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離譜了!」樸海天用力扳過莫小暖的肩:「小暖,你不可以這樣沉默。任憑人們中傷你……」
「不是中傷!」莫小暖搖了搖頭:「事實上,那裡面有些事是真的。智麗找來的那個偵探還是有些本事的,她一定又花了大價錢了。」
「小暖!」樸海天低喚,眸中泛起硬生生的憐愛:「你這個樣子,我看了會很難過。如果你母親還在……」
「她已經不在了,不是嗎?」莫小暖自嘲般笑道:「她若還在,這些事情也不會發生,自然也不會被人發現。當初他們不肯收留我,我又不想去福利院,執意要守在家裡。起初幾個月,我以為至少還有你可以依靠。只是我不知道我有個姨媽,更不曾見過你。我甚至連你姓什麼都不知道。我只好在廣場的地下道前等,我以為總有一天會遇見你,你會重新走過來,捏著我的鼻子說,喲,這不是小暖嗎?怎麼會站在這裡?走,跟我回家吧!」
「可是,我卻該死的沒有出現,反而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流落街頭了!」樸海天隱忍著,看著莫小暖白靜柔和的臉龐:「小暖……」「那年我才七歲,我總得吃飯吧!等你的時候,有些人會把我當成乞兒,於是在我面前扔下些錢,慢慢的,我也就真的習以為常了。再後來,我被一些壞人帶去,他們說給我吃的,實際上卻是要我裝成殘疾兒童去騙錢,我不願意這樣幹。他們就逼我學偷竊,有一陣子,為了生活,我也的確做過那樣的事。甚至,組織裡一個老頭說我很有天分!」莫小暖說到這裡,甚至自我調侃的眨了眨眼睛:「後來大些了,懂事了,不願意再做這種事情,就逃了出去。經常去幫人家家裡做工。有的時候是洗衣服,有的時候是帶孩子。實在不行的時候,就去酒吧做雜工……」
「別說了!」樸海天緊緊擁住她:「我真是該死,小暖。我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頭。」
「與表哥無關,呵呵!」莫小暖輕笑:「你不像其他人一樣嫌棄我,我已經很感動很滿足了。」
「小暖!」
樸海天望著這張與宋允樂極為相似的臉龐,眼前彷彿又是多年前那個巧笑倩兮的小阿姨帶著自己走過大街小巷時的情形。
對莫小暖,樸海天是一見就喜歡的。
莫小暖出生時,樸海天已經10歲了,那時候剛剛懂事,隔著醫院保溫箱看著那個皺巴巴的女孩子,居然也瞧得出鼻子像誰,眼睛像誰。莫小暖一歲左右的時候,樸海天都還能經常跑去看她。看她如何吮著自己的手指頭在床上笑,如何哇哇的哭,但是後來因為母親的身體不好,加之當時外公還在,對小姨被趕出去一事態度強硬,不許宋家任何人與他們往來。
漸漸的,來往便少了,可是十年前在悅然酒店的門口第一眼看到莫小暖,她那雙晶亮純澈的眼,僅僅是一眼,便讓樸海天深信不疑的確定,她就是當年那個吮著手指頭對自己笑的嬰兒。
甚至到了英國之後,樸海天還是忍不住四處打聽莫小暖的消息,連樸海天的母親宋允珠都無法勸服兒子。直到三四年後,樸海天才開始放棄。他甚至以為,莫小暖也許是死了。
他上大學,交女朋友,分手,然後參加工作,直到再遇上莫小暖,這個比自己小十歲的表妹,居然已經長成這樣的亭亭玉立。讓他驚喜得幾乎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不僅有著與母親一樣的美麗容顏,更繼承了她身前身上那種淡定的處事不驚,讓人不自覺的想靠近她,又不自覺的想與她保持著距離。
樸海天是幸運的,有穩定的生活,家世也還算顯赫。他幾乎是一帆風順的經歷著自己的人生,但是在莫小暖的身上,在莫小暖平靜的臉上流露出的那種淡漠,卻總是讓他忍不住的揪起心來,他甚至不自覺的想要撫摸她的臉,想要逗她笑,
畢竟,她才17歲,她值得擁有美好的笑容和燦爛的陽光。雖然這一切都離她很近,可她從未擁有。
她站在人群中,疏離一切人,也被一切人疏離。
「可是小暖,這些東西真的會影響到你,校方現在正在討論這件事情……還有,這張照片……」樸海天從抽屜裡拿出那張照片。
「是那天晚上,對不對?你讓我離開,我看過那個男孩子……」
「表哥!」莫小暖垂下頭:「我會有分寸的。」
樸海天拯救不了她,任何人都一樣,莫小暖看透了他的慈悲和愛憐,可是這卻只能讓她益發的覺得悲哀。
樸海天輕輕握住她的手:「小暖,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你不是一個人。我不喜歡你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擔著,現在有表哥了,不是嗎?」「如果哪天,我真的要表哥幫忙的話,我一定會開口的。」莫小暖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分外的真誠,但是她心裡清楚,自己永遠也不會開這個口。
靈魂的阻隔,是什麼關係和空間都無法突破的。
「算了,我們不說不開心的事,我請你吃飯,法國大餐好不好?還是……」
「去我那吧!我做給表哥吃!」莫小暖提議,她永遠也不習慣去那些高檔餐廳,有一次跟文靜去了之後,她整整一晚上如坐針氈。她一直都記得小時候自己走過這些地方時,門口那些迎賓們是如何惡狠狠的把她踢開,她很想告訴人們,她並不想吃那些東西,可是沒有人會相信,也沒有人聽。
樸海天撫掌贊成:「小暖會燒菜嗎?太好了,我可以吃到你親手做的菜。就這麼說定了,我們先去超級市場買菜好了!」
莫小暖點頭,樸海天拉著她走出學校,逕自上了他的那輛敞蓬標誌。
