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柏向南和溫如萍照例和往年一樣,從老爺子家裡吃飽喝足之後,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自己家裡。柏向南二話沒說,臉也沒擦腳也沒洗,噴著一嘴酒氣奔向臥室,脫了鞋直接跳上床,拉上被子歪歪斜斜地躺了下來。
溫如萍緊跟著走了進來,斜睨著睡得跟死豬一樣的柏向南說:「臉和腳都不洗就上床睡了?」邊說邊伸手推搡著他,「起來,先好好洗洗再睡。」
「困死了,你就別煩我了行不行?」柏向南張嘴打著哈欠,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把頭掉向床裡面,不去聽溫如萍的嘮叨。
「我說你這個人怎麼變得越來越不講衛生了?」溫如萍使勁拍著他的背,「都六十出頭的人了,馬上就快抱孫子了,還這樣咋咋呼呼的,你就不怕被人笑話?」說著,一把掀開被子,「快,瞧你滿身的酒氣,不洗乾淨了你讓我怎麼睡?」
「我真的困了,不想動了。」柏向南無精打采地說,「向傑和向平一個勁兒地灌我喝酒,老爺子也不幫我擋著,老太太還幫著他們勸我喝,他們心裡明擺著就沒我這個大兒子,胳膊肘哪次不是往小兒子那兒拐的?我要不當這個市委書記,他們眼裡也早就不拿我當親生兒子了!」
「大過年的,說這些幹嗎?」溫如萍盯著他歎了口氣,返身走進浴室,擰了熱毛巾拿過來,坐到床邊,輕輕挪過柏向南的身子替他擦著臉,「不想洗總得擦一擦吧?喝那麼多酒,再不擦擦,我不被你熏死才怪!」
「熏死了我賠你一大活人!」柏向南微微睜開眼睛,醉眼矇矓地瞟一眼溫如萍,雖然她保養得特別好,可還是無法掩蓋住眼角日見明顯的魚尾紋,心裡不禁湧起一股歉疚,一把拉著她的手喃喃說:「如萍啊,還是你對我好。經歷了這麼多事,看了這麼多人,我總算明白過來,真正關心我的也只有你一個人啊!」
「發什麼感慨呢?」溫如萍拿著毛巾繼續替他擦著手,盯著他輕聲說,「咱們兒子就不關心你了?我們剛剛回來的路上,他不還給你打手機拜早年了嘛!」
「他那是關心我?他那是例行公事。」柏向南歎著氣,輕輕瞇上眼睛,「這小子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讓他到爺爺奶奶家跟大家一塊兒吃頓團圓飯,他愣是不肯去,連家也不肯回來,現在他心裡除了那個戲子哪裡還裝得下我們?」
「他不是還年輕嘛。等他娶了媳婦有了孩子,心就會收回來了。」
「可他都三十出頭的人了,對婚事卻一點兒也不著急,我看他是鐵了心要跟那個戲子過一輩子了。」
「那可不行。」溫如萍拿開毛巾,盯著柏向南的面龐,斬釘截鐵說,「除了董雲璐,誰都別想進我們柏家的門當媳婦!」
「過了年,等我處理完谷子強和林雪微這檔子爛事,我就是拿繩子捆著他,也要讓這小子跟董雲璐結婚不可!」
聽丈夫提到林雪微的事,溫如萍的臉色立刻起了變化,不無嘲諷地瞥著柏向南說:「那還不是你自己作下的孽?請神容易送神難,我早就知道那個狐狸精不是個省油的燈,這下好了,背著你貪污受賄,月湖別墅那麼貴的房子她也敢買,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我要是知道林雪微膽子有這麼大,說什麼也不會跟她……」
「現在知道了有什麼用?!」溫如萍瞪著丈夫,心裡卻七上八下起來。儘管丈夫有愧於自己,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還是相當清醒的,她知道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跟他起衝突,而且必須和他在意見上保持高度的統一才能挽救這個家。「那你想好了對策沒有?谷子強明裡暗裡跟你鬥了這麼多年,而且中間又橫著方小梅的事,我看他多半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這不是正想著對策嘛。」柏向南長吁一口氣,「谷子強不讓我好過,他自己也好過不了,這會兒沒準他正在家裡忍受著老婆的哭訴和咆哮呢!」
