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費解、難懂、易生歧義,所以還是要說普通話。
然而方言又是很有趣的。同一件事情,用方言說,就可能比普通話有趣。
一、麻煩與趣味
方言這玩意,有時想想是很麻煩的。
比方說日本。在東北人嘴裡好像是「一本」,在湖北人嘴裡好像是「二本」,到了上海人嘴裡,又好像是「十本了」。到底是幾本?其實一本也不本,是日本。
方言中的麻煩不少。除了語音的問題,還有詞彙的問題。比如廣州話把危險叫做「牙煙」,把兒媳婦叫做「心抱「,就很費解。危險怎麼是牙齒冒煙呢?兒媳婦又怎麼能用「心」去「抱」?「本地狀元」的說法也很可笑。所謂「本地狀元」,其實就是麻風病人。如果「本地狀元」是麻風病人,那麼「外地狀元」是什麼病人?艾滋病嗎?更可笑的是把「合在一起湊在一塊」叫「共埋」。我想和你一起吃飯,就叫「我想共埋你食」。外地人聽了,還不得嚇出一身冷汗?共埋?什麼共埋?殉葬啊?
想想廣州人也真有意思,他們忌諱「死」,卻不忌諱「埋」,說「埋」的事情不少。比如進店叫「埋棧」,入席叫「埋位」,靠岸叫「埋頭」,算賬叫「埋數」,結束叫「埋尾」,結賬叫「埋單」。埋什麼單?當然是賬單。北方人不懂「埋單」是什麼意思,只知道埋單的時候要付錢,便想當然地寫成「買單」。後來弄清是「埋單」了,又猜想這大約是因為廣東人要面子,才會用鈔票把賬單「埋」起來。其實「埋」在粵語中,有「靠攏」和「閉合」的意思。所以「埋櫃」可以暗指搶劫(搶劫要靠近櫃檯);「埋街」也可以暗指從良(意謂妓女關門不再做皮肉生意)。埋單,則應該理解為把賬單「合」起來,而不是「埋」起來。它既不是拿錢購買賬單,也不是用錢埋葬賬單。
方言費解、難懂、易生歧義,所以還是要說普通話。
然而方言又是很有趣的。同一件事情,用方言說,就可能比普通話有趣。廣州有句話叫「砂煲兄弟」。砂煲兄弟也就是酒肉朋友,但比「酒肉朋友」更俏皮,因為有雙關的意義。廣州人把混叫做撈,把泡叫做煲。混日子就叫撈世界,泡電話就叫煲電話粥。吃沙鍋,是既要「煲」又要「撈」的,所以「砂煲兄弟」就是一起混世面煲生活的人。至於他們「煲」的是不是「無米粥」(沒有結果的事),那就只有天曉得。
這樣形象生動的說法全國各地都有。成都話「貼心豆瓣」,上海話「連檔碼子」,武漢話「夾生紅苔」,北京話「柴禾妞兒」和廣州的「砂煲兄弟」都有異曲同工之妙。所謂「柴禾妞兒」,就是鄉下姑娘;夾生紅苔,就是又蠢又輩又不懂規矩的人;連檔碼子,就是同夥;貼心豆瓣,就是心腹。但用方言一說,就特別有味。尤其是「貼心豆瓣」,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妙處和風味。四川人的豆瓣是拿來做醬的。醬諧音將,貼心豆瓣也就是心腹干將。但這干將再貼心,也不過豆瓣醬。豆瓣醬的用場,無非剁碎了做麻婆豆腐或者炒回鍋肉。所以,當成都人說某人是某某大人物的「貼心豆瓣」時,譏諷調侃的味道便很麻辣。
其實,甭管什麼方言什麼話,只要說得好,說得漂亮,說得有趣,就有藝術性。藝高人膽大,北京人手藝(也許得叫「嘴藝」)好,就特別敢說。比如說一個人精,北京的說法是「要是長毛,就成猴了」;說一個人壞,是「拍拍腦袋,那膿水兒就能從腳底下流出來」;說一個人為了巴結別人東奔西跑地獻慇勤,就叫「狗顛屁股三兒」;說一個人笨,則叫「人家偷驢,他拔撅子」。是不是很有趣?
方言為什麼比較有趣呢?因為方言是民間話語,不像官話那樣有許多講究。官話的講究是很多的,比如要求統一、規範、標準。不統一,不規範,不標準,就沒法讓盡可能多的人聽懂,也就不成其為官話了。方言則不同,它原本就是「一方之言」。只要一個地方的人聽得懂,就能成立,所以各地方言中都有一些外地人聽不懂的詞兒,就連北京話也不例外。比如不忿(不服氣)、不吝(不在乎)、抽立(輸光戰敗)、搓火(著急上火)、底兒潮(有犯罪前科),都是正在流行的當代方言,外地人聽得懂的也不多。
多樣也帶來了豐富。比如「打」,在粵語中就有十幾種說法。除了一般的打,還有春(用拳頭從上往下打)、撻(用手背打)、捆(用手掌打)、鑿(曲著指節從上往下敲腦袋)、做(悄悄地打)、砌(狠狠地打)等等(其他一些用粵語方言字表示的說法恕不一一列舉),正所謂「怎一個『打』字了得」?
