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暖再看到安凡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那天早上,她剛到學校門口,便看到一輛加長型的別克停在學校門外。急剎車的聲音引得不少學生都回頭向後望去。
車門緩緩被拉開,消失足足一個月的安凡就這樣忽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一眼望去便知出自名家之手,剪裁合身的熨貼著他修長的身體,無懈可擊的身形在黑色的映襯下若隱若現,右肩繡著一隻精緻的金色狐狸,半瞇著眼蹲在他的右肩胛骨上。
他似乎清瘦不少,長髮整齊的紮在腦後,額前留著幾絡低低垂下。他下車,抬起頭,隔著幾米的距離,莫小暖聽見他喉間淡淡的歎息。他狹長的眼顛倒眾生般的在眾人間來來回回,空氣在瞬間迅速隨著他的眼眸流動起來,一種近乎爆炸般的尖叫迅速蔓延開來。
他唇色一勾,依然是沒心沒肺的淡笑,眉間卻浮現難掩的倦意。陽光奮力的穿越臭氧層,大氣層,廢氣層,熱氣層,只是想輕輕撫過他臉上微微顫抖的細細汗毛。他側過臉,頭呈現35度角轉向莫小暖。
視線碰撞,莫小暖忽然覺得有一種淡淡的甜蜜在倏忽之間穿越了一切,撲面而來。
莫小暖怔怔望著此刻光芒四射,宛若神人的他,仿若頓然失語的孩子般,良久開不了口。
「好久不見!」他隔著人群,跟她打招呼。
微微點頭,莫小暖低下頭穿越人群,獨自向前走去。
就在這時,車門被徹底開到底,車裡忽然跳出一個小人兒。
「小暖姐姐!」
莫小暖身形一震,緩緩轉過身,竟是小涼。
還來不及反應,粉紅色的身影已如飛燕般躍向自己懷中:「小暖姐姐!我想死你了!」
莫小暖輕輕擁住小涼,她今天穿了件粉紅色的洋裝,可愛得一塌糊作,精神看起來也很好。
「我跟哥哥去了趟英國,不過哥哥好忙,每天都沒空陪我。我就一個人在酒店呆著,好無聊。今天剛回來就看到小暖姐姐,真好!」小涼膩在她懷裡,遲遲不肯鬆開緊擁住她脖子的手。
雖然校門口已經擁了一大群人,但是安凡還是輕輕將小涼從莫小暖的頸上抱了過來:「好了,姐姐要去上課了,不可以一直膩著她。讓yoni叔叔派人送你回家,我去學校辦點手續就回去找你好嗎?」說完,輕輕將小涼扛在肩上往車裡走。
又是一堆女生的尖叫,安凡回頭對她們調皮的眨了眨眼。將小涼安置好,再回過頭時,莫小暖已不見蹤跡。
冬天果然是個荒蠻的婆娘,浪漫的法國梧桐只剩下枝幹孤零零的站在路邊,宛若被人剝光了衣服的女孩子,羞愧的耷拉著眉眼。北風偶乎從耳邊呼嘯而過,摧枯拉朽的搖著樹木和窗戶,發出一陣陣干嘎的聲音。
退學手續辦得很順利,學校的要求只要一個,以後對外公開的個人資料上一定要註明畢業於銀喬高中,他們甚至給他這個高一的學生準備好了畢業證,三年後來領取便可以。
安凡低垂著頭在文件上簽字,將唇邊冷嘲的笑意掩在垂下的發間。
走出暖氣融融的校長室,不意遇見了站在門外看來似乎久候多時的文靜。
她穿著厚厚的白色絨衣,帶著手套卻還是忍不住的把手湊到嘴邊呵著氣,不時向辦公室這邊望來,臉上還掛著淡淡的淚痕。
看見他出來,她如同溺水的孩子般拚命奔向那根救命的稻草,牢牢的攀上他的頸,痛哭失聲。
安凡的身子站得筆直,雙手在褲袋裡,眸中冰冷如冬日飛雪。
「你去哪裡了?為何換了號碼竟不告訴我?我擔心死你了……」她喃喃,卻終於發現他的僵硬。
她凍得紅通通的臉上,肌肉微微顫抖著:「你……你怎麼不說話?」
安凡的目光長久的凝望著那片空曠曠的操場:「現在是上課時間吧!你應該在教室裡上課。」