「什麼?」溫如萍不解地問,「你剛剛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柏向南又翻了個身面朝床裡邊,「好了,你就別囉唆了,我現在真的很睏,睡醒了明天還得到老爺子那兒拜年呢。」
「我囉唆,我這不是關心你嗎?」溫如萍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一下,「我還有事要問你呢,今晚吃飯的時候老太太又提向平工作的事了,你倒是打算怎麼替他安排?他那個向平海鮮樓算是完了,你不會真的不管他了吧?」
「怎麼管?」提起柏向平的事,柏向南就一腦門的火直往上躥,酒也醒了一大半,「他跟鄒慕平的那些爛賬還沒算清楚呢,能把他弄出來在家過太平日子他就該天天到城隍廟燒高香拜佛了!還想出來?他還嫌丟我的臉丟得不夠嗎?」
「可他畢竟是你的親弟弟啊!再說這幾年來他一直在家沒事做,孩子又要上學,總不能讓他們一家三口喝西北風去吧?你是他大哥,你不幫他,還有誰能幫他?」
「我再幫他就是送自己上黃泉路了!上回不是跟他說好了嘛,讓他在他們那個小區門口開個書報亭,一個月下來也有好幾千塊收入,還怕養活不了他們一家三口?」
「可他畢竟是你市委書記的弟弟,這讓他在小區門口開書報亭,你的面子上也過不去啊!」溫如萍輕輕推著柏向南,「向南,我看你就給他安排個事做吧。陳潔在廚房裡都低聲下氣地求我了,你也知道我這人,最見不得別人在我面前哭鼻子了,弟媳婦都那個樣子了,你說我們當大哥大嫂的總不能太不近人情吧?」
「那把我這個市委書記的位置讓給他當好不好?」柏向南張大嘴巴打著哈欠,拉緊被子把身子裹了個嚴嚴實實,不一會兒工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沒多久,柏向南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溫如萍猶豫著拍了拍柏向南的肩,見叫不醒他,索性取過手機自己接聽了起來。她聽出對方的聲音是楊慕雪,不禁皺了皺眉頭問:「慕雪,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溫姐,我……」楊慕雪支支吾吾著不肯說,「沒什麼事,柏書記已經睡了嗎?」
「剛從老爺子那邊回來,向平一個勁兒地勸他喝酒,喝高了,回來倒頭就睡著了。」溫如萍瞟一眼柏向南,語氣中夾雜著一絲不滿的情緒,「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心都生在外邊,就把我這個家當成是他避風避雨的港灣了。對了,你這麼晚找他到底什麼事,你跟我說說,回頭我再轉告他。」
「這……」楊慕雪猶豫著,「不,溫姐,沒什麼事,我就是想打個電話過來給你們提前拜個年……」
「不會吧?你肯定有事。」溫如萍對楊慕雪還是瞭解的,「我一聽你這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你心裡藏了事。說吧,到底又怎麼了,是不是又跟林雪微有關?」
「不,跟林雪微絕對沒有關係。」楊慕雪立即矢口否認著,「不過……」
「不過什麼?」溫如萍追問下去,「跟我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難道柏向南又背著我在外邊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哪個女人急著找他?」
「都不是的。」楊慕雪連忙試探著問她說:「溫姐,柏書記跟您提起過谷子強的事嗎?」
「谷子強?」溫如萍頓時鎖起眉頭,「谷子強怎麼了?大過年的,他又想找我們家老柏碴兒了嗎?」
「是谷子強的兒子谷小毛的事。」楊慕雪終於一咬牙把實情和盤托出,「谷小毛現在在我們手上,這孩子挺能折騰的,給他什麼吃的他都不吃,就嚷著要回家,幾個大老爺們都被他弄得精疲力竭了,剛剛他又趁著看他的人喝酒的機會想逃跑,結果掉進路邊的山溝裡,把腿摔斷了,看他的哥幾個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所以就打電話給我,我一時也拿不出主張,就想請示柏書記……」
「什麼?你們把谷子強的兒子給綁了?」溫如萍立即感到後背有些寒涼,怎麼就把谷子強的兒子給綁架了,這不是添亂嗎?「誰讓你們綁人的?谷子強現在天天跟我們作對,你們綁了他兒子,矛盾不是更加激化了嗎?」
