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聶潔送宗玉蘇回下腳壩去了。
矯楠瞅著她倆的背影拐出寨去,消失在土坎下面,這才慢慢地轉過身來,準備回集體戶去。但他一步也沒邁開。
秦桂萍站在他的面前,一雙眼睛閃閃放光:「她找你幹什麼?」
「噢,幫個小忙。」矯楠略覺驚訝地盯了她一眼,隨後平平淡淡地說。
「幫什麼忙?」
「一定要知道嗎?」
「我看見了,她說了很多話,聶潔還陪著她。」
「是的。」
「我等著下文呢!」
「你一定要聽,那可是個故事。我從頭給你講。」
矯楠和秦桂萍慢吞吞地踱到吳大鼎家的園子土壩牆邊,相對站著,矯楠隨手扯下一片葵花葉子,拂趕著不時圍著他倆「嗡嗡嗡」飛旋的蜜蜂,輕聲細語地把宗玉蘇找他的緣由說了一遍。
「你拒絕她了?」秦桂萍嗓音有點發尖地問。
「不,我答應幫她的忙。」
「幫她的忙!」
「事情只能這樣。」
「你瘋了!矯楠。」
「那你說怎麼辦呢?」矯楠的詢問完全是平平靜靜的,不像秦桂萍那樣激動。
秦桂萍的眉頭皺起來了,目光裡透出股厭惡的神情,這使她看去頓時老成了許多,她放緩了語氣,低低地說:
「你真沒記性。在河邊,我同你是怎麼說的?別管閒事,別招惹麻煩,轉身你就忘了!矯楠,我得提醒你,對方可是個亡命之徒,一個殺人犯,你何苦呢?再說,宗玉蘇過去是怎麼對待你的,你忘啦?幫助一個這樣的人,值得嗎?矯楠,我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未來的命運,聽我的話,別去,別去惹事生非。安?」
「可我,」矯楠有點兒費勁地舔了舔嘴唇,猶豫不決地道,「我已經答應她了。」
「那有什麼,不去就是了。」
「說話不算數,那不好。」
「我問你,矯楠,」秦桂萍的臉色變得嚴峻了,西斜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使得她臉上每一細微的神情,都一覽無餘地暴露在矯楠面前,「照理我不該問,我也不想問,那都是你過去的事了。而我一概重視的,總是今後、是未來。但我現在必須要問了,聽說,在中學裡,你給宗玉蘇寫過情書……」
「問這幹什麼?」
「這很重要。有沒有這檔子事?」
「嗯。」
「你承認了,這很好。我不怪罪你,我現在只想問你,今天,你這麼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請求,不顧一切後果地要去幫助她,是不是過去的好感還在起作用?」
好厲害的責問,好犀利的目光。矯楠覺得,他正在認識一個新的秦桂萍,一個他過去從沒認識過的秦桂萍。他怎麼答覆她呢?他可以斷然否認,他只是出於對弱者的同情,對「黑鰻魚」的憤恨。他也不能不承認,心靈深處,對於宗玉蘇的求助,對於她本人,他還懷有一股割捨不盡的感情。可這又怎麼能講出口呢,這是不能用語言表達的情感。
他一時語塞。
秦桂萍清脆地冷笑了兩聲:「這麼說,還是舊情未忘囉?」
「不能這麼講……」
「不要給我解釋了。」秦桂萍打斷了矯楠的話,冷錚錚地道,「我要跟你講的,就是一句話,你要繼續同我好下去,你就別去。你硬是要去,硬是還牽掛著那個人,我們只有……你心頭明白,我不說了,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秦桂萍一抹眼角溢出的淚,轉身就走。
矯楠慌張地朝前追了兩步,喊著:「桂萍,桂萍……」
她像沒有聽到一樣,疾步走遠了。
矯楠站在壩牆邊,把手中的葵花葉子忿忿地扔在地上。難道這就是談戀愛,這就是書本中頌揚得那麼神聖高貴的愛情嗎?難道愛情就像老鄉的馬一樣,找個主人往自己脖子上套籠頭嗎?
他歎了一口氣。
「怎麼,她不像平常表現得那樣溫順吧?」
矯楠猛地一個轉身,聶潔含著譏誚的目光望著秦桂萍遠去的背影,嘲弄地問。微厚微鼓的嘴還故意一努一努的。
矯楠若無其事地一聳肩:「沒什麼。」
「別裝啦,我的矯老爺!」聶潔隨口又喊出一個綽號,「我都聽見了,給你下最後通牒呢。怎麼樣,明天不去烽火台了吧。」
「誰說不去的。」矯楠正色道,「你要怕,你別去。反正我要去!」
聶潔雙手一張,拉起了矯楠的手臂晃動著:「哎呀,這才是英雄好漢哩!看樣子,你並沒把秦桂萍的威脅放在眼裡。我真高興,真高興。」
她樂得直往矯楠胸前撞。
矯楠被她的親暱舉止弄得極不自然,渾身都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惶惑地朝周圍窺視著,費了點勁掙脫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