「我不管,我這麼久沒有見過你,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她溫柔的說,情深切切,恨不得將顆心掏出來放在他的面前,含淚帶笑說,安凡,你看,你看,我是真的愛你啊!你看我的心,它是在為你而跳動的,你若對我笑,它便跳一下,你若不對我笑了,它便不動了。
安凡聳聳肩:「那就回吧!我很好!」他終於伸出雙臂抱了抱她,溫暖猶不過半秒,他便抽身離去。
背影決絕,毫不戀戰。
她忽然慌亂起來,眸中一片澄明。
「你要去哪兒啊?」
「安凡!」
「你不要我了嗎?」她亦步亦隨,終於大聲呼喊出讓自己心中隱痛的話。
他終於停住腳步,轉回頭望他。
和他肩上繡著的金色的狐狸一樣半瞇著眼望她,良久,唇角勾出一絲微笑:「看你,哭什麼?你是聰明的女孩……」
「不,不要說了!我不聽,我不聽!」文靜捂緊了耳朵,淚雨紛飛:「是不是你有了其他喜歡的女孩子?我不介意的,真的,我們跟以前一樣,你只要偶爾來看看我抱抱我就好了。」
安凡不語,而是用淡淡的笑,長久的凝視她的淚眼。
女人的眼淚真是造物主的恩賜,看看,那些珍珠一樣的東西,居然可以灑得這樣的絕美。無怪乎,男人都以逼出女人的眼淚為樂為榮。她搖頭,耳間的珍珠明艷如昔:「你不要不說話好不好?我是真的喜歡你,安凡!」
「你還帶著它啊?」安凡輕輕走上前,輕輕為她取下那串耳環。
文靜驚駭的望著他:「你要幹什麼?你說過是送我的。」她不惜形象盡失的撲上去搶奪那串在陽光裡散發著溫暖光芒的珠子。
他抬手,用力的拋出。
兩點寒星般的光芒,在空中劃了道漂亮的拋物線,落入一旁的草叢中。
沒有聲音。
它們太小了。
「不!」文靜傷心欲絕,心裡一陣一陣的緊縮,瘋狂的趴進草叢裡找尋起來。
「那是我偷來的,我唯一送你的一件禮物都是偷來的,你明白嗎?」
「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我早就猜到了,可是我愛的是你啊,況且,你現在不一樣了不是嗎?你簽約QTV,你馬上就會成為大明星,再也不用過窮困潦倒的日子……」文靜說到這兒,忽然停住了,臉上忽喜忽悲,猛的跳了起來:「我明白了,是因為你要做明星了,所以不可以被記者拍到什麼,要不然會損壞你的公眾形象,對不對?如果是那樣的話,沒關係,我不介意只能偷偷摸摸的見你一面,真的,安凡,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我是真的愛你啊!」
安凡忽然有些悲哀的望著她,歎了口氣,收攏了唇角的笑意:「不要以愛情的名字拋棄你的自尊,那只會讓你所謂的愛情更加的一錢不值,明白嗎?」
突來的風吹起他衣服的一角,他張開雙臂,卻是緩緩轉身。
「我從未愛過你!」
文靜怔怔的望著他回轉的背影,唇角咬出鮮紅的液體,鹹鹹腥腥的味道在口腔迅速蔓延。
「不!」
她捂著胸口,跌坐在地上,淚水大顆大顆的跌落,雙手在草叢中不怕翻扒,直到找出那對珍珠耳環,才哭出聲音……
半夜,突來的電話鈴聲尖銳的劃破平靜的空氣,莫小暖騰的一下坐了起來。
打亮床頭燈,去摸話筒的時候,手卻忽然顫抖起來。
「喂!」
「小暖……」電話那頭,是文靜哭得喘不過氣的聲音。
莫小暖低低的嗯了一聲。
「我真的想不明白……他那樣對我笑過,那樣溫柔的吻我,為什麼可以說不愛就不愛了?」文靜的聲音帶著重重的哭腔。
「你這是何苦?」莫小暖低歎一聲:「天下男子多的是,比安凡優秀的大有人在……」
「可我愛的只有他一個啊!」
「給自己一點時間,你會愛上其他人的……」