「我們這麼做也是得到柏書記首肯的。」楊慕雪支吾著說,「谷子強氣焰太囂張了,我們就是想滅滅他的威風,否則我們羅原官場遲早都要被這個王八蛋攪得天翻地覆的!」
「那也不能明目張膽地綁架他兒子啊!」溫如萍邊說邊狠狠瞪一眼身邊熟睡的柏向南,心裡恨得牙癢癢的,這死老頭子怎麼越老越拎不清輕重了,這麼跟谷子強對著幹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不行,她一定不能讓柏向南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她一定要阻止他們的進一步行動。「現在孩子在哪兒?」
「在寶溪山區的一個廢棄的化肥廠倉庫裡。」
「那還不趕快把孩子送到醫院去?!」
「可是……去醫院不就把我們自己給暴露了嗎?」
「那你們當初做這事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後果?」溫如萍有些慍怒,「你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谷子強之所以會揪住我們老柏的辮子不放,還不都是因為你們下邊這些人鬧的?成天圍在我們家老柏身邊不讓他幹好事,他要是有罪也都是被你們這些人帶壞的!」
「溫姐……」
「還什麼姐啊姨的?趕緊給孩子找個小診所看腿要緊!他要是腿壞了,谷子強跟我們老柏的仇怨也就越結越大了,難道你們希望谷子強三天兩頭跑到羅原來找我們老柏的麻煩?」
「可是我剛才也說了,我們不能明目張膽地帶著孩子去醫院治療,而且小診所也治不了骨折,況且現在大家都在家守歲,小診所裡哪會有人?」楊慕雪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溫姐您看這事現在到底該怎麼弄?我真是沒有主張了啊!」
「還能怎麼弄?趕緊給孩子看腿治療啊!」溫如萍重重歎口氣,「曹江區有家私人診所,是我一個故交開的,你趕緊派人把孩子送到那兒去,一會兒我會給他們打個電話,叫他們幫個忙。對了,送孩子去的時候千萬叫他們注意,別讓他看出來你們走的路線。」溫如萍立即把自己在曹江區開私人診所那個朋友的電話和地址告訴了楊慕雪,放下手機,皺著眉頭瞟了瞟熟睡的柏向南,咬了咬牙,連忙往那個醫生朋友家裡撥通了電話。
這都是怎麼回事?溫如萍剛撂下電話,柏向南的手機又「叮鈴鈴」地響了起來。她疑惑地盯著手機,接起正要開口,沒想到又是楊慕雪打來的。「溫姐,您能幫我叫醒柏書記聽電話嗎?」
「他睡著了。」溫如萍下意識地皺著眉頭,「又怎麼了?那孩子是不是發生感染了?」
「不是。是林雪微,她……」
「林雪微?」溫如萍老大不高興地舉著話筒說,「大過年的,她又整出什麼事來了?」
「不是整事。我剛剛得到消息,說林雪微因為想出來跟她女兒一起過年,在梅嶺招待所絕食,暈厥了過去,現在已經被送到了醫院,您也知道她剛剛死了丈夫,我們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溫如萍極不耐煩地斥責著楊慕雪,「你想跟柏書記說什麼?告訴他林雪微因為絕食被送到了醫院,讓他去醫院看望林雪微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溫如萍憤憤地說,「她是被省紀委工作組調查的人,這個時候我們就應該和她劃清界限才是!她絕食是她自己的事情,需要三更半夜打電話告訴我們嗎?慕雪,你跟著柏書記做事也不是三年五載的了,這種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了,有必要興師動眾地來跟我們說嗎?」
「溫姐,我……」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楊慕雪囁嚅著嘴唇,「還有,還有就是……」
「就是什麼?」
「柏書記讓我打聽肖雲浦在北京的事,我都已經打聽到了。他現在正在北京和一個叫曹惜蕊的女編輯打得火熱,因為這個女人,肖雲浦過年都沒有回羅原來。」
