氾濫的櫻桃灣 記憶中的白鴿花 第一節
    「真糟糕,這愛情來得真不是時候!」

    我那時為啥一開頭就會這樣想,為啥?不就是因為預感到自己快走了嘛,快離開插隊落戶多年的山寨了嘛!唉……

    「童仁智,我真搞不懂,為什麼非要冒雨趕到珙桐寨去。」

    隨我出差的王加林又發起牢騷來。也難怪他,動身前他就說天要下雨,改天再走。是我堅持要趕到珙桐寨去,才出發的。剛走出三里地的樣子,滂沱大雨嘩然而下,四周圍找不到個避雨之處,我們就只能挨雨澆了。幸好,當年我在這一帶插隊,知道離珙桐寨只有三四里路了,還不至於在山道上迷路。我把臉轉向後邊,帶著點歉意說:

    「出都出來了,加林,留神著點趕路吧。好在也不遠了。」

    「你這種急旋風,我從來沒見過。趕路,趕路。」王加林還不服氣,一面走一面嘟噥道:「珙桐寨什麼東西吸引著你呀?」

    「什麼東西?不就是我們要去拍攝的珙桐嘛。」我略有些不快地回答。

    珙桐,又叫鴿子樹。是因這種樹開的白花,恰似展翅欲飛的白鴿而得名。插隊期間,到珙桐寨來時,我曾經見過。沒想到,花瓣十分嬌嫩的白鴿花,還是古代孑遺樹種,竟有「活化石」之稱哩。我和加林這次出差,有幾個重點拍攝對象,珙桐樹的白鴿花,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也只有我心頭明白,珙桐的開花期還差著幾天,就是趕到了珙桐寨,也是不能開機的。吸引著我的,僅僅因為妮娜曾經在那兒住過。她在珙桐寨兀立的小山窩窩上那幢孤零零的小茅屋裡,度過了插隊落戶歲月裡的好幾個春秋。

    我和她是怎麼相識的啊,記得就是在珙桐開花的日子裡。快離開山鄉了,還沒看到過珙桐花,未免有些遺憾。趁著一個趕場天,趕了幾里路,來到了珙桐寨外的山坡上。哦,正是珙桐花盛開的時節,那兩片兩片對生的潔白的花瓣,遠遠望去,恰似一群白鴿騰空而起,實在美極了,真想伸手去摸一摸它,湊上臉去聞一聞它。無奈,鴿子樹長得那麼高,採不到。我稍一思忖,隨手折了一根樹枝,舉過頭頂,想打落幾片花瓣下來。棍子還沒掄過去,身後傳來一聲尖脆的銳呼:

    「打不得,打不得!」

    沒回頭,我就聽出這是個姑娘。轉過身去一看,我驚得幾乎失態了。站在我不遠的姑娘美極了,我簡直找不到準確的語言來形容她的身材、膚色和那一對驚慌之中的眼睛。不過我仍舊看得出,她不是珙桐寨上的農村姑娘,她同我一樣,是個上海知青。我疑惑地望著她,不懂得山坡上的野花為啥不能打。

    她大約也看出了我的疑問,說:「你不知道,這種花非常嬌貴,稍稍一碰,就紛紛飄落。那樣……多可惜啊!」

    啊,一個知識青年,生活情趣竟還如此濃厚,真叫我想不到。剛才她那一聲銳呼,真好像有人在盜竊她心愛的東西一樣;還有她那一對惶惶不安的眼睛……不就是這雙眼睛,吸引著我找話同她說的嘛。

    「童仁智,童仁智!」王加林又嚷起來了,「你看啊,我們咋個走?你快看啊!」

    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狂風捲著暴雨打在身上,泥濘難行的小道,似乎都不在乎了。王加林這一喊,又把我喚回到眼前疾雨中趕路的現實中來。我抹了一把雨帽上浸下的水,停下腳步往前望去。

