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沒的魚 第四部 無名之地 21、新聞是怎樣製造出來的
    柏哈利的失望沒持續太久。

    第二天早上,他在金塔賓館訂了份豐盛的美國早點,不久他就聽到兩下敲門聲。

    房間服務顯然太快了。他披上浴袍,打開門看到一個男子,裹著很少見的白色頭巾。那個男子遞給他一個小包裹。柏哈利拿出錢包——他從來不會計算該付多少錢,但那個男子看上去非常滿意。

    包裹上貼著一張半折的小字條,外面用粗糙的印刷字體寫著:「致柏哈利·柏力先生」。

    字條裡面寫著:「特別為你準備的,請快點打開看看。」

    這個包裹很輕,就像火柴盒那麼小,當柏哈利打開外面裹著的衣服時,他看到那就是一個火柴盒,外面貼著張當地人引領大象的圖片。兩邊是工整的蘭那文。

    誰會給他火柴呢?他又不抽煙。

    但火柴盒裡面還有東西——攝像機錄影帶。

    標籤上用小巧的字體寫著:到中國及蘭那王國的旅行。另外一面寫著:錄像帶1:12/16/00。

    柏哈利沒看到什麼特殊的意義,會不會是記者想在明天拍攝前讓他看的材料?下午,他們會離開曼陀羅,去首都碧波城。

    據三位目擊證人說,看到莫非和孩子們在那兒的翡翠市場上出現過。

    他習慣於讓自己提前做些準備,好在電視節目中表現得更好。最好找一台便攜式攝像機,在吃早餐時看看裡面的內容。

    他穿上一件白襯衫和棕褐色短褲,繫上鱷魚皮帶來匹配浪子的形象。

    當你是一個電視工作者,你不得不二十四小時保持這種裝扮。他把錄像帶放入襯衫口袋,下樓去找帶著攝像機的旅客。

    攝制組讓他辛苦地工作,而且沒付給他一分錢。但是這是值得的,只要能夠讓他的朋友得到公眾關注。

    奇怪的是,大廳裡有很多旅客。上周還由於失蹤事件,這裡變得無比蕭條。柏哈利想是他的報道讓人們回來的——確實很讓人吃驚,一個人在這個世界可以變得如此重要。

    當旅客失蹤的新聞播放後,所有旅客都來不及收拾行李,就要逃離這個國家。現在,在他在蘭那王國的報道播出後,賓館裡又迎來了更多客人。當他第三次報道播出,這裡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他的目的不是讓旅客回來,但數字確實說明了問題——他的力量改變了人們的感覺。

    他穿過大廳,發現沒人有什麼好的視頻設備,只有老掉牙的放大盤錄像帶型號的機子。從那些人的衣著可以看到——旅行社一定砍價砍得厲害,吸引到了這些明顯低層次的旅客。他穿過雙層玻璃門,到游泳池去。

    溫度很舒服,他瞥了一眼游泳池,沒有那些漂亮的、躺在長凳上、披著浴巾曬日光浴的人。遠端有個帳篷狀的小屋,周圍開滿了桃花,像一個散發著浪漫氣息的舊殖民地。

    啊,在一個戴帽子的女士身邊,有一個銀色的物體,應該是一個便攜式攝像機。他快速走去,穿著比基尼泳裝的主人轉過身來。即使戴了巨大的帽子,還有黑色的墨鏡,她也仍然顯得很迷人。

    她對面是個正在看雜誌的女人,估計四十歲不到,她的髮型很好看,表情卻很嚴肅,她的肌肉像男人般發達,顯然經過嚴格的鍛煉,而且嘴唇上毛很多。不過,運動型女人並不適合柏哈利的口味。

    他碰上這兩位女士並非巧合,其實她們都是環球新聞網的記者。自從失蹤事件發生後,許多媒體都派記者偽裝成旅客來察探。媒體要採訪很多人,包括失蹤者的家人、朋友、鄰居、同事、以前的老師、以前的同事、以前的配偶、以前的女朋友、與前配偶所生的孩子、與前前配偶所生的孩子,一家報紙甚至對朱瑪琳的管家做了專訪。

