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元已經被送進火車站了,我和六耳並肩走著,這裡一時找不到可以安靜談話的咖啡館或茶坊,只好邊走邊說。
我記得很清楚,在楊家的時候,六耳沒有上過廁所,可是在公車上的時候,我卻在他的臉上、手上找不出一點細黑的毛,全都乾乾淨淨。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你去找梁應物的時候,就慢慢地知覺了。到上火車,已經完全好了。」
「現在長到多長了?"
六耳豎起右手食指,一根尖刺從指尖長了出來,在陽光下泛出銀色的金屬光澤。尖刺直生長到食指的一倍多長才停下來,約有十五厘米左右。
我看著尖刺快速地縮回去,不由得聯想起《終結者》系列中的液體金鬣人。
他那些不可思議的能力,居然又回來了。是永遠回來了,還是會週期性地再次失去?前次的失去,是否為了留出能量,好讓他的基因進一步變化?人腦的運轉消耗著人體大量的能量,如果要改善大腦,想必耗用的能量更多。而在那段時間裡,六耳的記憶力觀察力都有了大幅提升,甚至擁有了「直覺」。
我轉了許多念頭,卻聽六耳說:
「而且,比起從前,現在我掌握它們要輕鬆多了。那多,我要去一次八仙洞。」
八仙洞?這就是他留下來的原因。
「你是和我一起去,還是自己回上海?」
「我既然已經留了下來,自然是和你一起去了。只是我看見過八仙洞是什麼樣子,那懸崖可沒法子爬下去,鐵索又沒了,怎麼進去?」
六耳笑了笑:「我想我應該能解決吧。」
「而且去的話,白天不方便,那裡現在成旅遊區了,只有晚上去了。你真準備晚上下那個懸崖?」
只是下個懸崖而已,至於進了洞,白天晚上都一樣,總是需要照明工具的。怎麼,擔心我沒法顧全你的安全?」六耳看著我。「都市傳奇不是又回來了嗎,有什麼不相信的?」我這樣說著,心裡還是不太踏實。不過我冒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晚飯前我們跑了大半個順昌城,買了水、乾糧、繩索等必需品。(不過我買繩子的時候六耳頗有些不以為然的神色,想到他的能耐,說不定還真能不用繩子就下懸崖去。)另外有兩支大功率手電、一堆電池,更讓我高興的是買到兩盞手持節能燈。經過了幾年前人洞事件的經歷,我知道在完全黑暗的環境裡,手電能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但有這兩盞燈就不一樣了。
天已經全黑了,沒有風。南天門上,嘩嘩的水簾瀑布聲中,間歇傳來蛙鳴聲。
兩支手電的光柱交錯往來,水簾後的幾個洞口依稀可見。
「有三個洞口看起來極小,根本進不得人,我們的目標,在另五個之中。」我說著借手電光四下打量,「可是這裡似乎沒有可供固定繫繩的地方。」
光柱晃過六耳的左手,卻見他的手指在夜色裡翻騰躍動著。
「你在幹什麼?」
那只左手驀然靜止下來。
「沒什麼。」六耳說。
「你……不會是在畫三兔圖吧?」我問。
「只是隨便畫畫。」六耳靜默了一會兒,說。
「我好像看你這樣好兒次了。」
「那又怎樣?這沒什麼關係吧?」六耳語氣中有些不耐煩,「準備下去吧。」
「下去,繩子綁在哪裡?」
「不用繩子,我背你下去。你抱緊就行。」
我嚇了一個跳,他背我?他準備就這麼下去?
