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亂:且說魏晉南北朝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亡命王朝風雨飄搖
    晉懷帝被擄至匈奴帝國首都平陽的翌年(公元313年)元月,劉聰在光極殿舉行新年宴會。席間,身著青衣的懷帝,捧著酒壺到處走來走去為眾人倒酒。青衣是雜役穿的制服。晉朝遺臣庾珉以及王雋見到這般光景,悲從中來,不禁放聲大哭。懷帝臣服於匈奴後,被封為會稽公,並沒有理由要在宴會席上擔任雜役工作;但生性有嗜虐傾向的劉聰,卻故意如此侮辱懷帝,用以取悅自己。其後,劉聰將號泣的十餘名晉朝遺臣,連同懷帝一併斬殺。從這個時候起,他好像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

    懷帝被殺的消息傳來後,在長安的司馬鄴即帝位。司馬鄴是武帝司馬炎的孫子,父親是吳王司馬晏,也就是懷帝的侄兒。洛陽陷落,懷帝被擄至平陽後,司馬鄴就以皇太子身份坐鎮長安。

    雖然司馬鄴才十四歲,卻在匆促完成男子成人冠禮儀式後即位,是為愍帝。愍帝以建興為元號,但是這一代只維持短短四年。在劉曜的領軍攻打下,愍帝投降後不久被殺。劉曜即帝位是兩年後(公元318年)的事。

    晉王朝至此似乎已油盡燈枯,皇族先是於八王之亂期間彼此殘殺,後來又遭劉聰所創建的匈奴帝國攻打,司馬氏一族好像已全數滅絕了。

    事實不然,還有一個皇族活著。

    這個人是琅邪王司馬睿,他是宣帝司馬仲達的曾孫。永安元年(公元304年),他以左將軍身份在鄴,而他的親密朋友王導卻力勸他回領地琅邪。王導是東海王司馬越的參謀,因而能夠預測天下大亂即將來到。未料,成都王司馬穎卻在這個時候對各地關卡發出「貴人一律不得出關」的命令,琅邪王司馬睿於是在河陽被關卡官吏攔下。

    這時候,從者宋典走了出來,一邊用鞭子掃開琅邪王,一邊笑道:

    「嘿!捨長,官方禁止貴人出關,怎麼連你也攔了!哈!哈!哈!連你也算是貴人,這不是笑死人嗎?」

    捨長就是學生宿舍舍監,地位很低。關卡官吏聽到這句話後,說:

    「原來你是個舍監,快過去吧!」

    「安宅之關」的戲碼就是據此而衍生的。

    脫險後的琅邪王,先到洛陽,隨即帶著母親回琅邪,他後來遷居至建康(南京),與前述王導等人共同致力於開拓南方新天地。直到愍帝被殺的消息延至公元318年三月傳來,司馬睿才正式即位,是為元帝。

    建都洛陽及長安的晉王朝,至愍帝時代已算滅亡,一般稱之為「西晉」。相對於此,於南方建康成立的元帝以後的時代,則被稱為「東晉」。也就是說,元帝乃東晉的創立者。

    這是一個亡命政權。元帝以下的所有東晉幹部,全都是由北方流亡到江南的人。

    ——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要光復中原!

    這是他們無日或忘的北伐夢。由於一心繫念北方,因此,對目前居住的江南之地並無多大關心,這個地方只是過路驛站而已。

    原來就居住在此地的人們,對此一心態非常不滿。這裡是三國時代由孫氏家族開拓的吳地,而自從吳於公元280年被晉攻滅以來,此地出身的人,在政界始終遭到壓抑,這是亡國之臣的宿命。

    如今,攻滅東吳的晉,於事隔三十多年之後,逃到他們所居住的地方來。

    ——我們非得向他們清算舊賬不可!