「肖雲浦?你們是不是閒的啊?肖雲浦想要出去度假散心就讓他出去嘛,何必多管這些閒事?他在羅原時身邊什麼時候缺過女人,這話要說起來,你柏哥變壞都是被他教唆的!你們倒好,還一個勁兒地打聽他這些閒事,真是吃飽了撐的!」溫如萍嘴裡斥責著楊慕雪多管閒事,心裡卻好奇起來,不免多問了幾句,「肖雲浦真的為了一個女編輯沒回羅原過年?」
「要回來早就回來了。我剛剛還給他去過電話拜年,他一個人在北京過得快活著呢!照這個情形看,八成他是樂不思蜀,不想回羅原來了!」
「不會吧?」溫如萍疑惑地說,「自從方小梅去世後,肖雲浦就沒對任何女人動過真情,是什麼女人能把他的七魂六魄都勾走了?」
「這種事哪有說得準的。緣分到了,就是兩個素昧平生的人也會攏到一塊兒去的。」
溫如萍點著頭,「那老柏打聽他在北京的事做什麼?羅原的事已經夠亂的了,他還有心情管他的事!等他在外邊度完假,自然就回來了嘛!肖雲浦倒也真沉得住氣,說請假就請假,撂下湘江集團那麼大一攤子就不管了,這些日子把我們家偉林忙得前胸貼後背的,等他回來,我可饒不了他!」
「柏書記哪能不管他的事?谷子強查的那些事十之八九都和肖雲浦有千絲萬縷的牽連,萬一肖雲浦在北京那邊樂得忘乎所以,把羅原的事都抖出來,我們不就真成了甕中之鱉了嗎?」楊慕雪歎口氣說,「我可是聽說谷子強派了人到北京暗中盯梢了,要是谷子強想出什麼陰招來放長線釣大魚,保不準肖雲浦就倒向他那邊了。」
「怎麼會呢?你們真是多慮了。肖雲浦和老柏的交情又不是一年兩年了,再說他要真想倒向谷子強那頭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啊!他是個生意人,精明著呢,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可做不出來!」
「可小梅畢竟是死在……自從小梅死了以後,肖雲浦早就和柏書記面和心不和了,柏書記也早就有意把湘江足球俱樂部甚至是湘江集團的大權交到偉林手裡,這次肖雲浦之所以突然要離開羅原到外面度假就是因為和偉林發生了矛盾,柏書記明知偉林和肖雲浦在湘江集團明爭暗鬥,可就是不動聲色,痛痛快快地就准了肖雲浦的假,不就是想慢慢從他手裡把湘江的大權掏出來嗎?前前後後這些事,都激化了柏書記和肖雲浦之間的矛盾,雖然他們誰也沒說什麼,可心裡那疙瘩卻是結下了,您想,要是這個時候谷子強稍微許諾些什麼給肖雲浦,他能不倒戈反擊嗎?」
「還有這種事!」溫如萍大吃一驚,「偉林想要從肖雲浦手裡爭奪湘江集團的大權?他們父子倆是怎麼搞的?這不明擺著要過河拆橋嘛,別說現在肖雲浦心裡會有疙瘩,這事就是攤到我身上我也不會痛快的。偉林還很年輕嘛,讓他在下邊多鍛煉鍛煉有什麼不好,幹嗎非要和肖雲浦爭這個位置?這不是寒了肖雲浦的心嘛!這小子真是翅膀硬了就想飛了,他身邊那個柳江南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早就跟老柏說讓偉林離那個柳江南遠點,可他居然說柳江南是個人才,這回還替他立下了汗馬功勞,你看這不是往裡面添亂嗎?」
「還有一件事我還沒跟您說過,肖雲浦離開羅原之前,鐵德明被柏書記從牢裡悄悄放出來過,沒想到他在家裡待不住,非要跑到外面溜躂,結果在舞廳裡被肖雲浦發現了,幸虧他跑得快,沒被肖雲浦抓住,要不事情就鬧大了。為了這事,肖雲浦對柏書記的不滿也就更大了,柏書記擔心事態激化,就又把鐵德明送回了牢裡,可肖雲浦一直對這事不依不饒,人雖然在北京,心卻留在羅原,一直派人暗中調查鐵德明被放出來的事。柏書記讓我打聽他在北京的事,也是想全面掌握他的動向和心態,以防他突然倒戈。」
「這事是被你們攪和得越來越亂了。」溫如萍歎口氣,「好了好了,你說的話我都會轉告老柏的。你趕緊送那孩子去診所吧,晚了就該誤事了。」溫如萍掛了手機,皺著眉瞪一眼睡得正死的柏向南,隨即關了檯燈,把頭深深埋進被窩裡。
第二天一早,剛過7點鐘,附近的爆竹聲就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四處都洋溢著過年的喜慶味。柏向南揉著惺忪的睡眼,抬頭瞥一眼斜身半倚著床背的溫如萍,伸過手輕輕捏捏她的手背,由衷地說了一句:「過年好!」
溫如萍淡淡地回了句「過年好」,抬眼盯著天花板,輕輕歎口氣說:「昨晚慕雪給你打過手機了。」
「慕雪?他說什麼了?」
「還能有什麼?不就是你那個東宮娘娘的事嗎?」溫如萍轉過頭,斜睨著他淡淡地笑著。
