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安靜下來,蕭原從抽屜裡拿出了幾封陳舊的信件與一個筆記本。他把筆記本慢慢打開,裡邊夾著一張照片,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個儀式,兩個男人正在熱情地握手。這張泛黃的照片將蕭原的思緒帶回了當年……
二十年前的一個簽約儀式上,某出版社領導和作家吳潤安在協議上簽字之後,站起來握手,面對著一群記者的鏡頭。
出版社領導說:「吳潤安老師是全國知名的作家,他把自己多年以來的著作交給我們結集出版,是我們莫大的榮幸。另外,吳老師特別提出,他的首印稿酬三十二萬元委託我們全部捐贈給永川十里坳山區的失學兒童。對於吳老師的善舉,我們深表敬佩。下面,我們請吳老師給大家講幾句話。」
吳潤安接過話筒:「我自己就是在山裡長大的,我去年曾經跟著政協考察團去過一次十里坳,看到那些山村失學的孩子,我就想到了我的家鄉,我的童年。我認為,慈善應該成為我們社會的一個制度。」
台下一片掌聲,青年記者蕭原按下相機的快門……
蕭原放下照片,翻開筆記本,半黃的頁面上,三個大大的問號非常醒目,問號下面寫著一行字:疑點——感謝信。
他看著那疊陳舊的信件,拿起一封打開,抽出已經發黃的信紙,當年的情景再次浮現在他眼前……
吳潤安把一疊信件放在青年蕭原的面前:「這是十里坳的孩子們給我寫的信。你看,他們都已經復學了,學習成績都不錯。」
蕭原拿起其中一封,仔細地看著……
蕭原將目光投向手裡的信封,落款上寫著:十里坳小學向小菊。這個曾經熟悉的名字,令他感慨萬分……
十里坳小學校長辦公室。老校長從這封信上抬起頭來,對來訪的青年蕭原說:「向小菊?她早就輟學了。」
蕭原有些驚訝:「她不是又復學了嗎?」
「沒有啊。誰說她復學了?」校長拿起蕭原給他的名單,說,「你要找的這些孩子都是前幾年輟學的,目前都還沒有復學。」
「他們沒收到助學捐款嗎?」
「沒有啊。前不久我們還去給孩子家長做工作,希望他們把孩子送回學校呢,沒人說收到過捐款了呀。」
蕭原驚訝不已……
砰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被撞開了。蕭原驚回現實,他抬起頭,看到一個年輕男子闖了進來,保安追在他身後拚命攔阻。
年輕男子甩開保安,看著蕭原:「你是這兒的領導嗎?」
祝五一走進主任辦公室:「蕭主任,您找我?」
蕭原剛要開口,坐在一旁的年輕男子忽然站起來指著祝五一大聲說:「沒錯,就是他,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他。」
祝五一反感地撥開他的手:「你是誰呀?」
「我是你們中都時報的一個讀者。讀者,啊!就是你們的上帝!」
「上帝?你有事嗎?」
「有事嗎?」年輕男子指著祝五一對蕭原說,「看見沒有,跟沒事人似的。」又轉臉對祝五一說,「你別在這兒裝傻,你罵我是那什麼你忘啦?」
祝五一莫名其妙:「罵你什麼?」
對方遲疑一下,說:「大便。你是不是吃完就拉,拉完就忘呀?」
祝五一這才明白過來:「哦,你是那個人。是你先……」
蕭原打斷他:「祝五一,罵過沒有?罵過就先道歉!」
祝五一不服氣:「我憑什麼道歉,他先罵我是茅房的,道歉也得他先道。」
蕭原大聲說:「祝五一,你先道歉!」
見蕭原一臉怒容,祝五一很不情願地對那人低聲說:「對不起。」
對方側著耳朵,裝聾作啞:「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祝五一突然衝他厲聲喝道:「對不起!」
對方猛地打了個哆嗦。
經蕭原好言勸慰,年輕男子終於消了氣,蕭原親自將他送上電梯。回到辦公室,蕭原板著臉對祝五一說:
「我聽來聽去,好像全都是對方的錯,你就一點錯都沒有嗎?你辱罵讀者,就是最大的錯。」
祝五一辯解:「是他先罵我的。」
「是你記錄速度太慢,他才生氣的。所以,過錯首先在你!」
祝五一無言以對。蕭原放緩語氣:「速記是記者的基本技能。你要當記者,必須掌握這門技能。」
祝五一低聲回嘴:「不是有錄音機嘛。」
「錄音機可以沒電,可以出故障,有些採訪對象可以不同意你錄音,那你怎麼辦?」