「不可能!」文靜固執篤定:「我不可能再遇上像他那樣的男子,也不可能再這樣不顧一切的去愛人的,我只想要他,只有他!如果得不到他,我活著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了,你明白嗎?」
一陣寒意襲來,莫小暖打了個哆嗦:「這麼晚,你不該再這樣了。明天還要上課呢,去睡吧!」
「睡?」她嘿嘿的乾笑:「他不要我了,我怎麼可能還睡得著呢?」聲音卻益發虛弱。
「小暖,我其實真的是個很貪心的女子是不是?」她低低的問,自語般的癡笑:「我這樣的愛他,我這樣的愛他……」
「你在幹什麼?」莫小暖忽然提高了聲音,腦中劃過一道閃念。
文靜依然呵呵的笑,並不答腔。
莫小暖掛上電話,披上一件外套穿著拖鞋就衝出了家門。
來到文靜的門外,文靜的父母早已睡下,被門鈴聲按醒,滿臉不悅的開門。莫小暖顧不上打招呼,便直奔文靜的房門。
「文靜!文靜!開門啊!我是小暖!」
她一邊用力喊,一邊用力拍著門。
她隱約是有些怨文靜的,但是這怨終只是一股細細的死水,流著流著,便漸漸乾涸。她仍是念著她的好,畢竟,這麼多年,身邊只有她一個朋友,若失去她的話,莫小暖,便又只有一人了。雖然,她其實一直都告訴自己,莫小暖只是一人。
文父文母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妙,拿來鑰匙打開門。
浴室裡燈火明亮,她穿著紅色kitty圖案的睡衣坐在地板上。浴缸裡紅色的血液怵目驚醒,拿著手機,神情慘白,仍在絮絮的說,電話那頭的嘟嘟聲清晰可辨。
「天哪!」文母尖叫一聲,身子一軟,靠著門已經說不出話來。
「這到底怎麼回事?」文父大驚失色,
「叔叔,快打急救電話!」莫小暖一邊說著,一邊上前,用力拍打著文靜的臉:「文靜,你撐著點,文靜!」
文父這才回過神,跌跌撞撞的衝到客廳打電話。
莫小暖抬起她還浸在水裡鮮血淋淋的手,腕上那道明顯的刀口上,鮮血還在汩汩往外翻湧。急急拉下一條毛巾,用力綁在她腕上。
莫小暖怔怔的望著她,她看錯她了,柔弱的文靜居然有如此剛烈的一面。
「我該說你傻還是該誇你勇敢?」
死是需要勇氣的,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候,莫小暖雖想到過死,卻也不曾真正讓自己這樣做過。也許是心頭那份隱約的恨意,也或者,自己本就是懦弱的人。
十丈紅塵,能讓自己放不下的事情很多。
但文靜,她放得下一切,獨除安凡。
莫小暖知道,這樣的感情絕對不是自己可以想像和理解的。
救護車上閃著紅色的光芒,映著文靜蒼白的臉和眼角不斷下滑的眼淚。文母低低的抽泣:「這到底是怎麼了?好好的,好好的,怎麼忽然做起這樣的傻事?」
莫小暖沒有跟上車,她只是站在街上,路燈映著她略顯蒼白的臉,小巧的腳在綿絨的拖鞋裡冰冷得近乎麻木,單薄的外套下,睡衣的腰帶拖在地上,路燈的鐵桿冰冷得鑽進她的皮膚,悠悠寂滅的光芒在眼中如煙火般倏然上升,又驟然消亡。
又是這樣寒風獵獵的街頭,又是這樣的人群漠漠。莫小暖又一次體會到了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時的怵目驚心。
單純如文靜,柔軟如文靜,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剛烈,因著那個有著一臉促狹笑意的男子,在這個冬夜裡璀然燦放。秋葉落盡,冬雪未老,莫小暖攤開掌心,接了滿滿一捧昏黃的燈光。
它們,可以讓莫小暖死寂如灰般的心,燃起絲絲暖意嗎?