「東宮娘娘?什麼東宮娘娘?」
「林雪微啊!」
「你……你看,你又來了……慕雪說什麼了?那娘們兒是不是在梅嶺招待所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了?」
「看把你急的,她能說什麼?」溫如萍盯著他「咯咯」笑著,「她敢胡說八道嗎?月湖別墅是她用貪污的錢買下的,她能說什麼?除非她不要命了!」
「那她怎麼了?」
「急什麼?真拿她當自己的東宮娘娘了?」溫如萍瞥著他,「沒什麼,慕雪說為了回家看女兒跟女兒一起過年,對紀委的人絕食抗議了。」
「絕食?」
「放心吧,死不了。她不就是裝裝樣,嚇唬嚇唬人嗎?才幾頓飯沒吃就能死了?」溫如萍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她那些事你就少管了,交給慕雪去處理你還不放心?我問你,肖雲浦和偉林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倆能有什麼事?」柏向南瞟著她伸了個懶腰,「男人之間不就那些個事,你怎麼有工夫關心起他們來了?」
「偉林不是想把肖雲浦擠出湘江集團嗎?」
「慕雪跟你說的吧?」柏向南淡然地說,「那些事你就別操心了。湘江集團遲早都要交到偉林手裡,既然偉林想要,就給他唄。這孩子是心氣高了些,可要沒有這股心氣,以後還能做什麼大事?」
「他有抱負我不反對,可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你支持他跟肖雲浦窩裡鬥,不是自毀長城嗎?」溫如萍看著柏向南,「不管怎麼說,雲浦也是跟在你身邊的老人了,你這麼做不是要寒了他的心嗎?」
「你的意思是我不該放縱偉林跟他鬥?」
「當然不該!而且是千不該萬不該!從個人感情上來說,雲浦是你的兄弟,這些年他沒少幫你辦事,你哪次吩咐他辦的事他不是任勞任怨地替你去辦的?如今你爬到羅原黨政一把手的位置上,身邊可以用的人更多了,可也不能過河拆橋吧?畢竟雲浦還是個老人,咱們都知根知底的,他總比那些跟在你屁股後邊奉承巴結的人強啊?」
「可是……」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小梅死了,雲浦對你心生怨念,可這也是人之常情啊!小梅跟了他那麼多年,可以說他們是患難與共、相互攙扶著走過來的,突然之間小梅就那麼沒了,換了我也不能不心生抱怨的。向南,咱們做事得將心比心,不能因為小梅的死和偉林的不知輕重,你就想一腳把人家踹得沒了影兒吧?再說,湘江集團那是雲浦從一家街道企業白手起家建立起來的,羅原城有誰不知道肖雲浦對湘江懷著怎樣深厚的感情,你怎麼做事之前就不好好思量一下呢?湘江集團那些元老們都是跟著雲浦一起打江山打出來的,就算雲浦願意退位,他們又有幾個會心甘情願地在偉林手底下辦事?偉林還年輕,資歷也淺,他根本還不具備駕馭湘江的能力,這時候讓他出來頂替雲浦,只會造成嚴重的不良後果,反而會害了偉林的。」
「可現在我已經騎虎難下了。肖雲浦之所以跑到北京度假就是因為看穿我的用意,故意跟我較著勁呢,偉林又一心一意準備頂他的缺,趁著雲浦離開的這段時間在集團裡也做了大量的工作,你說現在給他也不是,不給他也不是,我倒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
「那就快刀斬亂麻,趁早把話跟偉林挑明了,讓他別想著蹚湘江那渾水。不在湘江做,幹點兒別的營生也不困難吧?」
「可那小子就是一門心思想獨攬湘江大權。我這也是沒辦法,一心想著用這事滿足了他,就可以逼著他離開那個戲子和董雲璐結婚了。」柏向南瞟著妻子,語重心長地說,「你不也一直盼著兒子早點成家嗎?」
「他成家和你給他湘江的大權有什麼關係?」溫如萍白了他一眼,「你一直說我寵著兒子,我看他今天養成這副脾性都是你放縱出來的。現在谷子強查你查得這麼緊,你卻跟雲浦搞內鬥,你說這能不讓人家拽著你們的小辮子嗎?」
「要說搞內鬥,那也是他肖雲浦先跟我搞的。他派人暗中調查鐵德明的事,事事都跟我對著幹,我看他的心早就不向著咱們了!與其讓一個不和我們一條心的人掌握湘江,還不如讓偉林入主湘江呢。」