「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六耳說。
「好。」我狠狠說了聲。
我把包背起來,收起子電。六耳彎下腰,讓我好趴到他背上。
毫不費力地把我背起來之後,六耳反而退離了懸崖,來回走了幾步。
v我猜他是在熟悉我的重量,果然,走了一圈之後他就開始試著跳躍,輕輕鬆鬆就平地跳起兩米多高。
我雙手緊緊環著他的脖子,和他一起忽上忽下。
「怎麼樣,沒問題吧?」我問。
「抓緊了。」他沉聲說,然後就跳了下去
我覺得身體一沉,不過很快就停住了。
六耳雙手抓著懸崖邊,吊在峭壁上。藉著星光,我依稀看見他的每根於指上都伸出尖刺,像鋼爪一般,抓進石頭裡。
穩住身體,他拔出右手,鑿進下面的石壁,然後又拔出左手,身體頓時下降了幾分。如此往復,「叮叮,叮叮……」金石相擊的聲音不絕於耳,相當穩健地慢慢往八仙洞移去。
布的水簾頗寬,後面的山壁向內凹,像被上古巨人咬了一一口。八仙洞的八個洞口,倒有一半分佈在這方山壁處,其中一個很淺,另三個是我們的主要目標。至於其他兩個可容人進去的洞口,則在水簾的另一邊,要過去需再費番工夫。
六耳慢慢移近這塊山壁,濺在我背上的水珠越來越多,衣服早已經全濕了。
離最近的洞口還有不到兩米,六耳手上用力,一下跳了進去。我眼看著洞頂的岩石快速逼近,忙一縮頭,不然就撞上了。
顧不得罵六耳,我打量著洞裡的情形,只看了一眼,就打消了從六耳背上跳下來的打算。藉著星光月色,我依稀能看到洞底,大概也就五六米深的樣子。剛才在懸崖上,因為角度不對,才看不出深淺。
中間的洞和這個洞離得很近,並且洞口有塊平地。六耳背著我走到洞邊,伸出頭看了看,向後微退半步,縱身一跳。
我只聽他口中突然「嘿」地叫了聲,身子一歪,疊羅漢般堆在一起的兩個人急速向下滑去。
這裡常年水汽瀰漫,那塊平地上長著青苔,六耳的腳底一滑沒站穩,跌出平地,順著弧形凹壁往下滑。
六耳雙手往石壁上急抓,碎石子崩起,手卻釘不進去,只是略微緩了緩速度,於事無補。
我心裡閃過念頭:這回完蛋。卻又突然發現,下滑之勢居然停住了。
六耳急急往上爬,幾下爬進洞裡。兩個人立刻坐了下來,大口喘氣。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到了這安全的地方,才發現心臟正在急跳。
六耳伸手把運動鞋脫下來,扔出洞外。原來剛才危急之刻,他腳上的毛髮化為鋼錐,插進石壁裡,才化險為夷。現在鞋頭破了個大洞,是再也不能穿了
轟轟的水聲不絕於耳,但也掩蓋不了我們兩個粗重的呼吸。喘了一會兒,我從背包裡拿出手電打開,這個洞看起來有點深。
往裡面照了照,我歎了口氣。這洞是比剛才的深,可也不過十幾米而已。
「對不起。」六耳說。
「沒什麼對不起的,要翹是…一起翹的。」我沒好氣地對他說。
兩個人又默默坐了幾分鐘,六耳站起身來。
「歇好沒?」他說。
「你歇好就行,我又不費什麼勁。」我站起來,收起電筒,重新趴到他背上。
另一個洞離這個有六七米遠,六耳不再冒險,用和剛才下來時差不多的方式,慢慢地移過去。
這個洞裡不像前兩個洞是平地,而是有向上的坡度。前車之鑒,六耳不敢怠慢,仍然用手抓著洞壁一側,一步步慢慢往裡挪。
就這麼向上走了一段,約有十幾米,空間越來越狹小,外面的光線也已經很弱,雖然六耳的視力變得極好,也不得不要我從背包裡摸出手電為他指路。
8VSU6T/X;L鬼故事,恐怖小說,科幻小說我小心翼翼從六耳的背上下來,雙腳著地的時候安心了不少,這裡的地面崎嶇不平,鞋子輕易就能抓地,雖有坡度也不是什麼問題。可余驚未平,我一手拉著六耳,一手從背包裡摸出手電打開。
光柱所照之處,卻讓我和六耳齊齊咦了一聲。
前面十幾步的地方,洞已經急速狹窄到寬四米多,高僅一米五不到。那兒有一根連通上下的鐘乳石,在鐘乳石一人合抱的粗壯根部,赫然纏了根兩指粗細的麻繩。
毛著腰急速走到石頭旁,手電光照去,前面的地勢陡然下降,而下面,居然是個比這裡廣闊得多的天地。
「哈!」我不由得笑了一聲。應該是進對洞了。
這根直垂下去的繩子,多半就是當年楊德林系的吧。
經過這麼多年水汽的腐蝕,這麻繩現在一摸一把碎屑,不能再用了。我從包裡取出專用登山繩,一頭圍著鐘乳石打了死結,一頭扔了下去。
「怎麼,不要我背啦?」六耳蹲在一邊問。
這句話怎麼聽都不順耳,我悶哼一聲不理他。現在不是那麼危險了,還是自力更生心裡舒坦。
順繩子爬下十幾米,我把手電遞給六耳,取出手持節能燈打開。
