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我一直睡到了早上,絲毫沒有察覺穆斯林們的禱告聲和早晨上班時在我窗外穿梭的車流聲,就連賴安什麼時候回他房間去了也沒有察覺到。
我被音樂聲吵醒了,是我牛仔褲裡傳來的音樂聲。
好像不是這首歌曲。
「我應該像根木頭一般熟睡著……」
音樂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夢,我躺在床上,回憶著昨晚飯後的那場嬉戲,那抒情的歌詞又在我腦海中閃過。
「你知道我的感覺很美妙……」
那音樂又隱約響了起來。
是傑克的手機在響!
我急忙從床上一躍而起,從褲兜裡掏出手機,然後把牛仔褲又扔回了地上。
「是傑克嗎?」
「你拿走了我的手機。」
「你還好嗎?」
我看了看表,已經7點40了。
「我很好,我正在刮臉,出血了,我喜歡這種流血的感覺。」
「很好。」
「在他們把我揪回醫院之前,我跑出來了。」
「你已經被放出來了?」
「是的。」傑克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傑克,你不得不……」
「嗚,哈,你拿到它了嗎?」
「那個包丟了。」
「狗娘養的傢伙們!」
我等著他在那頭爆發。
「那另外一具呢?」
「我把它……」
「別在手機裡說!你能到我這兒來嗎?」
「什麼時候?」棒槌學堂·出品
「我不得不把卡車處理一下,然後找一輛汽車先湊合著用。」他停頓了一下,說,「11點怎麼樣?」
「位置?」我說著就奔向了桌子旁。
傑克告訴了我地址,那些門牌號和街道名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必須打電話通知以色列古文物局,傑克。」我要通知他們我把那具骸骨弄丟了。我現在非常害怕。
「首先,讓我給你看看我從那個墳墓裡又發現了什麼其他的東西。」
「我來以色列已經兩天了,我必須打電話通知布羅特尼克。」
「你什麼時候過來看看我的新發現?」
「今天吧。」我說。
「好,好的。」他不耐煩地大聲說道,「還有,把我那該死的手機也帶來。」
很顯然,傑克仍然有一些狂躁傾向,或許還有一些偏執傾向?他難道真的認為他的手機被人監聽了嗎?
我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裡,一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拿著鉛筆,這時,有人在猛敲我的房門。
真糟糕。現在該怎麼辦?我查看了一下監視孔。
是賴安來了,他還端著百吉餅和咖啡。他刮了鬍子,剛洗過澡,頭髮還濕漉漉的。
早上梳洗打扮的那段時間裡,我一直都在給他描述傑克打來的那個電話。
「我們上午11點以前就可以處理完卡普蘭的事情。傑克現在住哪兒?」
「貝特·哈尼那。」
「我會把你送到那兒去的。」
「我知道地址。」
「他現在怎麼樣?」
「非常野蠻。」
※※※※
卡普蘭被拘留在俄國人混居區的一個警察局裡,俄國人混居區是耶路撒冷舊城外興建的第一批特區中的一個。它最初被規劃為俄羅斯朝聖者的居住區,但它現在成了市中心區裡一塊骯髒不堪的地盤,理所當然地被劃歸到市容改造的計劃中去了。
特區的總部和附屬的拘留所就位於雅法街和俄羅斯教堂之間擠成一團的建築物中。這些建築物都有石質的牆壁,窗框都是鐵製的。街道看起來昏暗而古舊,倒是和附近的街區十分協調。
警車停得到處都是,弗裡德曼把車子停在它們中間,車子緊挨著混居區一側的一個水泥路障。在不遠處,有一根巨大的石柱,半截被埋在了土裡。
那根大石柱四周被鐵欄杆圍了起來,圍欄裡面堆滿了成百上千隻煙蒂,我還用相機拍下了警察,拍下了那些囚犯們,趕在他們被成群地轟到警局裡面之前,緊張地享受著最後一次戶外吸煙的情景。