    過去,電視媒體對這種事的興趣不大,直到十幾年前德州一個小女孩掉進井裡,從而徹底改變了這種態度。像小女孩失蹤事件,關於遊客失蹤案的最新報道,比戰爭、爆炸、艾滋病和安哥拉的動盪局勢更讓人關注。

    大量的廣告也介入進來,狗糧公司,抗焦慮藥品公司。不過現在,如果想再吊起公眾的胃口,媒體需要更多的線索、更多的角度,挖掘更有趣的東西,才能打敗競爭對手。

    環球新聞網的製片人開了個會,提出一項決議:派記者化裝成普通遊客,潛入蘭那王國獲取真實的信息。他們會帶上過時和便宜的攝像機,會穿上夏威夷襯衫、短襪和涼鞋,依靠地圖和旅遊指南來調查。

    這就是柏哈利在金塔賓館的大廳看到的:十幾個新聞記者,混在真正的遊客中間。他們穿著土土的夏威夷襯衫,帶著過時的錄像設備。沒有哪個記者會帶上這種玩意兒,除非是偽裝的。當然,設備裡面已經改裝好了,能拍出電影膠片般的畫質。

    蘭那王國政府下了不許採訪柏哈利的命令。GNN告訴記者,要秘密地給柏哈利錄像。他不知如何把真相說出來,但不要擔心,在蘭那王國,問題不是「是不是非法」,而是「會不會致命」,每個人都願意看你的錄像帶。

    為了讓柏哈利上鉤,GNN派出了貝琳達·默金,這是最有計謀的記者,綠眼睛,膚色淺黑,曾是職業滑冰選手,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系。和她一起的是澤爾法·韋克斯勒,一個聲學工程師,她有很好的數字錄音設備,裝在她那個很舊的背包裡,麥克風從一個子彈大小的洞裡伸出來。

    這兩個人已潛伏了兩天,尋找吸引柏哈利的方法。她們最初計劃是裝成喝醉了酒,來問他住宿的地方。貝琳達會裝成很輕浮的樣子,勾引他和她們在一起。製片人已經告訴她們,柏哈利一向很能吸引年輕的女士,她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擺平他。

