這邊正跟海天密切接觸,也想將這破攤子摔給海天。海天跟大洋暗中較了勁,誰都笑瞇瞇的,說請市裡區裡定奪,但誰也不退讓半步。
明澤秀提心吊膽地勸唐國樞,得考慮海天這邊啊,怎麼著這也是……
「銘森書記?」唐國樞傻氣地問了一句。
「我沒說。」明澤秀慌張地把目光挪開了。唐國樞就犯起了糊塗。假如真是這樣,朱天運為什麼又說兩家都不給?
朱天運完全像個沒事人似的,將此項工作交給唐國樞後,就再也不過問,彷彿一件棘手問題讓他輕輕一拋就將皮球拋給了別人。這天下午三點過一些,朱天運正在批閱副書記何復彩呈上來的一份文件,關於作風整治活動第一階段工作報告,案頭電話突然叫響。拿起電話一聽,是羅副省長秘書蘇小運。對秘書裡這位自封老大的人物,朱天運十分反感,不只是煩他的目中無人、狐假虎威,更煩他的無恥,淺薄還有貪婪。
「什麼事,請講。」朱天運冷冰冰丟過去一句。
「朱大書記啊,想你了。」蘇小運還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口氣,一點尊重都沒。
「你哪位,我是不是聽錯了?」朱天運故意回敬過去一句。
「哈哈,我小運啊,剛才不是向朱大書記報家門了麼,大書記一定是日理萬機,太勞心了。」
「什麼事,說吧。」朱天運懶得聽他廢話,打斷他道。
「我哪敢有事,是首長想你,下午六點,首長請書記吃飯,海州國際飯店,9188,書記不會另有安排吧?」
朱天運差點就說出有安排,最終還是聲音謙和地說:「好吧,我盡早過去。」
下班後,朱天運早早趕過去,國際大飯店就在江邊,很顯赫的位置,是大洋實業兩年前斥巨資修建的,五星級。9188算得上全樓最豪華的包房,裡面設施就在兩百萬以上,面積足有朱天運辦公室四倍之大。羅副省長還沒來,蘇小運正跟兩位女士在裡面寒暄。見他進去,蘇小運誇張地站起來,熱情迎接,兩女士倒是很矜持,一介紹,才知一位是招商銀行副行長,姓劉,一位是海東電視台社會聚焦欄目主持人兼記者,姓曹。曹記者採訪過朱天運的,可惜朱天運沒把她記下。這時見了,有點被傷了似地說:「上次節目沒做好,一直不敢見書記您呢。」朱天運沒跟她多說話,只是象徵性地一笑。但凡羅副省長請來的客人,他都不敢太熱情,這是他暗暗堅持的一個原則。
要說羅副省長跟朱天運,級別一樣,兩人都是省委常委,羅副省長排在朱天運前面,就差兩個位置。但在現實中,朱天運總感覺羅副省長高他幾個檔次。他跟於洋還有組織部長他們之間都是沒大沒小,象徵性地尊重一下,私下場合更多則是互相攻擊互相挖苦,怎麼樂活怎麼來。跟羅副省長,卻從來保持對銘森書記仲旭省長一樣的尊重。
不多時,羅副省長在幾人簇擁下進了包房,朱天運以為柳長鋒一定在裡邊,看了眼沒,心裡奇怪。之前羅副省長請他吃飯,柳長鋒都在他前面的,而且一定跟羅副省長同時出現。
「老朱啊,最近又發福了。」羅副省長伸過手來,朱天運緊忙握住:「哪有,還是省長您精神。」
「比不得你喲,我現在是三高,高危人群啊。」羅副省長說著話,又跟兩位女士打招呼。輪到蔡記者,羅副省長特意多握了會手:「小蔡是我們省的寶貝,才女加美女,大家要多多關心多多幫助啊。」一句說的,蔡記者剛才不太舒展的眉毛陡地舒展了。
朱天運還在揣摩羅副省長的話,三高大家老說,這種場合,不是拿身體說事就是拿天氣說事,頂多就再拿女人開開涮,還能說別的?高危人群這說法可是稀罕,羅副省長一來就給他這樣一句,莫不是?