祝五一辯解:「其實我記得也不算太慢,是那個人說得……」
蕭原立即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我念,你記!」
祝五一手忙腳亂地找來紙和筆。蕭原翻開書,開始朗讀:「……一個池塘裡,一輛汽車正緩慢地下沉,車裡困著四歲的萊恩……」
祝五一打斷他:「萊恩的萊是哪個萊呀?」
「草字頭,下面一個來去的來。」
「恩呢,恩字怎麼寫呀?」
「恩情的恩,大恩大德的恩……」
這似曾熟悉的情景,令蕭原再次思緒飄移……
十里坳村的一棟農舍裡,兩個孩子坐在小桌旁寫字。在他們面前,青年蕭原正在朗讀一封感謝信:「吳爺爺,您的大恩大德我會記在心間,我一定好好學習,好好讀書……」
女孩抬頭問道:「叔叔,恩字怎麼寫呀?」
蕭原停止朗讀。他低下頭看了看兩個孩子面前的紙。女孩的紙上寫著幾行字,男孩的紙上卻畫著一隻小雞。
蕭原問男孩:「你怎麼不寫?」
男孩小嘴一撇:「我不會。」
蕭原怔住了……
祝五一看著因回憶而瞬間走神的蕭原,問道:「蕭主任,你怎麼不念了?」
蕭原回過神來,看了看祝五一的記錄本,上面字跡潦草,不忍卒讀:「記成這樣了。我看,過兩天連你自己都看不懂了。」
祝五一有點不好意思:「我手都酸了。」
「你要學會抓取句子裡的關鍵詞。比如,這句話你可以這樣記:池塘,車,下沉,四歲,萊恩……」見祝五一聽得並不專心,蕭原歎了口氣,「好了,你先回熱線值班室,邊實踐邊學習吧。」
祝五一走了,辦公室裡復又安靜下來。蕭原呆坐桌邊。往事洶湧,向他襲來……
青年蕭原把一疊感謝信攤開在周自恆的辦公桌上。他有點激動:「孩子們根本沒寫過這些信,他們也根本沒有能力寫出這樣的信。它們都是偽造的。」
周自恆感到事情嚴重,問道:「偽造?誰偽造的?」
「不知道。不過,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那筆捐款已經被人貪污了。貪污它的人,就是偽造這些信件的人。」
「貪污?三十二萬,這可是重罪呀!你有線索嗎?」
「我問過出版社了。他們說,關於吳先生著作稿酬捐贈的事,他們當初是委託了永川教育局代辦的。永川教育局的態度非常積極。很快就將受捐孩子的名單通過傳真發給了出版社。出版社又傳給了吳先生。徵得吳先生同意後,出版社就把這筆錢匯給了永川教育局,委託對方分發給十里坳的受助對象。他們還出示了當時的匯款憑證。」
「那永川教育局怎麼說?」
「他們說,收到出版社方面匯來的捐款之後,他們立即指派專人把捐款分寄給了受助對象。那些學生家長還在收據上簽了字。」
「會不會是家長們收了錢沒讓孩子們復學?」
「不可能。我專門去找了那些學生家長,他們基本上都是文盲,根本不會寫字。那些收據上的簽名也是偽造的。」
蕭原抽出其中的一封感謝信,情緒激動地說:「就拿這個向小菊來說,我找到她家時,這個只有十歲的小女孩正在餵豬。她的父母根本沒有收到過捐助,她也沒寫過什麼感謝信。聽老師說向小菊成績很好,向小菊的父母也說孩子渴望讀書,可惜家裡窮,只要拿到捐款,就一定讓孩子去讀書。」
周自恆震驚了,他仔細地看了看桌上的那些感謝信:「也就是說,只要找到寄信的人,就有可能查到那筆錢的下落。你想好怎麼查了嗎?」
蕭原搖了搖頭。
周自恆又看了看信封:「郵局,信封上是哪個郵局的郵戳?」
所有的信封上都標示著同一個郵戳:永川十里坳……
青年蕭原在十里坳郵政所找到了年輕的郵遞員小程。
小程看了看信封,回憶一下,說:「好像是一男一女寄出的。前後來了三次。當時我還有點奇怪,他們怎麼連著幾天都來,怎麼寄出去這麼多信呢?」
蕭原問:「他們是這附近村裡的人嗎?」
「不是。看他們穿的衣服,應該是城裡人。」
「你還記得他們長什麼樣嗎?」
小程想了想,說:「女的三十歲左右吧,長得還不錯。男的大概四十多歲,長什麼樣子我真說不好。要是看見他們,應該能想起來。」
蕭原把一張照片交給小程。這是一張永川教育局全體工作人員的合影。小程仔細辨認之後,指向了祝槿瀾:
「就是她。」
「你肯定嗎?」
「沒問題,就是她。」
蕭原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