他迎著細雪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並幫她拉開車門。
有其他學生經過,都笑著跟他打招呼。
韓英看到莫小暖要上去,急急的大聲喊道:「莫小暖,你記得要幫我提醒樸助教啊!別忘了我說的事情!」
莫小暖輕輕點了點頭,樸海天關上車門,笑問:「提醒我的事?」
「嗯,你做好準備要聽了嗎?」莫小暖正經八百的做出一幅要演講的樣子。
「看來應該很精彩,好吧,我洗好耳朵了!」樸海天打開暖氣,發動車子。
「親愛的樸助教,我是跟你表妹莫小暖同班同組的韓英,會洗衣服,會燒一手好菜,並且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也就是俗稱搶手貨的那種全能型美女,如果您現在正好沒有女朋友的話,我會相當嚮往與您展開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情,不知道您是否願意接受!完了!」
樸海天笑得眉眼裡開出花來:「你們現在的女孩子可愛多了!」
「那表哥要接受她嗎?」莫小暖一改方才誇張的表情,正色問道。
樸海天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小暖覺得呢?」
「表哥很棒,適合更好的女孩子,如果文靜……」
樸海天探出右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長髮:「原來小暖也會這麼八卦,這樣才像個17歲的女孩子嘛,不是嗎?」
莫小暖笑了笑,轉過頭,不遠處的雪地裡,飛過幾隻不知名的鳥,莫小暖甚至聽見了鳥叫聲。她看了看手邊,喃喃:「冬天,應該快要結束了吧!」
樸海天當然沒有接受韓英,但是莫小暖第二天到學校迎接的卻是更猛烈的暴風雨。
「小暖……」文靜求助的望向她:「你知道你表姐的性格,如果這件事真的鬧大了的話,安凡就完了。他才剛剛起步,現在實在經不起任何打擊的!」
莫小暖停下手中的筆,冰雪般的眸子看著文靜:「你想我怎麼做?」
文靜被她問得一愣,正說著,卻見學生會的主席在教室門外張望了一下,看到莫小暖後立即叫道:「莫小暖,文靜,到校董室!」
文靜和莫小暖對視一眼,文靜虛虛的應了一聲,大眼裡寫滿了企盼。
「有什麼事到那再說吧!」莫小暖面無表情的走出教室,讓文靜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文靜心裡七上八下,覺得莫小暖似乎看出了什麼,對自己似乎也越來越冷淡了。即使和其他人相比,自己仍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但是從前那種狀態卻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
還沒到校董室,莫小暖就聽見金泰英和宋智麗與眾不同的大嗓門。
「貴校多年來治學嚴謹,百年風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們必須給我一個交待才行。」
「對不起!宋夫人,如果事情查明了,我們一定會嚴懲不怠的。」副校董的聲音既無奈又忿然。
莫小暖輕輕敲了敲門,推門走了進來。
「李校董!」
文靜緊跟著進來,也畢恭畢敬的鞠了個躬。
「文靜,宋夫人和宋小姐說,你偷了他們的耳環,而且經過查實,你們雙方也都確認了。是不是真有這回事?」訓導主任在一旁沉著臉大聲喝道。
文靜嚇得微一哆嗦:「我……」
「是還是不是?」副校董重重的拍了拍桌子
「是!」文靜應了一聲,好看的眼睛裡頓時溢滿了淚水:「可是……可是耳環不是我自己的,是……是一個同學送的。」
「你看,她承認了,她承認了。」金泰英立即趾高氣揚的叫了起來。
「莫小暖,文靜說,耳環是你送給她的。是不是有這回事?你最好老老實實回答,學校內部解決的話,最多當教務事件處理。但是如果鬧上了法庭,一系列查證工作下來,如果證實結果,可就是刑事事件了。」訓導主任顯然對眼前這個神色淡然的女孩頗有好感,還不忘暗示她前途為重。
莫小暖淡淡的瞟了文靜一眼,文靜正滿眼含淚,對自己比了個拜託的手勢。
這算什麼,先斬後奏嗎?先把自己「供」了出來,再來求自己幫忙配合,背上這麼一頂大黑鍋?
「李校董!你看看她這是什麼態度?簡直目無尊長,貴校百年風範……」
「宋夫人請少安毋躁,我們會處理的。」訓導主任走到莫小暖身邊:「到底怎麼回事?」
莫小暖看了看宋智麗和金泰英,又看了看受傷小鹿一樣的文靜:「文靜不是都說了嗎?」
「這麼說,你是承認了嘍?你知不知道,偷東西是件多麼可恥的事情……」
「她沒有偷東西!」門忽然被推開,樸海天帶著一身的暖陽走了進來。
「樸助教?」
「校董好,訓導主任好!」樸海天對他們各鞠了一個躬:「抱歉,這麼無禮的闖入。」
莫小暖看著金泰英張大嘴巴的醜態,不覺有些想笑。
「海……海天!嘿嘿,呵呵,你……你怎麼……」金泰英站起來,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
「大舅媽!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漂亮!」樸海天輕輕擁了擁金泰英:「大舅可還好?」
「好好好!都好!」聽樸海天誇自己漂亮,金泰英頓時笑得合不攏嘴:「智麗,還不過來叫表哥?」
宋智麗連忙小跑著迎上來:「表哥!」
樸海天微點了點頭:「表妹好!」
李校董和訓導主任面面相覷,這是唱的哪出戲?