這兒的空間相當大,到處都是高聳起的怪石,還有砦從洞頂斷裂下來的鐘乳石碎塊。這些岩石經過干萬年的溶蝕,千姿百態,活像個大自然的雕塑廣場,絕對有開發旅遊項目的資源。
我正提著燈一邊信步遊走,一邊嘖嘖稱奇,六耳卻推了我一把。
「看什麼呢?那兒。」六耳用手一指。
那個方向有個新的洞口。
我跟著他往那裡走,繞開一塊極像駱駝的怪石,卻發現另一個方向還有個入口。
「分開走吧。」我說,「碰到死路或歧路太多,就退回去會合。」
「好。」六耳說完舉步往他發現的洞口走去,我把他叫住,從包裡翻出另一個節能燈遞給他。
「這個給你做後備。」
在這裡如果沒了燈,真是一點光線都看不到,只能摸著石頭走了。現在兩個人分開走,每人都有備用光源比較保險。
我選的支路極長,左折右拐,有個地方還要側身擠過去。總的來說是往下走,卻還有一小段要手足並用的上坡道。
一直走了五分鐘,還不知盡頭在哪裡。我放慢了速度,心想不曉得六耳選的那條怎麼樣。
正這樣想著,後脖頸一股涼意,然後後背就被不知什麼東西戳了一下。
我嚇了一大跳,這洞裡非常安靜,除了水滴聲就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那無聲無息就到自己背後的是什麼東西?
向後撩起一腳,砰地正中後面的東西,向前衝了幾步,留出段距離,這才轉回身去。
卻看見六耳正在捋著自己的小腿。
「你要嚇死人啊。」我罵道。
「哎呀,你怎麼反應這麼快啊。我都沒躲過去。」六耳苦著臉道。
別裝了,子彈對你都只是皮肉傷,這一腳算什麼。」我立刻拆穿他。
「誰說的?換別人非骨折不可。」六耳又捋了幾下,才直起腰。
「你是故意嚇我的對吧?特意關了手電,走路也沒一點聲音。」六耳現在光腳走路,又有厚厚的毛墊,小心一點就不會發出聲音。
六耳嘿嘿笑著,也不反駁。
「笑什麼?前面開路去。」
「開什麼路?你跟我走。」
「咦,你那條不是死路嗎?」我奇怪地問他。
「不,我那條才是正確的路,所以才趕過來找你。」
「你怎麼能肯定?」
「三兔圖。」六耳一笑,「我看見了三兔圖。而你這一路我留心看了,到這裡都沒有。」
回到巨石廣場,重新走六耳選擇的路。這條路有幾段很急的下坡,也比我剛才走的那條狹小,好些地方要側身或彎腰才能過。中間過了兩段稍開闊些的空間,這才到了六耳所說的「三兔圖」處。看來六耳前進的速度要比我快得多。
那是幅刻在我們前進方向左手邊洞壁上的三兔圖,大小和雙聖廟裡石頭上的差不多,刻痕也一模一樣,正好放進一根手指。再往前走了一會兒,又在右側的石壁上看見一幅。
拐過一個彎,前面又是個怪石廣場,不過比第一個小了點。到現在我們走了足有二十多分鐘,雖然因為地形的原因前進速度不快,但這水簾洞裡也絕對稱得上別有洞天。
經過一塊鐘乳石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幅三兔圖。一邊摸著,我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看見的三處三兔圖分佈毫無規律,這裡也沒有其他的人工痕跡,實在想不通是什麼人出於什麼目的,在如此隱蔽的地方刻下這些圖。即便是野蠻人的圖騰、巫師的鬼畫符,都該有規律才對。
「你在想什麼?」六耳見我發愣,問道。
「我在想為什麼要在這裡劃三兔圖,不過想不通。這些痕跡,就像一個人隨手畫下的。可是他隨手一畫就畫進了石頭裡,怎麼可能?」
「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什麼?」我驚訝地望著他。
六耳輕輕摸著身邊的鐘乳石,我這才他是怎麼把我背進洞裡的,他的確是可以做到。
果然,石粉飛濺後,一幅新的三兔圖出現了。
「你看像不像?」六耳蛻。
我比較來比較去.不得不承隊兩幅圖的劃痕非常相像。
「可難道說,還有第二個人有你這樣的能耐?」
「這可難說得很。這個世界上隱藏著無數的奇人異士,我這點本事還是不要那麼炫耀的好。這話不是你對我說的嗎?」
我搖了搖頭,心裡依然疑惑不解。不過干想也想不明白,還是繼續往前走吧。
這個小一號的怪石廣場就只有另一個十分顯眼的石洞通道。往裡走了不到兩分鐘的路,洞的高度越來越低,現在是彎著腰也前進不了了。要想再往前去,只能爬。我用手電往前一照,不禁愕然。
v前面的路越來越矮,就算是爬,不用多遠也得停下來,那兒只有一條三四指高的黝黑裂隙,不知通向何方。
這可不像是楊德林老婆所說,因為地震把通路堵了。難道說地震讓整個山體直接下壓,把原來可以走人的通道壓扁到只能爬青蛙?