這是古風。古人說話,其實比今人講究。比如肌肉皮膚,在古代就不是一個概念。人曰肌,獸曰肉;人曰膚,獸曰皮。皮是和毛聯繫在一起的。毛長在皮上,所以說皮毛皮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人身上沒有毛,因此不能叫「皮」,只能叫「膚」,同樣,肉是可以吃的(肉食或食肉)。人不能吃,因此不能叫「肉」,只能叫「肌」。「肌膚受之父母」,不能說成「皮肉受之父母」;而大老爺在堂上恐嚇人犯,說「從實招來,以免皮肉受苦」,實際上就有點不把人當人了。
後來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肌肉皮膚,混為一談。因為語言要統一,許多地方都得馬虎一點,只好含糊其辭。簡單、含混、粗線條,才易於流通,所以普通話往往粗疏,方言反倒過細。比如「沒有」,閩南話就分「無」和「未」。無是不存在,未是還沒有,一個立足於空間,一個立足於時間,但到了普通話那裡,統統都是「沒有」。
難怪方言的表現力比較強了。
二、吃不了兜著走
方言豐富、有趣,大家便都愛說方言,至少在親朋好友們聊天時是這樣。
聊天,北京叫「侃」(侃大山),上海叫「吹」(吹牛皮),廣州叫「傾」(傾渴),成都叫「擺」(擺龍門陣),東北叫「啦」(啦呱),西北叫「諞」(諞傳),新疆叫「宣」(宣荒)。其中新疆的說法最有意思。宣是講,荒是遠,也是荒唐荒誕,甚至只不過道聽途說的「荒信兒」。宣荒,自然可以漫無邊際地東拉西扯,從家長裡短一直扯到地老天荒。閩南人的說法也很絕,叫「化仙」—烏龍茶一泡,榕樹下一坐,看著潮起潮落雲散雲飛,天南海北隨心所欲地聊開去,便飄飄欲仙了。
方言中的話多驚人妙語,我懷疑就是聊天時聊出來的。方言不同於官話,除了有和官話相同的那些用途外,還多半用來說閒話。說閒話的特點是放鬆,是百無禁忌,用不著一本正經,周吳鄭王。可以胡說八道,可以信口開河,可以張冠李戴,可以指桑罵槐,甚至可以不考慮語言的規範,因為萬一「吃不了」,還能夠「兜著走」。
事實上說話一旦隨便,也就容易出彩。方言中很有些讓人拍案叫絕的說法。比如一個人在別人面前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甚至叫板挑釁,武漢話就叫「抖狠」。抖,可以理解為抖擻,也可以理解為抖摟,還可以理解為振作(抖起精神)。不過,狠,是骨子裡的東西,如果都「抖」了出來,一眼讓人看穿,顯然是不智之舉,所以但凡「抖狠」者,多半都有些虛張聲勢。如果對方比他還狠,他就會一邊開溜,一邊說:「你等著,我回去叫我哥哥來!」
北京話當中形象生動的說法更多。比如說一個人不識抬舉,別的地方叫「給臉不要臉」,北京叫「給臉不兜著」。這「兜著」,就比「要」生動,鄙夷的成分也更重。意思說你這傢伙平時就沒什麼人賞臉,好容易有人給了,還不趕緊兜著?又比如一個人行為乖張,就說他「吃錯藥了」;脾氣暴躁,就說他「吃槍藥了」;態度惡劣,就說他「吃了耗子藥」;無所畏俱,就說他「吃了豹子膽」;一點小事就興高采烈,則說他「吃了蜜蜂屎」。蜜蜂是釀蜜的,蜜蜂屎想必也甜,但再甜也是屎。何況蜜蜂屎才多大一點?小甜頭麼!