「大舅媽帶著表妹來,似乎是因為耳環的事?」樸海天神色休閒,漫不經心的問,站到莫小暖身前。
金泰英臉色一變:「海天,這事兒……」
「大舅媽可能不知道,那幅耳環其實是我送給小暖的,小暖因為不喜歡,才轉送給她朋友的。」
「啊?」金泰英和宋智麗一齊驚呼,只差下巴沒掉到地上去。
樸海天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上次我去拜訪你們的時候,你們都不在家,舅舅帶我去參觀了一下你們家,我在表妹房間裡看到這幅耳環,當時正好想著送什麼禮物給小暖當見面禮。就問舅舅是在哪買的,舅舅也不太清楚,就讓我把這個直接拿走……」
他在撒謊!莫小暖愕然的望著樸海天的背影。陽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聲音如一瓶質量上等的紅酒,醇厚而富有磁性,仿若呼吸吐納之間,空氣都變得甘甜了許多。
他居然為了自己而撒謊!莫小暖動容的歎了口氣。
金泰英和宋智麗的臉色比路邊的流浪漢遭遇惡狗還要難看,訓導主任對莫小暖的印象本來就極好,一聽樸海天這麼一說,連忙走出來打圓場:「鬧了半天,原來是個誤會。既然都是一家人那就好說了,我看,不如由李校董做東,請大家出去喝杯茶慢慢聊……」
「主任說哪的話,應該是我請客才對。回來後,還未正式拜會過舅媽和表妹呢!」
「哪裡哪裡!」金泰英努力擠著笑,臉色比硬生生吞了只蒼蠅還要難看。
樸海天笑著掏出行動電話:「這樣吧,我去訂個座,今晚上大家一起聚一聚,好嗎?校董和主任也一起,好嗎?」
「我們還有事,就不去了,你們一家人好好敘舊,好好敘舊!」李校董和訓導主任互使了一個眼色。開什麼玩笑,和那個蜜蜂一樣嗡了一早上的女人一起吃飯?他們寧願回家吃糠咽菜。
「那也好,下次再單獨請你們二位。那舅媽,表妹,我先送你們回家吧!」樸海天上前,紳士的伸出手扶起金泰英就往門外走。
騎虎難下,好在樸海天給了自己這麼大個台階,金泰英哪有不下之理。自然是跟著走了出去。
宋智麗惡狠狠的瞪了文靜一眼,這才忿忿的走出去。
莫小暖對校董和訓導主任行了個禮也走了出來。
「小暖!對不起!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真的是擔心他們會查到安凡頭上去!東西既然不是你偷的,到時候查不出什麼來,他們自然也就會放過你的……」文靜跟了上來,睫畔的淚水都還沒幹。
莫小暖看了她一眼:「先擦乾你的眼淚,再跟我說話吧!」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文靜,忽然讓莫小暖覺得寒心。
「我不知道大舅媽跟你的關係會這麼惡劣。」樸海天把車停好,幫莫小暖拿過書包,往教學樓方向走去。
「她一向看不慣我,我習慣了。倒是表哥,連累你因為我而撒謊,真的是對不起!」
「你看你,又在說傻話!」樸海天輕輕握住莫小暖的手:「小暖,表哥其實很佩服你。這些年這麼辛苦你一個人走過來,真的很難得。但是,小暖,不要因為這樣就拒絕任何人,你知道嗎?你這樣任由別人欺負你,其實是助長他們的氣焰。」
莫小暖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有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是越描越黑!」
「那你可以找表哥啊!你看,昨天我不就把事情辦得很漂亮?」樸海天充她扮了個得意的表情。
「那智麗她們沒再說什麼嗎?」莫小暖不相信那母女倆會這麼好說話。
樸海天提到這個也不禁苦笑:「說起來,我實在有些卑鄙。你大概不太清楚他們的情況。大舅現在的宋氏綿紡資金出了一些問題,正在四處籌錢。而我父親是他們最大的希望,眼下他們也實在不敢得罪我。況且,大舅聽聞這件事情,也狠狠的罵了舅媽和智麗了。其實我看得出來,大舅還是很喜歡你的,昨晚還不住的向我打聽你的事情。」
莫小暖冷冷一笑,看了看天空。不知道天使的翅膀是不是也是用錢做的。
正望著,莫小暖倒想起一件事來:「對了,表哥,你是如何知道我被叫進了校董辦公室的?」
樸海天一愣:「不是你讓人找我的嗎?我接到電話,他說是你同學。說你因為一對耳環被偷的事被人誣蔑。我到教室去找你,他們告訴我你被叫了校董室了。說起來,我當時還真的是臨時撒了那個謊。推門之前我都沒想到好辦法來辦你,可是發現找你麻煩的人是大舅媽的時候,才臨時想了那麼個說詞。」
莫小暖在腦中迅速將可能的人過濾了一遍。但是她的朋友實在少得可憐,除了文靜之外,如果勉強算上安凡也只有兩個。可是安凡根本不在學校,這件今天剛發生的事情,他應該是不知道的。
「在想什麼?」樸海天輕聲問。
莫小暖連忙搖了搖頭:「沒什麼!那我先回教室了!」
「好!放學一起走!」
莫小暖點了點頭,一邊往教室方向走,一邊想著會是誰給樸海天報的信。
剛走進教室,莫小暖便察覺到氣氛不對。幾乎所有人在她進入教室的那一刻都安靜了下來。甚至個別女生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將她啃成骨頭似的。
如果眼光可以殺死人,莫小暖已經屍骨無存了。
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莫小暖才發現自己桌上放著一大束玫瑰花,整整有99朵之多。每朵玫瑰花上都掛了一張製成卡片狀的小照片。照片上的主角只有兩個,莫小暖和樸海天。
穿著白色風衣的樸海天,笑容可掬的幫莫小暖開車門。
超級市場裡,樸海天和莫小暖一起推著購物車,從雪櫃裡拿冷凍的火鍋食品。
冷清的小巷裡,樸海天親熱的擁著莫小暖的肩,出奇的登對。
莫小暖站在空茫的雪地裡,冷風吹起她的長髮,樸海天含情脈脈的倚在車邊望著她笑。
莫小暖仰著臉,眼神乾淨,雙手正幫樸海天整理著頸間的圍巾……
一束玫瑰,九十九張照片,照片上是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美好。
那麼厚重的怨恨,堆在莫小暖的桌上,沉得莫小暖用雙手都抱不起來。
「莫小暖!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女人!難怪樸助教怎樣都不肯跟我約會。原來早就跟你有一腿了!」韓英第一個衝到莫小暖的面前,拿起那束玫瑰用力砸到莫小暖的臉上,有未清除的花刺,深深的扎進了莫小暖的臉,劃了一道長長的血線。
「你們是表兄妹啊!嫡親嫡親的表兄妹,天下那麼多男人你不找,偏偏找自己的表哥,你是不是心理不正常啊?你想搞什麼?亂倫嗎?你那個午夜情人呢?你們不是風雪相擁嗎?他知道你愛上自己的表哥了嗎?」
「我沒有!」莫小暖任由臉上的血往下滑,也好,流血好過在這些人面前流淚。
文靜坐在角落裡,遠遠的看著莫小暖,終於站了起來:「小暖,你別這樣了。樸助教雖然人很好,但你們是近親……」
「我說了我沒有!」莫小暖強調,唇角卻泛出冷冷的笑,瞳孔無聲的緊縮,眸光寒冷猶勝冰雪。
「你出去,你讓我們覺得噁心。我真是受不了,我要跟這種女人坐在一個教室裡!滾出去!」韓英大叫著,把莫小暖往教室外面推。「就是啊!滾出去,滾出去!我聽說,她媽媽就是因為行為不檢而生下她的,這丫頭不會也懷了他表哥的孽種吧。聽說近親結婚會生崎型兒喔!會不會生下來有三條腿八個眼睛啊?」另一個女生尖著嗓子叫著。
「你們別這樣!小暖不是那樣的人!」文靜用力推開她們:「你們別這樣對她!」
莫小暖輕輕推開文靜:「你走開吧!」
韓英又用力推了她一把:「喂,你到底走不走?」
莫小暖回過頭對她冷冷一笑:「表哥說,你們是群可愛的女生。今天,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你們這群人是如何可愛的!我髒不髒我心裡清楚,可是你們哪個比我乾淨?你?還是你?」
