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人世間充滿變數
1916年1月25日,蔡鍔率軍抵貴州,發電報給貴州護軍使劉顯世,命令其立即起兵。
說起這劉顯世來,他本是貴州一個土財主,家資豪富。適逢晚清亂世,就率領家族子弟辦團練,以維護鄉里。同時把子弟中最優秀的,都送出去學習。這一學可就亂了套,劉顯世的外甥王伯群,把自己學成了君憲派,成為了國會議員。而劉顯世另一個外甥王文華更狠,把自己學成了革命黨。
王文華學成歸來,強烈要求執掌兵權。於劉顯世而言,雖說王文華是革命黨,可終究是自己的外甥,軍權不給外甥還給誰?只能交給他。
此後的貴州,就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局面,君憲九九藏書網派是劉顯世家的人,革命黨也是劉顯世家的人,每臨討論國家大事,家裡的飯桌上必然是廝打成一團。劉顯世勸了這個勸那個,把自己累得半死。
再之後辛亥革命,貴州君憲派與革命黨雙方攜手,宣佈了貴州獨立的好消息。剛剛念完宣言,就聽得炮聲隆隆,原來是雲南地方太小,擱不下蔡鍔和唐繼堯兩個大人物,於是唐繼堯就乾脆來貴州跑馬佔地來了。
唐繼堯入主貴州,搶了大都督之位,隨即大開殺戒。
有關這一段歷史,劉立勤、張明金兩人合編了本《中華民國歷史上的20大派系軍閥》,此書名字超長,在書中這樣寫道:
……這時,貴州九九藏書網已響應武昌起義,並成立了軍政府。蔡鍔立即命令唐停止進軍,回兵增援入川滇軍,準備進攻湖北。但唐繼堯在貴州立憲派的挑動下,突襲貴陽,對不為己用的官兵,實行大屠殺,至今民間稱螺絲山麓為萬人坑。唐在血腥鎮壓的基礎上,當上了貴州都督。他在雲南辛亥起義中,確屬有功,但在援黔中實行大屠殺,卻創下了民國史上武力奪取鄰省的惡劣先例。
在這裡,文中所提到的,挑撥唐繼堯突襲貴陽的立憲派,實際上就是劉顯世這一家活寶。但為什麼書中不說他們的名字呢?
這是因為,劉顯世一家稍過一會兒,就要在書中後面冒出來,冒出來時全都是正面形象,讓寫書的人神經短路,不知道該咋個寫法,才能讓自己情緒穩定。
導致史書中躲躲閃閃、閃爍其詞的因由,就在於史觀的錯亂。史觀唯有人性的表述,才能夠完整地表述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任何非人性的指標或定義,都把歷史人物片面化了。這種片面化的描述,不僅表現在劉顯世一家人身上,也表現在唐繼堯身上。
比如說,唐繼堯血塗黔省,造成螺絲山萬人坑之事,唐家後人唐筱蓂就不停地在跟大家解釋:
……貴州匪亂,派人來滇求援,先君即奉命將北伐的軍隊帶去先平黔亂。在一次剿匪戰役中,俘獲了千餘名土匪,一齊集九九藏書中在貴陽近郊的螺絲山下。有人主張用機槍一齊射殺,但先君認為太過殘忍,而且以力壓制,終非善策。即在千餘名俘匪中,挑選面貌兇惡,性情橫暴的幾十人,以殺雞儆猴的意思,把他們正法了。這種不濫施淫威的作法,深為黔省人士所讚許。故當黔亂平定之後,黔人就一致挽留先君在黔處理善後。(《民國軍閥》)
唐家人在這裡解釋說:唐繼堯血塗黔省,製造萬人坑慘案,只是個美麗的傳說。實際情況是這個樣子的。為了證明唐繼堯並非濫殺之人,唐家人還說了這樣一件事:
雲南響應辛亥革命後,唐繼堯擔任了攻取制台衙門的任務,衝鋒時衙門裡突藏書網然機關鎗狂掃,幸虧有個衛兵一下子將唐繼堯推倒在地,否則必死無疑。事隔多年,唐繼堯忽發懷古之幽思,召集了一幫子辛亥老人,於家中宴席,評說自己生平最險之事,唐繼堯所說的,就是這件事。
當時在座的,有個鄉長徐采臣,他望著唐繼堯,猶豫了再猶豫,終於大聲說:不好意思,我就把實話跟你說了吧,那天在制台衙門裡,用機關鎗向你掃射的,正是我。
唐繼堯聽了,呆怔半晌,曰:人世間的因緣變幻,竟是如此不可知。
唐繼堯的感歎,道破了人類社會的普遍性規律:未來是不可知的,充滿了變數。今天的你,永遠也不知道,會在明天幹出些什麼來。
第2節千萬不要得罪校長
總之,唐繼堯之為人也,有可能並不像某些書中所描寫的那樣不堪。但無論如何,他搶了貴州大都督之位,這勢必讓貴州當地的政治勢力,大為不滿。
起初,告狀的書信如雪片般,飛往武昌黎元洪處,但黎元洪陷入北洋鐵圍之中,問題無法解決是必然的。
然後,告狀的書信又半道上掉了頭,嘩啦啦飛往南京臨時政府孫文處,但孫文也沒能力解決這個怪問題,於是問題繼續懸而不決。
終於輪到了袁世凱擺佈天下,這廝端的有手段,他將蔡鍔調入北京重用藏書網,讓唐繼堯回去做雲南大都督。再由唐繼堯推薦一個貴州的政治勢力,掌控黔省。
唐繼堯推薦的人,就是劉顯世。
當時袁世凱一看劉顯世這個人,嗯,這個人行不行啊,好像不太行啊,要不咱們把這個劉顯世降級使用吧……袁世凱任命劉顯世為貴州護軍使,這就算和劉家結了仇。
任命劉顯世為護軍使,怎麼還會結仇呢?
