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間被搗得一塌糊塗。
床被扯亂了,亞麻布被扯爛了,床墊也被扔到一邊去了。壁櫥和大衣櫥的門都敞開著,衣架、鞋子和我的運動衫被甩得到處都是。
我興高采烈的心情徹底破裂了。
「誰在那裡?」
真笨!他們當然都已經走了,如果他們過去沒有介紹自己的話,現在肯定也不會。
我查看著門,想找出被強行打開的痕跡。鎖完好無損。木頭也沒有被鑿過。
心狂跳起來,我衝進了房間。
每一個抽屜都被拉出來了。我的手提箱也被倒放過來,裡面的東西全都被倒了出來,而且被弄壞了。
我的手提電腦被從桌子上扔到了地下。
我試著思考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
是小偷?當然不是!
為什麼還要留下電腦呢?
這意味著一個警告?
來自誰?關於什麼?
我用顫抖的手拿起了內衣、T恤和牛仔褲。
就像傑克收集起散落在他卡車周圍的物品那樣。
我的意志渙散了。
我知道。
這種想法成了形。現在憤怒充滿了我全身。
「你們這些討厭的私生子!」
我砰地關上抽屜。把我的衣衫折了起來。疊起我的褲子。
憤怒和屈辱讓我變得堅強起來,把我所有快要流出來的淚水擋了回去。
我收拾完臥室以後,走到浴室。收拾好我所有的化妝用品。我洗了洗臉,梳了梳頭。
我剛剛換好襯衫,電話就響了。賴安正在大廳裡等我。
「我的房間被洗劫了。」我說,沒有一句開場白。
「狗娘養的!」
「很可能是那些正在尋找馬克斯的考古阻礙者們幹的好事。」
「你今天早上運氣真是不好。」
「是很不好才對。」
「我會和這裡的經理談談的。」
「我正要下樓去。」棒槌學堂·出品
我下樓的時候,賴安已經和弗裡德曼站在一起了,而且他們已經初步瞭解到了兩件事情:沒有造訪者來這裡詢問過我的情況;接待人員沒有把我房間的鑰匙給別人。
也沒有允許任何人這樣做。
我相信。這個美國僑居酒店是由阿拉伯人控制和經營的。我懷疑在這裡工作的人員中有一位同情考古阻礙者的人。
那位經理,哈那尼女士,問我是否希望在當地警局登記一個備案。她的聲音明顯地表達了她堅決不歡迎我這樣做的意思。
我放棄了登記備案。
哈那尼女士明顯地如釋重負,她承諾會進行一個內部調查,提高酒店的安全性,並且會對我所有被偷走或者損壞了的東西進行賠償。
弗裡德曼對她說這是一個很好的計劃。
我提出了一個請求,哈那尼女士聽完以後就匆匆忙忙跑到廚房去了。
當她回來的時候,我把那些東西放到了我的背包裡,說了聲「感謝」,然後告訴她我沒有丟失什麼值錢的東西。
我爬進弗裡德曼的車子,我知道再過一段時間,我就會後悔我做的那些沒有丟失東西的申明了。但是如果我不那樣做,我就會受到職業道德感的譴責。我躺在後座上,獨自呆在黑暗裡,我知道我希望賴安此刻能躺在我身邊。
※※※※
我們幾乎用了一個小時才到達汲淪谷。耶路撒冷的警察們在通往伯利恆的路上發現了一枚自殺式炸彈。於是在路上設立了特別檢查站,交通情況陷入了混亂。
在去那裡的路上,我問了弗裡德曼關於許可證的事情。他拍了拍口袋。告訴我他有張證書。我相信了他。
車子開到西皖的時候,我指引著弗裡德曼把車子開到傑克停車的那塊空地。趁他和賴安把挖掘工具從車上搬下來的當口,我查看了一下山谷的情況。