弗裡德曼注意到我在盯著石柱看。
「那石柱是一世紀留下來的。」他說道。
「又是希律王時代的古物了。」賴安說。
弗裡德曼點點頭,說:「據說它本來是要被用來做希律王神廟的廊柱的。」
「希律王這個老傢伙還真是一個建築家。」
「採石工人發現上面有一處裂痕,就把它扔在地上不管了,兩千年過去了,它還呆在那裡。」
我們先穿過一個警衛室,在那裡我們接受了電子安全系統的檢查,然後被詢問了一些問題。接著,我們在一個崗哨處又被一個警衛盤問了一番,根據那裡的規定,負責這項工作的警衛必須高中畢業一年以上。最後,我們被帶到一個剛剛有人離開的辦公室裡。
屋子裡充滿了煙味,廢紙凌亂地攤在桌面上,廢紙上放著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一摞報告堆放在桌子上,一個羅拉黛克斯牌的名片夾呈T字形展開著。
我注意到杯子上有個名字:所羅門。
我想知道所羅門在這個地方辦公是什麼感覺。
空氣中的氣味是警察局通常情況下特有的那種味道,一個小電風扇已經開到了最大擋,但還是無濟於事。
弗裡德曼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了。幾分鐘以後,一位穿制服的警察押送著一名囚犯來到了辦公室。他就是卡普蘭,身穿一條黑色的褲子和一件白襯衣,沒有繫腰帶,也沒有鞋帶。
那個警察守在門外。賴安靠在一面牆上,我則靠著另外一面。卡普蘭朝弗裡德曼露出了一種很「商業性」的微笑。他的鬍子刮得很乾淨,他的眼袋比我印象中的更加明顯。
「我相信立特維克先生已經理智地判斷過我有沒有偷東西了。」
「你從我身邊離開得可真是時候,露西爾。」我從他的說話聲裡聯想到這句歌詞。
那刺耳的聲音讓我確信,凱斯勒和卡普蘭就是同一個人。
弗裡德曼指著一把椅子,卡普蘭坐到了那裡。
「這可真是一個愚蠢的誤會。」卡普蘭的笑也同樣愚蠢而且讓人無法理解。
弗裡德曼坐到了所羅門的辦公椅上,開始端詳他的指甲。
卡普蘭轉過身來,第一眼就看到了我。他的眼中閃過什麼東西,快得讓人不易察覺。
是不是認出我來了?他的第一個念頭莫非在想:這個女人為什麼會在這兒?賴安走上前去,一言不發,手裡拿著那具骸骨的照片。
卡普蘭的笑有些不自然了,但臉上還一直掛著笑容。
「你還記得布倫南博士嗎?」賴安朝我的方向點了點頭。
卡普蘭沒有回答。
「艾弗拉姆·弗瑞斯呢?」賴安接著說,「還有那次讓人作嘔的驗屍過程,你記得嗎?」
卡普蘭嚥了口唾沫。
「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賴安說道。
「告訴你什麼?」棒槌學堂·出品
「我可不是到以色列來同你討論下象棋的,卡普蘭先生。」賴安嚴厲的話音足以把極地的冰塊切開來,「或者叫你凱斯勒?」
卡普蘭把胳膊抱在胸前,說:「是的,偵探先生,我的確認識艾弗拉姆·弗瑞斯,這就是你來這裡要問我的問題嗎?」
「你從哪裡得到這個的?」賴安用手指敲了敲那張照片。
「從弗瑞斯那裡。」
「我知道。」
「這是真的。」
賴安沒有理會卡普蘭。卡普蘭接著說:「的確是真的。」
卡普蘭瞥了一眼弗裡德曼,只見他仍然在專心地修著指甲。
「弗瑞斯和我偶爾會做些生意。」
「什麼樣的生意?」
「這個地方真悶,」卡普蘭的語氣變得不那麼和氣了,「我要喝水。」
「卡普蘭先生。」弗裡德曼的話語裡顯得非常失望,「那是我們要問的嗎?」
「麻煩了。」卡普蘭很誇張地歎道。
弗裡德曼大步地走到門口,同走廊裡的人說了些什麼。再回來的時候,他衝著卡普蘭微笑。他的笑容裡有一種冷血動物式的溫情。
「做什麼樣的生意?」賴安重複了一遍。
「我們相互買賣一些東西。」
「什麼樣的東西?」
這時,一個身材矮小、鼻子卻很大的傢伙進來了,遞給卡普蘭一隻髒兮兮的杯子,臉色非常難看。莫非是所羅門?
