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熱奶茶的等待 正文 5 痛苦的過往
    走出竹林路,我們回到種滿黃玫瑰的花圃岔路上。我忍不住問黃子捷:「以前的雛菊和白百合呢?被你拔光了?都改種這些黃玫瑰了?」他先是嚴肅地點頭,後來,又嘻嘻笑著帶我往岔路的另一個方向走去,原來,那裡還有一塊空地。

    看到完完整整的一大片雛菊和白百合,我幾乎傻了眼,這傢伙的心思倒蠻細膩的。

    「拔掉太可惜了,花也是有生命的啊。所以,我花了兩天的時間把它們都移植到這裡來了。」我抬頭望著黃子捷傻氣的笑容,心裡充滿感動。

    「這花能不能采?」忽然之間,我想送阿問和若蘭一束白百合花,祝福他們幸福。黃子捷不等我說完便起身,將旁邊竹籬笆上的樹繩解下來開始摘花,等我們摘下大約二三十枝百合花後,他便利落地將花捆成一束,笑著說:「走吧,我們去當花店的快遞員。」

    黃子捷打開奧迪的後車門,把百合花放進去。我躊躇不前,很猶豫是否該讓黃子捷這樣胡來,我不想做會後悔的事情。「喂,你很皮耶,我才不跟你一起瘋。要是你昏倒了我怎麼救?」突然看到黃子捷倏地收起了笑容,皺起眉頭很嚴肅的樣子。我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年約五十多歲、西裝筆挺的男士,風度翩翩地向我們走過來,而子揚和梅芬也表情凝重地追了上來,他是誰?黃子捷擋到我前面,用手扶撐著車尾,沒有說話。

    「你要去哪裡?我答應讓你出院,可沒讓你胡來亂跑。」這中年人說話不急不徐,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權威感。「爸,子捷他只是去花圃,沒有去哪裡……」子揚想解釋卻被他父親的眼神制止住了,氣氛有點不對勁。黃子捷扯了一下子揚的衣袖,好像在說不用替他說情。沉默游離在我們四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個轉身,黃子捷把一頭霧水的我送上前座,他自己則繞過車頭走到前車門。「你就這麼放任你自己的身體嗎?」他父親見他一意孤行,衝口而出:「你非要讓我欠*多少,你才甘心?」我在車裡看不見黃子捷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緊抓著車門。「不要拿我媽來壓我,我能對自己負責。去美國之後我全聽你的,但在這之前,請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說畢黃子捷一頭鑽進車裡,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沒想到原來黃子捷的情緒也會有不受控制的時候,因為我沒有看見過他生氣。在車子開出樹林前,我們一直沉默著。

    「花,要送到哪裡去?龍潭的療養院嗎?」黃子捷終於開了口,他以為我要將百合送給小茹。「不是,我想送給若蘭,住在我樓下的一個女生。喔,她是阿問的女朋友。」

    「喔,那就是要去你家啦窗阿問?該不會是那個……」黃子捷突然賊賊地笑了。我端坐好癟嘴說:「哼,你管我。」

    對於阿問,我早已沒有任何想法。他是一個好人,給了我很多勇氣和幫助,而若蘭也對我很照顧。現在,我只是單純地想為他們送上一份祝福的禮物罷了。對於幸福滿到快溢出來的人,我不需要擔心,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離幸福還很遠的人……當我這麼想著的時候,就直盯著正在開車的黃子捷。看我沉默不語,黃子捷突然冒出一句:「別逞強。」

    我知道那句話的意思,黃子捷以為我還喜歡阿問,想要我坦然面對不要逃避。在一剎那間瞭解到他的想法,我有點不知所措。

    「別說我了,你還不是愛逞強。」我忍不住說他。「嗯?哪裡愛逞強?」黃子捷笑著回應,當我正猶豫是否要問下去的時候,他像是領悟到我的意思,歪著頭「嗯哼」一聲。

    「我跟子揚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現在在家裡的媽媽是子揚的媽媽。」黃子捷語出驚人,我瞪大眼睛不太敢相信。「我的媽媽在我17歲的時候去世了,是車禍。」黃子捷的語調平鋪直述,這種情緒反而令我難受。

