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這件案情的偵查進展比我想像的要難得多了。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我。
星期五下午五點半,專案小組已經花了幾個鐘頭在討論案情,我的頭和胃因為過量的咖啡已經開始疼痛。沒有人有新發現,所以我們只得對著成堆的檔案研究再研究,效果卻是有限。
貝坦德負責調查房地產經紀人這條線索,他發現法蘭絲和瑪格莉特都曾將公寓交給雷馬克公司出售,伊莉莎白的鄰居亦然。雷馬克公司是一家很大的房屋中介商,三間公寓分別屬於三家不同的分店,和三名不同的經紀人。他們沒有一個對這些受害人,或是被委託的不動產存有印象。茜兒的父親則是將房子交給皇爵公司出售。
康絲妲的前任男友是個吸毒犯,曾有殺害妓女的記錄。這或許是個新發現,也可能不是,克勞得爾正繼續追查中。
至於在瑪格莉特和法蘭絲公寓附近的巡警,也對鄰近地區的居民重新查問,依然沒有收穫。
我們現在已走入死胡同。大家的情緒都很糟,於是我決定把我的發現講出來。我把戈碧的情況告訴他們,他們也極有風度地耐心聽著。然後我描述在家裡發現的畫像內容,與約翰的談話,和對茱莉的跟蹤結果。
當我結束報告後,沒有人出聲。七名受害者在牆上冷冷的看著我們。克勞得爾拚命甩著手上的筆。他整個下午都沒有說話,像個局外人似的,彷彿我們和他沒有一點關係,現在他的臉色更壞了。電子鐘的聲音在房間裡迴響著。
嗶……
「你不確定他就是你在博傑街遇到的那個人?」貝坦德說。
我搖搖頭。
嗶……
「我認為我們可以先把那傢伙抓起來。」凱蒂林說。
「憑什麼?」萊恩問。
嗶……
「我們可以去找他問話,看他面對壓力會不會露出馬腳。」查博紐說。
「如果他就是我們的目標,那會打草驚蛇。我們可不想驚動嫌犯,讓他給跑了吧!」羅素說。
「不對,我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再度犯罪。」貝坦德說。
「那傢伙可能只是個傻子。」
「或許只是個內衣癖。」
嗶……
大家你來我往,夾雜著英文、法文在爭論著。
嗶……
「那個戈碧有多不可靠?」查博紐問。
我猶豫了,想著該用什麼方法來解釋。雖然我提供他們追獵的目標,但卻不能保證這目標就是我們想抓的肥鵝。
克勞得爾用冷酷的眼光瞪著我,我的胃不由地抽痛起來。這傢伙打從心裡憎恨我,想要毀滅我。不知道他在我背後做些什麼?怎麼不見他表現出過去對我的張牙舞爪?如果這次推測錯誤,我該怎麼辦?
於是我做下一個不能後悔的決定。或許我的心裡認為戈碧不會有事,她總是能逢凶化吉;或許我求謹慎避免犯錯。天知道答案。總之,我似乎又認定戈碧的情況並不危急。我退縮了。
「她以前也有自己躲起來的紀錄。」
嗶……
嗶……
嗶……
萊恩第一個有反應。
「就像這樣?隻字未留?」
我點點頭。
嗶……
嗶……
嗶……
萊恩嚴肅地做下結論。「就這樣了,我們記下她的名字,進行調查,但是順位放在後面。如果沒有進一步的線索,我們也不能保證會找到她。」他轉向查博紐。「如何?」查博紐點頭。我們又討論了一些別的線索,彙集小組的意見,然後散會。
我常常在想,如果時光能倒流,希望能改變那次會議的決定。為什麼那時我競感受不到戈碧求援的聲音?或許我的堅持被克勞得爾的冷酷擊潰,前一刻還滿溢的熱情頓時被他澆熄,屈服於警察職業化的保守心態。如果當時立刻動員搜尋戈碧,事情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
那一夜,我回家給自己準備電視餐。瑞士牛排,我想。當微波爐鈴響,我端起盤子,掀開上面的錫箔紙。
我呆站了一會兒,看著盤子裡的合成調味醬和合成洋芋泥,我開始咒罵自己。我為什麼要吃這種垃圾食物,花費心思和魔鬼作戰呢?我可以讓自己的日子過好一點。
於是我丟掉微波食物,跑到蒙大拿街上的日本料理店吃壽司,還和鄰桌的業務員聊了會兒。而後,我接受他的邀請,一起去看電影「獅子王」。
電影散場已是10點40分,整個商店城已經結束營業,售貨員都已下班,櫃檯後堆滿了商品。我依序走過賣麵包、優格和日本外帶料理的攤位,他們的用具,包括切肉的刀鋸,都整齊乾淨地在料理櫃架上放著。
這電影正合我需,貪婪的惡棍破壞非洲的和諧生活。小獅王的故事讓謀殺案的陰影在我腦海盤旋,久久揮之不去。
我穿過聖凱薩琳街,往回家的路上走。天氣還是那麼濕熱。當我走過公寓大廳,要轉向家門口時,突然在門前柱子上看到一個信封。起初我想是溫斯頓的通知,斷水停電之類的事,結果不是。會是鄰居抱怨博蒂的信,或是戈碧的留言嗎?