莫小暖用力推開韓英,站在剛才那個尖著嗓子叫的女生面前:「近親結婚生崎型兒?那你知不知道墮胎太多會死人的?」
那個女生臉色一白,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彈了起來:「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自己清楚!」莫小暖冷笑著望著教室裡的人:「你們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一輩子不犯錯的,不要抓住別人一點點錯就死咬著不放,你們也會有被別人咬住不放的時候!做人如果做成了一個只會到處咬人的狗,還不如到路邊去的乞丐和小偷,懂嗎?」「你們可以罵我,但是不可以侮辱我母親。你們在外面犯錯,你們在外面闖禍,是你們的父母在幫你們收拾殘局。你們敢這樣對我,無非是因為這些照片而已。可它能說明什麼?是墮胎病歷記錄嗎?還是偷情的捉姦在床?你們不用趕我走,要和你們這群蠢物生活在一起,才是我人生最大的敗筆!」
她一字一句,目光如利箭般射進每一個人的心裡。如在聖經前宣誓的神父,神情安詳,卻將每個人的心赤裸裸的劃上了一個十字架。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是無力說話,也是無話可說。
一朵紅色的薔薇勾在她右邊的頭髮上,她踩著一地鮮艷的生命,驕傲如盛世裡的煙火,輝煌燦爛的陽光迎著她的步伐,跌宕的腳步聲裡,摻雜著一滴液體滑落的聲音。
在空白的水泥地上,悄然綻放,紅色血液,如鬼魅般妖艷。
莫小暖冷然的望著眼前宏大的陣容,拿起鑰匙來自顧開門。
「等等!」一個衣著極為華麗的婦人走上前來,輕輕拍著莫小暖的肩:「你就是小暖,對不對?」
莫小暖點了點頭,卻沒有看她。
「我是宋允珠,你母親的姐姐,也就是你大姨!」
表哥的母親?莫小暖回過頭,猶豫著要怎麼稱呼這個看起來,似乎很溫柔的女子。
「你長得和你母親年輕的時候真像!」宋允珠的臉有些蒼白,帶著幾分病態的美,輕輕握住了莫小暖的手:「可憐的孩子,你一直就住在這兒?」
「是的!」莫小暖低下頭,這個女人,有著和母親相似的嗓音,而且,血液裡也有著和母親一樣的基因,她甚至還是海天表哥的母親。「我可以跟你談談嗎?隨便找個地方,好嗎?」宋允珠無限愛憐的輕撫過莫小暖的頭髮,語氣輕柔。
莫小暖手中的鑰匙輕輕放回書包:「好!」
坐上她開來的豪華跑車,莫小暖心裡有些五味陳雜,不時偷偷打量她一眼,潛意識裡對母愛的渴望,加上宋允珠方才溫柔的舉動和語氣,都讓莫小暖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大姨」生出莫名的好感。
車子在一輛看起來比較僻靜的咖啡廳前停了下來,宋允珠伸出手示意莫小暖一起下車。
莫小暖伸出的手有些微顫抖,但是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她竭力鎮靜的道謝,並跟著她下車。
咖啡廳裡的音樂如水流淌,莫小暖緊握著一杯奶茶沒有說話。
「我聽海天說,你母親死後,你就一個人過,是嗎?」宋允珠一邊幫莫小暖的奶茶加了點奶精,一邊漫不經心的問。
莫小暖點了點頭,略有些侷促不安。這一天裡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還來不及消化上一件事,宋允珠就突然出現,讓她無法正常思考和判斷宋允珠的來意。
宋允珠的聲音一直細細的溫柔,宛若臨風女子的舞帶翻飛。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莫小暖幾乎有些要鬆一口氣的感覺。
這個母親的姐姐,雖然陌生,但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會對莫小暖噓寒問暖,她不時的拉過莫小暖的手,溫柔的歎息,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其實,莫小暖說的話不多,只是宋允珠問一句,她便答一句,更多時候,只是點頭或者搖頭。
「小暖,你想去英國嗎?」宋允珠忽然冷不丁的爆出這樣一句話,把莫小暖問蒙了。
「我們在英國還有一棟房子,雖然是英格蘭的鄉下,但是空氣很好。是當初為我養病而特意買下的。有很大的農場和很棒的奶茶,你會喜歡那裡的。」宋允珠搖著手裡的銀質湯匙,舉手投足間是難掩的嬌貴氣息。
莫小暖沒有說話,她還沒有弄明白宋允珠的意思。
「小暖,我知道這些年你一個人必然過得很辛苦。我這個姨媽也很不稱職。因為身體不好,常年旅居外地,連帶著海天也一直跟在我們到處跑。話說回來,我只有海天一個兒子,他幾乎是我的命根子。這孩子從小就一直跟著我,你知道,我們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宋允珠說到這兒頓了頓,見莫小暖仍是沒有反應,便接著道:「我聽說,允成的兒子叫什麼,智什麼?」
「智尚!」莫小暖輕輕,眉間有忽然泛起來的笑意。
「對,智尚,他也很喜歡你,是嗎?小暖,你是個女孩子,姨媽不想跟你說重話。但是無論如何,女孩子總歸是要自重的。當年我們這些長輩忽略了你是我們不好,但是再怎麼樣,你也不能這樣對智尚和海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宋允珠終於停止轉動咖啡的動作,長著細密皺紋的眼,試探的望向莫小暖。
莫小暖點了點頭:「我明白,姨媽!我明白。就像您說的,女孩子總歸是要自重的。我媽媽當年若是自重些的話,就會像您一樣,嫁個好丈夫,生個像表哥那樣的好兒子,也不至於那麼年輕就死了,對不對?」
宋允珠直覺的想要點頭,卻不意對上莫小暖滿是嘲弄意味的眼睛,臉色頓時變得極不自然:「小暖……」
「姨媽!謝謝您謝我喝這麼高級的咖啡!英格蘭的確很誘人,不過,不管您是否相信,我沒有對海天表哥和智尚做過什麼,什麼都沒有!」莫小暖推開面前的咖啡,站起身子便要往外走。
「等等!」宋允珠站了起來,臉色明顯的難看:「你到底想要什麼?你這是在報復我們當年對你所做的嗎?你這個孩子,難道你不能站在我們的立場想想嗎?當初你外公堅決反對我們與你媽媽來往……」
莫小暖回頭微笑:「您太多心了!我是莫少君的女兒,我的死活是我們莫家的事。您是宋家人,當年你們若是收養我了,我會感激涕零,無以為報。你們沒有人收養我,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不是嗎?我只是個外人,我有什麼理由怨恨你們?又談什麼報復呢?」
「我想你跟海天保持距離。」
「他沒有出現之前,我生活得很好。他出現之後,我生活也沒有好多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宋允珠的臉色異常蒼白:「小暖!」
「不必說了!」莫小暖搖頭:「如果我走了一切就能結束的話,我一定會走。但是如果我真的走了,就證明我對海天表哥和智尚真的做過什麼。大家也都會以為,我莫小暖在十年後的出現,是要報復你們當年不願意收養我的恨意。事實是,我什麼都沒有做。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只是被動接受,所以,我不會走的。」
推開玻璃門,莫小暖頭也不回的走出咖啡廳。
真好!莫小暖!你又多了一項罪名了,拐走了善良姨媽的兒子。
莫小暖在路邊蹲了下來,雙手枕在膝蓋上,張開嘴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懲罰吧!莫小暖,你忘了,你忘了你是一個人嗎?為何對這樣短暫的溫暖心生眷戀和奢望?
