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門 上卷 第十一章
    香港2OO0年1月13一14日

    你可以算出半年的時間有多少天、多少小時甚至多少秒,可你算不出半年裡,心和心之間拉開的距離有多大。這是半年後李過第一眼看到嘉琪時的感覺。

    「你沒有去接我。」嘉琪的話裡聽不出是責問還是抱怨。

    「我不知道你今天來。」

    「可你的門上貼著條子。」

    他急忙打開門看,果然有張紙條,上面寫著你老婆今晚9時15分抵港,航班號A一2004。是他辦公室的人寫的。

    讓他納悶的是他居然沒看到。

    但她一定是看到了,難怪她要去澳門。

    他面色難堪地回到屋裡,一時無言以對。

    嘉琪倒沒有窮根究底的意思,只顧打開行李箱,往外挑揀給丈夫帶的東西。領帶,又是領帶。襯衣,還是襯衣;然後是兩盒—次性內褲。最後是—本書——《飛行陸戰》,這是李漢在電話中特意囑咐她帶來的。

    李漢拿起書,隨手翻著,有些心不在焉。

    嘉琪可以感到這一點,她只是什麼都不說,她從提箱中翻出自己的內衣,走進了盟洗間。

    李漢坐在檯燈前發楞。他輕輕敲擊著電腦監視屏的外殼,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一連串下意識的動作。工作指示燈亮了,電腦巳經開機。他想到了淺沼宏。

    他按淺沼宏留給他的號碼摁動了電話鍵。

    電話接通了。

    「Hello!是哪一位?」電話邊傳來的英語裡帶著濃重的日本口音。

    「是淺沼先生?」

    「我是淺沼,是李漢先生嗎?」這是李漢第一次聽到淺沼的聲音。和他想像中的不大一樣。但這卻是真實的淺沼。比他想像的要更年輕一點的淺沼。

    「可以打開你的機器嗎?」

    「有什麼話電話中說不方便嗎?」電話那邊反問。

    「奧,倒沒什麼不方便,只是我這邊電話聲音不好。」

    李漢隨口編了個理由。其實,他是實在不敢對日本人的英語表示恭維。

    「好吧。」淺沼有些遺憾的掛上電話。

    一分鐘後,裡含的監視屏上顯示出,淺沼來了──現在可以說了。

    他的書面英語顯然要比口語強的多。

    那件事到底發生了。

    不幸言中。

    我感到奇怪。?

    對不起,十分鐘後我再告訴你。

    是嘉琪從盥洗間裡走了出來。她剛剛洗過澡,一頭可以拿去做廣告的長髮濕漉漉地垂散在肩上,把她穿著睡袍的背上洇濕了一大片。李漢注意到妻子的睡袍是粉黃色半透明的,沒有帶胸罩,也沒有穿內褲,每一條曲線在睡袍後隱約可見。三十多歲的人了,她的身條兒還是那麼好,幾乎和結婚前一樣,三次習慣性流產都沒能毀壞了它。

    但是……「你先睡吧,我還得加個夜班。」望著嘉琪有所期待的目光,李漢冷冷地遞過去這句話。

    失望的神情在嘉琪臉上停留了幾秒鐘便被她收了起來。李漢知道,她是個自控力很強的女人,可他就是想不通,她為什麼也會有失控的時候?

    「好吧,我先睡了,你別把自己弄得太累。」嘉琪臉上甚至露出了淡談的笑意,她沒再看李漢,轉過身去開始鋪床。

    李漢鬆了口氣。一顆不知為什麼懸起的心剛剛要放下,馬上又被急促的電話鈴聲給吊了起來。

    嘉琪就手拿起電話,「喂,哪一位?」

    電話那邊無人應答。

    嘉琪再問。

    那邊還是沒有聲音。

    「一定是她。」李漢想。

    嘉琪分明能感覺出什麼來,但她卻若無其事,「怪了,大概是串線。」

    李漢有些感激眼前這個女人的這種處事方式。

    「恐怕是串線,這種事常有。」

    「管它呢,」嘉琪放下電話,「那我先睡了。」

    李漢知道她不會真的睡過去,但他想不出比裝聾作啞更好的辦法來擺脫眼下的尷尬。

    他乾脆回到檯燈前,再次打開了電腦。

    淺沼還在那邊等他。

    抱歉,久等了遇到了商煩?