六耳也搖搖頭,說:「回去吧,多半是前面我們哪裡漏看了。」
回到小怪石廣場,就發現了那處被堵住的通路。剛才是因為另一個太明顯,兩個人都下意識地忽略了這個。
從洞頂塌落下來的鐘乳石和大石塊把洞口堵了超過三分之二,最上部還剩不到一米的空隙。
「我來。你退開些,萬一還有不穩的石頭掉下來。」六耳說了聲,就走上前。
「你小心些。」我乖乖等在一邊,那些堆著的石頭稍大一些的放在地上我都未必能推動,只有看六耳的了。除了抗擊打能力、變形變色能力之外,我還沒見識過他的力氣增長到多大呢。
六耳站在亂石前看了一會兒,然後走到一側,用力推一塊稍突出來的石頭。這塊石頭本身倒不太大,估計五六十斤的樣子,但上面那麼多石頭壓著,要推動,雙臂得出至少千斤的力量。
六耳先試著推了一下,這塊石頭微微動了動。他抬頭看看上面壓著的亂石,雙腿下蹲,兩手交疊放在石頭上。
「呵!」他猛喝一聲,石頭應聲被推了出去。與此同時,他飛快地向後一躍,跳開四五米遠。
幾乎在被推出去的石頭落地瞬間,卜面原本堆著的亂石傾倒下來,我和六耳又急速向後退開好多步,轟轟聲夾著回聲震耳欲聾,地面也傳來輕輕的顫動,好一陣才停歇下來。
如果是失去能力前的六耳,他最多只能靠蠻力一點點搬,但現在,他已經可以找出能破壞平衡的那個點,只推一把就成功了。
現在洞口雖然還堆著石頭,但上面空出的空間,已經能讓我們輕易地爬過去了。
「什麼聲音?」六耳突然說。
我側耳聽去,卻什ど都聽不見。
「是水聲,前面有水。」六耳聽了一會兒.道,「先爬過去再說。」
爬過亂石,往前走了一會兒,我也聽見了流水聲。
「不像是瀑布的聲音,倒像是河。」我說,「地下河。」
又往前走了五六分鐘,眼前豁然開朗,一條近三卜米寬的地下河橫在面前,水面只低過澗口一尺,節能燈的白光照去,十分的清澈浩淨。
「看那裡。」六耳用手一指。
對面澗壁靠右的方向,又是一幅三兔圖。而從被堵的洞口進來到這裡,沿途我們又發現了五幅三兔圖,出現的頻率比之前大大增加。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離某個地方越來越近了。
「不知道這水有多深。」我用手電貼著河面往下照,卻照不到底。
「不會很淺。」六耳說著,探出頭去用手電往右邊方向照。
「好像前面又有一幅,四五十米的地方。」六耳說。
「要是有船就好了。」
「船?」六耳想了想,笑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把衣服褲子一件件脫下來。
「你要游過去?」
「不,我要做船。」六耳說。
做船?」我忽然明白了,「你能把自己變成船?」
六耳並著腳背向河面,像站在十米跳板上的跳水運動員,往後倒去。在剛剛碰到河水時,砰地濺起許多水花。
他手腳並著仰面躺在水裡,頭兩側、手和腿外沿的毛髮豎了起來,向上升起變成密不進水的船舷。
「你看,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六耳躺在水裡對我說。然後這條「人船」的顏色迅速變成了淡淡的木色,居然還有木紋,和真的小木船一般無二,但在船頭的地方,卻嵌著六耳的一張人臉,很是詭異。
「上來吧。」這張瞼說。
我踩上應該是他胸膛的位置,「人船」向下一沉,不過船舷足有兩尺多高,再上一個都能支撐住。
向右是川頁水而下,但六耳嫌水流過慢,估計是讓他的那些小傢伙充當船槳,破水行去。
我穩穩站存船上,行不到五十米果然是幅三兔圖,再過三十餘米又是一幅。要是以三兔圖為指路標,那麼過不了多久,就會看到什麼吧。
又行了百多米,過了四幅圖,前面一個黑黑的洞口越來越近。
我換了手電照去,不禁驚呼出聲。