安凡被一陣狂風一樣掠來的莫小暖嚇住了,但旋即便滿意的笑了。
他看見,那個雷打不動的淡漠女子,她眼中閃爍著小獸般的火苗,她生氣了,很生氣。
是的,憤怒讓她溫暖起來,一如幼年的仇恨讓她強大起來。
形體房裡,四面冰冷的鏡和著安凡額前的汗水,原來,溫暖和寒冷可以如此熾盛的交融。
「凡,對不起,她說找你,我剛說你在哪,她就衝了進來……」說話的工作人員帶著畢恭畢敬的歉意。在QTV,誰都知道,這個總是穿著黑衣黑褲的男孩是公司力捧的明日之星,一朝得道,大紅大紫,便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了,誰也開罪不得。
安凡微笑著揮了揮手,示意他走開。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莫小暖看著工作人員關上形體房的門,冷冷的開口。
安凡睜著眼,天使般無辜,嬰兒般純靜的眸子散發出淡淡的倦意,
「文靜自殺了!」
安凡抬手拿毛巾撫過額頭的動作頓住,三秒鐘後又接著揉過自己的頭髮:「所以呢?」
沉默,片刻。
回答他的是一記有力的右勾拳。
「你這個混球!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我告訴過你,不許傷害她,不許傷害她。」莫小暖手中的拳宛若沒了剎車的輪胎,機械的雨點般砸向安凡。
四面八方的拳頭飛撲而來,安凡緩緩的閉上眼,拳頭陷入肌肉裡,發出鈍重的悶響。
莫小暖終於累了,她仿若全身力氣都被抽空般,順著安凡的身體緩緩的滑坐在地板上。
繁盛過後必是荒漠。
莫小暖眼前終於模糊一氣,氤氳,淚水如潮。
他溫暖的手忽然撫過她細緻的頸,艷若桃李般的唇近在咫尺,她卻無力退卻。
莫小暖的唇邊是冰涼的淚,鹹鹹澀澀,染了他一腔的苦。他仍是細細輕輕的吻,濡濕的眸癡癡的望著她的淚眼,如獲至寶般輕擁著她微顫的肩。
原來,只有和相愛的人接吻,雙唇才能有它自己的溫度。
莫小暖的身子頓時僵住,對面鏡中的自己,雙唇嫣紅,蒼白不復。他一個吻,治好了她貧血的唇。
「如果文靜沒事,就回到她身邊吧!讓她做你正正式式的女友。」吐納艱難,莫小暖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甲深深的陷進肉裡。
他的懷抱倏忽之間就飄起了厚重的大雪,扳過她的臉,他臉上已恢復平日的笑容,濡濕不復,依然是魅惑眾生的似笑非笑,
「如你所願!」他的聲音如撒旦般一字一頓,只是四個字,莫小暖竟覺如墜冰窖般全身冰涼。
四面鏡中倒映出兩個形容相似的男女。
不哭,不笑,似哭,似笑。
莫小暖緩緩站起來向門外走去,一隻拖鞋不知何時在奔跑中遺失。索性棄了鞋,那就赤足行走吧!