    「媽媽是為我死的。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我的病突然發作。我媽送我去醫院的時候出了車禍。」他把車子轉進後街,已經快到我家了。「那你爸爸呢?」他輕蔑地笑了一聲說:「去找子揚的媽媽了。子揚跟我相差兩歲,也就是說,我爸幾乎在同一個時期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難怪他好像不太喜歡他父親。

    「你恨他們?」話一說出口,我就想到黃子捷跟子揚之間的感情似乎很好。他輕輕地搖搖頭,把車停在我宿舍前的山櫻樹下,「我媽在臨終前告訴我,她愛我爸爸,也很愛我。所以,我不會恨一個媽媽愛的人。事實上,我誰都不恨,最該恨的是我自己。」他淡淡地說。

    難怪黃子捷不太喜歡提到他自己的病,原來在他光鮮亮眼的外表之下,竟有這麼痛苦的過往。

    黃子捷忽然笑道:「花的主人出現了,走吧。」我回過頭,看見阿問和若蘭正從後街走回來。

    「若蘭,阿問。」我下車叫住正在開門的兩人。若蘭一見到我就衝上來抱住我驚喜地說:「小華!去哪裡了呀———好幾天都不見你的蹤影,呵呵———好想你喔!她用迷死人不償命的甜美微笑對我說。

    「今天吃火鍋好不好啊!問問!說呢?」若蘭拉著我走到阿問眼前,阿問搖搖頭笑著對我說:「你不知道若蘭整天都吵著要我去找你吃火鍋。」若蘭吐吐舌頭向阿問扮鬼臉,美女就是美女,連任性倔強都讓人疼愛萬分。我答應了火鍋之約。

    「司機是不是沒有份啊?我也很愛吃火鍋哩。」黃子捷捧著白百合走過來,阿問跟若蘭看到他懷裡的百合花有點驚訝,似乎被勾起些秘密花園裡的回憶,黃子捷走到我身邊把花捧給若蘭,我說:「這是要送給你們的花。」

    故事是不是已經結束了呢?一個寒流的夜晚,一束白百合花,一個等待天使的男孩,和我的一杯熱奶茶。

    「你不就是那天的帥哥嗎?」若蘭盯著黃子捷說道。喔窗是啊,他們曾經見過面,就是我被怡君打巴掌的那天。「是的———美女。那個人就是我。」黃子捷很容易就跟若蘭一唱一和,混熟似地寒暄起來。最後大家約好晚上6點見,阿問便和若蘭先回去了。

    走到街口7-11買了兩罐熱奶茶之後,我一言不發地往鄉公所的方向走去,黃子捷也靜靜地跟在後面,忽然我想起這體弱多病的傢伙經不起折騰,猛一個回身正巧撞上他的胸膛,害我跌倒在地上,真痛。

    「啊窗你……」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拉起調侃道:「你真的很喜歡表演跌倒喔———」

    黃子捷走下鄉公所的階梯,很順便地就坐在我第一次遇見阿問的那張長椅上,微笑著把一罐熱奶茶扔給我。黃子捷常常會給我這種率性而為的感覺:走路的姿勢步伐,用眼神尋找目標,甚至連說話都有一種不羈的瀟灑,有幾分讓人打從心底折服的味道,有幾分理所當然。

    「這不是你第一次說我愛表演跌倒,我想你一定忘記了吧……」我在黃子捷身邊坐下來,想起他借我外套的那個夜晚,不知情地被女友背叛又撐著單薄的身子離開的那個夜晚。

    黃子捷淺淺笑著再瞇起他的大眼睛回頭說:「嗯哼,那時候,你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是為了找阿問,對吧?哦,我沒有跟蹤你喔———是我的車剛好停在鄉公所附近,不小心看見的,呵。」

    「那一晚真的很冷,遠遠地我就看到你們倆喝的熱奶茶在冒熱氣。抱歉,我沒有立刻走掉。我坐在那邊鐵樹下的石梯上看著你們,什麼都聽不到……路燈下,你的熱奶茶、你的動作散發出很溫暖很迷濛的氣息。忽然之間,我感覺到似乎只有自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低頭呼氣在手中也看不見任何溫熱。呵,那種感覺,其實有點孤單。」黃子捷苦笑著,喝了一口熱奶茶。

    我能夠想像那一晚的黃子捷,在我和阿問討論著他的美麗天使的時候,另一個天使縮著翅膀在黑暗的角落裡,望著我們。

    黃子捷轉身走到長椅邊的垃圾桶前。「我……其實……」我的話還沒有組合好,就看到黃子捷原本要丟的奶茶罐掉到地上去了,我看到紹平、紹強和毅東向我們走過來。「紹平?你們怎麼來了?」

    「我是來找你的。」沒料到紹平的話剛一出口,就用右手一把將我拉住。我被紹平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怔住了,掙脫不開紹平的勁道。一瞬間我又忽然被鬆開,退後幾步倒進黃子捷的懷中,只見黃子捷提抓著紹平的手臂,不讓他碰我,這下真的幻盍恕?