「坐吧,今天你們重點招呼朱書記,朱書記是我請來的貴客。」羅副省長跟大家打完招呼,說。
這話一下讓氣氛不對起來,朱天運感覺到,今天自己是主動找不自在來了。羅玉笑損人的功夫,在省委班子裡可是叫絕的,去年有一次,竟然連銘森書記也損了,銘森書記剛說了句最近有點尿頻,他馬上接話道:「是不是夾不住了啊,那可真麻煩,老得提著褲子跑。」銘森書記當時真是有尿頻,男人嘛,前列腺出問題。沒想經他那樣一說,話頭立刻就不對了。
在海東,銘森書記還沒有建立起應該建立起的絕對地位,他的努力久久不見成效,關鍵是郭仲旭這邊太強大了。郭仲旭在海東干了前後二十年,樹大根深,枝葉繁茂,不可撼動。加上又有羅玉笑這麼一隻虎,對到海東還不到兩年的趙銘森來說,處境可想而知。朱天運他們就更不用說,時時處處,都在想著腳該怎麼邁,眼睛該往哪看,臉上的笑要露幾分。要是銘森書記地位牢固,朱天運在海州能這麼被動?
朱天運老老實實坐在羅玉笑下手,連一句調侃的話都沒說,他用沉默應付著眼前的局面。
這天的酒宴吃得並不熱鬧,就不是沖熱鬧來的。大洋老闆閻三平倒是想熱鬧,一個勁地起哄,要給朱天運敬酒。秘書蘇小運也虎視眈眈,隨時聽候主子的吩咐,想出朱天運洋相,這種目的也只有蘇小運敢有,他在秘書中算是最狗仗人勢的一個,也最有恃無恐的一個,可他混得還是比其他秘書好。沒辦法,人家主子腰桿硬,啥泉能流出啥水,啥河能出啥王八。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不認正理,讓歪理大行其道。不過羅副省長沒答應,他沖閻三平說:「三平啊,以後要學規矩點,不要什麼時候都拿酒說話,煮酒論英雄,你還欠缺了點,把酒瓶拿過去,我現在看見這東西煩,今天我想跟朱書記吃頓安神飯,你們就都忍著點,不要張牙舞爪的。」一番話說的,閻三平立刻老實,目光忽悠忽悠閃在朱天運臉上。朱天運又聽到兩個新鮮詞,安神飯,還有張牙舞爪。
酒的確沒喝,話倒是聽了不少。吃飯中間羅副省長講了一本最近他看的書,一個美國科學家寫的動物王國的故事。動物們如何在他們的世界裡互相殘殺,互相獵取,以對方為目標進攻或者防守。羅副省長講得很逼真,也很用情,比在主席台做報告更富激情,精彩處幾乎到了血淋淋的程度。講完,他沖朱天運說:「王道就是王道,任何物類都逃不過這個劫,天運你說呢?」朱天運一直專注地聽,羅副省長問完,他說:「省長給我們上了生動一課,我對動物不瞭解,不過天下之理,也莫非王道,不是每個人都有為王者的氣魄啊,這書寫得好,改天一定要買來看看。」
「買什麼,我那兒有,改天讓小運給你送去,好東西就是要大家分享,對吧天運?」羅副省長笑瞇瞇的,一臉世故相。
「分享,是,分享。」朱天運像是很領會地點著頭。
4
羅玉笑果然差人給朱天運送來了那本書,朱天運還以為他臨場發揮,借動物說事,沒想還真有這麼一本書。送書者不是秘書蘇小運,是大洋老闆閻三平。閻三平放下書說:「對不住啊書記,那天沒能跟您敬上酒,心裡一直不是滋味呢,難得跟朱書記坐一飯桌上,可省長楞是把機會給我剝奪了。」朱天運笑瞇瞇地望住閻三平:「閻老闆心裡惦的不只是酒吧,坐,請坐。省長真用心啊,看來這本書我必須要看了。」說完,將書扔一邊。他看見閻三平目光動了一下,似乎扔書的動作刺著了他。
「書記明察秋毫,一本書有啥看的,我就不愛看這種打打殺殺的,殘酷。有財大家發,有酒大家喝,多好。」
「老闆就是老闆,啥時候都忘不了發財。」
「我是想忘,可書記您不答應啊,企業慢上半拍,你們就都拿鞭子趕我。上個月我少交了才兩百萬稅,就挨批,壓力大啊,這不,跑來跟書記您告艱難來了。」
「說吧,閻老闆有何吩咐?」
「哪敢,書記您這樣說,我可就嚇得腿都軟了,還是以前那項目,砸進去太多,單是銀行這邊的利息,就壓得我喘不過氣,怎麼著也得拉我一把啊。」