有的時候,失去一切保護更能清醒的面對傷害,那些痛苦就更不容易侵蝕自己。
莫小暖走出QTV溫暖的辦公大樓,午夜的路上,行人寥寥。
這個冬天好冷,好冷……
文靜漸漸的好起來,那次的刀口很淺,淺得連疤痕都輕輕淡淡。只是那一缸染了血的溫水,依舊時不時浮現莫小暖的眼前。
安凡的海報開始漸漸出現在街頭巷尾,他在屏幕上對每個人微笑,抿著嘴,右邊的唇角邪惡的向上揚,眼神卻如迷路的孩子般茫然無措的沒有焦距。
妖艷,神秘,性感,各種形形色色的形容詞,如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鋪天蓋地,席捲著所有人的視線。
他發行第一張專輯,專輯名叫《道別》。
文靜拉著莫小暖在放學的途中站在商場門口看——屏幕上,他坐在紅色的吧檯椅上,手中的吉他輕輕勾挑出天籟。
那日的天空如你淡淡的眼,漠然陰沉,
我看見白鴿在你身邊撲扇著翅膀,低低飛行。
低掠的風在你發間,淡淡呻吟,
我散漫的眸裡,掀起一圈輕輕的漣漪。
那夜的月光如你靜靜的臉,黯淡清涼,
我聽見星星在你眼中溫柔的耳語,淺淺彷徨。
瞬間閃電照亮歸路,守護月光,
我凝愛的眸裡,隱過一眼破碎的淚光。
你我無邪的笑臉,葬在了天邊,
忐忑一吻,月光將歎息留在天亮之前。
揮手道別,便不要再見,
揮手道別,各自洗心革面;
揮手道別,滄海已成桑田,
揮手道別,為何轉身永成離別?
莫小暖背靠著玻璃櫥窗前,望著人潮擁擠的街道人群。文靜的眉眼裡堆滿了盈盈細碎的幸福:「小暖,我真慶幸我那次的勇氣,如果流一場血能挽回他對我的絲絲問候,我真的願意把身上的血都流光……」
「你的血都流光了,他給你的,也就沒有意義了。」莫小暖淡淡回應,眸中難掩倦意。
文靜嘿嘿一笑,輕輕拉過莫小暖的手:「小暖,我如今真的很滿足了,有你,有爸爸媽媽,還有安凡……」
「你的排位似乎倒裝了吧!」莫小暖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
現在的莫小暖之於文靜,最多只是第三位。而文靜之於現在的莫小暖,卻是第一的
「你說什麼?」文靜沒有聽清楚。
莫小暖搖了搖頭:「我得去打工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我陪你走到廣場吧。」文靜說著看了看腕表,眉眼中有掩不住的歡喜:「安凡說一會兒派人過來接我,他今晚沒有通告。」
莫小暖默默點頭,低下頭繼續往前走,不到幾步,便看見文靜在揮手。
一輛黑色的豪華房車靠邊停下,車窗搖下,安凡在側座微笑,對文靜招手。
文靜身上薄薄的毛衣因為奔跑而搖曳起來,裙擺如雲飄揚,笑容蕩漾。
安凡的視線穿過她,對著莫小暖冷冷笑了笑,車窗緩緩搖上,一會兒功夫,便在人群中消失了蹤跡。
莫小暖怔怔的站著。
良久道出一句:再見!
文靜忘了跟自己說再見!