    紹強猛地往黃子捷的臉上揍了一拳,黃子捷摔倒在地上。

    天啊,紹強怎麼可以這樣,就算想為他哥哥出頭也不該出手打人啊,更何況他分明知道黃子捷的身體情況。我趕緊扶起黃子捷,一個回身怒視著紹強,衝著他吼道:「你憑什麼打人窗你……太過分了窗」我紅著眼眶,所有的不滿都在淚水決堤之前爆發出來。

    紹平沉默地走過來,攙扶黃子捷坐回長椅上,對我說:「你別怪紹強,好嗎?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表達我有多需要你……」幹嘛當著黃子捷的面說,好尷尬。

    「我以為你不會離開我,即使我必須照顧小茹,也不會看見你離開我。因為我知道你始終放不下……我很自私,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你對我很重要。可是現在事情全都變了樣,我什麼都不想管,也不想再沉默……」「說什麼啊?我們分明有兩年沒聯絡了,你怎麼可能知道我……」

    紹強走過來,忍不住對我說:「上次吃下午茶的事情不是偶然,我和毅東的出現也不是恰巧。」

    「不可能,毅東是梅芬的男朋友啊……」喃喃自語之間,我忽然不想得到任何答案……毅東是受托才接近梅芬的嗎?這實在是太誇張了。

    「小華,我……我很抱歉。」毅東緊皺著眉頭想解釋些什麼,我打斷他的話,難受地說:「別跟我說……你對不起的是梅芬。」

    黃子捷不發一語地起身,無視於他人的存在向我伸手過來,微笑著對我說:「走吧。」我握住黃子捷的手,繞過長椅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站住!你別走!」孰料,紹強看不過黃子捷的率性,又快步衝了上來,在大家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毅東衝過來用身子護住黃子捷,紹強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毅東的肚子上,「紹強,別再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了。」毅東額頭冒著冷汗強撐著對紹強說。

    紹強趕忙攙住毅東。「你有沒有怎麼樣?」我問,毅東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沒事……」他頓了頓,再緩緩開口道:「小華,我實在沒資格再說什麼,可是我惟一想澄清的是,我對梅芬是認真的,無關紹平或紹強的事。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在輔大的園遊會上見過她了,只是……」

    「現在說這一切不是太遲了嗎?」梅芬從石階上走下來,冷冷地打斷毅東的話,而子揚把車停在山櫻樹的另一邊下車。

    梅芬落下一滴眼淚的同時,狠狠地甩了毅東一巴掌,再揪住他的衣領用力地喊著:「你打電話給我說小華和黃子捷有危險,就是為了讓我知道你從頭到尾都在欺騙我嗎?你是紹強的走狗嗎?你有沒有自己的思想啊?」毅東任由她拉扯著,注視著梅芬的眼光中有一股悲傷竄出。

    梅芬的眼淚順著臉頰不斷滑落,子揚走到梅芬身邊輕拍她的肩膀,毅東把一切收進眼底,微微點點頭。

    「你沒有任何話要說嗎?」梅芬似乎想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誰知道毅東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抬頭對梅芬說:「我們分手吧。」

    空氣好像被凝結住一樣。毅東被紹強扯回榕樹下的車子那邊,在關上車門的一瞬間,我看見毅東的眼角閃爍著淚光……

    在我的房間裡,有一種「刻意避免」的氛圍正圍剿著我們四個人,黃子捷忽然對我說:「若蘭不是要我們去買火鍋料嗎?走,下去找他們。」我呆了呆,看著黃子捷示意讓梅芬和子揚獨處的眼神,恍然大悟。