    沒什麼,私事哈!

    是否注意到那兩個海客失蹤是的,很奇怪有線索嗎無兩人同時消失,是默契還是巧合據觀察他們並無來往假設印度軍官已上戰場假設德國人死於車禍瞧,答案有了我在開玩笑但很合理還是找出真正的答案吧同意,少校。晚安再見,中校。關機淺沼走了,屏幕上剩下一片寂靜的藍色。李漢盯看那片藍色發起呆來。後來是什麼時候關燈上的床,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能感覺到躺在身邊的妻子並沒有真正睡著,看來這裝聾作啞還得繼續下去,他把仰面朝天的姿勢改為側臥:肯對著妻子。

    快一年了,他以為他差不多已經忘掉了那件事。起碼不再去想它。現在當一個叫嘉琪的女人來到他身邊時,記憶又復活了。這時他才知道他根本沒有辦法像給錄相帶消磁一樣,抹去這段記憶。

    對那個夜晚的回憶能在他心裡割出血來。

    回憶一次出一次血。

    現在,在已經結痂的地方,又開始向外滲出血珠……

    那天晚上他乘坐的航班直到午夜才在北京落地。回到家時,整座塔樓已沒有一星燈光,當然也不會有電梯。他氣喘吁吁地爬上二十四層也就是塔樓的頂層,掏出鑰匙悄悄打開了自家房門。他沒有告訴嘉琪他今天回來,他想給她——個意外的驚喜。

    他絕沒想到另一意外正在等他。

    他把手提箱放在門廊裡,輕手輕腳地走向臥室時,他聽到了往常只有他和嘉琪在一起時才有的那種動靜。

    他像遭了雷擊似的定定地立在那裡。

    他先是聽到了一個女人像長歎一樣的喘息,這聲音他非常熟悉,不,太熟悉了。接著,他聽到了—個男人急切的低語,說的什麼他聽不清,但他完全猜出來,這已經不能讓他吃驚了,讓他吃驚的是他居然對這個男人的聲音也非常熟悉!

    在「我該怎麼辦」這個問題從腦中一閃而過後,他選擇了靜悄悄地離開。他不願意讓自己被損害的感情和尊嚴,再去受那種難堪場面的羞辱。

    他提起放在門廊裡的手提箱,踩著來時的五百多級台階,朝二十四層的樓下走去。

    他唯一的疏忽是忘了關門。這使半夜裡被猛烈的穿堂風吹醒的嘉琪爬起來關門時,在門邊大惑不解地站了很久。她清楚地記得昨晚上她關好了門,而且還從裡邊上了鎖……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當然,對這一點李漢不會知道,而且永遠不會知道。知道它的只有一個人,就是睡在他身邊這個女人。當時她連另一個男人也沒有告訴。

    第二天晚上,李漢在事先打過電話之後,才回到家裡。這一夜,他睡在了沙發上。

    嘉琪是個明白人,她沒有裝傻,也沒有多問一句。

    他們就這樣堅持著熬過了春天。又熬過了夏天。人秋時,李漢找到了從香港回北京休假的何達將軍,要他想辦法把自己調到了香港駐軍司令部。

    對痛苦的回憶是最靈驗的驅困劑。

    李漢就在這回憶中眼看著一月十四日的晨光隔著窗簾使屋子裡的一切變得漸漸清晰。

    這是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第幾個不眠之夜了呢?