她只是要你離開她的兒子。她一遍一遍的重複你是個可憐的孩子,她同情你,卻覺得你是個滿腔仇恨的孩子。她用那麼溫柔的眼睛望著你,她那麼輕言細語的跟你說話,她只有一個要求啊,你為什麼不答應呢?她只是個可憐的母親而已!
莫小暖仰起臉,望著天空中飄忽而過的雲朵,望到脖子酸痛,望到眼睛乾澀。卻始終,沒有眼淚……
莫小暖從咖啡廳走到自己家,用了整整五個小時的時間,她只記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她看見她家的門大開著,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衣櫃裡的衣服,扔得滿地都是,各種書籍課本散了一地。電冰箱橫倒在地上,被砸得面目全非,廚房裡的碗筷摔得粉碎,玻璃渣子在地板上滾得到處都是。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橫在門檻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散發出森然的寒光。
莫小暖忽然瘋了一樣衝進客廳,那塊黑色的幔布被撕得稀爛,木質相框上被不知名的鈍器砍得慘不忍睹。照片裡的人,臉上,身上,橫七豎八劃得四分五裂。
「不!」莫小暖聽見自己喉嚨裡發出類似野獸般的低吼。緊接著一聲尖叫,撕心裂肺般的劃破夜空。
安凡第十七次放下電話的時候,終於捺不住往外跑。
「凡,你要去哪?」yoni攔在了他的面前。
「我有點事……」
「可是呆會還有個通告……」
「你幫我推掉吧!」安凡用力推開他,拔腿往外奔去,他聽見QTV大廳裡的巨型電子鐘叮叮鐺鐺,響了三下。
午夜三點,但是莫小暖的電話卻一直占線,她不是粗心的人,那就是在跟誰聊電話?可是整整四個小時,她不是多言的人。
安凡越想越不放心,出門推了輛機車,猶如深夜裡在夜色中急著墜落的流星般,以衝破極限的速度劃向莫小暖的家。
一地狼籍,月光透過大開的門照在門口深色的木質地板上,反射出淡淡的銀霜。門檻邊的正上方,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搖搖欲墜的樣子,在風中微微顫抖。
莫小暖坐在地上,蓬亂的長髮披散著,如殘破的布娃娃般倚在門邊。眼神渙散,臉上一道淺淺的傷痕還清晰可辨。月光照在她本就白皙的臉上,青藍色的血管在皮膚下蜿蜒纏綿。右手撐著自己的下頜,手背上兩排牙印整齊而醒目,
「小暖……」安凡輕喚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眉心深深的擰起。
原來自己這三天的香港之行裡發生了許多事情……
莫小暖遲鈍的轉過頭,發現來的是安凡,便面無表情的低下頭來。
安凡用力吸了一口氣,望著眼前這個與平時的莫小暖判若兩人的女孩子。自從第一眼見到她,安凡就知道,生命中有些注定要相遇的人,終於在這一刻因著宿命的緣由而聚在同一條直線上。在那之前,他們孤獨而敏感的靈魂都驕傲的站立在一個人的世界裡。但是,一旦彼此出現,那些隱藏在骨血裡的所有暗傷和暖流,都勢必柔軟而無法抗拒的撞進他們的心裡。
她如輕煙般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的眼,她的脆弱卻讓他不自覺的憐惜。但是她面無表情的低頭,卻讓他無法不傷心。
在他面前,她仍是不肯放下心防,如此執意的保護著自己。
他一直都記得,那天,她是如何淒淒切切的從樸海天的懷裡仰起淚流滿面的臉。那是安凡渴望已久的最珍貴的風景。可是,她把它給了那個叫樸海天的男人。
他們像兩個陌生的路人同坐一輛長途客車,只是並肩坐著,從莫小暖的右肩到安凡的左肩,便是天涯與海角的距離,沉默,無止盡的陷落。
「你為什麼不哭?為什麼?」安凡終於按捺不住,伸手便緊緊捏住了她的腮:「你不是傷心了嗎?你不是絕望呢?為什麼不哭?」莫小暖用陌生而淡漠的眼睛望著安凡,眸中朦朧的霧氣,是疏離的背景。大片的黑色荒蕪無聲的蔓延到眼角眉邊。
「只是在我面前落一場淚,果真這麼難嗎?你可以為了那份所謂的友情而對我低聲下氣,卻連在受傷絕望時都不肯對著我流一場淚?我不是求你為我哭,為了你自己,哭一次,也不行?」安凡怒極低吼,眼神中也帶著絕望的空洞。
見莫小暖仍是沒有反應,安凡終於被徹底激怒了:「莫小暖!你不是很有種嗎?你不是很偉大嗎?如何?你最親愛的表哥呢?他也幫不了你了嗎?還有文靜,知道什麼是背叛了嗎?知道為什麼文靜忽然會鬆口承認耳環不是自己的嗎?」
「叭!」
安凡震驚的望著莫小暖。
「一切都是你?對不對?」莫小暖聲音在一剎那間沙啞:「為什麼?你到底想證明什麼?人情冷暖的淡薄廉價嗎?還是你洞悉世事的聰明理智?」
「莫小暖!」安凡抬起用力,狠狠拭去右唇的血跡:「你知不知道你他媽的在說什麼?」
莫小暖聲嘶力竭的喊:「我當然知道,我比誰都清楚!就因為我對你不屑一顧嗎?就因為我不像文靜和智麗一樣對你趨之若騖嗎?你寶貴的自尊難道就這麼不堪一擊嗎?你憑什麼……」
安凡忍無可忍的拉起莫小暖:「你這個笨女人,你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
「放開我!放開我!」莫小暖用力的推開他,卻奈何安凡的手如鐵鏈般牢牢扣住了自己的。
安凡把她拖到機車前,不由分說的給她扣上安全帽:「你會後悔的!但是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選擇的!」
他一腳跨上摩托車,油門加到底,引擎聲轟隆作響,莫小暖的頭髮被風吹得四散飛揚,宛若要脫離樹枝的葉片般。