    「對不起,女士。」柏哈利對長髮的記者說,「可能你不認識我……」

    他停下來,等她認出來。

    貝琳達微笑著說:「我當然認識你,不是每個人都認識你的嗎?你是柏哈利,見到你我很榮幸。」

    她伸出手來,心中竊喜。這傢伙居然自己上鉤來了,製片人實在是高估了他。

    「你見過我?」柏哈利表現得既驚訝又乾脆,「在這裡的電視裡還是美國?」

    「都見過,每個美國人都在看你。我一直是《F1d0檔案》的忠實觀眾——我有一條調皮的小狗。而這次的『蘭那王國謎案』是最真實的節目。

    每個人都這麼說。「

    「其實,」柏哈利感到頭皮一陣顫動,「這次我做的這個節目,不僅僅是一個真實故事的展示,更是一次研究性紀錄片。」

    她優雅地道歉:「那就是我的意思。」

    柏哈利回報了一個和藹的笑容:「告訴我你是誰不要緊吧?」

    「貝琳達·默金。」

    「默金。有趣的名字。我應該叫你默金女士還是默金夫人?」

    「就叫我貝琳達好了。」

    「真可愛。就叫你貝琳達,我想能否麻煩你,讓我用一會兒你的便攜式攝像機?當然,如果你急著要去觀光的話……」

    「不急。我和我妹妹還沒決定去哪裡。」

    「原諒我,」柏哈利朝那個更男子氣的妹妹說,「我們還沒介紹過。」

    「澤爾法。」

    她朝柏哈利微微一笑,公事般地握了握手。

    「很高興見到你。」

    貝琳達拿起攝像機:「需要我演示如何使用它嗎?」

    雖然柏哈利對操作攝像機非常瞭解,他還是充滿感激地說:「好的,麻煩你。」

    貝琳達從攝像機裡拿出她的錄像帶,再裝上柏哈利的。

    他淡淡地說:「這只是我在下個環節前要複習的材料。如果你想看的話,非常歡迎。」

    他知道這是一個很誘人的提議。

    正如預料的那樣,她回答:「真的?那太讓人興奮了。」

    她跑過來,柏哈利抱歉地說,為了更清楚地看錄像帶,必須防止鏡頭被太陽曬著。說著他和她並肩而站,把自己毛茸茸的大腿和她的靠在一起。對於這種露骨的伎倆,貝琳達強忍住笑。她把攝像機放在他們中間,柏哈利斜視著,沒有戴上襯衣口袋裡的眼鏡。

    小屏幕上出現了畫面,他們被突然出現的叫喊聲、路上的噪音、引擎聲嚇了一跳。

    「嘿,每個人,」在一片嘈雜聲中出現了一個女人的喊聲,「朝這邊看。」

    貝琳達把攝像機翻過來調節音量,直到幾乎什麼都聽不見。

    「好多了。」

    柏哈利說道。當他們再次開始觀看時,已錯過了汽車上旅客們笑臉的部分。

    即使沒戴眼鏡,柏哈利也能夠分辨出,這不是專業攝影師拍出來的。

    這比一個遊客拿著攝像機,拍攝寺廟一日游的效果好不到哪去。

    為什麼蘭那王國電視台會用這個呢?看看這個廢物機場,一群人在拍集體照。拍得很差,顯示了所有業餘攝像的錯誤:鏡頭搖晃,每個人的頭上留了兩英尺空白,太多的全景,在真實環境下確實美得令人窒息,但在平面錄像裡會顯得很乏味。

    好的鏡頭不多,比如穿著彩色衣服的當地人,彎彎的河流,煙霧朦朧的小路。那些女人他和朱瑪琳在麗江見過。他們叫什麼?納西——就是這個名字。

    蘭那王國也有相同的民族?也許就是相同的人,世界各地的職業攝影師,就像全世界都能看到秘魯風笛一樣。

    畫面開始變得斷斷續續,柏哈利心不在焉地看著,趁機欣賞著貝琳達迷人的大腿。回到攝像機屏幕:野外,天空,古老的寶塔和困惑的奶奶們,然後是水牛,很多水牛,一個小孩騎在水牛上,還有很多寫著英語的標語。

    貝琳達響亮地讀道:「寄宿和食物,賓館和露營。」然後她看到一群人,幾乎和螞蟻一樣難以分辨。他們站在一個標語後面衷心歡迎您來到著名的子宮巖洞。

    同時,她看到那些人就是柏哈利和失蹤的旅客,柏哈利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子宮巖洞?剛才那些場景像是哪兒看到過的。澤爾法看到貝琳達的表情很關注。

    「對不起。」柏哈利說,沒等貝琳達回答,他拿過攝像機熟練地按下倒帶鍵,然後拿出了他的眼鏡。

    他們是:馬塞夫婦、海蒂、莫非……和親愛的瑪琳!奇怪的是,她看起來比他記得的更大一些。但就是她,那是在中國,她站在他邊上,他的手臂摟著她的腰。那時多麼生動,現在呢?他意識到,這盤小小的錄像帶,是一個平行的世界,現在可以看到過去,重新體會,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那是我們!」

    貝琳達問:「我可以看一下嗎?」

    「對不起。」他打開聲音讓她看,「這是我們的錄像帶,我的朋友們,在他們失蹤以前拍的。」

    貝琳達假裝驚奇:「噢!上帝,真的嗎?」

    過去的場景在播放,看不出一點災難的跡象。當他在看這些時,腦子裡全是混亂和擔憂。這盤錄像帶是從哪來的?蘭那王國電視台故意給他的嗎?不可能。

    他的心在狂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是不是他們還活著的信號,還是……

    貝琳達打斷了他的思索,「這盤錄像帶從哪裡來的?」

    「今天早上,一個侍者給我的。馬塞夫人拍攝了這部錄像,她也是我們中間的一員。」

    貝琳達點點頭。當然,她知道這個名字,也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包括他們的年紀、職業、身體狀況和家人的名字。她剛才怎麼沒認出來?她甚至不能像柏哈利那樣,找一個沒有戴眼鏡的理由。