    望著天快亮時才不再翻來覆去的妻子,李漢默想。

    慕尼黑2O00年1月14日

    「如果有人一太早就從花店裡買了上千朵玫澆花,這說明什麼?」

    「說明他很有錢,長官。」

    「笨蛋!這說明他得跑遍半個慕尼黑!他就總得留下點兒什麼,蛛絲馬跡,懂不懂?」

    「懂了,長官。」

    「那你就趕快派人去查,我要知道的不是有人送,而是誰送的玫瑰花?」

    「是,長官。」

    施密特警長額頭冒汗地結束了與慕尼黑市警察局長的通話。

    漢斯一家人要比施密待警長還要晚一些看到那堆玫瑰花。

    他們是在聽到門鈴晌起來時,才去把門打開的。這樣,在慕尼黑的天空還沒有完全放亮時,他們看到了不知何時也不知何人送來的那上千朵紅白黃三色的玫瑰花。然後,他們又看到了那個搖響門鈴的人。

    魯道夫·漢斯。

    他們家的小兒子。

    瑪格麗德·漢斯馬上就嚎陶大哭起來,弄得弗裡德裡希·漢斯也跟著眼圈發紅。

    「魯道夫,我的小魯道夫,」瑪格麗德·漢斯一邊哭一邊說。

    「看看你為你可憐的哥哥,買了多少讓人傷心的玫瑰!」

    「不,媽媽,這玫瑰不是我買的。我按門鈴時,它們已經就在這兒了。」

    「是嗎,孩子?這花真的不是你買的?」

    「真的不是我買的。我是趕早班飛機離開海德堡的,慕尼黑的花店開門時,我還在飛機上。再說,我要送也不會送玫瑰,我會送石竹花。」

    「是啊是啊,我的赫爾曼他喜歡石竹花。」

    悲傷之極的母親這才想起與自己的小兒子親吻擁抱,站在一旁的父親也加入了進來,一家人於是又抱頭痛哭了一場。

    哭過之後,瑪格麗德』漢斯又想起了門口的玫瑰花,「可那些玫瑰究竟是誰送的呢?」

    「是赫爾曼的朋友送的吧?我們的赫爾曼有很多朋友,」父親說。

    「不,赫爾曼說他們是戰友。」母親爭辯道。

    「咳,反正是一回事兒。」父親又想跟母親爭辯。

    魯道夫·漢斯用一句話結束了雙親的口角,「我想一個人和哥哥在一起呆會兒。」兩個老人不說話了,相攙著顫巍巍地離去。

    靈堂裡只剩下魯道夫·漢斯一個人了,他輕輕地走到靈樞前,嘴裡哺哺地念著哥哥的名字,把棺蓋掀了起來。當他看著赫爾曼·漢斯那張由於失去血色而顯得有些陌生的面孔時,他沒有再流一滴眼淚。

    他在靈樞前整整站了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裡,他把有記憶以來對哥哥的印象整個回顧了一遍。他愛他的哥哥。在他這個年齡還沒有一個女孩子走入他心裡時,除了父母親,他唯一愛的就是他的哥哥。是赫爾曼·漢斯最早使他對家庭電腦發生了興趣,這一興趣最終使海德堡大學電子計算機專業有了一位名叫魯道夫』漢斯的博士生。他現在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哥哥在電腦上玩遊戲時的情景,當時他覺得簡直奇妙得不可思議,而哥哥真了不起。後來哥哥不在時,為了弄明白那台電腦究竟妙在哪裡,他把它整個拆散了架,卻再也裝不起來了,他心驚膽戰地等待放學歸來的哥哥給他一頓狠揍,誰知出人意料的是哥哥不但沒有打他,反倒對他說,魯道夫,你還真行,居然能把它們全部拆開還沒有損壞一個部件!他記得他當時就高興得哭了。

    這以後,哥哥就把他徹底帶進了電腦世界。直到教會他如何猜破別人的指令,冒用別人的帳號,成為名副其實的超級Hacker,超級用戶。但他並不喜歡用這種本事去幹出格的事,比如說,把別人在銀行的存款轉移到自己名下,或者往別的網絡裡投放電腦病毒什麼的。