六耳仰天躺著,什麼都看不見,連忙問怎麼回事。
「前面有個石澗,而且洞的上方刻著字。」「什麼字?」六耳問。
「齊天歸所。」
那四個繁體正楷,就是「齊天歸所」。在「齊天」和「歸所」之間,還隔著一幅三兔圖。
「人船」很快靠上這「齊天歸所」。我一步跨進洞裡,六耳也恢復了人形,雙手一撐洞沿,從水裡躍出。
他全身毛髮一陣狂抖,倦起一團水汽,接著重新緊貼皮膚,變成衣褲,就好像他沒把衣褲脫在前一個洞裡似的。
這洞走進去和此前走過的都不太一樣,沒有突兀而出的石頭,都比較平整,像是被那不知多少年前的洞主人簡單打磨過。三兔圖接二連三地在洞壁兩邊出現,行不多遠,就進入一個環形石洞。
一個矮矮的黑影斜靠在石洞一側。六耳忙把手電光柱移過去,是具森森白骨。
我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洞叫「齊天歸所」,而眼前的人死在這洞裡,難道說,「齊天歸所」的意思就是齊天的墓嗎?
我的心臟怦怦直跳,一個荒謬的念頭抑制不住地浮出來:齊天?是齊天大聖嗎?
飛快地用手電照了一圈。這個不人的石洞沒有別的出路,除了這個死人,沒有其他值得注意的東西。哦,石壁上到處都是三兔圖,有一塊地方還刻著字。
我把一個節能燈放在石室中央,六耳打開另一個,頓時洞裡亮如白晝。
靠近白骨一看,我目瞪口呆。這具坐在地上的白骨之所以不倒,是因為他左手的指骨,硬生生插進了旁邊的石壁裡,直深入到指骨根部。我這才真正相信,那些三兔圖都是他用手在石頭上直接刻出來的。
再看他的頭,上下顎骨分得極開,顯然死前張口大呼。這樣一個有著不可思議本領的人,竟是在極端痛苦之中死去的。
可他的骸骨看上去相當完整,並沒有刀劍加身的痕跡。
我正要問問六耳的意見,卻見他直愣愣地看著石壁上的留字,張大了嘴,已經陷入極大的震驚中。
這人死前到底刻了些什麼?我從未看見六耳有這麼驚訝的時候。好奇心頓時熾烈到極點,我趕忙把視線轉到石壁上。
一行行的鐵畫銀鉤,和洞口的「齊天歸所」出自同一手筆。
"余自廿六歲驟逢異變,形容大改,卻漸悟變化之道,週身十萬八千毫毛,曲折如意,軟硬隨心。遂先豪俠鄉里,又行走中原,會天下英雄,能人異士,未有敵。其間神圖偶隨手自出.略平胸中郁氣。四十八歲母亡時,足跡已遍華夏,心猶不甘,遙想海外風光,急迫之情日漸難耐。終與弟別過,駕船出海,方知天下之大,皇皇神州.亦僅佔一隅。轉眼離故土已逾甲子,歷數十番國,見千萬人傑,天賦神通一日強於一日,體內氣血翻湧,雖神圖頻出難止矣。知大限將近,回返故土,天下競已是朱明之朝,弟亦早成白骨,歎白駒過隙間滄海桑田。余自忖非凡人,不願如土雞瓦狗,沒於田間,尋到幼時偶得之秘洞,號齊天歸所.取之元時舊稱齊天大聖.就此歸於天地間也。
又及,最後些許時光,競不能自克,神圖急出。父幼時在田間曾掘出一碑置於家中,上有神圖,想來吾之異變,與神圖必有關聯。余一生留下神圖無數,神圖有靈擇主,或千百年後,又出齊天大聖,也未可知。"孫漁絕筆
短短三百餘字看完,我也和六耳一樣,呆在那裡。
真的有齊天大聖,只是不叫孫悟空,叫孫漁。那著名的七十二變,其實又何止百千變,肯定有人見過這孫漁的本相,才有實為猴子的傳言。
「原來我是齊天大聖的傳承者。」六耳喃喃自語。
孫漁所寫自己異變的特點,什麼「變化之道」,還有「週身十萬八千毫毛,曲折如意,軟硬隨心」,不是和六耳的情況一模一樣嗎?而六耳在異變之前,也恰好見過三兔圖,我還記得那時所有人都已經離開雙聖廟,而六耳還一個人留在廟裡,摸著三兔圖出神呢。
原來一切的根據就在這張圖上。並非是什麼遺傳基因搞的鬼。這張圖競能使一一一個普通人,變身成為幾近無所不能的齊天大聖!