    不要緊,現在錄像帶在她手裡。挖掘下去——她本能地在腦子裡想到,彷彿看到了「最佳新聞」,並讓她迅速地升職,主持晚間新聞或製作她個人的每週節目——艾美獎,以及她的終極夢想,美國廣播電視文化成就獎(PeabOdy獎)。

    當他們全神貫注地觀看時,貝琳達努力讓自己保持克制。我的上帝啊,這將會是怎樣一條新聞啊,現在已經落入她的手裡,還有柏哈利,最佳的採訪對像!

    這一定是天意。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怎樣才能從柏哈利手裡得到錄像帶,交給GNN的製作人?

    她朝澤爾法皺了皺鼻子,暗示她發現一條魚上鉤了,準備釣起這條魚。而她的同伴則突然打了個哈欠表示「保證成功」。

    貝琳達表現得很樂觀「這一定表示他們還活著,這盒錄像帶就是讓你知道這個事實的。」

    柏哈利點點頭,歎了∼口氣。他仍然看著魯珀特在錄像帶裡顫抖的樣子。

    澤爾法向前靠了靠:「你知道,在我房間裡有電腦。如果我們把錄像帶的內容輸入電腦,圖像有電腦屏幕那麼大,這樣你就可以看出一些細節。」

    貝琳達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柏哈利,他回答道:「是的是的,用一切方法。」

    他們急忙到房間裡去。澤爾法把攝像機連到她的電腦上,並悄悄地在DVD光驅裡放入了一張拷貝光盤。

    他們重新開始了錄像,電腦屏幕上跳出了畫面。澤爾法看到柏哈利正聚精會神地在看,於是她悄悄地把手伸進背包,啟動了錄音設備,然後把話筒對準了柏哈利。

    柏哈利發現畫面上印著日期和時間,12月20日15:55,12月21日3:16……他皺皺眉,「我不記得那時候拍過這個。」

    「不是。」貝琳達說,「是太平洋標準時間。」

    柏哈利的眉毛揚起了:「你能想到這個,太令人驚異了。」

    「其實不,我總是忘記重新調整時間,當我——」她咳嗽了一下,幾乎說出「執行任務時」,她掩飾一下說,「度假時。」

    她暗暗責備自己,不要再有失誤了。

    「原來是這樣。」

    柏哈利按下快進鍵,讓他的朋友們的生活部分快速過掉,發出扭曲的聲音,直到看見他們到達浮島勝地。那是亨利希!柏哈利調高音量,聽見馬塞夫人在錄像裡說:「菩提漁夫捕魚時單腿站立……」

    下一個畫面是柏哈利的小屋,一部分屋頂被燒掉了。老天,她把這個拍下來了?馬塞夫人給出了一段描述:「……他昨晚放了一把火。」她笑著說出下一部分:「然後他想撲滅火苗,穿著他的生日套裝!」

    柏哈利的臉紅了,但當他瞥了一眼貝琳達時,看到她正以嚴肅的表情全神貫注地看著錄像。

    日期和時間顯示的是12月24日下午3:47,在蘭那王國是聖誕節的早上,那時天還是黑的。

    此時他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現在和他們在一起,在那段已逝去的時間裡。

    鏡頭裡朱瑪琳對埃斯米喊道:「寶貝,你帶你的船來了嗎?」

    引擎的聲音淹沒了回答。剪輯。

    他們處在一陣陣有節奏的搖槳聲中間。剪輯。

    在雪茄廠,有吵鬧的玩笑聲和討價還價聲。莫非和馬塞先生輪流嘗著香煙。剪輯。

    接下來這段是一片綠色,細碎的天空,相互推擠的人體,發出一陣陣叫聲和歎息。傳來某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莫非——喊道:「堅持!」馬塞夫人以諷刺的語氣說:「就像你所看到的,我們在這輛超豪華的巴士上,在雨林裡走向我們的聖誕驚奇……」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只剩下鳥的叫聲。鏡頭往前照,看到遊客的背。一個男人在抱怨,他是本尼。薇拉也在抱怨。剪輯。