    他頂多有時偷看一下別人的電子信件,知道點兒人家的穩私和秘密也就夠了。不像哥哥,有時偷看別人的電子信件,是為了給自己找同性戀夥伴。這是他哥哥身上唯一使他生厭的東西,但這仍然沒有妨礙他從小就形成的對哥哥的崇拜。雖然未來的魯道夫·漢斯博士在電腦方面的才能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哥哥,可哥哥就是哥哥,哥哥的地位是無法動搖的,何況他還發現哥哥幹起事來比他膽子更大,心也更狠。

    赫爾曼·漢斯的棺材是在靠靠細雨中放進墓穴的,上面覆蓋著紅黃白三色的上千朵玫瑰花。到現在,施密特警長也沒能查出送花人是誰,甚至沒能捕捉到一點局長大人所說的蛛絲馬跡。他果真派人查遍了半個慕尼黑的鮮花店(但另外半個慕尼黑卻一點沒查),得到的回答簡直就像是店主們事先串過供一樣,全都說是一大早來了個小男孩,口氣很大地說把紅黃白三種顏色的玫瑰挑出來,我全包了!然後,甩下錢就把花抱走了。等警察們總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來幾個買花的小男孩,他們能告訴你的,除了高矮胖瘦不一的戴墨鏡的男子付錢要他們買這些花之外,就再也說不出更多的東西。線又斷了,施密待警長和他的手下只好尾隨送葬的行列跑了十幾里路來到了墓地。

    站在墓地裡的人,在猜了一個早上啞謎後,已經對誰是送花人這一點不再有興趣。他們看到那麼多支玫瑰卻只有三種顏色,都在心裡暗暗地推想送花人選用這三種顏色的用意。

    但直到離開墓地也沒有誰想出個結果來。更沒人想到它會是一個地下組織旗幟的顏色:紅色代表戰鬥,黃色代表勝利,白色代表死亡。合起來的意思是「戰鬥,要麼勝利,要麼死亡。」連善於在電腦上猜破最複雜指令的魯道夫』漢斯,也沒能猜到這一點。施密特警長和他的手下則根本就沒往這上面走腦子。警長先生只把這歸之於自然現象,既然有這種顏的花,就總會有人去買它們,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他更關心的是除了這一家三口人,還有誰會來為赫爾曼·漢斯送葬?結果他大失所望。所有到場的人,幾乎全是漢斯家的親戚,僅有的兩個非親非故的人,是兩個挖墓穴的工人。剩下的就是警察局的人了。最後剩下的總是警察,施密待想,不管在哪兒。

    等送葬的人群散去之後,最後剩下的是兩名見習警察。施密特警長要他們守株待兔。

    索普爾200O年1月14日

    在有大批屍體需要緊急處理的地方,不會有人為死者選亡那麼多玫瑰花。但印度陸軍第32軍16師74旅19O營新任營長拉奧中校,還是讓他的部下給架在柴堆上即將火化的七十多具該營官兵的屍體上,盡可能多地撤上了金合歡木的樹葉,以代替花瓣。

    葬儀雖然進行得簡樸又匆忙,卻收到了全營官兵同仇敵愾的效果。這正是拉奧想要的。

    他發現,火葬場煙火熄滅以後,190營的官兵們對他的態度變得友善了一些。不過,他們顯然還在懷念哈爾巴克希營長。軍人的懷舊情緒有時候很可怕,特別是新長官到任時,如果你比起你的前任來一無所長,那就有你好瞧的了,連一個列兵也會在心裡蔑視你。

    大戰在即。拉奧已沒有時間從容地在全營官兵面前確立自己的形象。他把自己損失了將近十分之一的部隊集合到一起,發表了一個極其簡短的就職演說:

    「印度陸軍第一百九十營的弟兄們,我來了。」

    當全營的官兵都在等待他的下文時,他卻宣佈「我的就職演說完畢,下面我想看看你們操練。」

    全營愕然。

    他指著一名上尉命令道:「你,出列。」然後,他又指著臨時停機坪上尚未被巴軍擊毀的卡一50單座攻擊直升機對上尉說,「讓它飛起來,然後把那個目標幹掉。」他指的目標是不遠處被巴基斯坦空軍擊毀的另一架卡一5o。上尉按他的命令做了,動作很利索,可惜最後沒有擊中目標。