這是因為,全國各省執掌兵權的人物,都任命為將軍,比如陳宦就是四川將軍,張作霖是奉天將軍。而劉顯世偏偏比所藏書網有將軍矮一頭,你想他心裡能不憋火嗎?
得罪劉顯世也就算了,偏偏袁世凱犯了糊塗,又得罪了一個絕對不可以得罪的人。
這人是誰呢?他就是貴州南明學校校長張彭年先生。
事實上,正是這個張彭年,他一個人主導了貴州全省的政局,導致了黔省轉入護國軍陣營,從而讓袁世凱吃了一個大虧。
可張彭年只是一個校長,又怎麼會有這麼大本事呢?
實際上,校長只是張彭年身份之一,此前他還有一個身份,貴州省議會議長。這個身份牛氣啊,讓張校九九藏書網長好不風光,忽如一夜噩夢來,一樹梨花壓海棠,那袁世凱為了當皇帝,取消了各省議會,張議長忽悠一下子,由政界顯達人士,淪為教育口清貧人物,這讓張校長如何不怒火攻心?
卻說張校長被解除議長之職,矢志要擺平袁世凱,而此時貴州護軍使劉顯世家飯桌上,正吵成一團。當時飯桌上吃飯的人有:護軍使劉顯世、外甥王文華以及劉顯世的堂兄劉顯潛。
王文華首先拿起飯碗,火速撥拉兩口,說:袁世凱倒行逆施,開帝制的倒車,讓我們的共和革命九九藏書,付之一炬,這豈可容忍?我們應當立即起兵,與蔡鍔聯手,北上逕取兩湖,以定天下。
劉顯潛急忙拿起飯碗,也連吃幾口,說:差矣,你個小外甥又缺心眼了,袁世凱那是何許人也?中國第一人,你我這等人在袁世凱面前,不過是一介草莽,為了劉家性命所計,為了黔省百姓安危所計,我們必須立即出兵,擊退蔡鍔,否則北洋大軍一到,咱們劉家就慘了。
王文華大怒:蔡鍔將軍興起義師,必然會四方響應,偏你要跟大家扭著勁來,等袁逆平定之時,你讓我們劉家何以面對貴州人民?
我呸!劉顯潛一腳踹過去:沒大沒小的東西,敢跟我這麼說話,還反了你呢!
王文華一拳搗過去:少來,你不明大勢,甘心從賊,這種長輩丟劉家人的臉,才不認你!
劉顯潛一個耳光打過去:我叫你不認!
王文華將飯碗直砸過來:我就是不認!
辟里啪啦,稀里嘩啦,王文華和劉顯潛打成一團,撕扯著滾到桌子底下,繼續發出激烈的廝打聲。稍頃,劉顯世吃飽了,拍了拍滾圓的肚皮:我們老劉家啊,要不要每頓飯都這麼和諧?要不要啊?
第3節說客輕舌重千鈞
飯後,劉顯潛鼻青臉腫,神清氣爽地出了門,迎面就見到劉顯世的親弟弟劉顯治,便問道:小治啊,你咋耽誤了吃飯呢?吃飯時你要在多好啊,咱們倆合夥打你小外甥王文華,不信打不服他。
劉顯治急忙擺手:哥,文華這事兒先擱一邊,自己的外甥嘛,下那麼狠的手幹什麼,我回來晚了,是因為聽說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什麼事情?劉顯潛問道。
劉顯治說:哥,你真的不知道?說是皇帝袁世凱已經封你為男爵,任貴州巡按使,這事兒全貴州人都知道了,怎麼就你不知道?