都不是。信裡有兩件東西,我把它們攤在桌上,心驚膽戰地看著這些東西,無法決定是否能接受這個事實。
第一件東西是戈碧的證件。她的姓名、出生日期、保險號碼登記在左下角。她的照片位在右上角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糟糕的髮型和耳上的銀製飾品。
另一件是大比例的法文市區地圖,用複雜的顏色標出街道和綠地。我想依地標和街名找出地區所在,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聖海倫街、伯香普街和香普蘭街。或許是在蒙特婁,或許是在其他的城市。我在魁北克住得不夠久,實在沒概念。地圖上也沒有高速公路,和任何名勝地點可以讓我參考位置,只有中心點上一個明顯的黑色x標記,讓我覺得十分眼熟。
我一直盯著黑色的X標記,努力想要擺脫腦袋裡浮現出的答案,拒絕相信眼前的事實。這應該像園子裡的頭蓋骨般,是個瘋子開的玩笑,他只是想玩弄我,讓我對他產生恐懼感。
我不知道自己面對這張戈碧的相片看了多久。我想起她在凱蒂生日舞會上的快樂笑臉,想起她告訴我她哥哥自殺時的痛苦眼淚。
整個房子異常安靜,地球彷彿已停止轉動,極度的恐懼完全征服了我。
這不是開玩笑。天哪!我親愛的戈碧!我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
萊恩在第三聲鈴響後接起電話。
「他抓走了戈碧……」我強壓住顫抖的聲音。
他不是笨蛋。
「誰?」萊恩問。他一定感覺到氣氛不對。
「我不知道。」
「他們在哪裡?」
「我……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
他安靜聽我講完全部經過。
「媽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
「好,我去找你拿地圖,馬上請鑒識人員確定上面的位置,立刻派一組人過去。」
「我可以自己拿過去。」
「我認為你還是待在家裡,我還要另外派人監視你的住所。」
「不用擔心我!」我吼道:「那混蛋抓走的是戈碧,她很可能已經遇害了!」
我終於無法克制自己,忍不住整個人顫抖起來。
「布蘭納,對你的朋友我感到很抱歉。請相信我,我會盡全力想法子幫忙。拜託你用用腦子,雖然那變態拿走她的皮夾,並不代表她一定會有事,我們並不確定她現在人在哪裡。如果那傢伙抓住她,又暗示我們地點,就會以他希望我們看到的方式處置她,那時我們已無力挽回什麼。重要的是現在,那變態將通知釘在你門前,他還認識你的車,如果他就是兇手,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他可不喜歡自己的名單上有生還者,所以現在應該已經盯著你了。」
他說的很有道理。
「我也會跟蹤你發現的那個內衣癖。」
我試著以平靜的聲音說:「當地點位置確定後,可以請鑒識人員通知我嗎?」
「布蘭納……」
「有什麼不妥嗎?」我提高聲音。
我知道這要求並不合理,但或許萊恩感覺出我的歇斯底里,或是我的憤怒?也可能是他不想再與我糾纏。
「好吧。」
萊恩近午夜時前來取走信件,一個小時後結果就出來了。他們還在證件上找到一枚指紋——我的。X記號標出的位置在聖倫伯特附近。又過了一個小時,萊恩來電說轄區警察沒有什麼發現,他已經排定搜查人員早上再次行動,包括警犬隨行。
「明早幾點?」我顫抖地說。
「七點好嗎?」
「六點。」
「好,要不要我去接你?」
「謝謝。」
他猶豫了一下。「或許戈碧沒事。」
「希望。」
該是上床的時間,但是我根本不可能入睡。我邊刷牙漱洗穿睡衣,邊想著專案小組牆上那些被害者的照片,想到那些驗屍報告,想到了戈碧。
我在房間裡轉來轉去,摸摸相框、移動花瓶、撿拾地毯上的線團。覺得有點冷,我喝了杯熱茶,還將冷氣關小,連博蒂都安靜下來窩在那裡,我還是沒法子停下來,無法趕走心裡的恐懼。直至半夜兩點,我在沙發上合眼試著睡覺,耳朵裡卻充滿著樓上水龍頭滴水、冷氣壓縮機運轉和水流過水管的各種聲音。
破碎的影像在我腦海裡漂浮。茜兒的格子衣裳、法蘭絲被剖開的腹部、伊莉莎白腐爛的頭顱、被切斷的手掌、被割下塞進嘴裡的乳房、死猴子、雕像、通條、廚刀。
我沒辦法控制自己。這些影像整夜在我腦海裡縈繞,讓我不由自主想到戈碧可能的狀況。不知不覺黑夜已過,窗外投入黎明的光亮。我起身換衣,準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