上海人也愛說「吃」,比如吃牢(認定或咬住)、吃硬(碰硬)、吃癟(壓服)、吃慌(著急)、吃酸(棘手)、吃排頭(挨訓)、吃生活(挨打)、吃夾檔(兩頭受氣)、吃馬屁(聽奉承話)、吃花功(受人迷惑)、吃賣相(只看外表),就連開車開到路口過不去也叫「吃紅燈」。紅燈是管制交通的,怎麼能「吃」呢?上海人也「吃」。
紅燈能吃,豆腐就更是吃得。吃豆腐,就是占女人的小便宜。說些輕佻的話啦,做點小動作啦,嬉皮笑臉半真半假地挑逗啦,大體上屬於性騷擾的擦邊球,因此叫「吃豆腐」。豆腐白嫩,使人聯想到女人的肉體;豆腐又是「素」的,意思是並無真正的性關係。所以,吃吃豆腐,在許多男人看來也沒什麼了不起。但如果碰到特別潔身自好的正派女人,也可能讓他「吃耳光」,甚或讓他「吃官司」。
沒有人願意「吃官司」,也沒有人願意「食死貓」。「食死貓」是廣州話,意思是受冤枉背黑鍋。廣州人不說「吃」,而說「食」。比如食谷種,就是吃老本;食塞米,就是白吃飯;食貓面,就是被申斥,相當於上海話的「吃排頭」;食碗麵反碗底,就是忘恩負義,翻臉不認人。最讓人看不起的是「食拖鞋飯」,意思是靠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女人出賣色相過日子。「食拖鞋飯」和「吃豆腐」正好一對,都不怎麼體面,但前者更沒面子。
一個人,如果總是「食死貓」或者莫名其妙地「吃官司」,那就是運氣不好了。運氣在吳語中叫做額角頭,也叫額骨頭。額骨頭也就是額頭。運氣為什麼叫額頭呢?大約因為運氣是要「碰」的。人身上,最容易被「碰」的就是額頭。所以,一個人運氣好,在吳語中就叫
「額骨頭高」或「額角頭高」,甚至直接就叫「額角頭」,比如「儂今朝額角頭」,就是「你今天運氣特好」的意思。
野史中額骨頭最高的人是蘇小妹。蘇小妹據說是蘇東坡的妹妹,曾被蘇東坡作詩取笑說:「腳踵未出香房內,額頭先到畫堂前」,可見其額頭之高。小妹也不含糊,當即以老兄的長臉作答,道是「去年一點相思淚,今日方流到嘴邊」,也可見其臉面之長。看來兄妹兩人都其貌不揚,一個「沖頭」,一個「馬臉」,正所謂「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額骨頭最高的神則是壽星。誰都知道,壽星的額頭又大又高還肉突突的,不折不扣的是一個「壽頭」。然而在上海,「壽頭」卻是罵人的話,意思和北京的「傻逼」差不多。因此傻里傻氣就叫「壽頭壽腦」,上了當還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則叫「壽頭麻子」(也叫「壽頭碼子」、「壽頭模子」),而呆頭呆腦、土裡土氣、不懂世故、不通人情就叫「壽」。這就奇怪,難道做壽星不好?原來此「壽頭」非彼「壽頭」。它不是壽星頭,而是豬頭。江南習俗,冬至之前,要買豬頭醃透風乾以備敬神之用,又尤以額頭皺紋如壽字者為上選,叫「壽字豬頭」,簡稱「壽頭」(參見薛理勇《閒話上海》)。所以,壽頭的意思就是豬。顯然,誰要是做了壽頭,或被看作壽頭,旁邊便多半會有人在磨刀子了。
「壽頭」既然是豬,「沖頭」也跟著倒霉,都被看作是最好欺負,不斬白不斬的「翰大」;而慫恿那些「壽頭壽腦」的傢伙衝鋒陷陣盲目行事,自己坐收漁利的行為,就叫「斬沖頭」。上海人一個個「門檻精來兮」,好容易逮住一個「壽頭」,豈有不狠狠「斬一記」之理?