QTV大廈的夜晚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奇怪的望著安凡將這個滿身狼狽的女孩子拉進他個人專屬的休息室。
「你到底想幹什麼?」冷風顯然讓莫小暖清醒了許多,雖然仍是滿臉蒼白,但眼神已經清醒了許多。
「幹什麼?」安凡冷冷一笑,將桌上一盤錄像帶推進放映機裡。
黑白屏幕上,宋智麗和文靜坐在沙發上,宛若相知多年的熟人般,低低絮語,字字句句,風霜刀劍,不過如此。
莫小暖只覺得天旋地轉,無數的流星在眼前恍惚墜落,金色的太陽忽遠忽近,她看見幼年的自己和文靜,在每一縷朝陽和餘暉裡的淺嗔低笑。
莫小暖忽然覺得,心裡堆了滿滿的倦意。她緩緩的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你要去幹什麼?」安凡緊跟著站了起來。
「別跟著我,我到處走走!」莫小暖回頭,長髮披散,形容憔悴:「你不是很想看到我這個樣子嗎?現在看到了,滿足了嗎?如果滿足了,就放了我吧!」
安凡愣在原地,看著莫小暖搖搖晃晃向門外走去。
「莫小暖!」安凡一拳用力捶在牆壁上,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滲出。宛若他長久傾注的情感,正一點一點無聲外滲。
文靜正和另一個女生說說笑笑的走出校門,便看見了半倚在街邊路燈桿旁的莫小暖。
「小暖?」文靜先是愣了愣,旋即迅速迎了上去:「你怎麼來了?」
「怎麼?你覺得我不該來?」莫小暖挑了挑眉,不答反問。
文靜連忙搖頭:「沒有,……你今天沒來上課,我以為你不想再來了。正想放學去找你呢……你沒事吧!為什麼來了不進去?」
莫小暖笑了笑:「你是不是很想看我是不是被打倒了?所以才這麼迫不急待想見到我?」
文靜臉一白:「小暖……你,你怎麼了?好好的,為什麼說這種話?」
莫小暖冷冷的抬起臉,看了看天色,陰暗昏沉,似乎又有雨雪。於是轉身往前走:「我們談談吧!」說著伸出手來牽文靜的手。
文靜看見她手背上的牙印,啞然失聲:「你的手……」
莫小暖不語,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莫小暖面無表情的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文靜柔若無骨的小手,在自己的手心裡溫暖而又柔軟。可是莫小暖的心裡卻一片冰涼。
就是這雙手,這雙被自己握住的手,就是這雙手買下那99朵玫瑰,連夜將那些照片貼在花朵上。然後把那麼沉的怨恨,放在自己的桌上嗎?
「你真的那麼恨我嗎?」莫小暖停住腳步,寒冷讓她舉步維艱。
文靜愣在原地,臉色由紅變白:「小暖……,你在說什麼?」
「就因為你心愛的安凡嗎?這就是你不惜一切要傷害我的原因嗎?是嗎?」莫小暖突然轉身,眼神犀利如鷹,一眨不眨的望著文靜。文靜心虛的退後一步:「小暖,你不要聽宋智麗胡說八道。沒有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似乎沒有告訴你我見過智麗吧!」莫小暖眼中冰冷一片,沒有讓文靜看出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為什麼她這樣毫不抵抗的就把那麼殘忍的真相如此赤裸裸的擺在自己的面前?為什麼?
「我……」文靜見莫小暖身子搖了搖,似乎又想上前,不由再倒退了一步,眼中頓時盈滿了淚水:「小暖……小暖你聽我解釋。我只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一時氣昏頭了。你不肯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可是我知道,那是安凡,那一定是安凡!」
「是又怎樣?他可以跟智麗,可以跟慧喬,可以跟那麼多女人,你不是都可以忍受嗎?你不是很愛他?愛得不顧一切,愛到不計後果,愛到不惜自已傷害自己來挽回他的心嗎?」莫小暖的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裡,心疼得忍不住的用力呼吸。
「不一樣!」文靜搖了搖頭,抬起淚眼模糊的臉:「你不一樣!你是我的好朋友啊!從小到大,你成績比我好,長得又比我漂亮。我跟你站在一起,我想,你的光芒總能照到我身上來的,因為你是這麼優秀,優秀到連我自己也忍不住喜歡你。可那是在安凡沒出現之前,小暖,愛情是自私的……」
莫小暖用力揮手:「別跟我說愛情是自私的,自私的是你,你既然嫉妒,為什麼還要站在我一起,還要接近我?你大可以像其他人一樣疏離我。」
「我從前是真的把你當好朋友的,小暖!」文靜一邊說,一邊又退了一步:「安凡他一出現,就吻了我,連同我的心一同帶走。他對我的意義那麼重大,他是唯一一個在你面前,還要我的男人啊!而且,他那麼優秀。可是……他跟你一樣的優秀。慢慢的,我就發現,他看你的眼神,不同於任何人。甚至有的時候,他雖然抱著我的,我卻感覺他在看著你……你知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痛苦?他可以跟任何女人親密,因為我知道,他只是孩子氣。可是他對你是不一樣的,那種深切的感覺,讓我根本無法忽略。」
「而且,你是我的好朋友啊!你明知道我喜歡他,為什麼還要跟我爭?你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呢?為什麼還要跟我搶安凡?為什麼要背叛我?」文靜說到動情說,掩面痛哭起來,神形淒楚不已。
莫小暖如遭雷擊,背叛?背叛?