「我是想拉,可我這手夠不著啊。」朱天運也說起了江湖話。既然有人逼他說江湖話,他也就說了,好歹他還會一點。
「朱書記這麼講,我可就無地自容了。這麼著吧,我也不繞彎子不藏著掖著了,反正啥事也瞞不過書記您的火眼金睛,聽說市裡最近有意向,想盤活電子城,不知書記……」
「閻老闆就是消息靈通,我這邊還沒邁腿,你就知道往哪走了。」
「吃這碗飯,耳朵不靈不行啊,您看我這耳朵,又長又尖,都是逼的。現在是慢半拍就找不到方向,手伸晚一點,碗就被人端走,湯都喝不到。書記能不能考慮考慮,俗話說哪裡跌倒哪裡爬起,我閻某人摔的這個觔斗,不想在別處翻。」
「閻老闆有志氣。」
「志氣咱不缺,怕的是書記不給運氣。」
「行,吃了閻老闆的飯,咱也不能不為閻老闆做事。這麼著吧,我跟下面打個招呼,閻老闆只管放手去搏,搏得成搏不成咱不說,但至少要給搏的機會,這話沒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太感謝書記了,不過真是受之有愧,改天有機會,請書記到江邊放鬆放鬆,好好聆聽書記教誨。」
「怎麼,還惦著那瓶酒?」朱天運又想起那天閻三平殺氣騰騰的模樣來,居然把自己惹笑了。
閻三平也笑了,以為朱天運真是被羅副省長震懾住了,心情無比暢快,暢快啊。他爽朗地笑道:「痛快,書記就是痛快。我不打擾了,一定按書記指示,把工作做好。」
說完就告辭。朱天運慢悠悠喊了他一聲,拿起剛才扔一邊的書,從書裡抽出兩張卡來:「書我留下,省長讓讀的,不能不讀,不過這東西,我想就沒必要留下了,請閻老闆還給省長。」
「這……」閻三平剛才還展著的臉突然僵住,楞了片刻,硬擠出一絲笑道:「書記太見外了吧?」
「見外的是你三平。」朱天運話頭一轉道:「那天省長怎麼說了的,好東西要大家分享,我特佩服省長這句話,不過三平啊,現在不是分享的時候,到該分享時,甭說這兩張書籤,就是送我幾把鑰匙,我也照樣分享,我朱天運還不是上不了檯面的人。」
他的口氣聽上去自然,流暢,完全是難兄難弟間那種口氣了。主動將閻老闆換稱三平,聽得閻三平心裡熱乎乎的。這可是破天荒從沒有過的,閻三平再要是不知趣,怕是……
閻三平扭捏一會,從朱天運手裡接過兩張卡,似是高興又似是不甘心地道:「好吧,暫且我就按書記指示的辦,拿書籤矇混書記,三平失禮了。三平倒是有幾把鑰匙閒著,不知……」
「不急,千萬不急。」朱天運一邊高聲說著,一邊連親熱帶做樣子地往外送客,那親熱勁,好像他們關係一下密了許多。閻三平懵懵懂懂就給送了出來。
朱天運退回屋子,合上門,在屋裡來回走了幾圈,回到板桌前,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本美國佬寫的書上,看著看著,莫名地就來了氣。拳頭猛地砸在桌子上,罵了句髒話。抓起電話,直接撥給了海天公司總裁助理茹娟。
關於茹娟,朱天運後來這樣評價,這是一個表面看著清澈透明實則藏滿了智慧的女人。甭看她年輕,也就三十出頭吧,但社會經驗還有為人處事的謀略,卻絕不比他差。城府深啊,太深了,朱天運嘖嘖歎個不停。
腦子裡再次浮上那天跟茹娟吃飯的情景。那天茹娟打扮得十分素潔,不好意思,朱天運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茹娟的打扮,儘管是在當時那樣的心境下。這是習慣,朱天運極少單獨跟女性吃飯,場面上這種應酬能拒絕的他一律拒絕,實在拒絕不了,也必要拉個伴去。但飯局中只要有女人,朱天運必會動上心思研究,這嗜好很奇怪,但他控制不了。他會通過女人的著裝、跟人說話的語氣、以及某些特定時候的反應,來判斷這個女人屬於哪一類。朱天運給女人分了三大類:一類是俗不可交俗不可耐的,一類是過於清高過於裝蒜進而失卻女人味的,一類嘛,就像茹娟這樣,保持著良好的休養良好的精神風貌不做作不扭捏能舒舒服服交談的人。奇怪,這麼快就誇上她了,這可不是他朱天運的風格啊,他朱天運在女人方面,謹慎著呢,還沒被人戳過脊樑骨。