真不知長著一個大沖頭的壽星老兒聽了會作何感想。
大約也只能「吃不了兜著走」了。
三、搗糨糊,還是倒江湖
上海人把傻叫做「壽」,成都人則把傻叫做「瓜」,比如瓜兒(傻子)、瓜兮兮(傻乎乎)、瓜眉瓜眼(傻頭傻腦)。傻為什麼是瓜呢?原來這「瓜」不是西瓜南瓜冬瓜葫蘆瓜,而是「傻瓜」。去掉一個「傻」字,就成了「瓜」。
豬頭變壽頭,傻子變瓜兒,其實都是方言在「搗糨糊」。它總是在那裡指桑罵槐,其結果,是弄得我們連這三個字究竟是「搗糨糊」還是「倒江湖」也搞不清。楊東平先生的隨筆集《最後的城牆》中就有一篇文章談到這個問題。我同意東平兄的意見,「倒江湖」也好,「搗糨糊」也罷,都有點調侃,有點無奈。但「倒江湖」在調侃無奈的同時,畢竟還多少有點身手不凡、高深莫測的英雄氣,「搗糨糊」就純粹是調侃甚至嘲諷了。它往往有胡日鬼、瞎折騰、惹是生非、調皮搗蛋的意思,也指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浪頭很大,貨色不怎麼樣的人。你想,糨糊就是糨糊,再搗也是糨糊。搗得越起勁,就越可笑。再說,什麼不好搗,搗糨糊?所以,誰要是自稱「搗糨糊」,那他不是自謙,就是自嘲。
然而語言又是需要「搗糨糊」的。因為語言既不能「鬧革命」,又不能「倒江湖」,咱折騰不起。要想生動活潑一點,也就只有「搗搗糨糊」。
北京人就最會「搗糨糊」。
北京人是語言天才。話語到了他們嘴上,就像足球到了貝利腳下一樣,怎麼玩怎麼轉。一個普普通通的詞,他們也能玩出花樣來。比如「菜」,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詞,可北京人卻整出顛菜(走人)、來菜(好事來了)、出菜(出活、出產品、出成果)、瞎菜(抓瞎)、歇菜(歇著)、暈菜(暈頭轉向)一連串新詞兒出來。這可真是太會做「菜」了。至於這些「菜」之間有什麼關係,那就只有天曉得,所以是「搗糨糊」。
北京人「搗糨糊」的招數很多,一般地說有移花接木、掐頭去尾、顛三倒四、含沙射影好幾種,總的來講是怎麼好玩怎麼說,怎麼俏皮怎麼講,哪怕把話倒過來說。
比方說「爺」這個詞,原本是尊稱,可在新北京話當中,就未必了。許多被稱作「爺」的,其實不是「爺」,也沒人當真把他們當「爺」。冒兒爺(土裡土氣、傻頭傻腦、沒見過世面的人)就不是,板兒爺(拉平板三輪車的)也不是,侃爺和倒爺,包爺(包攬訟事的人)和攬爺(招攬顧客住店的人),當然也不是。還有「捧爺」,是專門給人捧場的,能算「爺」嗎?諸「爺」之中,也就「款爺」還對付。但他和這麼些「爺」們混雜在一起,就算是「爺」也不是「爺」了。事實上款爺們雖然一個個財大氣粗牛逼烘烘,北京人還真不會打心眼裡把他們當回事。不就是有倆錢嗎?拿去買兩根蠟燭三刀紙,愛上哪燒上哪燒去!
拉平板三輪車的是「爺」,開的士的則叫「哥」(的哥)。同樣,成了「腕兒」的歌星影星各路明星也不能叫「爺」,只能叫哥叫姐,暱稱「星哥兒」、「星姐兒」,好像自已家裡人似的。其實「星兒」們即便是哥兒姐兒,那也是大哥大、大姐大,他們成不了咱的哥們姐們,就像冒兒爺永遠都不會被人當爺看一樣。這就叫「星星不是那個星星,月亮也不是那個月亮」。如果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那還叫「搗糨糊」嗎?
其實北京人自己就是「爺」。正因為自己是「爺」,因此拿誰都敢「開涮"。北京人損人的本事是沒得比的,講究的是罵人不吐核兒。比如臉上皺紋多,就說人家「一臉的雙眼皮兒」。雙眼皮是大家都喜歡的,一臉的雙眼皮就哭笑不得。更損的是說人家「一臉的舊社會」。所謂「一臉的舊社會」,就是一臉苦相,但再苦,也不能把人家打發到舊社會去呀!
這也是北京人「搗糨糊」的招數之一—用政治話語開涮。楊東平說得好:「政治是北京生活的鹽。沒有政治,北京生活就會變得寡淡無味。」(《城市季風》)同樣,沒有政治,北京話也會變得寡淡無味。所以,你常常會在新北京人的嘴裡聽到諸如反動、叛變、苦孩子、根正苗紅、水深火熱、向毛主席保證、不能幹階級敵人想幹又幹不了的事情之類的政治術語甚至「文革」語言,但如果你認為他們是在講政治,那就大錯特錯了,實際上,他們只不過是在給自己說的話撒點味精加點鹽。因此,當他們使用這些政治話語時,多半都是活用、曲用,甚至反用,比如「挖資本主義牆腳」。