    他們坐在原木上。鏡頭對著一把油紙傘,當馬塞夫人叫「嘿,你」時,傘收起來了,下面是埃斯米,她正抱著一個洋娃娃。她朝著鏡頭皺了皺鼻子。剪輯。

    這是什麼?一條河?一條溝?毫無疑問是某種很深的裂縫,看起來深不可測。剪輯。

    危險的裂谷上有條很長的繩子——哦,那是一座懸橋。「哦,不。」本尼對著鏡頭說。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安全嗎?」「太嚇人了。…『他媽的!」他的朋友們真的要穿過去?上帝,莫非開始走了!然後是魯珀特!海蒂!還有朱瑪琳——她也做到了——好樣的!埃斯米、馬塞先生、薇拉、懷亞特、溫迪、本尼……也過去了……馬塞夫人叫丈夫拿走攝像機,然後鏡頭模糊了,責任就落在了她身上。她也在搖晃和尖叫中穿了過去。歡呼和笑聲。剪輯。

    蘭那人,可能是部落的人。兩位戴著頭巾的老婦人,對著鏡頭揮手。

    「這是南夷部落。」馬塞夫人說,「這裡的確很原始,二十世紀還沒接觸到這裡。」剪輯。

    馬塞先生正在檢查一間由樹根造成的小屋。「這是這個地區最好的賓館。」他的妻子說。鏡頭又掃了掃一些樹。剪輯。

    宴會和笑臉。他的朋友們正在吃東西。他們揮手道:「嗨,媽媽!」

    「嗨,媽媽!…『嗨,媽媽!…我們的新家………我們將要學習如何像這樣做飯………嗨,爸爸,這個部落是最最酷的……」「嗨,這個地方太棒了,我們都不想走了……」

    他們都不想走了?柏哈利驚呆了。難道他們是故意留在那兒的?都是這麼想的嗎?剪輯。

    魯珀特正在向兩個紅頭髮、抽雪茄的小孩展示紙牌魔術。剪輯。

    鏡頭移動,變得模糊,最後停在一個物體上,是個掉下來的樹枝……

    這是什麼?天哪,這不是樹枝而是一條腿!鏡頭又向上移。它的主人是一個可憐的女孩,太嚇人了,她還失去了她的手臂。這個,腿的一部分。這個,一隻腳。鏡頭掃到一個陰沉的年輕人的臉。他有光滑的臉頰,黑黑的眼睛。他能說英語,但是他有口音,以及輕柔的聲音,使人很難聽清他在說什麼:「當煤礦爆炸時,煤礦就沒有危險了,士兵們很開心,因為道路變得安全。」

    鏡頭掃過損傷的身體,滿屏幕都充滿了血紅色。馬塞夫人以顫抖的聲音說道:「這讓人窒息……這是他們逼的!國王的軍隊搶走了他們的土地,焚燒了他們的村莊,使他們淪為奴隸。天哪,這太讓人噁心了……這實在讓你感到遺憾……」她的聲音變得哽咽,顯然她在哭泣。「噢,上帝,這實在讓你感到遺憾,居然還有這種事情……我們要幫助他們……我們不能僅僅給予他們同情,或是象徵意義上的幫助。我們希望更好地幫助他們,一個真正可以拯救他們的方式。」剪輯。

    又是那道裂谷,爭吵的聲音。「這是怎麼回事?」馬塞夫人說。鏡頭掃向裂縫的另一邊。

    橋塌了!他們在往下看?有人掉下去了嗎?誰?多少人?瑪琳?埃斯米?莫非?不是?不是!謝天謝地。他們都平安無事。人都在嗎?是的,一定都在,因為沒人悲傷,只是憤怒。就是這樣。他們出不去。橋塌了。