劉顯潛大詫,攤開了兩手: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說那皇帝既然封我為男爵,官拜巡按使,這個詔書總得有吧?我沒見到詔書啊。
劉顯治說:你沒見到,那再正常不過,來宣旨的天使,肯定是被蔡鍔的滇軍擋在了外邊。此時統兵的滇軍首領,就是戴戡,他是蔡鍔身邊最得力的人,如果幹掉了他,那就等於打斷了蔡鍔一條手臂。
劉顯潛聽了大喜,說:駐紮在罐子窯的游擊軍管帶易榮黔,雖然官職不大,但是咱們黔軍中最能打的,等我拍電報給他,讓他立即幹掉戴戡。
劉顯潛與劉顯治兩人商量得當,興沖沖地去拍電報。不提防他們倆說話的時候九九藏書網,恰好南明學校校長張彭年來了,正想勸說劉顯世起兵反袁,卻不小心把劉顯治和劉顯潛剛才的話,都聽了去。
於是張彭年就想:易榮黔這人我是知道的,如果他出手,戴戡多半是慘了。不行,我不能讓易榮黔去打戴戡,而且要以三寸不爛之舌,說得易榮黔迎請戴戡入域,逼迫劉顯世通電反袁,哈哈哈,袁世凱你敢剝奪老子的議長,老子就讓你好看。
張彭年夜奔罐子窯,遊說易榮黔。見到易榮黔後,張彭年說:老易啊,你雖然官職不高,但大家都知道,你是咱們貴州最能打的。能打卻為什麼官職不高呢?那是因為咱們貴州地處偏遠,打仗的機會太少,是不是這樣啊?
易榮黔笑:張議長,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張彭年:……你不是叫易榮黔嗎?
易榮黔:對啊,可我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
張彭年:……明白了,榮黔榮黔,你勢必要成為黔省人的驕傲,你只為黔省父老考慮,只為黔省父老效力賣命。甭管是誰,甭管什麼原因,只要他敢帶兵入黔,你必將與他血戰到底,是不是這個樣子啊?
易榮黔:然也。
張彭年一拍桌子:那這事情就好辦了,你馬上親自走一趟,去把戴戡迎到貴陽城來。
易榮黔:……這個……你等等,我為啥要這麼缺心眼,把戴戡迎入貴陽呢?
張彭年:是這個樣子的,你既然要維護家鄉父老,就不能坐在家裡等人攻進門來。你要主動出擊,迎戰四方,要讓家鄉父老聽到你的名字,莫不是幸與榮焉。可你又憑什麼主動出兵呢?現成的理由就擺在這裡,袁世凱開歷史倒車,復辟帝制,此理由足以讓我黔省之兵,以拱衛共和為目標,出黔省,下湖湘,天下事,可知矣。
易榮黔想了想,說:張議長,我怎麼感覺這麼不對味呢?我為家鄉父老效命,直接把戴戡堵在貴州之外,不就結了嗎?我幹嗎還要跑出去,打打殺殺呢?
這是因為,張彭年解釋道,你把滇軍堵在門外,這是沒用的,因為滇軍並無意圖我們貴州。相反,若滇軍失勢,則北洋勢必圖我貴州,哼哼,易榮黔,你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管帶,你拿什麼對抗北洋?難道非要等到家鄉父老戳你的脊樑骨,你才後悔沒抓住這個機會,防患於未然,先行搗毀威脅我們貴州的北洋嗎?
一席話說得易榮黔一個勁地眨巴眼睛:……聽張議長這麼一說,好像有點兒道理呀。
張彭年:什麼叫好像,就是有道理,而且是保全我們貴州的唯一方法。趕緊,你也別耽誤了,趕緊出發,去迎接戴戡。
第4節外國點心
卻說黔軍易榮黔,不執行親袁派劉顯潛的命令,反而聽了張彭年的勸告,往迎戴戡。於是戴戡入貴陽,見劉顯世,問:老劉啊,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怎麼蔡將軍的通電已經發來好幾天了,還不見你們動靜呢?
啊?通電?劉顯世道:對對對,是有通電這麼回事……小戴你放心好了,我肯定會響應你們起兵的。只不過今天不行,再等等,至少要等三天。
戴戡問:為何要等三天?
劉顯世說:小戴啊,你看我們貴州,老少邊窮地區,全讓我們佔上了,經濟發展得不給力啊,全靠中央財政補貼,老百姓才有得飯吃。眼下這情形呢,我已經向皇帝袁世凱打了報告,央求撥三十萬款子過來。為啥我偏挑這個時候朝他伸手要錢呢?因為他要當皇帝,就怕有人鬧事,他要是不給我打款九九藏書,萬一我鬧起事來可咋辦?所以這錢他肯定會給,可是目前款還沒到賬上,錢還沒到賬就動手鬧事,這個這個……是不是早了一點兒呢?
戴戡:……你是說,要等到袁世凱給你三十萬,然後你再起兵打他?