這就不但是「搗糨糊」,而且也是「倒江湖」了。事實上新北京話中也不乏江湖氣。匪、狂匪、不吝、渾不吝,在北京是「拔份兒」的。拔份兒有出風頭的意思,但和上海的「摜浪頭」不一樣。「摜浪頭」往往是虛張聲勢,「拔份兒」卻常常要動真格的,至少要真能豁得出去,「是條漢子」。上海是沒有什麼「漢子」的,趙無眠先生開玩笑說,魯迅在上海住了那麼多年,也才住出「四條漢子」來(《南人北人》)。不是「漢子」,又要「摜浪頭」,便難免有些「開大興」的味道。開大興,就是裝假、作偽、信口開河、胡說八道,說一些不能兌現的大話和空話。大興,即大興街,在上海南市小西門外,原來是專門加工非真金首飾的地方。首飾當然是真金的好,真金的貴,所以,大興貨便有便宜貨甚至假貨的意思。開大興,也就是廣州人所謂「大只講」(說大話)了。
其實北京人也說大話的。「老子天下第一,誰敢叫板起膩?打噎就是煩你,只因身懷絕技」,是不是大話?沒法子,北京是中國最大氣的城市,北京人是中國最大氣的市民,他們不說大話,誰說?所以,北京人即便是在「搗糨糊」,我等也當以「倒江湖」視之。
四、活法與說法
的確,方言不僅涉及地域,更涉及文化。
什麼是文化?文化就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方式。說得白一點,就是活法。有不同的活法(生活方式),就有不同的說法(表達方式)。就算是「指桑罵槐」,那「桑」也得因地制宜。比如北方有「狗腿」,南方有「蟹腳」;北方有「立馬」;南方有「落篷」(收場)。「落篷」這話,北方人是不懂的,因為騎馬的北方人不知那「篷」為何物。
上海人當然懂得「落篷」的意思。他們祖上就有不少是坐烏篷船進上海的。不過到了上海,就不坐船了,坐車。上海有汽車、電車、黃包車,如果要省錢,也可以「開11路電車」。所謂「11路電車」,其實就是人的兩條腿;開11路電車,就是步行。這是典型的「上海俏皮話」—拿現代化生活方式來說事。這話後來別的地方也跟著說,如果他們那裡也終於有了電車的話。沒有電車,有公共汽車也行。
上海俏皮話或上海流行語總是打著這個工商業城市的烙印,「商」味十足,工業味十足,世俗味十足。比如最近流行的套牢、解套、價位、到位,就原本是股市和商界的術語,現在也用於社會生活。一個人如果被某事纏得死死的,就叫「套牢」;而在餐桌上問人家「到位了嗎」,則是問人家是否吃飽。又比如「立升」,也是上海才有的說法。立升,原本指電冰箱的容量。容量大立升也大,當然售價也高;容量小立升也小,當然售價也低,於是上海人便用「立升」來指一個人的財勢。有立升,就是有財勢;立升牢大,就是財大氣粗。如此,則北京的「腕兒」或「款爺」,在上海人眼裡就不過是一台特大的冰箱。
其實冰箱的檔次和價格並不一定和容量成正比,但如果價格相近檔次相當而容量較大,就顯得實惠。上海人是講實惠的。就連說話,也講究簡明快捷,不喜歡拖泥帶水。他們往往直筒筒地問人家「儂幾歲」,根本不管對方是大爺,還是小姐。那語氣,就像是在商店裡問價。商店裡的營業員也缺少「人情味」,他們常常會直筒筒地問人家「儂買哦」,而不會像北京人那樣問「您瞧著哪件兒可心」。上海人的這種說話方式往往令北方人尤其是北方的老年人不快。北京人問人年齡,是有很多講究的,問老年人,得問「高壽」;問中年人,得問「貴庚」;問青少年,得問「十幾」;只有對小娃娃,才問「幾歲」。饒這麼著,也得多說幾句:「小朋友,告訴爺爺,幾歲啦?」不興直筒筒問人家「儂幾歲」的。在北京人看來,這就叫禮數;而在上海人看來,這是囉嗦。
上海人不喜歡囉嗦。不是說上海人就不講閒話。上海人也講閒話的,而且,上海人有時比北京人還囉嗦。一個中文名叫馬天明的美國小伙子會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北京人聽了只有一句:「嘿,哥們,夠地道的啊!」上海人卻會發出一連串的感歎:「啊呀呀,馬天明!你的中國話講得這麼好呀!你是在哪兒學的?學了幾年啦?了不起呀!」但不難看出,上海人雖然話多,卻沒有廢話。除表示驚歎外,還提出了問題,表示了好奇。