不過茹娟留給朱天運的印象真不錯,朱天運喜歡有智慧用腦子說話的女人。女人不能憑借漂亮臉蛋迷惑男人,更不能以為只要自己有色所有男人都會圍著她轉。
那天他們在江邊一家叫大紅袍的茶坊,古色古香的包房,響著輕柔舒緩的音樂。茹娟像茶女一樣穿著淡藍色飄白點的素布衣服,給人非常清爽的感覺。她說:「接到書記電話,我心裡好高興,馬上向總裁做了報告,總裁要來,他渴望見到朱書記,被茹娟擋住了。」
「是嗎?」朱天運淡淡問了一句,專注地看茹娟洗杯燙茶的樣子。不用說,她是這裡的常客,而且一來就打發掉茶女,親手為朱天運燙茶。動作優雅嫻熟,透著古典味。
「沒想到書記會給茹娟打電話,茹娟真的激動。」茹娟歪過脖子,甜甜的、憨憨的,眼睛裡又透著清澈。
「有件事想跟你碰碰。」朱天運開門見山,覺得沒必要在這個女人面前繞彎子,而且繞不過去。
茹娟起身,有點膽怯地望住朱天運:「書記要跟我說什麼呢,但願不要嚇住茹娟。」
「電子城交給你們運作,你有幾分把握?」
「交給我們?」茹娟白淨的臉上忽然湧出一層亮燦燦的色彩,旋即又收了回去,喃喃道:「不會是真的吧,書記您這是?」
「告訴我,叫你來就是讓你說實話。」朱天運口氣突然變得很武斷。
「這……」茹娟垂下頭,臉上稚氣被另一種東西取代。看她猶豫的樣子,朱天運對此事的判斷更進了幾分,進一步問道:「怎麼,不會海天也是玩票吧?」
「不是,絕不是。」茹娟緊忙搖頭,有幾分慌張。
「那好,說說你們的真實目的,這應該不是商業秘密吧?」朱天運咄咄逼人,不給茹娟過多思考機會。原以為茹娟會讓他的氣勢嚇住,沒想猶豫片刻,茹娟忽然一揚頭,摔摔頭髮:「那好,既然書記要問,我就全說了吧。」
茹娟就將海天在電子城項目上的打算還有真實目的不遮不掩道了出來,聽得朱天運一愕一愕,感覺還是有點小瞧了這家公司,也小瞧了眼前這位女人。
海天的目的也是建豪華別墅,跟大洋如出一轍!
什麼項目也沒房地產項目來錢快,什麼項目也沒房地產項目刺激。怪不得很多人說,當初他執意搞電子城是捧著金碗討粥喝,是在肥沃的土地上種芝麻。難道我們的經濟只剩了地產經濟?朱天運茫然一會,馬上清醒過來。現在不是糾結的時候,得盡快拿出具體對策來。
「海天真有這膽略?」朱天運呵呵笑著問。
「他們有,我們憑啥不能有?」茹娟率直道。
「有魄力,好!不過具體步驟呢,我倒要聽聽,你們怎麼將一座電子城變成豪華樓盤?」
「這個嘛,保密!」茹娟忽然扮個鬼臉,起身給朱天運斟茶。朱天運沒急著追問,而是若有所思地盯著這個女人。這女人忽然讓他想到另一個人,袁梅,他的前妻。像,真還有點像。袁梅遇難時,大約也就這年齡,兩人氣質像,外形也像,調皮勁兒更像。怪不得那天何復彩給他介紹,感覺有幾分熟,原來……
朱天運癡癡地望了一會,望得茹娟臉都紅了,才意識到自己走神。收回目光說:「保密可以,我也不追問,不過有句話我要告訴你,或者請你轉告你們老總,凡事不要想那麼容易,我這關怕你們過不去!」
說完,騰地起身,他不想瞭解太透,太透反而會左右腳步。現在好,他可以裝什麼也不知道,看看他們兩家怎麼出牌。沒想就在他往外走的一瞬,茹娟突然說:「那就不過,大家都熬著,貓戲耗子的遊戲誰不會玩,這次就讓我們借電子城好好玩玩。」
「這可是你說的?」朱天運停下腳步,欣賞地望住茹娟。茹娟沒躲避他目光,挺了挺胸脯道:「底牌在書記手裡,書記您可千萬別提前拿出來,大洋只要敢出招,海天就陪他們玩到底。」
「你個鬼丫頭。」朱天運哈哈大笑起來,這聲鬼丫頭,立馬就把茹娟心裡的戒備消除了,也不再緊張。朱天運更是誇張,差點伸手點一下茹娟鼻子,不過茹娟已經感受到他的溫暖了,她特高興,沒想到傳言中深不可測讓人琢磨不透的朱書記原來還是這樣一個有親和力的人。茹娟開心地笑了。之前公司高層還私下議論,朱書記有點「蠟」,道行不深,不像一個一屁股壓下去,能坐得四平八穩誰也不敢亂動的人。現在她才明白,公司並沒看懂這個人,都被他軟的一面迷惑了。她拎起坤包,有點興奮地跟著朱天運離開茶坊。