文靜滿臉幸福的和安凡坐在包廂昏暗的燈光裡,一人一個麥克風,正你一句我一句唱的興起的時候,門忽然被撲了開來。
「安凡!」燈光下,這個忽然闖進來的女人面目模糊,但僅僅是聲音,就讓安凡知道來的是宋智麗了。
他一直記得那天在校門外,這個霸道的女人是如何頤指氣使的拿著一疊照片罵莫小暖的。
宋智麗打亮壁燈,先是看了看安凡,又看了看安凡懷中錯愕的文靜。把門用力關上後,一個箭步衝上前來便把文靜推到了一邊。
「啊!」文靜低低的痛呼,一臉求助的望向安凡。
安凡放下話筒,卻沒有要幫她的意思,只是微笑著打量宋智麗。
「為什麼這麼久不找我?」宋智麗開門見山,語氣中有著明顯的不滿:「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跟新漢哥分了手,現在我們兩家關係僵持著,而你這個始作俑者居然就這樣避而不見了?怎麼,做了明星便想拋棄我了不成?」宋智麗一邊說,一邊從手袋裡掏出一隻原子筆,一按彈簧鍵,
「你喜歡我嗎?」
「當然!」
「你喜歡我嗎?」
「當然!」
筆式錄音機裡,不斷重複著那日兩人的對白。
「光憑這個,你想證明什麼?」安凡漫不經心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手中輕輕搖晃。眼神專注的望著杯中的液體,情形與那晚驚人的相似。
「這裡面的聲音是我們的,你說過你喜歡我的,只要我把它公佈出去……」宋智麗話音未落,安凡已經低笑出聲。
他伸出手,輕輕撫過宋智麗的臉:「讓我怎麼說你好?你覺得就憑這樣一句對白,就能證明什麼了嗎?這陣子以來,我在所有電視台裡說了無數次當然,你想錄成什麼樣的都行,要不要我叫人把那些帶子找來試試?」
「你……這確實是你當時說的,不是嗎?」宋智麗仰著臉,聲音明顯弱了很多。
安凡歎了口氣,眨著眼輕輕拉過宋智麗的手:「我知道,你只是想嚇嚇我而已。誰不想有個當明星的男朋友?對不對?毀了我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對不對?」
宋智麗連連點頭,只差沒感激涕零了:「你知道就好!我就知道,你不會真的不理我的。你知道嗎?你所有的電視節目我都讓人錄了下來,還買了一大堆你的專輯……」
文靜無法忍受這種被漠視的感覺,終於發出一聲冷笑:「僅僅是這樣你也好意思說出來?我一個人就買了一百張安凡的唱片,所有的親友和同學都送了一張……」
「死丫頭,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你不是跟莫小暖那丫頭在一塊的嗎?她人呢?那個臭丫頭不知道對我哥施了什麼蠱,害得我哥現在跟變了個人似的……」
安凡眼中劃過一道縱瞬即逝的鋒芒,但很快恢復正常。
「既然來了就一起唱歌吧,難得我今晚有空閒……」安凡扔了個麥克風給宋智麗,卻被宋智麗推開:「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查到你在這兒,我要你陪我去見見我的朋友,她們壓根不相信你認識我……」
文靜一聽,頓時瞪大了眼:「你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如果被記者逮到的話,安凡會惹來多大的麻煩?安凡,不可以!」
安凡不置可否的小口喝著茶,動作優雅。
「智麗,你又讓人跟蹤我?」
宋智麗沒察覺到安凡語氣中的異樣,大聲的抱怨道:「那當然!你知不知道,我一下預支了我三個月的零花錢人家才肯查。你現在是大明星,要查你的行蹤比以前可是難上了幾百倍。要不是你這麼久沒跟我聯繫啊!」
安凡一把將她拉至近前,眸光閃爍陰暗:「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以前有個綽號叫殺手?」
宋智麗被此舉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我最討厭被人掌控,明白我的意思嗎?」說著,安凡用力收緊手指,捏緊了宋智麗的脖子。
宋智麗嚇得魂飛魄散,面如死灰,但還是連連點頭:「我……我只因為沒辦法聯繫到你……」
「明白就好了!」他微微一笑,春暖花開般的美好,仿若剛才的神情只是宋智麗的一種錯覺。
