氾濫的櫻桃灣 第七節
    她離去了。隨著卡車輪子濺起團團塵埃而離去了。

    我生命中的一頁翻過去了。

    在她離去之後的第四天,菌棚裡所有的干菌子裝進了麻包,用馬車拖著,運到公社收購站去出賣了。

    我懷著一顆失意而感傷的心,回到了斗篷寨集體戶裡。

    我開始盼望,焦灼地盼望著她的來信,盼望著幾天才能到斗篷寨來一回的鄉郵員的出現。

    這是多麼難以忍受的半個月。

    回到寨上,大小隊幹部們沒有把我安排到煤場上去當會計,更沒有一個像看守菌棚這樣輕巧的活兒等待著我。一切正像知青們最初估計的那樣,我的煤場會計職務給抹去了,自自然然地抹去了,讓我自己都無法提出啥意見。

    我和知識青年們、和農民一起,天天在田壩坡土上勞動。知青點的夥伴們,都說我像換了個人,性格全變了,變得沉悶、寡言,難以相處,他們怎麼可能曉得,我在這段時間裡經歷的一切呢。

    她終於來信了。

    在拆開她的信時,我雙手竟然在顫抖,要抑制自己都不行。

    她在信上改變了對我的稱呼,叫我「達非」。她詳盡地敘述了離去之後的奔波和遭遇,從那娟秀端正的字裡行間,我彷彿看到她坐在長途客車裡昏昏欲睡地奔向那個偏遠的小縣城,我彷彿見到了她在小縣城破舊的旅館裡,守著比燭光亮不了多少的電燈光,焦灼地期待著具體分配工作……

    以後我們間建立了通信關係。她常有信來,談她的工作,談她的煩惱和嚮往,她以女性的細膩關懷著我的一切,起居、飲食、衣著和遙遙無期的抽調。還給我寄一點錢。

    在漫長而壓抑的插隊落戶歲月裡,她的來信是我的希望,是我最大的安慰,每封來信,我都要讀了又讀,看了又看,然後就迫不及待地給她回信。

    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上調機會以後,我才逐漸逐漸地醒悟到,在煤場任會計職務時,由於我的天真和負責,不懂得通融,我是得罪了某些人。想想嘛,連大隊主任的侄女兒,一個回鄉的知青,都能夠給分配到縣磷肥廠去當學徒工,而我,卻沒有資格。是在一再地碰壁之後,我才曉得,在現實生活中,即使是故意報復、是讓你穿小鞋,也是不露痕跡的。決不像我們的一些電影和戲劇裡表現的那樣,讓人一目瞭然。

    我沒有希望抽調,更不可能像我在與她分手時山盟海誓地表示的那樣,爭取分到她身邊去,我意冷心灰,差不多陷入了絕望之中。

    在我們通信兩年三個月以後,在她又一次給我來信,寄了十元錢和二十斤糧票給我時,我終於提起筆,給她寫了一封信:不要等我,不要給我寄錢了,你走你的路去吧……

    信寫完的時候,我的筆失落在地上。我趴在桌面上,痛哭了一場,幾乎沒有勇氣把這封信寄出去。

    但一個殘酷的現實時時在提醒我:她的年齡一天比一天大。我沒有權利拖住她生活的腳步呀。

    信寄出以後,隔開好久好久,我都等得坐立不安了,她來了信,信上喊我「好弟弟」,仍然給我寄了錢和糧票來。

    連寄了三個月,後來有一封信,信裡面夾滿了八分一張的郵票,我數了數,竟有五十張郵票,卻無一個字。

    儘管我一直硬著心腸沒回信,但我明白了,她比我更清醒地意識到了她的年齡,她得走自己的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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