這頓茶讓兩個人都喝出了味道,而且餘味不絕,相信他們會在未來的日子裡,反覆咀嚼。
海東形勢似乎到了另一個關頭。
朱天運隱隱覺得,海天這家公司的出現不是件偶然的事,很可能跟海東目前的局勢有關,是省委書記趙銘森下的一步暗棋,當然,牽線人是何復彩,這個不用懷疑。跟茹娟喝完茶一周,朱天運已經把海天實業的底子打聽清楚。這家企業原來不在海東,是趙銘森從沿海省分調入海東半年後出現在海東的,以投資名義,當時並不是由誰招商引資引來的。海東一家民營企業面臨破產,海天出資收購,從此紮下根來。這兩年海天在海東的作為並不是太大,沒見它在海東露出什麼大的抱負,但它在沿海一帶,實力超群,無論規模還是競爭優勢,足可以跟大洋抗衡……
這些情況振奮了朱天運,也讓朱天運越來越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銘森書記要有大的行動了。哪個人願意被人左右,被人當擺設一樣架空?沒有!依銘森書記的性格,忍耐到現在已是奇跡。換了他朱天運,怕是早就……
朱天運為此興奮,並一再警告自己,一定要穩住神,這個時候你要是配合不好,將來銘森書記這邊,你就再也甭想喝到一口茶了。
官場上很多事都是密不可宣的,關鍵之人就是在等關鍵之機會,出手不一定要用利劍,有時一片樹葉,就能打得對方落花流水。就看你時機把握得準不。而對於下面的人,則需要你靜聽風聲,準確判斷上司的意圖,沒有哪個上司會在這個時候給你面授機宜,上司需要你提前感知,並先行一步為他鋪好路。舞台都是下屬搭的,表演的也不一定是上司,有時要摻進去很多不明真相的群眾,但最終站出來宣佈結果的,一定是不簡單的人!
一周後,秘書長唐國樞匯報,巨龍跟海天的轉讓協議談成了,巨龍將電子城所有資產還有在建項目一次性全額轉到海天名下。唐國樞同時說,海天正跟那天圍攻過朱天運的華聲電子談判,估計達成合作協議也是早晚的事。
「海天攻擊力十足啊,大洋已經有點招架不住,電子城忽然讓他們弄熱鬧了。」唐國樞說。
「是忽然麼?」朱天運問。
唐國樞笑笑,並沒在這句話上多停留,繼續發表他的看法:「熱鬧是熱鬧,可這樣下去,不好收場啊。」
「那你說怎麼辦?」朱天運有點失望,自己這個秘書長,忠誠沒話說,辦事也能不打折扣,盡職盡責,可就是少點什麼。有那麼一刻,朱天運都想明著點撥了,又覺不能。傻點好,傻點才能把戲演逼真。必須讓他把戲演逼真,如果確實有人需要他們演戲的話。
「我這方面經驗少,眼下還真是缺主意呢。」唐國樞這天是笨到家了,換了以往,他準能從朱天運語氣還有眼神中領略到一些什麼,這天居然遲鈍得要死。
「我這裡也沒主意,遇到問題要自己想辦法。」朱天運想盡快結束這場談話。
唐國樞目光一暗,臉上的表情變灰,他感覺到了朱天運對他的失望。站了一會又道:「海天想在電子城搞一次簽約儀式,他們出資,由市裡區裡張羅一下,想請示一下書記?」
「這個可以,人家拿錢為我們卸負擔,我們就應該把服務做好。我還是那句話,政府搭台,企業唱戲,必須要讓人家看到我們的誠意。」
「那書記到時出不出席了?」唐國樞小心謹慎問。
「這活動我就不參加了,你張羅,可以跟政府那邊碰碰頭,長鋒市長如果有興趣,可以請他出席。」
「我知道了。」
唐國樞就老老實實去請柳長鋒,結果柳長鋒聽也沒聽,回了他一句:「我沒興趣!」
不只是柳長鋒沒興趣,就連區委書記高波,也藉故身體不舒服,推辭了,迫不得已,唐國樞才硬拉了明澤秀出場。儘管如此,簽字儀式還是搞得很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