「齊天大聖的傳承者。」六耳猶在念叨著,聲音越來越響,從最初的震驚到現在的興奮,他的情緒溢於言表。
當年三兔牌內衣那麼多人用過,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生異變,反而是偶然在雙聖廟裡見到三兔圖的六耳,成為二十一世紀的現代版齊天大聖。而給游宏起的這個外號,現在想來也極是恰當。六耳獼猴王,同樣精通變化,是和齊天大聖最接近的生物。
我感歎著,再看看已成白骨的上一任齊天大聖。有上一任,自然還有再上一任,孫漁的父親從地裡挖出來的石碑上,就是再上一任齊天大聖留下的圖,每個齊天大聖四處留下三兔圖,即便概率再低,多少年後,也還是會有後繼者出現。
我的眼光從白骨上移開,卻發現白骨附近的石壁有些奇特,走近一看,這石壁上密佈著一個個極小極小的細孔。
「六耳,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這些細孔在白骨邊最是密集,往外面慢慢擴散開。
再看看孫漁張大的嘴,想到他臨死前的痛苦,一個猜想掠過心頭,我脫口說:「是他的毛,他的毛在他死的時候向四周炸射出去。」
六耳渾身一震,顯然想到了發生這種情況時的痛苦。
我跑到另一邊白骨對面的石壁,果然找到了同樣的細孔。我又用手電照著孫漁頭骨的正上方,讓六耳看洞頂有沒有。
「有。」六耳點了點頭。
「那就沒錯了。」
「能夠換來這身本事,就算死的時候痛苦些,也不屈了。而且,這孫漁活了一百多年,怎麼都值了。」六耳不以為意地說。
對著孫漁的白骨又唏噓了一番,我們原路返回。
爬過碎石洞口的時候,頂上突然掉落了塊大石,幸好沒被砸中,只是被彈射的碎石打中臉頰。急忙手腳並用加緊速度通過,六耳也跟在後面躥出來,又有一塊石頭在他身後落下。
腳踩實地,感覺微微震動,這不像是大石頭掉下來引起的,要更強烈。
「地震!」我驚呼。
我們兩個人立刻飛奔起來,尖利的鐘乳石不時從頭頂掉下來。從小怪石廣場到大怪石廣場,我們只用了三分鐘,地震有所減弱,身後的通道應該已經有好幾處被堵死了。最危險的一次,一塊上百斤的石頭當頭掉下來,沒有閃避的空間,六耳大喝一聲,一拳把石頭擊飛。
奔到繩下,六耳彎腰急道:「趴上來。」
我撲到他背上,大口喘著氣。六耳雙手交替順繩而上,幾秒鐘就到了上面的洞口。好在最糟糕的事情沒有發生,這個窄洞口要是被堵住就完蛋了。
剛進上面的洞,震感再次傳來。這段路的空間很小,六耳幾乎是貼著地跑出去的,身後卡啦一聲響,轉回頭去,拴繩子的鐘乳石已經斷裂,一米五高的空間只剩不到五十厘米,山體下壓,真的把空間擠沒了。
再次回到懸崖上的時候,六耳以大字形趴在地上,我也從他背上滾落一邊,兩個人全身癱軟,再沒半分力氣。
事後我們知道,這次地震的震級是裡氏四點七級。順昌城所受的破壞很小,但那水簾洞裡的「齊天歸所」,卻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