事實上上海人即便講閒話,速度也快,句子也短,信息量也大。他們說話就像辦企業做生意,希望低投入,高產出,少支付,多回報,因此即便罵人,也不願多說一句話,能短就短。一個字最好,兩個字還行(如翰大、壽頭、洋盤、癟三、赤佬、推板、搭漿),三個字就很夠意思了。上海人罵人、損人、批評人、對他人行為表示不以為然的口頭禪,以三個字的居多,如阿木林(呆頭呆腦土裡土氣容易上當受騙的人)、阿土生(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冒)、十三點、豬頭三。不要以為三個字就簡單,其實裡面的內容蠻「豐富」的。比如豬頭三,是「豬頭三牲」的歇後語,意思是牲口。又因為「牲」和「生」同音,便主要用來罵初到上海的陌生人。上海是個大世界,外地人和鄉下人進了上海,總會有點暈頭轉向不得要領,因此但凡反應遲鈍者均可謂之「豬頭三」。又比如十三點,一般認為和「二百五」是一個意思。但二百五為什麼是十三點呢?有人說是因為「癡」字十三畫,所以也叫「福熙路」(也是十三畫)。又因為有個「點」字,因此「十三點」也叫「蠟燭」,意思是「不點不亮」。還有「鹹肉莊」,是罵人盡可夫者的。鹹肉意謂非鮮貨,肉莊意謂可以賣,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指桑罵槐」了。
上海人的「三字經」當中常常包含著一個動賓結構,比如開大興、軋苗頭、放生意、拆爛污、講斤頭、掉槍花、搭架子、扳錯頭、塌便宜、尋開心、拆棚腳、扦頭皮、掰雀絲、鑿壁腳、軋台型、摜浪頭、吃螺螄、擺噱頭等等。軋苗頭就是察言觀色,見風使舵;放生意就是做好圈套,設計害人;拆爛污就是不負責任,把事辦糟;講斤頭就是討價還價,談判條件;掉槍花就是耍花招(擺噱頭也是);搭架子就是裝樣子;扳錯頭就是找岔子(掰雀絲也是);塌便宜就是佔便宜;尋開心就是戲弄他人;拆棚腳就是拆台;扦頭皮就是揭短;鑿壁腳就是說壞話;軋台型就是出風頭;吃螺螄就是說話結巴。如此多樣複雜的內容,都可以用三個字的動賓結構來表示,恐怕就得歸結為上海人喜歡這樣一種形式結構了。
事實上如果把這些俚語連起來念,是不難讀出一種上海式節奏來的。精明的上海人對話語也精打細算。一個字構不成動賓結構,兩個字能行,但不過癮,也少了點味道,四五個字又多了點,還是三個字最合適,既省事,又有意思。比如「講斤頭」就比「講價」有趣,「掉槍花」也比「搞鬼」好玩。所以上海人(也包括吳語區許多地方人)喜歡這種三字動賓結構。就連維持表面的排場,也叫「撐市面」;就連罵人,也叫「罵山門」。
五、雅與俗
北京人就沒有上海人那麼匆忙。
北京人,尤其是老北京人,一般的說是比較悠閒的。北京不是工商業城市,沒什麼「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觀念,也犯不著節省什麼時間。傳統北京的主流社會是由達官貴人、公子王孫、文人學士們構成的。他們的生活節奏一言以蔽之日慢。你想,官員要打官腔,文人要玩深沉,少爺要拔份兒,他們都要擺譜,也都要講禮數,怎麼能快?有點什麼事,就屁顛屁顛的,那是「下人」的作派。上流社會是不興「猴急」的。貴人多忘事,貴人話語遲。上流社會講究的是處變不驚,見慣不怪,雍容華貴,閒適恬淡,溫文爾雅慢條斯理才顯得有派頭,有城府,有底氣,有修養,大將風度。上以風化下。上流社會帶了頭,弄得一城的人也都不緊不慢,邁著四方步,拎著鳥籠子。就連做生意,也跟釣魚似的。大家都不著急,大家都不上火,反正大家都有的是時間。
有時間,就能把文章做足。北京人說話,最喜歡掰開了,揉碎了,從裡到外又從外到裡,不說到山窮水盡不罷休,非把死人給說活了不可。北京人是很能誇大其詞的。比如說東西少,就說「還不夠塞牙縫兒」;說個子矮,就說「還沒三塊豆腐高」。你想一塊豆腐才多高?個子再矮,也有三百塊豆腐高吧?可北京人就敢這麼說。
份量上要說夠,數量上也要說足。比如說一個人又精又鬼,就說他有「三十六根轉軸,七十二個心眼」,夠多的吧?因為要把文章做足,所以即便「指桑罵槐」,那「桑樹」也不能只有一棵。比如說一個人小氣,一般也就說他是「鐵公雞」,北京人卻能說出一連串的比喻來:「瓷公雞,鐵仙鶴,玻璃耗子琉璃貓。」這麼些寶貝,當然都是「一毛不拔」。又比如說凡事都得付出代價,就說「打耗子也得有塊肉皮,逮家雀也得撒把米」;說一個人長得醜,不招人喜歡,就說「豬不嚼,狗不啃,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姥姥舅舅是最疼愛外孫外甥的,豬狗則不怎麼挑揀。一個人,如果當真弄得連豬也不嚼,狗也不啃,姥姥也不疼,舅舅也不愛,那可真是沒什麼指望了。