    「是喔……梅芬一塊留下來吃火鍋喔?」梅芬抬頭向我微笑,看到這樣的梅芬,我好難受。

    「怎麼了?」在若蘭的廚房裡,黃子捷看到我做事心不在焉的樣子,輕聲問。我沒好氣地把整棵高麗菜撕碎,抬頭洩氣地說:「看到梅芬這樣,我覺得好難過,根本自己就是罪魁禍首嘛,毅東和梅芬的事,我要負大半的責任。」沒有多說話,黃子捷一把將我拉出門。

    一出門,黃子捷便大咧咧地直接坐到樓梯上,抬頭對我微笑說:「你過來,坐在我前面。」我轉身坐在他下一級的樓梯上,誰知道他從身後將我擁入懷中,害我心跳漏跳好幾拍。黃子捷呼吸的熱氣就在我的臉頰邊游移,除卻緊張,我還有一種深刻的感動,因為我能清楚感受到黃子捷溫暖的生命。他輕聲在我耳邊說:「別動,我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可以再這樣抱住你,我想記住這種感覺,把它帶到美國去。」

    就在這一刻,我彷彿預見到自己和黃子捷的生離死別,一股莫名的心疼不斷撞擊著我的胸口。

    「我今天坐在長椅上想著,就算是這樣也無所謂,就算你喜歡的是阿問、紹平,或是其他人都無所謂。真的,我喜歡你……」我的瞳孔微微放大,這是黃子捷第一次說喜歡我。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窗我清楚自己現在對紹平只是同情憐憫,而對於阿問,我也早已只是欣賞他的執著和勇氣罷了。黃子捷還一直以為我像每次吵嘴一樣地討厭他,天啊,小華勇敢一點啊,就告訴黃子捷自己喜歡上他了啊,「黃子捷,其實我……」鼓起勇氣,我打算來個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告白。「怎麼了?你別放在心上,我沒有逼你的意思。」「啊不是啦,我是說……」這次一定要說清楚。

    「啪噠———」正在這時,樓上傳來開門聲。怎麼一回事,我是不是被詛咒了啊?

    「我沒事窗真的沒事。不就是分手而已嘛,我真倒楣,莫名其妙地被騙,真可笑……我要走了。」是梅芬的聲音。我和黃子捷悄悄起身往上走,然後停在轉角的樓梯間,我能從下往上看到子揚,但是沒能看到靠近電梯那邊的梅芬。

    「也許他有什麼苦衷,也許是他覺得對不起你啊,那不是你的錯。而且你不是聽到他說,他對你是認真的嗎?」子揚的聲音平平穩穩的。

    「是嗎?我都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相信,我甚至懷疑他和我在一起時的那些快樂驚喜溫柔體貼都是裝出來的窗這一切有多殘忍,剛才我是怕小華自責才忍住的,這不是她的錯!我……」子揚一把就拉住激動的梅芬,靠著牆緊緊抱住她說:「即使到了快要崩潰的地步,你還這麼為他人著想。我會保護你的,不管怎樣,我都會保護你的!」子揚激動起來。

    聽到梅芬這麼說我都快要失控了,黃子捷輕拉住我的手說:「傻瓜,梅芬都說不是你的錯,別再耿耿於懷,讓他們去吧。」

    撒旦之吻

    這一頓火鍋晚餐,大家吃得很開心。火鍋的熱氣充斥在屋內,我不時地觀察著黃子捷的氣色,紅潤而健康,就像普通人一樣,如果時光就此停住該有多好……

    不過,我想上帝是不會捨得他鍾愛的天使在凡間逗留太久的。黃子捷,他是除了阿問之外,我遇見的第二個天使,給我愛的天使。

    「我去樓下倒掉垃圾喔。」我提著兩袋垃圾往外走,「我陪你去。」黃子捷才把碗盤收拾了一半便準備起身,我笑著阻止:「喂,倒垃圾而已嘛。你幫若蘭收拾就好。」說畢便一溜煙地出門去了。

    電梯到了一樓,心情還不錯的我一路蹦蹦跳跳地穿越長廊,垃圾桶就在前面門口。「那你今天晚上可要陪我喔,不准回去……」門突然開了,怡君挽著一個不知名的男孩有說有笑地走進來,我才把垃圾放進垃圾箱裡,就抬頭和怡君對上眼。沒想到怡君看到我忽然狂哭地撲進旁邊男孩的懷中,我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怡君怎麼了?