    作為地主的他們有了這個想法,於是企圖逼迫亡命政權償還多年來所受的不平等待遇。然而此一企圖卻未能如願以償。

    無論亡命至何處,也不管被稱為西晉或東晉,晉王朝畢竟有其獨特體制,也就是說,官職的晉陞一定要以門第家世為決定因素。雖是亡命政權,要職還是由北方來的人們佔據,地方上的人才依舊只有墊底的份,因此,不滿分子遍地皆是。換句話說,亡命的東晉政權,一開始就處在不安定的狀態之下。

    家世低微的人想發跡,途徑只有兩條,其一是,不嫌職位卑微,尋覓到皇帝近邊伺候的差事,然後期盼得到賞識;其二是,在戰場上立下功勳。因此,在東晉朝廷中最充滿朝氣的,是伺候於天子身邊的雜役及下級職員,以及各地屯駐的軍人。

    在東晉,門第排行第一的是琅邪王氏。輔佐元帝最為有力的王導,就是這一族的人。後來被推崇為「書聖」的王羲之,就是王導的侄子。

    王導有一個名叫王敦的堂弟,這個人娶了武帝司馬炎的女兒。由於東晉元帝是武帝的侄子,因此,他這位妻子和皇帝為堂兄妹關係。所以,王敦不僅系出名門,與皇室的關係也非常親近。

    王敦於東晉建國的同時,被任命為荊州刺史,並且居住於武昌。西晉時代,王敦也曾以揚州刺史身份掌握過地方軍權。東晉遂逐漸產生政治歸王導主導、軍事歸王敦及琅邪王氏兄弟掌管的態勢。

    對皇帝而言,有力的家臣在即位之前是非常寶貴的,但是即位之後,這些人就有可能成為搖撼皇位的危險分子。

    「必須趁早壓制琅邪王氏的勢力,不然,皇室定有後患。」

    元帝親信劉隗就曾如此進言。

    王氏一族中最為危險的,是身在武昌且有能力動員兵力的王敦。在建康精勵於政務的王導,雖然是個溫和型人物,但朝廷卻有鑒於他是王氏族人,因而對他頗為冷淡,只保留其驃騎將軍的稱號,盡可能地剝奪他的實權。

    武昌的王敦敏感地察覺到建康的這個氣氛。每次看到地方軍政要員異動,與其說是為了應付外敵,用意毋寧在於牽制王敦。

    王敦為此怏怏不樂。

    東晉創建第四年的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王敦率領大軍,由武昌向建康進擊。

    ——討伐君側之奸!

    這是他出兵的名目。

    元帝近臣由於抵擋不住王敦的軍隊,因而准許他進入首都。王敦被任命為丞相後,當然立即著手肅清反對派,許多人因此被殺,劉隗則由建康逃出,前往投靠北方羯族的石勒。王敦開始在首都建康呼風喚雨,沒想到根據地武昌卻在他不在時發生造反情事。他於是立刻趕回武昌,忙著鎮壓造反軍。

    新王朝甫建之初,應該上下一體,為鞏固國家基礎而努力,想不到一切卻如此混亂。權臣相爭,地方人民不擁護政府——在這個情況下,東晉怎麼會有前途呢?元帝遂因憂憤而病倒,於這一年的十一月歿故,享年四十七歲。皇太子司馬紹即位,是為東晉明帝。

    如前所述,這是中國周邊發生民族大遷徙的時期。民族大遷徙的影響及於各個層面,這個現象,在東晉皇室內也能看到。東晉第二代皇帝明帝司馬紹的母親荀氏就是鮮卑族人。明帝的鬍子是黃色的,據說,其人頗有鮮卑族特性。雖然如此,明帝是聰敏且富於決斷力的明君,可惜在位僅僅三年就去世,這對東晉而言,不可不謂一大憾事。

    明帝幼年時期,有一個著名的故事。那時候的他當然身在琅邪。一天,使者從長安來到,父親元帝於是問年幼的兒子明帝道:

    「長安派使者來,長安在很遠的地方,你知道長安和太陽哪個遠嗎?」

    「應該是長安比較近。」明帝回答。

    「為什麼呢?」

    「因為,長安能派使者來,可是,我從來沒聽過有使者從太陽那裡來啊!」

    「說得也是……」

    元帝對兒子的回答十分滿意。

    隔日舉行宴會時,元帝為誇示兒子聰明,又以昨日同樣的問題詢問明帝。結果,年幼的明帝並沒有做出相同的回答。

    「應該是太陽比較近吧!」

    明帝做出相反的回答。

    「為什麼你的回答和昨日不同呢?」

    元帝以詰責的口氣問道。

    「因為我只要一抬頭就看得到太陽,可是,再怎麼踮腳也看不到長安呀!(舉頭見日,不見長安。)」

    據說,明帝若無其事地這樣回答。

    讀者不難由前述故事知道,明帝是個非常機智的混血皇帝。可惜的是,他以二十七歲的英年去世。明帝死後,由年僅五歲的皇太子繼位,是為成帝。

    所幸,正在進行禪讓工作的王敦,先明帝一步而死。東晉應該為這一點額手稱慶才對。

    明帝皇后庾氏的娘家有亮、冰、翼三兄弟,都是有能之士,成帝治世的後半十年期間,國政全由庾氏三兄弟負責運轉。這期間,曾經有過於壽春擔任北方戒備任務的蘇峻及祖約等人,因申請增加戰爭經費未獲准而行造反之事,結果由庾亮商請在荊州的陶侃出兵而得以敉平兵變。

    一旦出現強大的實力者,就促使另一個實力強大者將之推倒——這是從創立時期就不甚安定且十分脆弱的東晉政權,用以保存命脈的方法。

    另外,北方的匈奴勢力也一分為二,這一點,也有利於脆弱的東晉。

    雖然劉淵以「漢」為自己的匈奴帝國國號,但人們對這個國號似乎頗有抗拒感,遂於劉曜的時代改為「趙」。

    劉淵的兒子劉聰死後,由其堂弟劉曜成為後繼者,而匈奴帝國內部最大的實力人物——羯族人石勒,這個時候決心要獨立。

    中國北部自陝西至甘肅的地區遂歸劉曜的勢力範圍,而山西、河北等地則劃入石勒的勢力圈。他們分為東西二部,卻都使用「趙」為國號。史家稱先滅亡的劉曜之國為「前趙」,稱較為長命的石勒之國為「後趙」。但是這個名稱容易給人石勒繼承劉曜之國的印象。由於兩國有一段時期是並存的,因此,似乎以稱劉曜之國為西趙、石勒之國為東趙較為適宜。

    總之,由於匈奴帝國的分裂,北方出現超強國的局面因而遲延,東晉王朝也得以撿到多一段時期的壽命。庾亮以陶侃之援兵平定蘇峻、祖約等人所發動的造反行動之所以能夠成功,北方局勢混亂是關鍵因素。也就是說,雖然南方東晉有這等內訌,北方也由於東西互攻,因而未能抓住機會南下。

    蘇、祖造反是成帝鹹和三年(公元328年)之事,而西趙的劉曜則於這一年,大軍東進,攻入石勒之趙的勢力範圍。

    劉曜娶原本為西晉惠帝的皇后羊氏為妻,這時他似乎已有酒精中毒的跡象。為了奪回洛陽,他動員十萬大軍東進,包圍達百日之久,卻未能使之陷落。皇帝劉曜因此日日以杜康解憂。劉家千里駒——年輕時代受此誇讚的劉曜,成為酒精中毒患者後,已連一匹駑馬都不如。

    石勒將六萬步兵、兩萬七千騎兵集中在成嚏C這一帶連半個劉曜兵馬都沒有。

    「那個傢伙喝酒喝過頭,腦筋已經不行了!」

    石勒以手指天,又用這隻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說:

    「這是天助我也!」

    看到突如其來的石勒大軍時,正包圍洛陽的劉曜軍立刻陷於極大的慌亂中,而皇帝劉曜聽到敵軍來襲的報告時,還在陣中喝著酒。

    「大胡是否親自前來?」

    聽到報告時,劉曜以混濁不清的眼睛瞪視家臣問道。「大胡」指羯族石勒而言,實際上,身為匈奴族的他,在漢人眼中也是胡人。

    「是的,石勒親自率軍前來。」

    進來報告的家臣回答。

    劉曜準備立刻上馬迎戰,然而不知為何,他慣騎的赤馬蹲在一旁不肯起來,劉曜無奈,只好改騎較小的馬匹。

    結果劉曜軍大敗。

    酩酊大醉狀態下的劉曜,途中自馬背滾落到冰上,為石勒軍擄獲。石勒命令他寫勸降書給他的兒子劉熙,他卻叫人轉告兒子和諸大臣說:

    「不必為我的事情操心。大家致力維持社稷吧!」

    劉曜因而被殺。他的期待也落空,「前趙」在他死後的翌年便崩潰了。

    命運坎坷、後來成為劉曜皇后的羊氏,這時好像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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