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斷案之伊闕神兵 正文 天津一戰
    李元芳不及多想,分開圍觀眾人,直向河邊掠去,所幸今夜燈火通明,遠遠望去,寬闊的河面上,一條小狗正叼了阿玉的包袱,自舟船間穿過,往對岸游去。此時要從天津橋繞到對岸,必已追趕不及。李元芳立在堤岸,略一思忖,見距這邊最近的船也有數丈之遠,當下深吸一氣,竟凌空躍起,輕飄飄地在那船頂上一點,又躍向前方另一艘船。阿玉暗急幫不上忙,只得奔到岸邊,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看,一旁眾人也早顧不得觀燈,都圍到河邊隔水望去,只見燈影輝煌中,李元芳衣袂飛揚,宛似從天而降,船上的人先還奇怪岸上的人怎地都往這邊看來,他已幾番起落,躍過數舟,落在對岸的堤石上,即刻便可夠到那小狗。

    此處已近天津橋下,李元芳正要伸手去捉,那小狗抖了抖白色長毛上的水,見有人來捉,叼著包袱立時就竄了開去,想李元芳臨陣對敵的經驗雖然豐富,但拿這小狗卻不免頭痛,見它機靈可愛,又不忍傷它性命。稍一遲疑間,橋上一人探出身來,揮繩一套,將小狗連包袱一起收了去,李元芳一時不備,捉了個空,目光過處,正是那灰衫人。小狗在主人懷中向他輕吠一聲,像是打了個招呼,便鑽入了灰衫人身後的竹簍,灰衫人將包袱也放入竹簍,轉身隱入人群。

    李元芳哪肯輕易放過,躍上橋頭,飛身向灰衫人抓去,橋上遊人比方才路上更多數倍,此時摩肩接踵,打鬥起來,極難施展,灰衫人也正是算定李元芳顧及路人,無法全力施為,只在人群中左避右閃,卻不正面與之相交。李元芳心知若讓灰衫人借助人流通過橋上,到了對岸較空之處,只要他一騎上馬,憑那身馬術,怕是再追不上他的,此刻只能招招糾纏,緊逼不捨,好讓對方不得脫身。

    正好一支舞龍隊伍自定鼎大街上橋而來,吹吹打打,好不熱鬧,遊人自覺讓向兩側,灰衫人苦於無法擺脫,見機閃入龍燈下執桿舞動的隊伍裡,只見眾藝人隨著樂聲快速變幻隊形,將一條龍燈舞得眼花繚亂,眾人喝彩之聲不絕。李元芳靈機一動,躍上竹木編就的龍身,任滿天燈影亂飛,底下眾人卻看得一清二楚,手中不停,認準了灰衫人身上招呼過去,灰衫人無奈,只得奮力抵擋,瞬時勁風疾動,拳來掌往,二人已鬥了數十招。灰衫人且戰且走,暗暗心驚:李元芳在恐傷極他人的情況下,出手既快且準,不帶絲毫花俏,已令得自己需以十分之力防守,若無旁人遮掩,認真比試起來,萬萬不是他的對手,久戰必於自己不利,需盡快脫身才是。他哪知李元芳的身手是於千百次實戰中練就,從不講究招式兵器,只以臨戰經驗中悟到的精妙為招,向無蹤跡可循,卻隨手拈來,渾然天成,凌厲無比。

    激鬥之間,李元芳也不由心生佩服,原來他居高臨下,在地勢上已佔了先機,數招下來,卻仍是抓不到對方,只覺灰衫人一推一檔,俱是沉穩之極,守中兼攻,不露破綻,又在人群燈影中繞行閃避,將身後的竹簍護得滴水不漏,只是這法子甚耗體力,料來不能持久。

    舞龍諸人雖見一青一灰兩條人影繞著龍燈上下翻飛相鬥,卻不好停下來,只顧自向前舞去,樂鼓喧天中,橋上遊人還道是今年新添的舞龍節目,見他二人鬥到精彩處,都紛紛喝起彩來。引得兩岸近處遊人,也都往橋上看去。

    片刻間,龍燈已走過橋上大半。

    這天津橋於隋代初建時,本系用大船連以鐵索而建的巨大浮橋,當年數十條大船一字排開在洛河上,蔚為壯觀,可惜後來被李窯的起義軍燒燬。到了太宗貞觀年間,方改造為石橋,又為了能使形體高大的樓船順利通過,將橋的中間一段設計成為鐵索懸掛的吊橋,如城門吊橋般可以自由開合升降,並在橋的兩端建了四座角樓,用以控制鐵索絞鏈。今日這角樓外也另搭了高高竹架,紮起重重綵燈來,裝點得明亮通透,自岸上望去,確似夜色中一道彩虹橫跨銀河,如夢似幻。

    轉眼已至橋頭角樓,灰衫人虛晃一招,轉身往一側的燈架上躍去,又撮口為哨,遠遠的,只見那幾匹舞馬穿過人群向橋邊奔來。李元芳緊隨而上,此時已無人群阻擋,再無顧忌,二人掛立在樓外的燈架上,直打得綵燈亂顫,竹架嘎嘎作響,眼看就要倒塌下來,樓下眾人方躲避開去,卻不肯走遠,仍在橋上仰頭觀望。

    李元芳見灰衫人招喚馬兒,知他就要尋機逃脫,足下使力,將那搭建燈樓的竹竿一震,因竹子韌性極好,一彈之下,灰衫人站立不穩,伸手抓向內側的角樓,李元芳早一掌迎上,此時灰衫人前後俱是綵燈,可容身之處甚窄,已是避無可避,只得生生接了這掌,橋下眾人只聽得砰一聲大響,角樓牆面板壁斷裂,硬是被這一掌之勢打出了個大洞,四散的碎片把外面的綵燈擊得東倒西歪,更有幾個跌落在地,燃了起來。再看時,已不見二人,唯有樓內打鬥之聲大作,木片、磚瓦如雨點般砸將下來。