    飛機落地後,上尉面有郝色地跨出機艙。

    拉奧沒說什麼,逕直朝卡一5o走去。這種前不久才從俄羅斯購進的單座攻擊直升機,拉奧只駕駛過一次。但他眼下沒有別的選擇,要麼降服群雄,要麼—栽到底。他只有在這種讓190營的官兵為之驕傲、也讓整個印度陸軍為之羨慕的飛行火力平台上一顯身手,才能真正制服這群桀驁不馴的王牌部隊的官兵。

    還好,多年在其他種類的直升機上保持飛行,使他的駕駛術還沒有荒疏。輕輕一提,卡一50就聽話地離開了地面,先是低了下頭,等於向全營官兵點頭致意後,突然側起身子向半空中躍去,待眾人楊起頭來,他又一壓機頭向那架卡一5o的殘骸俯衝過去,只見一道紫褐色的煙縷從火箭發射架上向後一噴,一枚火箭已在眨眼間穿進了卡一5O殘骸的腹中!

    等拉奧中校跨出機艙眺回地面後,190營官兵的隊列中沒有鼓掌,也沒有喝彩,只有一雙雙沉默的眼睛在隨著他們的營長移動。不是所有的部隊都能繃住這股勁的,拉奧想,但190營可以。而這是我的營。

    當他再站回剛才他發表就職演說的位置時,他發現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的還是那些官兵,所不同的是,他們注視他的目光變了。這是一種只有軍人間才會有,也只有軍人間才會出現的變化。面對這樣的官兵,他覺得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他發出了再次讓19O營驚愕的口令:

    「解散!」

    就在這個晚上,新德里時間19點35分,印度國防部下達了新的作戰令。不過,這回不再是「遮星蔽月」,而是——

    向自由克什米爾挺進!

    一時間,引擎轟鳴,航燈閃爍,旋翼扇起的飄風吹得沙飛石走,天昏地暗。

    拉奧中校向他的全營官兵致禮後,第一個轉身跨進了直升機的座艙。關緊艙蓋的同時,他想,真正的第四次印巴戰爭,從現在開始。

    慕尼黑20OO年1月14日

    巴克從二百九十米高的奧林匹克電視塔旋轉觀景台上,用望遠鏡目睹了漢斯的葬禮。

    當他看到他源人送去的上千朵紅黃自三色玫瑰,覆蓋了漢斯的黑色棺材時,他更加堅定了向整個現存世界宣戰的決心。他認定這個殺死了赫爾曼·漢斯並每天都用飢餓、瘟疫和戰爭導致無辜者大批死亡的世界,已經不可救藥。

    流血的世界只能用流血去拯救。

    上帝早已死了,再沒有人有最後審判的權力。

    梵蒂岡沒有。教皇也沒有。連教皇也要接受最後的審判。

    有這權力的是高舉紅黃白三色旗的「拯救軍」!

    而他巴克,是這拯救軍的首領。是最後審判的首席法官。

    二十天前,他就是在這座電視塔上的旋轉餐廳,與赫爾曼·漢斯一起制訂出他們的「救世」計劃的。不過,那時讓他們兩人興奮不已的計劃,今天看來已顯得過於簡單。他們只是想把一兩枚小型核彈,偷偷運進紐約聯合國總部大廈,然後,便向包括美國在內的全世界,發出最後通牒,要所有國家都接受他們的條件,即各國現政府同時宣佈放棄權力,以便讓全體人民按照自己的意願,而不是按那些政黨政客、財團寡頭的意志,選舉出能夠代表民意的新政權。

    「這樣,整個世界就會真正回到多數人的手中啦」赫爾曼·漢斯聽完巴克有聲有色的描繪,激動地搓著手說。

    接著他們又策劃了實現「救世」計劃的具體步驟:

    在警力鬆懈的南美某地召開全球秘密行動組織大會;統一跨國聯合行動的步調;組織一次全球性打劫銀行行動;用劫到的款項秘密購買核彈;最後是制定一個能為各國地下組織普遍接受的行動綱領和政治宣言。這就是巴克在博利瓦爾高山營地拿出的那個《諾亞方案》。

    現在,一切都在按巴克和漢斯的計劃進行,只有一點超出了計劃:漢斯死了。在巴克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死了。甚至都等不及巴克從羅馬回來,把自己已經醞釀成熟的那個更大膽的計劃講給他聽。而在巴克服裡,只有漢斯能對他的計劃心領神會。赫爾曼·漢斯總是能把雷哈德.巴克的思想變成富有創造性的行動。

    孤獨地站在奧林匹克電視塔上的巴克,此時有一種斷臂的痛感。他不知道除了漢斯,誰還能對他的新計劃有更深的理解和更強烈的激動?

    他的計劃是:綁架教皇。

    這將是一次空前絕後的大膽冒險。絕對富有刺激性。到現在他想起這個計劃來,都忍不住要渾身抖顫一下。他將把教皇這個天字第一號的人質與一枚核彈捆綁在一起,用這個辦法使擁有十億天主教徒的西方接受他的條件。西方的屈服意味著三分之一世界的屈服,要知道這是對全球有著主宰能力的三分之一世界的屈服。他並不喜歡伊斯蘭民族,但他知道在這件事上,他會得到伊斯蘭各國的支持。這樣,他又贏得了第二個三分之一的世界;剩下的,就是東方各國了。他確信,東方對於西方的坍塌會幸災樂禍的。對此他探有把握。於是,最後一個三分之一的世界,就成了他的精神同盟者。

    毫無疑問,這將是一個令六十億人類在同一瞬間瞠目結舌的偉大計劃。

    現在沒有了漢斯,他該把這個計劃講給誰聽呢?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拿起電話時,被受話器裡傳出的聲音嚇了一跳。

    「我是漢斯。」

    漢斯?巴克懷疑自己聽錯了,可那的確是漢斯的聲音。如果不是他,那個摹仿他聲音的人就一定是個天才。有那麼一霧,他簡直快要相信鬼魂復活的說法。

    「我是魯道夫·漢斯。」

    聽到這後半句話,巴克鬆了口氣,他想起赫爾曼·漢斯多次提到過他那個極有天才的弟弟,不過不是摹仿口音的天才,而是電腦天才。

    「你好,魯道夫,我為你哥哥的死感到非常難過。」巴克的沉痛不是裝出來的。

    「這我知道,謝謝,巴克先生,謝謝您的玫瑰花。」

    「對不起,你說什麼玫瑰花?」巴克有意裝糊塗,他擔心警察在竊聽電話。

    「三色玫瑰。你放心,我是在路邊的電話亭裡。」魯道夫在那邊顯然感到了巴克的顧慮。

    「你真的和你哥哥一樣棒,魯道夫,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我想見你。」

    「因為什麼?」

    「我想知道一切。」

    詹姆士·懷特2000一個太空入對地球的最後鳥瞰我想先把今天早晨我的一個小小的發現告訴你們。通過太空定位檢測儀,我發現我所在的這座「太空新聞中心」,正在以每繞地球一圈偏離軌道數公里的方式離你們遠去。按這個速度,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將完全脫離開地球的引力。上帝是仁慈的,他留給我的時間已經足夠多了,我無可抱怨。