    「怎麼啦?寶貝?」男孩輕輕摟住她的肩,誰知道怡君哭著說:「就是她,她就是之前騙我錢,又聯合她男朋友欺騙我感情的同學,嗚——你一定要幫我討回公道啦!」啊?發生什麼事情啦?怡君你……在說什麼啊?這時,原本輕言細語的男孩臉色一變,把怡君輕放到一邊向我走過來,隱約之間我看到男孩身後怡君的賊笑。我緩步退後說:「你你……你要幹嘛?我——」好痛!這男生一把就掐住我的喉嚨,他的力道漸漸加重,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你很行嘛!我聽怡君說你的手段很厲害嘛,怎麼使不出力來了嗎?我只不過小小地用力了一下啊。跟她道歉,說!」這人真不可理喻,我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怡君有必要這麼做嗎?

    「放開我,好痛……」我雙手抓住這人有力的單手,我的呼吸變得好困難。「咳——咳——」我的氣喘發作了……

    我盯著這男生身後怡君的笑臉,她身後是陰陰暗暗的長廊,你是惡魔嗎?

    「看你還敢不敢害人,知道不好受了吧?道歉的話,還捨不得說啊!跟怡君道歉!

    我忽然握緊拳頭用力往他臉頰上揍過去。誰知道他的臉微微別過再側頭回看我,好像不痛不癢,隱約之中看見他揚起嘴角的邪笑,緩緩地將我的手腕抓住而強抵在牆壁上。這下真不妙,我抬頭狠狠地瞪著黑暗中的惡魔。

    他的臉緩緩靠近我的頸部,我嚇得拚命掙扎卻沒有一點用,「放……開……我!」好不容易我才吐出這幾個字。這個男人先是用鼻子輕點一下我的肩頭,再用嘴巴輕吻我的脖子,我都要哭出來了……沒想到他下一步卻惡狠狠地咬住我的脖子,我再也忍不住,淚水不斷滑落。他似乎感覺到我的顫抖,於是抬頭在我耳邊說:「呵,怎麼哭啦?」

    在一旁的怡君輕抿著嘴對男人說:「喔——你不乖,親別的女生。我吃醋了喔!」我聽著她嬌嗔的聲音,心中無比厭惡,不料,怡君靠過來環抱住這個男人的脖子與他熱吻了起來,我無法動彈,只有用力閉上眼睛不看這對撒旦親熱。過了好一會兒,怡君才放開這個男人說:「呵,我現在想看你親她,再咬她,好不好嘛——」我張大了眼睛看著怡君,狂搖著頭抵死不從。

    「阿問,剛才若蘭說要喝什麼果汁啊?你也要喝熱奶茶喔?啊,小心腳邊的垃圾——」「小華呢?要喝什麼?」「說到小華,她倒垃圾怎麼倒得這麼久?」黃子捷和阿問的聲音從電梯那頭傳了過來,原來上帝沒有丟下我,他派來兩個天使救我。

    「放開她!」一瞬間,我眼前的惡魔鬆了手,我也癱軟了似地靠著牆壁滑下身子,咳也咳不出來,只覺得自己好像還是沒法呼吸。我隱隱約約看到黃子捷衝過來並猛力揍了那個男人好幾拳,而怡君一臉「黃子捷怎麼會忽然出現」的表情,傻了眼似地站在一邊。

    同一時間,阿問把長廊的電燈都打開並且趕緊蹲到我的身邊,緊張地說:「小華!你還好吧?你流血了……」我勉強嚥下口水,輕扯著阿問的衣袖,費力地說:「阿問,阻止黃子捷,他會發病的……」阿問不知道黃子捷有病,聽我這麼一說,趕忙拉住黃子捷要他保持冷靜。阿問用力喊道:「子捷!別打了,快過去先看看小華!」

    聽到阿問這麼一喊,黃子捷顧不得那個惡魔,立刻回頭蹲在我身旁,一副想安撫我情緒的模樣,再順勢把我擁入懷中喃喃地說:「沒事了,沒事了……」不過是一個擁抱,怎麼我的身體顫抖得這麼嚴重?唔不對,發抖的人是黃子捷。我忍著痛推開黃子捷,抬頭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紫的嘴唇,忍不住伸手輕觸他的嘴唇,這個沒分寸的傢伙竟然給我一個溫暖卻沒有什麼說服力的笑容,讓人覺得很心疼。上帝保佑,我不要再一次看到黃子捷在我眼前倒下