    原來方才灰衫人硬接了李元芳一掌,繞是他情急之下借勢卸去了部分掌力,仍被震得氣血翻滾,驚駭不已,心知再打下去,自己必討不到好,乘著退入角樓、李元芳後招未至的一瞬間,拔出腰間彎刀,反手攻出,只盼能借兵器之利,得以逃脫。

    刀勢未至,李元芳已覺撲面一道寒氣襲來,看似滿天銀色的月光灑落,卻叫人驟然生出森森冷意,心念電轉間,猛地剎住追勢,身形一轉,向樓內一側避過,身後的木柱、窗戶卻不堪一擊,刀風過處,喀嚓嚓地折落一片。灰衫人早知這彎刀的鋒利,輕易不敢駕馭,此刻催發刀氣,只覺後勁綿綿不絕,刀與人竟似心神相通,漫室刀影,逼得李元芳無法近身,角樓上的樑柱、壁板、屋頂都紛紛破裂斷折,眼見不片刻,拆房砸屋,已將好好一座角樓削去了一層,橋上眾人驚呼逃散,混亂中,跌落的綵燈又將角樓下層引燃,轉眼就要燒上樓去。

    樓內本有用於吊橋升降的絞輪鐵索,平時需數人合力,一起轉動輪盤,再將鐵製的楔子一顆顆固定在鐵索上,方能使巨大的橋身平穩牢固。要知這天津橋架於洛河最寬的一段水域上,雖然兩頭是石橋,只在中間留出一孔的距離設為吊橋,供樓船通行,但就這一孔的距離,也有數丈之遠,若吊橋升起,天津橋便從中斷開,橋上行人車馬自是不能通行的。灰衫人與李元芳鬥得正酣,哪裡還想到這一層?那彎刀又削鐵如泥,不知何時,早將固定鐵索的楔子都打斷、震鬆了,待到最後一顆鐵楔跌落,兩條手臂粗的鐵鏈嘩啦啦地拖動輪盤倒轉,飛速滑脫下來,李元芳與灰衫人一愣間已知其理,不由都驚得臉上變了顏色,此時橋上人潮擁擠,天寒水凍,吊橋忽往一側傾倒,當真是非同小可!

    瞬時間,李元芳無暇細想,扯起地上未完全滑脫的鐵索,轉身繞過自己肩腰,猛地運氣往後牽拉,灰衫人不敢怠慢,忙上前相助,合二人之力,終將索鏈暫時穩住,繞過了輪盤一圈。二人自全無阻檔的角樓向下望去,只一暼,已見吊橋上人群跌倒滾翻,亂作一團,還有數人掛在橋側鐵鏈上搖搖欲墜,晃動變化之力自鐵鏈上傳來,幾乎令人把握不住。他二人拚力拉住鐵索,好比是與橋上數人並橋身自重賽起了拔河,李元芳強自運氣,一足緊抵輪盤底座,不覺手臂肩頭已被鐵鏈勒得皮開肉綻,那輪盤雖有生鐵鑄就的底柱直通地底,但失卻了數十道鐵楔的釘力,根本無法固定,李元芳與灰衫人均知以血肉之軀相抵,最多只能撐得片刻。

    李元芳知事不容遲疑,喝道:「快去救人!」

    灰衫人一點頭,飛身躍下角樓,身影起落處,已將掛在橋側一人拎起,李元芳只覺鐵索猛地蕩起沉落,險些又自輪盤上倒滑去半圈,前臂一絞,發力一挫一拉,才堪堪穩住。

    阿玉的叫喊聲自一片混亂聲響中傳來,呼喊著眾人快快離開吊橋,又幫著灰衫人或扶或拖,護著人群往岸上撤逃。樓下火勢經風漸盛,煙火汗水中,李元芳眼前漸漸模糊,渾身力氣正隨著意志一絲絲地抽去,連足底樓板也發燙起來,遠遠地聽到阿玉和眾人一齊大叫:「李大哥,快下來,大家都安全了!」四面空氣早已是炙熱一片,危急中,李元芳一腳踢向樓上僅存的一根柱子。

    鐵索終於自火餡中如水般傾落下來,在橋面石板上砸出了一片巨響,與此同時,河中吊橋向一面側翻,所幸無一人落水。四周瞬時安靜下來,只有火餡燃燒木片發出辟叭聲響,阿玉呆望著火中半座角樓,方才自吊橋上逃出的人也相互攙扶,靜立在旁,舞燈奏樂的藝人們早放下了手中器具,卻忘了救火,都向著火餡看去。

    灰衫人一聲歎息,正要穿過人群而去,卻聽一人長聲道:「兄台留步,身後包袱,還請賜還。」

    回頭看時,見李元芳立在數步開外,看來雖有幾分疲憊,卻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灰衫人心中一喜,轉又一歎:看來今日是無法脫身了。

    阿玉的目光落到李元芳身上,只覺世間萬物都停滯在了此刻,連風也不再吹動,半晌,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仍呆呆立著不語。眾人如夢方醒,這才彼此招呼親友,又忙著打水救火,渾然忘了方才正是這兩人打得橋翻樓塌,害眾人險些落入河中。好在角樓建於石橋之上,火勢不得四處蔓延開來,離水既近,不過多費些人力。事後有人憶起當晚情景,也覺不可思議,按理這二人把好好一個上元節擾得一塌糊塗,又毀壞了角樓吊橋,燒掉了大片綵燈,該是大煞風景才是,怎麼當時人人都似著了迷般,反覺得這一夜精彩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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