卡普蘭喝了口水,抬起頭向上看著,不作聲了。
「是什麼樣的東西?」賴安又重複了一遍。
卡普蘭聳聳肩膀,杯子裡的水在晃。
「就是一些東西。」
「你在替客戶保密嗎,卡普蘭先生?」
卡普蘭依舊聳聳肩膀。
「是骸骨這類的東西嗎?」賴安左右搖著那具骸骨的照片。
卡普蘭的表情有些僵硬了,喝乾了杯子裡的水,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索爾的吸墨紙上,然後身子向後傾斜,交叉起十指。
「我要找一位律師。」
「你真想請律師嗎?」
「你不要嚇唬我。」
「你隱瞞了東西沒說,是嗎,卡普蘭?」
賴安轉向弗裡德曼。
「你認為呢,艾拉?你推測卡普蘭從事過一些黑市交易,是嗎?」
「我覺得很有可能,安迪。」
卡普蘭還是面無表情。
「或許他認為那些非法的古董交易都是小兒科,於是就做了一些更有『出息』的勾當。」
卡普蘭的手指很細,他如此用力地攥著它們,以至於關節處都沒了血色。
「也許吧,安迪。既然你這麼說了,他看起來就像來自文藝復興時期的人一樣。」
賴安又對著卡普蘭說:「是那樣嗎?你是出局還是也下了一注?」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我是指謀殺,哈希爾,就是哈希爾先生干的,不是嗎?」
「天哪。」一片潮紅從卡普蘭的領子開始向上蔓延,「你瘋了嗎?」
「你覺得呢,艾拉?」
「不!」卡普蘭猛地向前一探,身子從賴安那裡扭向弗裡德曼,大聲說,「不!」
賴安和弗裡德曼相互聳了一下肩膀。
「這太荒唐了。」卡普蘭的臉已經憋得通紅,「我沒有殺任何人,我不會的。」
賴安和卡普蘭等著他繼續說。
「好吧,我說。」卡普蘭舉起雙手,「你看,是這樣。」卡普蘭非常注意他的用詞,「我偶爾會幫他們鑒別古董的真偽。」
「你曾經為弗瑞斯鑒別過古董嗎?」
卡普蘭點點頭,說:「弗瑞斯曾經打電話來,問我能否為一件特別的東西找到買主。」
「特別的東西?」
「非常特別。一輩子只會遇到一次的。」
更長的等待。
「是一件可能引發基督世界浩劫的東西。這是他的原話。」賴安舉起照片。
卡普蘭點點頭,說:「弗瑞斯把這張照片給我,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是從哪兒來的。」
「大概在什麼時間?」
「我不知道,應該是今年冬天。」
「你說得太模糊了,哈希爾先生。」
「在1月初。」
賴安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弗瑞斯就是在2月中旬被槍殺的。
「然後又發生了什麼?」
「我把消息散佈出去,發現有人對此很感興趣,於是我就告訴弗瑞斯我可以幫他,但是首先,除了他的話和那幅照片,我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骸骨確實存在,他說他會給我的。我們再次碰面之前,弗瑞斯就死了。」
「弗瑞斯為什麼把骸骨的事情告訴你?」我問道。
卡普蘭轉向我,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些東西,隨即就恢復了正常。
「因為骸骨來自馬撒大。」
「弗瑞斯是怎麼得到它的?」
「他沒有說。」
「他還說過其他什麼嗎?」
「他說那是歷史上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並聲稱自己有證據。」
「沒有別的了嗎?」
「沒有了。」
我們都陷入了沉思。弗瑞斯會有什麼證據呢?是蘭納的看法嗎?還是基督耶穌博物館?是蘭納從博物館偷走的檔案?或許是來自以色列最初的一些文件草稿?
我聽見走廊裡有人在和警察說話。是身材矮小而又邋遢的所羅門嗎?
「那關於米裡亞姆·弗瑞斯呢?」賴安轉變了策略。
「她又怎麼了?」
「你和弗瑞斯太太熟嗎?」
卡普蘭聳聳肩。
「這表示肯定嗎?」
「我認識她。」
「你能以聖經的名義發誓嗎?」
「這樣問讓人很不舒服。」
「讓我重新解釋一遍,哈希爾,我問的是哈希爾先生,對嗎?那麼你和米裡亞姆·弗瑞斯有什麼關係嗎?」
「什麼?」棒槌學堂·出品
「我先問的是你的名字有沒有搞錯,然後又問你和米裡亞姆有什麼關係,這兩個問題分開問對你來說太難了嗎?」
「米裡亞姆嫁給了我前妻的兄弟。」
「那麼在你大舅子死後,你們兩人還保持聯繫嗎?」
卡普蘭沒有回答。賴安等著他說。卡普蘭交叉起了雙臂。
「為什麼要在驗弗瑞斯的屍體時把照片交出來?」
卡普蘭聳了聳一側的肩膀,說:「我想試著幫點忙。」
在賴安反覆的盤問下,卡普蘭變得有些不安,但一直堅持他的說法。他通過他前妻的兄弟認識了米裡亞姆,又通過米裡亞姆認識了弗瑞斯。他有時也做一些小規模的非法古董交易;他曾經答應弗瑞斯幫忙轉手處理那具骸骨。在他還沒有完全瞭解那具骸骨的來歷之前,弗瑞斯被殺害了。而他並不是作案人。他在良心的驅使之下交出了照片。
卡普蘭的說法一直都沒變。
這就是那次審查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