我的視線範圍內沒有黑帽子。
我帶領著他們艱難地往山下走去。賴安和弗裡德曼跟在我身後。
在墳墓門口,我停了一會兒,檢查著入口處。這個小小的黑色洞口看上去很空洞。
我感到心跳猛地加快了。我沒有理會它,轉過身來。我的兩個同伴大汗淋漓,而且正在大口地喘氣。
「要是有豺該怎麼辦?」我問。
「我會通知它我們到這裡來了。」弗裡德曼拉了拉他的連發左輪手槍,蹲著,並且朝墳墓裡射了一顆子彈。「如果它在那裡的話,它會跑掉的。」
我們等了一會兒,沒有出現豺。
「它很可能離這裡已經有幾英里遠了。」弗裡德曼說道。
「我去看看下面的那個墓室。」賴安說著,伸出了手。
弗裡德曼把手槍遞給了他。
賴安在入口處揮了揮鐵鏟和鐵撬,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墳墓。我又聽到了一聲槍響,然後我聽到鞋子在地上摩擦行走的聲音。一片沉寂。然後又是鞋子在地上的行走聲,直到最後賴安的臉出現在入口處。
「沒有豺了。」他邊說邊把手中的武器遞給了弗裡德曼。
「我走在最前面。」弗裡德曼的嘴看上去繃得很緊。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有幽閉恐懼症。
我向前踏了一步,先把我的包推了進去,然後一腳踩進了黑暗中,我希望先麻木正在監控著我周圍空間大小的神經元。它們沒有產生反應。在大腦指揮我前進的時候,我就已經進到墳墓裡面來了。
在我旁邊,賴安正用手電筒四處照著。我們的臉看起來都有些像萬聖節的燈籠,我們投下的陰影把背後洞口透過來的光全部擋住了。
「照照這邊。」我指著北邊的那個墓槽。
賴安把光束轉了個方向。那塊岩石已經被移動過了。在那個黑暗處沒有閃過一點藍色的影子。
我慢慢地走到墓槽面前,賴安跟著我走了過來。
這個小小的凹處空空如也。
「天哪。真該死!」
「他們拿走了?」賴安問。
我點點頭。
我一點都沒覺得奇怪。
但是我看到了這一切還是感到很悲哀。
馬克斯被拿走了。
「對不起。」賴安說。
南方人的習慣,條件反射一般,我張口就說:「沒事。」但是我根本不是沒事。
這具骸骨畢竟還是不見了。
我垂頭喪氣地跌坐到我的腳後跟上,感覺到周圍墳墓對我產生的沉重壓力,冰冷的岩石、陳腐的空氣、周圍詭異的沉寂。
我真的近距離接觸過馬撒大山上的死人嗎?
我真的永遠失去它了嗎?
我正坐在這塊聖土的一個墓地中?
我是不是被監視了?
是被那些考古阻礙者監視了?
是被那些幽靈監視了?
馬克斯在他活著的那個時代到底是誰?
誰曾經躺在這個墳墓裡?
現在還有誰躺在這裡?
我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放在了我的肩頭。我的思緒很快從一連串的問題裡面跳了出來。
「我們下去吧。」我低聲說。
爬到地洞入口處,我用和早上一樣的方式進入了那個墓穴。
爬進去,往下走。
曾經有幾秒的時間裡,賴安就緊緊貼在我身旁。
我難道沒有把所有掉下來的石頭都推到右邊去嗎?有些石頭現在被放到了左邊。是我的記憶出了差錯?這些石頭被人移動過了嗎?
親愛的上帝,但願窟窿裡的東西還留在那裡!