看來,北京人對待話語,就像廣東人對待中央政策,講究用好用活用夠用足。持這種態度的還有成都人。我在《讀城記》一書中說過,成都人和北京人,大概是中國最愛說話的兩個族群。他們都是一天不說話就沒法過日子的「話簍子」。北京人管說話叫「侃」,成都人管說話叫「擺」。北京人「侃大山」,頗有些移山填海的氣派;成都人「擺龍門陣」,講究的是鬧熱,麻辣,繪聲繪色,有滋有味,沒完沒了,必須極盡鋪陳、排比、誇張、聯想之能事。成都人說話,也是十分「到位」甚至不怕「過頭」的。比方說,紅,要說「絆紅」;綠,要說「翠綠」;白,要說「雪白」;黑,要說「黯黑」;香,要說「噴香」;臭,要說「傍臭」。總之,是要把文章做足,才覺得過癮。
所以,成都人也有北京人那種舉一反三由此及彼的本事。比方說,弄虛作假,在成都人那裡叫「水」;偽劣產品叫「水貨」,而一個人說話不算數,或做事不到位,便叫「水得很」。由此及彼,則又有「水客」、「水功」、「水垮垮」、「水漩兒」等說法。再比方說,一件事情沒有辦成,就叫「黃」或「黃了」,其他地方也這樣說。但成都人則進而發展為「黃腔」、「黃棒」、「黃渾子」、「黃蘇蘇」,甚至還有「黃師傅」和「黃手黃腳」等等。
不過北京話和成都話相比,也仍有雅俗之別。比如公共汽車上擠,成都人會嚷嚷:「擠啥子擠啥子,進火葬場還要排隊轉輪子的麼,瓜不兮兮的,出得倒門出不倒門?」北京人卻會說:「別擠了,再擠就成相片啦!」北京人比成都人幽默。
幽默是一種人生狀態和人生境界。惟其如此,才能在大俗中見大雅。北京人是從來就不怕「俗」的。即便有「雅」的說法,他們也要換成「俗」的。比如惹是生非,在北京就叫「招貓逗狗兒」;班門弄斧,則叫「聖人門前賣三字經」。你不能不承認這些俚語比成語更有味道。魯班門前弄斧頭固然有點可笑,但要是真有三板斧呢?而最最「小兒科」的三字經居然拿到聖人門前去賣,那就實打實地可笑到家了。更可笑的是「別拿武大郎不當神仙」,意思是要尊重人,別小看人,不要把人不當人。這就奇怪。要說「別拿呂洞賓不當神仙」還像回事,武大郎算哪路神仙呢?但反過來一想,又覺得特別有道理。你想吧,要是連武大郎都被當成了神仙,還有誰不是神仙?
同樣,「八拜都拜了,就差一哆嗦」,就比「事情只差一步,不要功虧一簣」有趣味;「他不把我當乾糧,我也不把他當鹹菜」,也比「他不尊重我,我也不尊重他」有嚼頭。民間話語從來就是最生動、最鮮活的,難的是用其俗而不至於粗俗、庸俗。北京人就能做到這一點。北京是不乏粗鄙粗俗的,比如丫挺、傻逼之類的市罵,母豬胡同、灌腸胡同之類的地名,但並不讓人覺得俗氣,因為北京是中國最高貴最大氣的城市,有一種其他地方沒有的貴族精神。正是這種精神,使北京雖有粗俗粗鄙卻不至於沉淪。實際上,所謂北京的貴族精神,指的是一種高尚的人格理想、高貴的精神氣質和高雅的審美情趣。它們只可能在北京這個千年古都的特殊環境中熏陶培養出來的。因此,儘管方言俚語都難免「俗」,卻唯有北京,能夠化臭腐為神奇,用土得掉渣的話說出最具有藝術性的名言來。
六、再說雅俗
南京則又是一番風味。
如果說北京有貴族氣,那麼南京就更多文人氣。南京是一個文人倜儻名士風流的城市,因此儘管南京也曾有過輝煌時代和英雄業績,卻「被西風吹盡,了無陳跡」。人們記得住的只有「六朝金粉,秦淮風月」,只有烏衣巷的故事和桃花扇的傳說。略帶女人味的文人氣使南京有些「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卻也使南京平添了不少儒雅。
儒雅的證明之一,是南京的俚語俗話竟然可以對對聯,或者說竟被人編成了對聯,比如「桃干」對「杏核」,「皮臉」對「肉頭」,「搗鬼」對「出神」。杏核,指小孩高興(得意忘形則叫「興得一頭核子」);桃干,指兒童逃學;皮臉,指不知羞恥;肉頭,指沒有決斷。興杏諧音,逃桃諧音。桃干杏核,不過「指桑罵槐」。但桃對杏,干對核,皮對肉,臉對頭,搗對出,鬼對神,無論字面,還是內涵,都對得上,不能不承認是「工對」。