文靜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卻也暗暗慶幸,至少安凡對這個姓宋的女子並沒有什麼好臉色,不像對自己這樣,他甚至不曾對自己發過火,除了那次說不愛自己之外,他從未這樣對過自己,況且,他如今對自己的態度也是體貼有加。
興許,有一天,他能真正愛上自己。
文靜唇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她記得書上說過,越是花心的男子越是癡情,一旦認定了一個人便是一輩子的事。不管他們有多花心,只要遇上了一個能讓他們心動的人,他們都會豁出一切的愛。
文靜相信,安凡就是這樣的男子。只要自己再多給他一點時間,等他玩累了,厭倦了,自然會回到自己懷裡來的。
一定會的。
「文靜,你先回吧!我有時間再找你。」安凡忽然開口,卻是叫文靜走。
文靜啞然:「為什麼?我……我不走!」
安凡瞇起眼,無語的望著她,杯中的紅酒在宛若捏在手心的琉璃般,流光四溢。
宋智麗一臉得意的望著文靜,眼中儘是陰謀取得逞的喜悅。
文靜緩緩起身,雖然極為不滿,但還是聽話的拿起自己的東西,臨行前,又戀戀的回頭望了一眼,見安凡絲毫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意思,只好悻悻的離去。
她忽然有些恨莫小暖,如果不是小暖的話,這個叫宋智麗的女子也不可能出現在安凡的生命力,更不會打擾他們今晚溫馨的約會。看那個女子的模樣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看她對安凡誓在必得的樣子,好像安凡已經是她的人似的。
文靜咬著自己的下唇,腳步重重的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響著。
宋智尚已經是第五次這樣站在莫小暖家的門外了,時值寒冬,莫小暖回家的時間通常都在十點半十一點不等。所以宋智尚到這兒的時間必須是在十點半之前,也就是說,運氣好的話,他只要在風裡站個十來分鐘,但如果運氣不好,就要站大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
讓宋智尚最懊惱的是,不管他怎麼樣按門鈴,莫小暖都不會給他開門。有一次他試著跟著她闖進去,她卻毫不猶豫的把門關得絲緊,哪怕他的手被門夾得通紅髮紫。
宋智尚呼出一口氣,用力的跺了跺了腳。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只是想跟莫小暖說說話,哪怕聽她罵自己一句也好。可惜,自始至終,她都不曾開口。
「表妹!」遠遠就看到穿著米黃色大衣的莫小暖走過來,宋智尚興沖沖的迎上去,今晚無論如何也要跟她說出兩句話的。
莫小暖淡淡的掃過他一眼,他依舊是一身昂貴的名牌,頸子上還繫著白狐圍領,厚厚的羽絨衣和手套,這似乎是第五次了。
「表妹,我……我只是想跟你談談,不會耽誤你多久的。」宋智尚話音未落,便聽見汽車劃過雪地時尖銳的剎車聲。
「智尚!」一聲誇張的尖叫從車內傳來。
一個濃妝艷抹,身形發福的中年女子穿著誇張的皮草從車內走了出來:「我的天哪!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這麼晚了,外面這麼大的風,你在這兒幹什麼?」
莫小暖冷冷一笑,今晚真是個熱鬧的夜晚啊。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宋智尚的母親——金泰英。
宋智尚臉色頓時一變:「媽……」
金泰英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著莫小暖:「嘖嘖嘖嘖,瞧瞧,瞧瞧!這真是宋允樂的女兒耶!不但長得跟你母親一模一樣,連這愛勾搭人的性格都一模一樣!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嗎?你們母女倆就是不肯放過我家的男人?你們到底還要不要臉?」
莫小暖充耳不聞,逕自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卻被中年女子一把奪了過來。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父母死了之後,沒有人告訴你要怎麼跟長輩說話的嗎?你看看你穿成這個樣子,像什麼樣子?我家智尚長這麼大,什麼人不把他捧得高高的,你這個死丫頭,你到底對我們家智尚說了什麼?你說話啊!」金泰英伸手便拉住了莫小暖的頭髮。