    「子捷,我……」怡君怯懦地上前想解釋,並伸手輕拍黃子捷的肩頭,就在這時,剛才被揍的那個男人惱羞成怒地猛拉開怡君,一腳就往黃子捷的背上猛力踢去,黃子捷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怡君立刻揪住那個男人的領子,「啪———啪———」地甩上兩巴掌,然後用尖銳的聲音大喊道:「誰要你打他的窗你這個王八蛋窗你給我滾窗滾出去窗」不等這個男人反應過來,怡君就把他硬推出鐵門之外,驅逐出境。

    黃子捷的汗珠從髮絲上滴落下來,他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扶著牆壁慢慢挺直身子,回頭蹣跚地走向淚眼婆娑的怡君。怡君想撲向黃子捷卻被他特意拉開距離。「子捷,你有沒有事?受傷了嗎?對不起窗」怡君用手輕觸他發白的臉和唇,抽咽地哭了起來。忽然間,我發現自己原諒了怡君,即使剛才她還很過分地整過我。她還是非常喜歡黃子捷吧,要不然對我的恨意也不會那麼深。

    「別哭,是我的錯……請你不要怪小華,也不要傷害她,因為是我單方面地喜歡她而已。傷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黃子捷認真嚴肅地向怡君表態。

    怡君含著淚水注視著黃子捷說:「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喜歡她才氣不過的,我知道從一開始,你和我在一起就不是真的愛我,你明知道我有許多男朋友,可是你從不過問也不吃醋……剛開始我真的不明白,你的灑脫與不在意是從何而來,直到上次跟著梅芬去了醫院,我才知道……」

    怡君說到重點頓了頓,把眼神落到我的身上,眼光沒有剛才那麼厭惡反倒有些哀怨,我的心「噗通」一聲往下掉,好難受。

    「但,為什麼不是我?我也能照顧你啊。」怡君扯著黃子捷的衣袖問道。黃子捷微笑地說:「謝謝你,怡君。我不擔心我自己。只是這傢伙沒人照顧不行。」嗯?說什麼啊?黃子捷蒼白的臉上忽然揚起了笑意:「呵呵,她沒有你這麼討人喜歡,也不像你這麼漂亮,沒有男人緣又喜歡固執鬧彆扭,最麻煩的是她常常愛亂生病的。呵,我想積點陰德多照顧她一點,這樣可能會上天堂吧。」喂喂喂,這傢伙沒必要把我說成這樣吧,我抿嘴轉頭想向阿問尋求同情,誰知道阿問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連怡君也被黃子捷的「花言巧語」逗得破涕為笑。

    這個傢伙!真是的,嗯?我意外地瞥到黃子捷撐著牆壁的手在微微地發抖,可是沒有人發現他的異樣。怡君久久地盯著他的微笑,再低頭思索了一陣,最後被說服了似地抬頭說:「你一向都這麼溫柔,我真的很喜歡你……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喔,我怡君可是不吃回頭草的喔窗」怡君的話語中滿是不捨卻無可奈何的感情,這個愛得勇敢而絕對自負的女孩。

    怡君一把抱住黃子捷,好久才緩緩鬆開他再走向我,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會跟你道歉的,畢竟你還是從我身邊搶走了他。」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上樓去。想不到怡君為了黃子捷會破壞自己對愛情的原則,我知道驕傲的她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咳———咻———咻———」喉嚨裡的雜音不斷伴隨著我的呼吸躥出,剛才我屏住呼吸太久,氣喘更嚴重了。阿問看我皺著眉頭便嚴肅地說:「你的氣喘很嚴重,送你去醫院吧。」我記得我房間裡還有藥和噴劑,所以揮了揮手示意沒關係,然後擠出一個笑容說:「阿問,該送醫院的是前面那一位黃先生……」

    黃子捷用手叉著腰走過來,和阿問一起攙扶我回到房間,阿問幫我拿了醫藥箱上來之後,便回三樓讓我好好休息。

    「過來,我幫你擦藥。」黃子捷坐在小桌子前把醫藥箱打開,再抬頭對我說道。而同一時間,我倒了一杯水遞給他說:「先把你的藥吃了。」我知道他的口袋裡有藥可以暫時保命,以防萬一。