    我現在來到了非洲的上空。我還沒有向你們描述過從三百公里的高空看到的非洲。她並不是一塊黑色的大陸,恰恰相反,她甚至因為其原始而比其他的大陸看上去更迷人。她的西海岸是乎坦的,黃沙鑲成的金邊,正在被藍色的海水濺起的白色浪花日夜拍擊,形成一條彎彎曲曲的黃自藍三色的海岸線。她的北面是幾乎橫貫這塊大陸的撒哈拉大沙漠,你們知道,這是世界上由於缺水而最貧窮又由於產油而最富饒的沙漠。她的南端盡頭處,是一塊月牙形的海灣,那座緊貼海灣裸露在萬里晴空下的城市,是開普敦。在開普敦再往下一點的地方,阿非利加把她的一隻小小的腳趾同時伸進了兩片大洋——大西洋和印度洋的交界處,那就是好望角。非洲真美。她的地形豐富多變,地貌色彩斑讕,看著她,你會覺得當年的殖民者劃出的直線來去見稜見角的國境線,真是十分好笑,原始的生動被現代的呆板閹割了。就是這麼一種感覺。

    跟在這感覺後的是另一種感覺:即使是這樣一塊質樸如初的大陸,在還沒有真正跨入現代文明的大門時,卻已經先被現代文明的副產品———無休無止的軍事政變、駭人聽聞的部族屠殺、反覆無常的鄰國紛爭、令人憂慮的工業污染……等等,等等,糟蹋得面目金非。這一切從高空中看上去,更其明顯而現在,新的破壞性因素正在加入到這片動盪的大陸中來:水。乾旱缺水。嚴重的乾旱,嚴重的缺水,在這片被赤道的陽光燒紅了的十徊大地上,水像個幽靈一樣在指揮和調度著為它而戰的撒哈拉沿線國歌曲大軍。可以肯定,不久的將來在這裡爆發的那場戰爭,將個是為了爭奪機器世界的水一一石油,而是爭奪人體世界的石油一一水。

    非洲,讓人憂心仲仲的大陸。

    不過,眼下還是讓我們回到更令人憂慮的南亞次大陸上來。剛才我從她的上空飛過時,那裡的能見度已經接近於零。克什米爾到處可見明滅的炸點和燃燒的火堆,五顏六色的煙塵遮閉了大地,使我的攝像機鏡頭無法為你們拍到更清晰的畫面。戰火顯然從最初在印度大地上燃燒轉向在巴基斯坦境內蔓延。從我這裡看去,印度人的戰鬥機和轟炸機像一群群在陽光下飛翔的鴿子,他們給鄰國帶去的,卻不是橄欖枝,而是成千上萬噸的炸彈:印度總理塔帕爾在今天早晨的電視講話中說,這是巴基斯坦人應得的報應。但是,我很懷疑,如果巴基斯坦人不在大難臨頭時對自己的鄰國搶先下手,他們就能兔遭一次滅頂之災嗎?相信對此深表懷疑的不光是我,還有你們。

    南亞次大陸的戰火硝煙幾乎遮閉了全球的視線,使人們無暇顧及那些不動聲色但同樣激烈異常的戰爭,日本人正在和其他亞洲國家一起,向美國發起又一次珍珠港之戰——對美貿易戰。

    針對沃克總統就口中韓馬新等國電子產品傾銷美國而提出的制裁措施,這些國家史無前例地採取聯合報復行動,於昨日突然宣佈,將對進口美國汽車一律徵收電子部件特別稅。據初步估計,僅此一項,就會使通用、福特、克萊斯勒這三大汽車企業蒙受數十億美元的損失,還不算接下來將在飛機、礦山機械和化纖產品等方面對美國的反制裁。整個二十世紀都高昂著下巴的山姆大叔,在新世紀開初的頭半個月,就發出了美國將淪為日本和亞太國家殖民地的驚呼!

    真希望這只是一次聳人聽聞的「狼來了」式的喊叫,一個惡作劇。但是,非常遺憾,在本世紀還未結束時,它極有可能變成你無法拒絕的現實。而如果美國人拒絕這一前景的到來,毫無疑問,本來已經被各種緊張局勢所困擾的世界,就將會變得更加緊張,因為美國畢竟是二十世紀存活至今的最後的恐龍。

    人們啊,當我已接到另—個世界的請柬時,你們的前景也不很美妙。

    下午好,阿非利加。下午好,可望不可及的好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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