馮桂林主編的《中國名城漢俗大觀》中收集了不少這樣的對子,比如「坐冷板凳」對「鑽熱被窩」。一個人不被重用,就叫「坐冷板凳」,而要想改變處境,就得「鑽熱被窩」(巴結上司)。一冷一熱,一動一靜,一硬一軟,全對上了,又如「眼睛會說話」對「拳頭不認人」也很妙,一個六親不認,一個八面玲瓏,一個愣得不能再愣,一個精得不能再精,放在一起,對比十分鮮明。此外,如「腳面上支鍋」(暫時安定)對「眼睛裡出火」(看人眼紅),「屁股上戴眼鏡」(背光)對「喉嚨裡掛燈籠」(貪吃),都堪稱絕妙;「推開窗子說亮話」對「站在樓上唱高腔」,「巧姐難炊無米粥」對「老娘不是省油燈」也很好玩。俏皮話說到這個份上,就不是俗而是雅了。
事實上雅與俗,不過一步之遙,問題是要有那份雅興。如果有雅興,其他方言也可以對出對子來的。比如廣州話「丟眼角」就可以對上海話「弔膀子」,廣州話「賣生藕」也可以對上海話「吃豆腐」。「丟眼角」就是飛媚眼,送秋波,「弔膀子」則是調情,騙女人,可不正好是一對?「賣生藕」對「吃豆腐」也很妙。前者是女人賣弄風情,後者是男人心懷不軌。女人把自己白嫩的肉體當生藕賣,男人把女人白嫩的肉體當豆腐吃,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配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不過上海人和廣州人大約都沒有這份雅興。這是兩個商業氣很濃的城市,更看重的是經濟實惠,而不是詩情畫意。有一些詞,雖然並無什麼詩意,但在廣州和上海使用頻率卻很高,比如「撈」和「軋」。廣州人喜歡說「撈」。謀生、混日子、闖江湖叫「撈世界」;從別人不注意的地方下手,或者從不起眼的事情中獲得很大的好處或利益,叫「撈靜水」;得到了好處和利益,或者獲得了成功,完成了任務,叫「撈雞」;發跡、高昇、飛黃騰達,叫「撈起」;沒什麼正當職業,專靠坑蒙拐騙過日子的人叫「撈家」;而出賣色相的女人就叫做「撈女」。反正世界是只大砂煲,就看你會「撈」不會「撈」。
上海人喜歡說「軋」。交朋友叫「軋朋友」;湊熱鬧叫「軋鬧猛」;看風頭叫「軋苗頭」;插一手叫「軋一腳」;婚外同居叫「軋拼頭」;而受氣吃癟則叫「吃軋頭」。「軋」也好,「撈」也好,在我們看來都不怎麼好聽,也不怎麼雅—一個讓人想到伸出手去抓,一個讓人想到開著車去碾,但廣州人和上海人似乎無所謂。
廣州話中還有兩個使用頻率很高的詞—搵和抵。搵是找的意思。覓食、謀生、找活路,叫搵食、搵錢、搵米路;宰客、騙人、討便宜則叫搵丁、搵笨、搵老襯。抵指有價值的意思。到酒樓美餐,吃得大快朵頤,叫「抵食」;到商場購物,買得稱心如意,叫「抵買」;到歌舞廳夜總會娛樂中心瀟灑一回,玩得興高采烈,叫「抵玩」;顧客滿意,老闆開心,看著大把的票子進賬,心裡暗叫「抵賺」;會賺錢的也會花錢,會花錢的多半也會賺錢,這就叫「抵手」(能幹、有本事);如果沒有賺錢的能耐,那就只有坐以待斃,大約也就只好叫「抵窮」(活該受窮)乃至「抵死」(該死)了。反正一件事情做不做,要看「抵唔抵」(值不值)。抵,就做;唔抵,就不做。像北京人那樣「侃」(侃大山),像成都人那樣「擺」(擺龍門陣),大約「唔抵」,那就算了吧!
當然,廣州人也要「傾」(傾偈),也要「歎」(歎世界)。否則,就不會有「一盅兩件歎早茶」的說法。歎,在粵語中是「享受」的意思。清早起來,在街上溜躂溜躂,然後走進酒樓,挑一張桌子坐定,即有小姐來上茶。再隨便要一兩樣點心,便可以邊吃邊聊直到早茶收檔,可真的稱得上是「歎世界」(享清福)啊!
廣州人要「歎早茶」,上海人要「孵茶館」,但他們不會像成都人那樣把茶館當作「民間政協」,也不會像北京人那樣把侃大山當作一種「事業」甚至「職業」(比如說相聲)。他們的「歎世界」也好,「小樂惠」也好,也比北京人的「找樂子」更多物質生活享受的成分。北京人的「找樂」,更多的是因物質生活不足而到精神領域去「找補」,因此很容易發展為「貧嘴」。可見同為「世俗」,各地也不完全相同,說起話來,自然就風格各異。關於這一點,我在《讀城記》一書中已講得夠多,再寫就成「搗糨糊」了,還是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