    黃子捷笑了笑接過我手中的水杯,再掏出藥一口氣吞了下去,然後拉我坐在床邊,把桌上的噴劑遞過來,而我也竟然乖乖地噴了藥,順了順喉嚨和氣管。

    我們之間的氣氛有點微妙,不吵嘴也沒再說話。黃子捷看到我脖子上有泛紅的齒痕和血絲,就用棉花棒沾了點雙氧水輕塗在我的傷口上,然後輕輕往傷口吹氣,有點刺痛。我抽動了一下身子,他扶住我的雙臂,這一來一去之間有點尷尬。我心裡七上八下地想找些話題來聊聊,誰知道黃子捷一臉湊近吻了我的傷口,還將臉埋進我頸部另一邊的髮絲之中,像只溫馴的小貓,我的腦袋中一片空白卻感到溫暖和安心。

    但是,我彷彿看到上帝在招手,他一臉勢在必得的笑容好像在說:「我對你夠仁慈了,請把我的天使還給我吧。」我的視線落在桌上的熱奶茶上,冉冉地,最後一絲熱氣似乎也要消失了。

    黃子捷真的是上帝的天使嗎?還是等待人品味的一杯熱奶茶呢?不想破壞眼前短暫的寧靜……我輕輕地抱住了他。

    我坐在鄉公所的長椅上,不自覺地想起黃子捷。每次這傢伙說到死不死的話題,我都會很生氣,但是盯著一臉笑意的他,我什麼話都沒有辦法說出口,我只願相信黃子捷給我的笑容,是對我保證他會活著的承諾。

    「怎麼啦?一個人傻傻地發呆啊?」阿問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坐到我身邊。我笑著說:「阿問,你怎麼也這麼早就起來了?」

    阿問笑了笑沒回答我。我看著阿問的側臉,覺得他好像是獲得了什麼新的領悟一般。我輕拍他的肩膀正想給他一些鼓勵,忽然看見梅芬從宿舍那頭向我們衝過來。我忙起身迎上去,發生什麼事了嗎?

    「子揚打電話給我說黃子捷等一會就要……飛美國去治療。」梅芬好不容易穩住情緒說完。啊?為什麼這麼匆忙?

    「子揚說,黃子捷今天去醫院檢查之前就發病了,差一點就死了,他爸爸打算趁他還沒醒的時候,直接不通過海關就送他去美國……」話還沒聽完,我便開始往宿舍那邊的停車場跑去。

    阿問一把拉住我說:「小華窗你冷靜一點窗騎摩托車到不了中正機場啊窗」天啊!那該怎麼辦窗現在沒有人有車啊窗我徹底感到了無能為力。

    正在苦惱的時候,一輛黑色跑車駛進巷口。門一開,若蘭下了車,難道若蘭一整夜都沒有回來嗎?我回頭看阿問的反應,突然阿問跑了過去,我拉著梅芬趕緊跟了過去。

    「阿問,我……」若蘭有些歉疚地念著。「小蘭別怕,我跟他說清楚窗」一個穿著黑皮衣皮褲的男生從駕駛座那頭下了車喊著,惡狠狠地直盯著阿問,我跟梅芬想拉住阿問阻止世界大戰的發生。誰知道,阿問竟然走到若蘭的跟前說:「若蘭,能不能請你幫個忙,請你的朋友把車借我。」阿問窗天啊,阿問竟然向他的情敵借車載我們去機場!

    我的心在抽痛,看著阿問難以形容的表情,忽然覺得好想哭。在開往機場的路上,我的心情非常複雜,一方面擔心黃子捷現在的情形,一方面為身邊開車的阿問覺得難過。

    一陣手機音樂聲衝破了沉默,是梅芬的手機。「現在怎麼樣了?嗯,我們正在路上,好,一會見,拜。」梅芬激動地向前拍拍阿問的肩膀說:「阿問窗沒關係,你可以開慢一點了。」再轉頭看著我說:「黃子捷醒了,剛才病情也穩定下來了,他可能會改坐下午的班機。我們先到醫院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黃子捷的關心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像,當我緩緩推開病房的門時,手都在微微顫抖。黃子捷臉上戴著氧氣罩,臉色超慘白地慢慢側過頭來,微微笑著再舉手伸出大拇指。在逞什麼強啊?我勉強忍住淚水咬著下唇沒有說話,他一個微笑就讓氧氣罩上滿是蒸汽,一次一次漲著生命的氣息,他緩緩移動手想摘下臉上的氧氣罩,我上前一步幫他拿開,沒想到他撐著微弱氣絲的第一句話是:「幹嘛盯著我看,愛上我啦?」真是個可惡的傢伙,就這麼一句話、一張笑臉,我就完全崩潰了。