宋智尚又羞又氣,急忙去連母親:「媽媽,你這是在幹什麼?」
「幹什麼?你別拉我?我聽智麗說你最近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經常跑來找這丫頭,上次被她打了一頓不說,前兩天還被她把手指夾壞了。你這孩子,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爸爸媽媽把你養到這麼大不是讓你來氣爸爸媽媽的,你到底知不知道?」金泰英說著,又拉過莫小暖的頭髮,抬手一個耳光便打向莫小暖:「你這個死丫頭,如果實在沒有人管教你的話,我就來好好管教管教你好了。」
莫小暖摀住火辣辣的臉,唇邊有血液的腥味在往嘴裡滲。
她輕輕拭去唇邊的血跡:「管教?您大概沒有看過您兒子在公車上是怎樣跟女孩子搭訕的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智麗一定也還沒有回家吧!」
她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柔,不慍不火的沉靜語氣,卻一字一句都如烙鐵般說得金泰英滿臉通紅:「請你們離開,否則的話,我就要報警告兩位擾民了。」
莫小暖說著頭也不回的伸出手:「我的鑰匙可以還給我嗎?」
金泰英幾乎要發瘋了似的把鑰匙砸向莫小暖:「聽聽,這死丫頭在說些什麼啊?你這死丫頭……」
莫小暖拿鑰匙打開門,關上門的片刻,猶豫了半秒,還是開了口:「老實說,您的兒女會變成這個樣子,您實在是應該負很大的責任。」
「你說什麼?」金泰英咆哮著撲了過來,莫小暖輕輕把門關上,金泰英臃腫的身子,整個都撞在了門板上,氣得用力的捶著門:「你這個死丫頭,你敢這樣跟我說話?你母親當年都要叫我大嫂,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媽媽!」宋智尚大聲叫道:「你實在是太丟人了!」
「你說什麼?」金泰英錯愕的望著自己的兒子。
「你剛剛在做什麼呀?我只是想找表妹說點事情而已!」宋智尚也有些惱羞成怒,被母親這樣一鬧,莫小暖更不可能理會自己了。
他用力踢著地上的積雪,向車上走去。
金泰英覺得自己簡直氣炸了,明明是想來幫兒子出氣的,自己的本意明明是示威的,結果不僅被莫小暖這個丫頭搞得下不來台,更被兒子瞧不起。
這實在是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對了,她怎麼說來著?她說,老實說,您的兒女會變成這個樣子,您實在應該負很大的責任!你聽聽,她這是說的什麼話啊?她居然用這樣的話諷刺我,她竟敢這樣跟我說話……」金泰英坐在床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剛才的事情,一邊說,一邊用力捶著席夢思床。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當年我們沒有要她,那孩子心裡頭肯定是不願意再認我們的,你又何必跑去招惹她呢?再說智尚和智麗也確實是需要好好管教了。我聽管家說,智麗那孩子一下預支了三個月的零花錢……」
「宋允成!你這個沒有良心的,你在說些什麼?你在說些什麼?我給你生完兒子生女兒,又辛辛苦苦的養大他們,你居然和一個外人同聲同氣,說我們的孩子需要管教?你是在指責我沒有好好教育孩子嗎?」金泰英誇張的從床上跳了起來:「我早就知道,當年我沒嫁過來之前就看出來了,你跟宋允樂雖然是親兄妹,可是兩個人的感情好得不像話,要不是我嫁過來,搞不好你們宋家還要搞出什麼亂倫……」
宋允成忍無可忍的翻開被子:「你到底有完沒完?你到底想說什麼?如果你覺得不想過這種日子了明天就去離婚好了。」
金泰英呆在床邊,幾乎忘了呼吸。
「天哪!你跟我說什麼?離婚?你要跟我離婚?」金泰英呼天搶地的坐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
宋允成將被子蒙在頭上,看來,這一夜是別想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