到底是誰背叛了誰?
莫小暖的腦袋裡一團亂麻,安凡的冷笑還在耳邊,文靜居然又責怪自己的背叛。
原來自始至終,錯的人,居然全都是她莫小暖!
莫小暖茫然的慢慢降臨的夜色,遲鈍的抬步,她覺得自己忽然很亂,也許,她需要好好安靜一下……
文靜忽然驚恐的抬起頭,望著莫小暖。
倏忽之間,眼中轉過萬千心機。
她忽然衝了上來,用力推了莫小暖一把。
莫小暖身後是建築工地砌在路邊的磚塊,堆得一人多高,整整齊齊。
莫小暖再一次感覺腦後有一股異樣的火熱感覺噴湧出來,她平靜的望著文靜,唇角噙著一抹異樣的微笑,身子緩緩沉下。
恍惚中,她似乎聽見樸海天的呼喚。
下雪了嗎?為什麼眼前這麼多黑色的花朵?大朵大朵的綻放,落在身上,沉,痛……
樸海天在急診室外來回走著,安凡斜倚在手術室的門邊,不耐的打道樸海天的焦灼:「你別再這樣晃來晃去了……」
「你住口!」樸海天俊秀的面容上,是難掩的薄怒:「你到底知不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倘若不是因為你,小暖哪裡會變成這個樣子?」「禍害遺千年,莫小暖是成了精的禍害,她不會有事的。」安凡說著,從上衣的袋子裡掏出煙盒,但想起這裡是醫院,又迅速放了回去。
樸海天望著他漫不經心的臉,忽然有些動容。安凡雖然表面看起來漫不經心,一臉不在乎的樣子。但是僅僅是他方才說「她不會有事」時,聲音裡那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也足以讓樸海天相信,他心裡的擔心也許更甚自己。
「你當時就在旁邊,為什麼不攔住那個女孩?」樸海天終於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了起來。
安凡微微一笑,卻並不回答。
他滿心的苦澀和後悔,如何是輕易能對樸海天傾吐的?
難道要他告訴樸海天,他只是想知道,莫小暖到底會對文靜說些什麼,會不會告訴文靜,她莫小暖就是愛安凡,就是喜歡安凡,就是要跟安凡在一起嗎?他甚至知道,就算莫小暖這樣說了,自己也只能當作氣話去理解,卻仍是無法控制的想看到最後。
直到文靜忽然衝過去,將莫小暖往磚牆上推去,他想要阻止時,卻因為距離太遠而鞭長莫及。
最可惡的是,他和樸海天居然都在附近。兩人都只想著衝上去看莫小暖的傷勢而忘了文靜,被她跑掉。
想到這裡,安凡眼中凶光一眼,煞氣頓時籠罩全身。
不過,她很快就會後悔,自己這樣做的。
樸海天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小暖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是我絕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傷害小暖,你明白嗎?」
「表哥對小暖還真是關愛有加!」安凡冷冷一笑:「只是,您這麼晚不回去,您的家人不會擔心嗎?如果再找不到你,可就不是砸了小暖家那麼簡單的了。」
「你說什麼?」樸海天啞然的望著安凡,顯然對安凡話裡的意有所指全然不知。
「你以為莫小暖那樣的人,為什麼會那樣逼問文靜?若不是你母親昨天找她談話,又讓人砸了她的家,她會受那麼大的刺激嗎?怎麼?你這個表哥不是以她的守護天使自居嗎?連這個也不知道?真不知道你們這些所謂的親人,到底是怎麼當的。」安凡語帶諷刺,句句針對樸海天,
樸海天對於安凡話中的敵意,倒不是太在意:「你是說,我母親找過小暖?還讓人把小暖家給砸了?這怎麼可能?」
「不可能?腳在你身上,眼睛也在你臉上,你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不過我看,你還是和小暖保持點距離好。這次是砸了她的家,下次可就沒準了。」
即使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安凡這樣的咄咄相逼。樸海天沉下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會導致那女孩子對莫小暖動手的罪魁禍首似乎就是腳踩多條船的閣下吧!在你讓我和小暖保持距離的時候,你自己可有什麼打算??」
「你……」安凡眸光一冷,正要說什麼,卻見手術室的燈一亮,護士推著莫小暖便出來了。
「小暖!」兩個半分鐘前還針鋒相對的人,頓時默契十足,異口同聲的撲了上去。
醫生在前面攔住了他們:「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我是她表哥!」樸海天連忙站了出來。
「她的後顱受傷,我們暫時做的只是急救措施。病人現在馬上要進行開顱手術……」
「開顱?」安凡的聲音突然之間變成暗沉的沙啞。
樸海天臉上也頓時變得異常蒼白:「那請問醫生,手術的安全係數……」
「什麼安全係數?你們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危險,就不存在安全係數一說,懂嗎?你們自己考慮吧!但是要快,如果決定了就去掛號處迅速辦手續!」醫生說著,對護士們一揮手,眾人推著腦袋包得跟木乃伊似的便進了加護病房。
「媽的,我去殺了那個臭婊子。她都幹了什麼了?」安凡暴喝一聲,轉身就往門外奔去。
「等等!」樸海天一把拉住他,神情異常嚴肅:「既然,你是小暖的男朋友,你也有權利參與這件事情,我們就坐下來好好商量吧!」安凡眼光閃了閃,剛才暴漲的怒火,在聽到「小暖的男朋友」時,也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但還是很堅定的點了點頭:「手術一定要做,費用的事情,我會想辦法……」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是個很討人厭的傢伙?」樸海天輕聲罵道。
安凡唇角微微上揚,擠出一抹無奈的笑容:「一切,就暫時拜託你了!我會馬上回來的!」
樸海天點了點頭,伸出手來要與安凡握手。
安凡看著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轉過身,冷冷道:「如果你我都想好好保護小暖,就該先幫她掃清一切障礙才對。」
「暴力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樸海天沉聲道,
「但有的時候,道理行不通的話,就只有拳頭才能鎮壓!不過,你這種富家少爺是不會懂這些的。」安凡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飛快向前走去,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你出來!」安凡站在文靜家的樓下,話筒裡,他的聲音聽不到半點感情。
「凡!」文靜顫抖著,光是聲音,就已經那麼的楚楚可憐:「你……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衝上來的……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向我走過來,她好像想打我……」
「所以你就先下手為強,是不是?」他聲音如冰般的冷硬,停了半秒,卻忽然話鋒一轉:「傻丫頭,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安凡的聲音溫柔如水,讓人不自覺的心軟。
文靜的聲音這才微微回復溫度:「你真的不生我的氣嗎?」
「當然!」安凡笑,笑聲通過話筒傳進文靜的耳膜,她鬆了口氣。
「我想見你,你出來吧!」安凡呢喃般,聲音裡帶著輕歎般的氣息。
文靜一愣:「你在哪?」
「你家樓下!」
文靜拿著話筒跑到窗邊,果然看見安凡站在自家院外的鐵門外。一股淡淡的甜蜜湧上心頭,他在召喚她,他的聲音宛若來自天堂的梵音天籟。她豈有不熱烈奔赴的道理?她換下睡衣,穿上漂亮的毛衣。細細的描眉,輕輕塗抹著眩目的眼影。
她凝視著這張臉,從毛孔裡都在散發著戀愛的味道,那麼甜蜜芬芳,莫小暖就沒有,想到莫小暖,文靜不由機靈靈打了個哆嗦。莫小暖和那些磚塊轟隆倒塌的時候,她不由自主的別過臉去。轉頭時,只看見莫小暖的白色裙邊在磚塊中,她覺得自己聞到了血腥的味道,當樸海天和安凡從左右分別衝出來時,她直覺的脫離,卻在數米之外停住了腳步。
那兩個光芒萬丈的男人,都爭相去抱起那個滿身鮮血的女子。
文靜忍不住再一次淚流滿面。她實在不能不嫉妒,她再狼狽的時候,都還能美麗迷人。憑什麼?憑什麼?