    「你覺得怎麼樣?還好嗎?」梅芬和阿問也走到病床前來。

    「你們都來了啊……我很好,沒事。你們別擔心啦……」

    我轉身走出病房,撐著走廊裡的鐵欄杆,想穩住自己的情緒。

    「放心,哥哥現在的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美國的那家醫院是我就讀的學校附屬醫院,裡面的醫生都是心臟科的權威。雖然一時之間還沒有適合的捐心人,但是到美國之後存活的機會很大的,我會一直照顧他。」子揚跟著我走出來,對我認真地說道。

    我相信子揚的話,但他忽然歎了口氣有些沉重地說:「不過,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一個月、三個月、一年或三年,甚至……抱歉,我是學醫的,只是想先告訴你這一切都可能發生的狀況。」

    「嗯,我知道。如果有什麼消息,記得要打電話跟我們說。」我拭去眼角的淚水努力撐起微笑。「那個,」子揚有些靦腆地說,「我不在的這一段日子,請你幫我多照顧梅芬,好嗎?」

    我微笑點頭:「你要加油喔。謝謝你在她脆弱的時候告訴她,她不是孤單的。」

    病房門突然被打開,梅芬走了出來:「小華,你進去看看他吧。」「嗯,你去喝杯咖啡好了。」我笑著指指她的黑眼圈,一腳踏進病房。

    「在聊什麼?肯定是你在跟阿問說我的壞話喔。」我努力笑著走到黃子捷的床邊。阿問搖搖頭說沒有,起身走到病房門口說:「我去買早餐,你們慢慢聊。」

    黃子捷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傾上前去,結果這小賊順勢一扯輕輕地吻住了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黃子捷用額頭頂著我的下巴微微有些氣喘,我趕緊扶住他躺好。

    還不到下午,阿問就載我回龜山宿舍了。我沒有去機場送黃子捷。愚蠢的我爬上宿舍的頂樓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希望能夠看到天邊會有一架拖曳著長長白煙的飛機劃過眼前。我就這麼仰頭待在頂樓一個下午。

    只可惜天空很藍,卻看不見任何一架飛機,能夠帶走我的祝福與思念。在頂樓上待了一下午的結果就是把脖子給舉酸又曬黑了一些,不過,自從黃子捷離開那一天起,我常常有事沒事地抬頭仰看白雲藍天,連上大四少得可憐的課程也會特別選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撐著下巴歪頭讓思緒飄出外頭的無際天邊。

    「小華窗正要找你,有沒有空?」阿問的笑容配著斜陽從側邊的建築物中透過來,有些距離感。我有感於此,滯呆似地向他點點頭,半疑惑地看著阿問莫名燦爛的笑容,感覺不到一絲快樂的味道。「走,陪我喝一杯熱奶茶。」我們倆一人握一罐熱奶茶很有默契地走到鄉公所的長椅邊,相視微笑地坐下。記憶不斷被掏出來翻看,不知怎麼地從剛才遇見阿問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變成一本厚重的百科全書,從最後一頁被人傾倒般地快速翻閱過去,交雜著有點涼也有點溫暖的心情。拉開扣環猛喝一口熱奶茶,希望可以將這種有些怪也不太怪的心情收起來,很顯然地,當我再度看到阿問雙手握住奶茶罐的神情,失效了。

    「今天怎麼有興致,忽然想喝一杯啊?」

    「今天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在這個鄉公所喝熱奶茶了。」阿問先是用唇輕觸罐沿說著,自顧自地微笑喝了一口奶茶。

    我有沒有聽錯啊?驚訝到說不出話地直盯著阿問,他用餘光看到我一臉的不可思議,苦笑地用一種投降認輸般的口氣說:「我不想再等待了。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見面的夜晚,我就在這個長椅上坐著等待我的天使降臨……結果你到了隔天看到我還沒走,就買了一瓶熱奶茶跑來遞給我,之後還問我等到沒有?」他停頓了一會看著我微笑,我點頭附和。

    「你知道嗎?我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喜歡上喝熱奶茶的。那個時候,我的心底有個怎麼也彌補不了的黑洞,很難受,是你遞給我的熱奶茶發揮了效用,讓我的心變得非常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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