    他們是想要回來的。而且他們都活著。他們只是被困住了。他們一定都還好。他們有食物。謝天謝地!剪輯。

    晚上。為什麼那麼多時間都沒有任何錄像?日期是12月30日,所以那天是31號。魯珀特躺在地上,眼睛向上看著,也許在看星星。拿攝像機的人在晃動,使魯珀特看起來像抖動一樣。魯珀特在喃喃自語,但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他不時地發出一聲吼叫。一隻飛蛾飛來飛去,在煙火中跳舞。

    薇拉在說話:「你不該那樣做。」她不是在叱罵。她的聲音很溫柔。她一定是在告訴魯珀特不要吵鬧,因為其他人正在睡覺。

    魯珀特沒有回答。鏡頭繼續晃動。不,是魯珀特在抖動。他在劇烈地顫抖。他一定是生病了,病得很重。莫非在說話:「孩子他媽,」他說話時呼吸不平穩,鏡頭隨之舉高,「她想要在他身邊……照顧他……」

    噢,上帝,他在哭。莫非在哭!柏哈利從未見過他的朋友這樣。這意味著什麼?魯珀特再次發出了叫聲。

    「寶貝,」薇拉溫柔地說道,「他的媽媽要過來抱抱他了。不會有壞事發生的。我們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來,把攝像機關掉。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我們還需要你來幫助其他人……」

    其他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也生病了嗎?是不是太遲了?是不是要為他們挖墳墓來埋葬?中毒,瘧疾,還是食物短缺?或者是誰傷害了他們?是不是他們要逃跑而有人阻攔?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都這麼悲傷?也許真相會比猜測更加糟糕!

    薇拉把手放在鏡頭上,於是鏡頭變得模糊,莫非像小孩一樣哭泣。當鏡頭重新變得清晰時,周圍都歪歪斜斜,煙和灰在飄。她把攝像機放在什麼東西上了,鏡頭是朝上的。

    一些紅字在閃:「電量不足」,就像心臟一樣在跳動。鏡頭看不到遠處,它只能向前看。它也聽不到什麼特別的聲音,只是一些叫聲,走路的聲音,呻吟聲,以及偶爾發出的木頭斷裂聲。它在電池即將用完時,平靜地記錄了這些時刻,某一天會繼續記錄下去。

    這就是柏哈利看到的。他已經進入了那個場景,變成了煙霧中的一隻眼睛,飛舞的蛾。他眼睛不眨一下,生十白漏過一毫秒。他在記憶全部的鏡頭,下一個,再下一個,一個接∼個……直到突然屏幕回到最開始,沒有記憶了。

    他已頭暈目眩,沒有聽到貝琳達的話:「你還好嗎?」

    澤爾法朝他往前靠了靠:「你想再看一遍嗎?」

    柏哈利搖搖頭。他的心已筋疲力盡。他把錄像帶從攝像機裡拿出,輕輕地用白布包好,然後放入襯衫口袋。沃特和亨利希從未提到過叢林裡的聖誕節驚喜。但沃特記得什麼呢?他也許被磚頭砸壞了腦子。亨利希一直都是醉醺醺的,那個日耳曼醉鬼。

    「你還要去碧波城嗎?」

    「是的,當然……不……我不知道。」

    「你覺得他們仍然在叢林裡?」

    柏哈利的心裡在鬥爭。目擊證人說他們在碧波城。但是從錄像帶上看,他們被困在叢林裡。部落的人不可能帶著他們去曼陀羅、碧波城……

    終於,柏哈利明白過來了。這群王八蛋在耍他!那些旅遊地點和目擊證人全都是假的。他太傻了,他的報道全集中在他的朋友上。貝琳達說這個故事在美國也播出了,這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事實上,這是主要的部分。