    我們正在下坡道上,居高臨下,能看到前方的一切。

    糟了,坡腳下那條清澈見底的溪流,這會兒怎麼變成了水流湍急的洪水?唉,我光惦著到珙桐寨去,怎麼竟會忘了,春夏之交,降雨集中,年年到這個時節,都是山洪彙集、河水猛漲的日子。

    急瀉的河水捲著枝葉碎屑,飛旋而下。我們一行人,頂著雨站在河岸邊,默默無言。天色慾暮,烏雲緊壓著山頭,雨霧更顯濃郁,彷彿頃刻間就要黑下來。退回去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前行呢,無路可走……

    我想起了這條河上過去有座麻石橋,便說:「只有搶渡……」

    話沒說完,縣裡安排來幫我們抬機器、行裝的幾個民工紛紛贊同:「也只有這樣了。沒得啥稀奇的。」

    說著話,這些來自山寨的民工就動起手來,沒費好大事兒,我找到了那座麻石橋,民工們扯來了兩根野籐,絞扭在一起,當成一根繩子。

    麻石橋也被河水淹沒了,只是淹得不深,腳踩上橋面,水只齊到大腿。我們的手抓著籐繩,搖晃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前移著步子。

    水深浪急,移步艱難。冰冷刺骨的河水浸泡到大腿上,我們都冷得瑟瑟發抖,臉色也變了。正在這進退兩難的時候,走在頭裡的一個民工,由於一手抓籐子,一手扶著扛在肩上的皮箱,腳下踩著了啥尖石頭,一個趔趄,失去重心,身子歪了歪,肩上的皮箱滑落下來。他忙著去抓皮箱,拉住籐子的手一鬆,整個身子和皮箱都要落下橋去。

    我不顧一切地飛步上前,大喝一聲:「快抓住籐子!」隨即雙手把他和皮箱一齊狠狠地一推。

    由於用力過猛,我自己的身子失去了重心,隨著一個急浪撲來,沒待我的手抓住籐子,人已經落進了橋下的激流中。我似乎還聽見了幾聲驚呼,但只一瞬間,我被捲入洪水中,啥也不曉得了……

    哦,這是啥,飄灑的雪花嗎?不是,是紛紛落地的白鴿花。多可惜呀,每兩片就似一隻展翅欲飛的白鴿,飄落下那麼多,該有多少只白鴿呀。白鴿、白鴿,聖潔的象徵……好容易我才意識到,原來這都是幻境,是我的夢。白鴿花並沒有飄落下來,它們都好好地長在珙桐樹上。倒是我,落水以後讓人救起來了,躺在床上。

    這是哪兒呢?怎麼屋裡有那麼種久違了的谷草味,怎麼身子動一動床就吱嘎吱嘎發響,這同妮娜當年住的環境,有多相似啊!是的,妮娜,我就是在想打落珙桐花的時候同她相識,後來又逐漸相愛的。

    我幾次想睜開眼睛,看一看躺著的環境。但眼皮上像壓著兩座山,怎麼也睜不開。哦不,毋寧說我並不急於想睜開眼來,我覺得閉上眼更舒適些,更愜意些,更容易冥冥地想起那些往事來。那些近年來時常驚擾我寧靜生活的往事……

    「那麼,你呢?你到這來幹啥?也來觀花嗎?」

    「觀花……不過,我該回去了。」說著,她轉過身子。這時我才看到,她肩上扛著一把鋤頭,鋤頭柄上吊著一隻提籃。提籃裡裝著些什麼果子,好像是山野裡的草莓。

    「你們集體戶在哪兒?」我疾跑幾步,趕到她身邊去。

    「我不住在集體戶裡。」

    「那你住哪兒?」

    「喏,你看,那兒!」她停下腳步,並不瞅我,伸手往左前方一指。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緊挨著寨子的一座兀立的小山窩窩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很像是看林人的小屋那樣的草房。遠遠的,一眼就能看明白,通到這幢茅草屋去的,只有一條狹窄的石級道。小屋前的院壩裡,蹲著一條小牛犢樣的大洋狗。

    我驚叫起來:「你是黃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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