用力收好自己不自覺猙獰起來的表情,她在發間別上一個粉紅色的蝴蝶結,如一隻美麗的蝶仙子般飄然落在了安凡面前。
「等了很久嗎?」文靜的手習慣性的環上安凡的脖子,頭也輕靠在他的肩上。
「你說呢?」安凡輕輕抬起她的下頜,凝視著她姣好的容顏。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散發出淡淡鑽石般的晶瑩光芒,
就是這雙眼睛裡,曾經閃爍著那麼激烈的嫉妒,紅得那麼猙獰,那麼醜惡。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來!」文靜輕輕在他頰上一吻。
「你不問問你的好朋友現在怎麼樣了嗎?」安凡唇角往上翹,帶著一抹淡淡的冷酷。牽著文靜往前走著:「她若死了,你會被法院傳召,如果敗訴,就是殺人犯,最起碼,也是個過失傷人喔!」
文靜的身形頓時僵住:「你……」
「我和樸海天都看得很清楚,你推了她!不是嗎?」安凡依舊淺笑,眉眼堅毅中帶著幾許僵硬,那是強抑憤怒的痕跡,可惜文靜不曾察覺。
文靜慌得垂下手:「可是,是她向我走過來的。她那麼生氣,她想打我……」
「所以,出於自衛,你就伸手推了她一把,對吧!」
「是啊是啊!」文靜用力的點頭:「你會幫我的對不對?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就不能發自真心的問一問她到底怎麼了嗎?」
「她,不會真的死了吧?」文靜的眼睛睜得老大,怯怯的望著安凡。像個柔弱的小鹿,眼神純對的無辜。
安凡笑著拉過她的手,涼薄的唇,紛紛落在她的指尖,指背:「你知道,當初你自殺,是誰為你輸的血嗎?」
文靜臉一白,緩緩的低下頭。
「你又知不知道,在你昏迷的時候,你的好朋友,不,是你的敵人,莫小暖,是如何找到我,叫我不要離開你嗎?她真是個笨蛋,放下她那麼驕傲的自尊來跟懇求我不要離開你,別傷害你!」安凡說著,用力捏住了她的下頜:「你真是的,像她那樣空有顏色,卻毫無智慧的女子,怎麼能與你相比呢?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麼楚楚可憐,嘖嘖,多委屈啊!寶貝,誰傷了你了?誰教你用這樣楚楚可憐的樣子去傷害別人的?究竟是誰?」
「好痛!」文靜用力的想要推開安凡,卻被他捏得更緊:「你不是很喜歡我嗎?你不是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嗎?你不是真心愛我嗎?怎麼?為我吃這麼一點苦頭就忍受不了了?小暖現在在做開顱手術,有多痛,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或者……讓我把你的頭也砸個洞?」
他笑得邪惡不已,他骨子裡本來就流著邪惡的血液,他是惡魔啊。再美麗的惡魔,一旦恢復本性,也會如眼鏡蛇一樣,分泌出讓人心寒絕望的毒液。
「放開我,放開我!你騙人!你騙我的!」文靜用力掙扎。
開什麼玩笑?他到底在開什麼玩笑?
她引以為傲的奇跡,原來是那個傻瓜女人為自己乞求而來的?什麼邂逅,什麼唯一,原來全都只是假想。只有她,文靜,全天下最無恥最弱智的白癡,才會笨到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做公主,真的可以擁有幸福,真的可以站在那麼俊美無儔的男子身旁。
原來,自始至終,自己只是個小丑!
「你說話啊?你和智麗商量對付她的時候,不是很有主見嗎?你的狠勁呢?你的愛情的力量呢?」安凡全身上下散發出那麼濃烈的肅殺之氣,那種宛若地獄使者般的冷涼眼神,僅僅是一眼,便足以讓文靜的思緒徹底凍結了。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文靜用力摀住自己的耳朵:「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騙我的,你明明是愛我的。你那樣吻我,你剛剛才說你想我的啊!不是嗎?不是嗎?」
安凡一怔,手上的力道漸漸鬆開,無數的從前從眼前劃過。
他笑,玩世不恭的笑,對眼前這個單純如白紙般的女孩,那麼霸道索吻;他從未愛她,他的視線,只為她身旁那個永遠淡如菊瑛般的女子停留。倘若,最初的最初,他夠誠實……
一陣尖銳的悶痛從肺腑向心臟蔓延。
原來,罪魁禍首,真的是自己。
他用自己引以為傲的方式,自以為是的傷害著他自以為深愛的女子。他還口口聲聲要責怪別人,他還心心唸唸的記恨著她的殘忍和冷血。
其實,最冷血,最無情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場月光,見證了三個人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