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那十九座墳塋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噠噠噠……」

    「噠噠噠噠……」

    一連串報警的槍聲在一號坑道口響起,帶著尖利的哨音,繞著險峰峭崖迴響不絕。

    槍聲把驚恐、不祥、慌亂和焦慮,傳給了與工程休戚相關的每一個人。

    菊菊給戰士們洗了一中午衣服,沒顧歇一會兒,便趕到炊事班幫廚。

    槍聲響過,炊事班炸了營。

    「一號坑道出事了!」炊事員們紛紛扔下手中的活計,抄起鎬頭、鐵掀衝了出去。

    正在揉面的菊菊,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當她猛然意識到彭樹奎正在一號坑道當班時,不由地尖叫一聲,挖挲著沾滿麵糊的雙手,失魂落魄地向一號坑道跑去……

    導洞下的通道上擠滿了戰士。

    「錐子班」作業的導洞中,電線已被砸斷,裡面漆黑漆黑。

    望著黑魆魆的洞口,一片慌亂的戰士們束手無策。

    「手……手電,誰帶……手電了?」殷旭升的舌頭像被剪掉一截,駭得話都說不全了。

    菊菊擠過人群,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樹奎,樹——奎!」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導洞。

    慌亂中的人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她就一頭撲進了洞由……

    「閃開——」

    郭金泰高擎著一隻五百瓦的燈泡,拖著長長的電線,出現在導洞前。

    戰士們讓開道,郭金泰穩步登上十幾米的石階。

    雪亮的燈光下,慌亂的人們霎時靜了下來。

    「四班,進洞搶險救人!一班、二班、五班加固支撐,其餘的班去抬支撐木!」郭金泰迅捷地下達了命令。

    「營長……」殷旭升拖著哭腔,「寶……寶椅也砸進去了……」他戰戰兢兢地用手指了指已塌方的首長休息室。

    「閉嘴!奶奶的,玉皇大帝坐的椅子老子也不稀罕!」郭金泰怒吼道,「殷旭升,你給我上來!」

    殷旭升顫抖著兩腿,登上了導洞。

    「往前站,給我把燈舉起來!」郭金泰說著,把手中的燈交給了殷旭升。

    洞中復明瞭。

    塌方,在導洞的深處,築成了一道嚴實的碎石牆,不時還有碎石泥沙傾瀉下來。

    當先搶險的四班,最先在塌下的碎石牆旁,救出了菊菊。菊菊已人事不省,血把整個左臂的衣服袖浸透了……

    導洞兩邊的支撐木在吱吱做響,排架子在沉重的負荷下,漸漸地傾斜著,下沉著……拱頂上隱隱透出嗡嗡的聲音,山體的斷層在運動,在重新排列,在重新組合,在向這個小小的空間擠壓,隨時準備把它填平……

    顯而易見,一場更巨大的塌方即將來臨,就要吞噬一切,毀掉整個導洞!

    那樣,捂在裡面的「錐子班」的戰士,就一個也扒不出來了。

    這樣的場面,殷旭升一生當中還是頭一次經歷。他的腿在打顫,擎燈的手也在瑟瑟抖動……

    「黨代表,腿不要打抖,把燈舉穩!」郭金泰眼裡向殷旭升射來兇猛嚴厲的光。在這樣的目光下,軟弱、猶豫、自私、貪生,都無法躲藏!

    殷旭升猛一個立正,把燈擎穩了。眼前的郭金泰已不再是個一擼到底的大頭兵了,他的威嚴使殷旭升本能地感到,必須絕對服從。

    「半米間隔,順序排開!」郭金泰指揮戰士們迅速加固兩壁的支撐。

    東突西擋,緊張有序。此刻,對一個指揮員來說,無畏、勇敢和智慧的全部內容就是沉著。拱頂上滲下來的流沙泥漿濺在郭金泰身上,他巋然不動,眼觀四方,指揮若定,儼然一尊鋼鑄鐵打的雕像。只有軍人的生涯,才能鍛造出這鋼一般堅硬的靈魂!

    他把勇敢交給了戰士。

    他把智慧交給了戰士。

    他把沉著交給了戰士。

    戰士們跪在拱架下,頂著紛紛下落的碎石,用手扒開石碴,豎起一根根立柱,揮動著斧頭,將半尺長的扒釘,發瘋般地楔進拱架粗大的圓木。有些鬆動的立柱一時難以固定,戰士們便用雙臂抱緊它。注進了戰士意志的支撐木,在與下沉的山體進行力的抗爭……

    意想不到的艱險和困苦;隨時都準備將生命和熱血交給死神;非常人的膽魄和意志,非常人的忍耐和頑強——這就是軍人的生涯!此時此刻,為了搶救戰友,「我」是不存在的!

    死神驅趕著戰士們,搶啊,堵啊,頂啊,扒啊……

    支撐木「吱吱」的叫聲減弱了。

    下沉的山體一時被托住了。

    塌方的碎石牆被扒開一個大豁口。一具具屍體被抬了出來。「錐子班」的十名戰士,只有陳煜、彭樹奎的嘴裡斷斷續續地發出陣陣呻吟……

    四大鬍子從落石堆裡鑽出來,滿身滿臉都是血跡和泥漿,他站在郭金泰面前報告說:「營長,全扒出來了!」

    「全體注意,由裡至外:順序撤離導洞!」郭金泰發佈了最後的命令。

    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先後撤離導洞。

    這是掙脫險境的最後「大撒手」。突然,前面一根支撐木「吱嘎」一聲傾斜下來,四大鬍子幾步撲過去,奮力抱住支撐木。未待他將支撐木扶正,拱頂上「嘩啦」一聲,一塊巨石直落頭頂。四大鬍子沒來得及吭一聲,便癱在地上了……

    郭金泰衝過去,死死扶住支撐木。

    幾個正在撤離的戰士撲了過來。

    「快把四班長抬走!」郭金泰命令道。

    戰士們當即把犧牲的四班長抬走了。

    這時,導洞中疲勞到極限的支撐木,又一齊「吱嘎吱嘎」怪叫起來。

    高擎明燈的殷旭升一直僵立在那裡,他的心被震懾了。在這短短的、驚心動魄的時間內,他彷彿集中了一生的沉穩。他第一次領悟了政治工作這盞明燈,應該怎樣高擎!

    「殷旭升,快撤!」郭金泰見殷旭升還木然站在那裡,大聲催促道。

    殷旭升未動。

    他在等待著營長在光亮下撤離。

    郭金泰迅猛地衝到殷旭升跟前,抓住他的胳臂朝洞外跑去。

    離洞口還有三幾米時,「吱嘎嘎」一陣響,右壁的支撐木排牆一般砸了過來。郭金泰下意識地伸手抵擋,同時飛起右腳,猛一下把殷旭升踹出導洞……

    就在這一瞬間,「轟」地一聲,整個導洞坍塌了!

    殷旭升從十幾米高的台階上滾下來。

    導洞下的戰士們抬起殷旭升就朝坑道外跑。

    殷旭升聲淚俱下地哭喊著:「營長!……」

    「轟!」「轟!」「轟!」

    一聲接一聲的巨響,榮譽室的四個「上導洞」接連塌陷了。「多米諾骨牌」式的連鎖反應,整個一號坑道未經被復的房間通通塌了。

    五十多米厚的山體壓了下來。碎石泥流滾滾而來,灌滿了二百多米長的通道……

    郭金泰葬身在大山腹內。

    山的兒子,與巍巍龍山融為一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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