賴安用手電筒照著那個我在跌倒時偶然發現的裂縫。亮白色的燈光射進一團漆黑之中。
最後照射到了一片赤褐色的巖壁上。
和以前一樣,我的眼睛緊張得無法看清我眼前的東西。我的大腦很難分辨出我看到的景象。
粗糙的織物,粗糙的輪廓。
從裂縫的一邊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裡面的情況,一個小小的棕色圓柱形物體,其中一端有一個球狀突出物。
是一根人類的指骨。
我抓住賴安的胳膊。
「它還在這裡!」棒槌學堂·出品
來不及寫考古方式草案了。我們必須趕在那些考古阻礙者變聰明之前把這些東西拿出去。
我握著手電筒,賴安把一把鐵撬插進裂縫處,抵住裂縫上面的一塊岩石。
他用力一舉,撬碎的石頭像雨點似的紛紛落下。
那塊岩石動了動,又回到了原地。
賴安更用力地往上撬。
這塊岩石挪了位置,但是又穩住了。
我看著賴安往裡面戳了十多下,幸虧弗裡德曼就在我們的側上方。我希望我們不需要把他叫下來。
賴安把鐵撬換成了鐵鏟。他把鏟子插進裂縫裡,握住柄末端用盡全力往下壓。
這塊岩石向前倒了下來,砰的一聲砸到地上。
我趕忙湊到那個被撬大了的洞口前,洞口現在已經夠大的了。
我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
鎮定。賴安就在這裡。弗裡德曼正警惕地守在出口處。
先是頭,然後是肩,我爬進了這個墓槽,我貼著牆壁小心翼翼地順著蜿蜒的洞口向裡面爬。賴安用手電筒照著我。
我看到的東西果然是織物。還剩下兩塊,每一塊都已經腐壞並且褪色了。大一些的那塊面朝著墓槽的開口處,指骨也在這個方向上。小一些的在遠處,就在我認為是死者所躺地方的附近。
離近了看,我發現這些織物粗糙的編織方法很拙劣,就好像跳棋盤一般。兩塊織物很小,邊緣是破的,說明很多原來的部分都已經不在了。
裹屍布的下面有一些骨頭。其他的圍放在它旁邊。除了指骨之外,我還發現了尺骨、大腿骨、骨盆和頭骨的碎片。
怎樣才能既不撕壞這塊裹屍布又能看到下面的骸骨呢?我想了幾個辦法。但是沒有一個能解決得稍微完美一些。
我把指頭伸到裹屍布下面,舉起較大那塊布的一個角。
這塊織物被我抬起來,表面皺了起來,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干樹葉在腳下被壓碎一般。
我不時地停下來看看。
有一部分很容易就能被我挑起來。還有一部分沒有動。
我把數碼相機從背包裡拿出來。賴安照過來的燈光就像是一套小電影設備一樣,照在墓槽裡面,我把我的瑞士軍刀當作刻度標記器,從幾個不同的角度拍了些照片。
拍完照片以後,我拿出了哈那尼女士給我的塔帕家牌的塑料工具和抹刀。
借助著抹刀刀片和指尖,我小心翼翼地把這塊織物和下面的骨頭、石頭分開了。把它拿起來以後,我小心地把每一部分織物捲起來,最後把每一塊捲起來的布條放進塑料器皿中。
這並不是最完美的處理方法,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也只能這麼做了。
把裹屍布移開後,我清楚地看到了這些殘留的人骨。
這塊指骨和跟骨是惟一完整的骨頭。剩下的骸骨都是些碎塊,而且已經嚴重地被破壞了。
接下來一個小時裡,我一直在收集骨頭、牙齒和下面的填充物,我投射到牆上的陰影就在我的旁邊像木偶一樣模仿著我的動作。
蜷縮在這個狹窄的空間里長時間工作,我的後背和關節開始疼痛。我的腳也麻木了。
某一刻,弗裡德曼從上面向下喊:「一切都還好吧?」
「好得不得了。」賴安回答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還有多久?」
「快了。」
「我應該在這裡搭個帳篷?」
「快了。」賴安重複道。
當我們最後爬出洞口的時候,晚霞染紅了黃昏的薄霧。
賴安第一個爬了出去。我拿著鏟子、鐵撬和那些塑料盒子,裡面裝著裹屍布的殘留物,以及曾經被裹在裹屍布裡那個人的骸骨。
裹屍布被我捲起來放在一個淺容器裡。骸骨被我放進了兩個小器皿裡。還有第三個器皿裝著從墓槽地板上收集來的填充物。
弗裡德曼正坐在地上,腳踝交叉著,背對著山坡。他看起來並沒有無精打采。他也沒有等得很無聊。
他看上去就像是正在等待隊長歸來的阿甘。
一看到我們,弗裡德曼就喝乾了他帶來的瓶裝水,腿曲了起來。
「找到你們的那個男人了?」
好問題。我看了一眼。骨盆的碎塊表明這具骸骨的性別還無法確定。
我朝他豎起了大拇指,然後摩擦著雙手,把我手上的污泥搓掉。
「上去?」賴安像電梯小姐那樣問弗裡德曼。
弗裡德曼點了點頭,拿起鏟子,然後開始攀爬。我們都落到了他後面。
離山頂還有20碼的時候,我們都停下來,一起喘著粗氣。弗裡德曼的臉呈深紅色。賴安的髮際上全是汗水。我看不到自己是什麼樣子。
幾分鐘後,我們坐上了弗裡德曼的車子。
「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在車子駛出西皖的時候,賴安問他。
弗裡德曼搖了搖頭說:「我必須回家去。」
為什麼?我想知道。家裡有妻子?有隻虎皮鸚鵡?還是廚房的水池裡有一塊正在解凍的排骨?