「他和你不是一條心,那也是你的責任。」溫如萍盯著他不緊不慢地說,「這事我勸你還是重新考慮。谷子強的兒子也被你們綁了,這時候要再出什麼紕漏,我看你就未必能像上回那樣置身事外了。」
「你都知道了?」柏向南歎口氣瞥著妻子,「都是慕雪他們胡鬧。人被抓來了,我也沒辦法再給他送回去,只能讓他先在這裡待著了。」
「昨晚那孩子想跑,結果摔斷了腿。我讓慕雪把他送到郊區我一個朋友開的診所裡先住著。等孩子傷好之後,無論如何,你們也得想個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孩子送回去!」溫如萍瞪著柏向南,「這都作什麼孽啊?人家一個小孩兒你們也抓,有本事你跟谷子強本人對著干啊!要我說,這事都要怪你那個東宮娘娘,不是她貪得無厭,谷子強也不會重新查回來!」
「你又來了不是?」
「我說錯了?這事不都是那個妖精搞出來的?!你要不想把事態搞得更大,就得聽我兩句話。第一,把孩子放了;第二,找機會跟雲浦和解。你跟雲浦一天解不開心中那個疙瘩,我就一天睡不安寧。向南,不管怎麼說,是咱們做了對不起雲浦的事,三條人命,都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女人,你將心比心,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他應不應該恨你抱怨你?他調查鐵德明的事我完全理解,鐵德明是造成小梅死亡的直接兇手,他在監獄外邊看到鐵德明,心裡能好過嗎?」
「你讓我找機會跟肖雲浦和解?」柏向南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絕對不行!我一個市委書記兼市長,我能向他低這個頭?」
「不低也得低,不然你想怎麼樣?繼續和他這麼僵著,直到把他趕出湘江集團?向南,就算肖雲浦一聲不吭地離開湘江,湘江集團那幫元老能服氣嗎?你這麼做只能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而且會給省紀委工作組打開調查羅原官場缺口的機會。你就聽我一句勸吧,我是你妻子,難道還能害你不成?退一萬步來說,不想別的,就說雲浦知道的你那些事,一筆一筆,有哪樁是他不曉得的?兔子被逼急了還咬人呢,你要真把他逼到極點,他會作出什麼樣的抉擇你應該比我清楚。這個節骨眼上,可千萬別再生任何意外了!」
「那我打電話給他,請他回來?」柏向南覺得妻子的話不無道理,瞟著她猶豫著問。
「不是打電話,是親自跑到北京,去北京把他請回羅原,請回湘江來。」
「親自去北京請他回來?」柏向南疑惑地盯著妻子,「你是不是發燒了,說胡話呢?」
「怎麼,不好意思?你要真磨不開這個面子,那就等著谷子強把肖雲浦拉到他們那一邊去吧。」溫如萍看著柏向南嗤之以鼻地說,「大丈夫能屈能伸,能上能下,你連個頭都不願低,算什麼大丈夫?活到六十以外的人了,也應該明白事有輕重緩急的道理吧?你要不去也行,就等著看事態會演變成什麼模樣吧!」
「你怕什麼?不還有老頭子替我們擋著嘛!」
「老頭子年紀大了,他的精力越來越有限,真能事事都替你擋著嗎?再說,老頭子因為一直信任你,所以從前你做的那些事他幾乎沒有細細過問過,也就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些什麼事,一旦事情鬧大,讓他搞明白你做的那些事,你說,他還能出面替你撐腰嗎?在大是大非面前,老頭子還是很有政治覺悟的,他決不會包庇縱容你這樣的人的!」
「那我……」柏向南怔怔地盯著妻子,「我真的要去北京把肖雲浦給請回來?」
「請不請是你的事,我只是提醒你該怎麼做。到底要怎麼做就看你的了。」溫如萍探起身掀開被子,一骨碌爬下床,一邊伸著胳膊,一邊朝窗戶邊走過去,慢悠悠地說,「好了,趕緊起床吧,一會兒還得趕到老爺子那邊吃飯,去晚了他又該不高興了。」
柏向南沒有回應妻子的話。忽地抬起手,緊緊倚在床背上抬眼盯著屋頂,仔細回味著妻子剛才的話。雖然柳江南出面煽動群眾鬧事,迫使工作組的工作無法順利進行,龐書記那頭又給省紀委施加了重重壓力,但谷子強勢必不會輕易服輸,看來當務之急,自己真的有必要先去北京穩住肖雲浦,別讓他和自己越走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