    而現在呢?朱瑪琳還在叢林裡嗎?在錄像帶停止那天起,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貝琳達和澤爾法保持沉默,耐心地等待柏哈利的決定。在遇到他以前,她們就已經討論過,蘭那王國電視台的搜尋是虛假的可能性,而柏哈利被他們利用了。他就像許多絕望的人那樣,要尋找任何一種希望來依靠。

    除了GNN以外,還有一些媒體懷疑這是起欺騙公眾的事件,但他們還未提出這種懷疑,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況且所有的公眾都相信這是真的,並且同情十一個失蹤的人,當然還有可憐的柏哈利。

    他轉向她們說:「我要回到那個該死的湖邊。很明顯,他們就在那附近。」

    貝琳達和澤爾法看著他,現在可以依靠她們的技巧,來獲得更多的信息了。

    「看,」柏哈利感覺一切都有了眉目,「他們從未在那些目擊者說的地方出現過。但我得繼續保持下去,我不想讓我的朋友們被遺忘。媒體可以讓他們出現在公眾的關注下,因為我在電視台工作。」

    貝琳達和澤爾法點頭同意。

    「聽著,這也許是一個愚蠢的問題。」貝琳達說,「但你怎麼去尋找他們?誰會和你一起去?如果他們在錄像帶上所說的災難是真的,國王的人甚至會把你的朋友們和南夷叛亂分子或毒品販子聯繫在一起的。」

    柏哈利思維很迅速:「我會讓美國大使館干預此事。」

    「他們不可能在湖邊做什麼事的。」澤爾法說道,「他們無法離開碧波城。」

    「我還是要和大使館的人談談。他們可以施加壓力,並確保我們找到我的朋友時,沒有人受到傷害。」

    「也許你還是應該照計劃去碧波城。」貝琳達說,「那樣的話,你可以親自和大使館的人會面。」

    聰明!柏哈利對自己說,為什麼他沒想到呢?

    「是的,我考慮過這個。而且我會把錄像帶交給他們。他們會把錄像帶曝光,這樣整個世界都會關注。」

    貝琳達用餘光看了看澤爾法。她們必須盡快工作,返回曼谷的分部。

    她們拷貝下來的錄像帶,必須在柏哈利遞交給大使館前,送至環球新聞網的總部,否則就和獨家新聞說再見吧。

    貝琳達問柏哈利,是否和蘭那王國電視台一同前往碧波城做下期節目。

    他斷然說不。他會和他們∼起坐飛機去碧波城,然後他會在節目前假裝食物中毒。

    「讓他們自食苦果吧!」

    離開澤爾法的房間前,柏哈利說:「我萬分感謝你,讓我使用你的攝像機和電腦。你是上帝派來幫助我的。對了,你們兩個是做什麼的?」

    「我們是教師。」貝琳達立刻回答,「澤爾法教幼兒園,而我教一年級。」

    柏哈利笑了:「你們真可愛。」

    第二天早上,在蘭那王國的首都碧波城,柏哈利五點鐘就起床了,準備實施他的計劃。

    他等著記者在七點叫他,他的聲音變得像患重病那樣嘶啞,他不可能在鏡頭前講話了。來幾次嘔吐可能會更逼真,他會徹底地扮演下去。今天不刮臉,也不洗澡。他把頭髮弄亂,穿上皺皺的衣服。

    在八點四十五分,他會坐出租車去美國大使館。如果蘭那王國電視台的人看到,他會說他去看一個醫生。他能面面俱到嗎?他想訂早餐,但想想最好還是不要了。他拿出他的筆記,潦草地寫上「來」、「坐」、「留下來」。

    七點鐘,記者過來叫他,但還沒等柏哈利說出他的借口,那個人簡潔地說:「今天我們不準備拍攝了。所有安排全部取消。」

    「噢,」柏哈利說,忘記裝出嘶啞的聲音,「為什麼?」

    記者沒有正面回答,柏哈利問得越多,他的回答變得越模糊,記者不願意再多說下去。

    柏哈利疑惑不解,是不是蘭那王國會有一場危機發生?他打開電視機。沒什麼事情。不管是什麼原因,至少和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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