到了酒店以後,賴安和弗裡德曼還留在車子外面。我直接來到前台。接待員試圖要核對我的照片,同時竭力避免和我有實際的眼神接觸。我一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他可能無法解釋我為什麼看上去像一個列車失事的逃生人員。
把鑰匙拿在手裡,我走回門口去。賴安已經離開弗裡德曼,並且正穿過門廊朝我走過來。在他身後,我可以看到弗裡德曼正在和哈那尼女士談話。
這位酒店經理僵硬地站著,眼睛看著地面,兩隻胳膊環抱在胸前。
不知弗裡德曼說了些什麼,哈那尼女士的頭猛地抬了起來,然後又否定地搖了搖。
當弗裡德曼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哈那尼女士把一支香煙從口袋裡抽了出來,然後想要點火。但是火柴頭在抖,直到最後才點燃香煙。哈那尼女士把煙吸進去,吐了一口,之後又搖了搖頭。
「怎麼了?」賴安問我。
「沒什麼。」
我伸手把他的房門鑰匙遞給了他。
賴安用手包住我的手。
「你想要吃點什麼呢,夫人?」
我知道我想洗個澡。我知道我想換上乾淨的衣服。我知道我想吃點東西,然後睡上12個小時。
但是我一點都想不起來我要到哪家酒店去。
「有什麼計劃?」
「芬克飯店。」
「芬克?」
「在以色列總工會。在以色列成為以色列之前它就在那兒了。弗裡德曼告訴我,茂利·阿薩芮利是一個協會。」
「茂利可能是酒店老闆。」
賴安點點頭說:「茂利聲稱他把基辛格解雇了,但是他向酒店的常客們敞開大門。但是更重要的是,據說茂利搞到了一些很不錯的菜燉牛肉。」
搞到了?賴安又露出了他慣常的牛仔作風。
「30分鐘。」我伸出糊滿了泥的手指說,「只有一種情況。」
賴安伸出他的雙臂。「什麼?」
「我不說『行話』了。」
我轉身爬上樓梯。棒槌學堂·出品
「把我們今晚的戰利品鎖到你房間的保險櫃裡去,」賴安在我背後說道。「這些地方可真是有些『活躍分子』呢。」
我停了下來。賴安說的是對的。但是我的房間被洗劫過。那裡並不安全。
我已經失去了一具骸骨,我不想冒險再失去第二具。
我轉過身來。
「你覺得弗裡德曼會把這些骨頭在警署中心安全地放一夜?」
「毫無疑問。」
我把我的包遞了出去。賴安接了過去。
香皂和洗髮液。腮紅和眉毛油。半個小時以後,在柔和的燈光下,從某個合適的角度看過去,我的氣色還不錯。
據說芬克飯店只有六張桌子。但是卻有上百萬種小古玩。儘管餐廳裡的裝修已經有些年頭了,但是它的菜燉牛肉卻非常美味。
茂利確實拿著一堆剪貼簿來到了我們面前。上面有戈爾達·梅耶、克拉克·道格拉斯、約翰·斯坦貝克、雪莉·麥克蘭尼。這家餐廳的名流收集簿簡直可以和美國僑居酒店的名人錄相提並論了。
在出租車裡,賴安問我:「我的愛人,你現在在想什麼?」賴安學著電視劇《槍炮》裡戈爾韋的台詞說道。
「茂利需要換換餐廳的窗簾。你怎麼想的?」
賴安的臉上露出和貝·戈爾韋一樣誇張的笑來。
「啊,就是這個。」我也學著電視劇裡的語氣說。
「就是這個。」他說。
我今天晚上不必擔心自己要獨自在黑暗中輾轉反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