劉顯世:沒錯,就是這麼個順序。
戴戡:這老袁夠倒霉的啊,付了錢還要挨打。
劉顯世:是啊是啊,總有些人就這麼倒霉,真的沒法子啊藏書網。
於是大家就坐下來,平心靜氣地等了三天,三天後,袁世凱果然給劉顯世打來三十萬現款。劉顯世見錢眼開,立即召開了盛大的群眾集會,會議上宣佈貴州獨立,出兵北伐,生擒最缺心眼的袁世凱。
戴戡入黔是1月25日,等袁世凱打款等了三天,所以貴州劉顯世舉兵反袁,是在1月27日。
卻說劉顯世為報袁世凱不授予他將軍之仇,先行誑來袁世凱三十萬現金為軍費,隨後舉兵。他這一手,可坑慘了一位老兄。
這位老兄,又是哪個呢?
話說早在晚清年間,整兵備武,收取體格健壯的農家子弟當兵。這其中有一人,身材高大,嗓門洪亮,每日裡別人尚在酣睡之際,他已經在門外邊大聲地喊操,吵得大家睡也沒法睡。眾人怒極,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外國點心。
為什麼起這麼個綽號呢?
這實際上是一九九藏書個惡毒的詛咒,詛咒這個大嗓門士兵,早晚讓洋兵用洋藥丸打死。
別人聽了這種詛咒,都會很生氣的。可這位大頭兵聽了,卻驚喜交加,說:我喜歡這個名字,讓洋鬼子用洋藥丸打死我,為國捐軀,正是我馮玉祥之心願。這個名字好,你們可不許跟我搶哦。
此後馮玉祥刻了枚私章,上書「外國點心」四個字。讓他這麼一個搞法,反倒沒人再叫他這個綽號了。
第5節笑料高發地帶
民國將軍馮玉祥,是笑料高發之人。其人身上的段子,多到了讓驚歎的程度。最鬧心的是他鎮守湘西之時,有罪犯逃入外國教堂,堅決不出來。教堂裡的意大利神父阻在門前,不許馮玉祥入內捉拿,稱:罪人一旦逃入教堂,就在上帝的庇護之下,人世間的法律低於上帝的律法,任何人不許進入教堂捉拿,這是歐洲的慣例。
馮玉祥找別的傳教九九藏書網士一打聽,說是歐洲確有這麼個慣例,如果擅闖教堂,教皇震怒,所有的基督徒都會跟你沒完。
那這事兒怎麼處理呢?
有了,馮玉祥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就帶了衛士,站在教堂門外高呼口號:教堂庇護罪犯!神父保護流氓!口號喊得震天響,四鄉五里的百姓都紛紛趕來,大罵教堂,罵得意大利神父心虛不已,只好揪住那罪犯的脖子,說:我們在天上的父,他是不會拋棄你的,你去跟馮玉祥說一下,就說主的意旨行在地下,一如行在天上……不由分說,硬是把罪犯推了出來。
從歐洲到亞洲,能夠將罪犯從教堂裡弄出來的,唯有馮玉祥一人。
但馮玉祥這輩子,也有不痛快的事。他最恨最恨的,就是同在北洋的老朋友、儒將吳佩孚。為什麼馮玉祥憎恨吳佩孚呢?起因是四川將軍陳宦離京時,帶了三個混成旅,伍祥禎的第四混成旅,李炳之的第十三混成旅,和馮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離京前夕,陳宦帶著三個旅長,去向袁世凱辭行,會面時陳宦跪下,吻袁世凱的靴子,伍祥禎、李炳之和馮玉祥三個旅長,也排隊吻。
吻就吻了吧,這種事,馮玉祥自己以後就不說了,別人也不敢再說,唯獨那個缺德的九九藏書吳佩孚,不管走到哪兒,見人就說這事兒,讓人想忘也忘不了。這種揭人傷疤的行為,讓馮玉祥氣得牙根發癢。
但現在還沒輪到吳佩孚提這茬兒,此番雲南護國軍兵入四川,陳宦發密電支持蔡鍔,發明電支持袁世凱,同時命第四混成旅伍祥禎,將護國軍第一梯團劉雲峰誘入敘府,而後由馮玉祥夜渡南溪,切斷護國軍之後路,再以北洋曹錕兵馬為輔翼,要一舉全殲護國軍,給鐵哥們兒蔡鍔一個好看。
四路合圍,將護國軍包了餃子,這是多麼精美的計劃啊。
可是計劃再好,也比不了變化快,馮玉祥是從後面抄護國軍退路的,可如今貴州突然舉兵獨立,戰局霎時倒轉。原本是護國軍劉雲峰部四面受敵,卻一下子變成了馮玉祥四面受敵。
劉雲峰趁此機會,下令全線回攻,務必擊潰馮玉祥部,活捉馮玉祥。
第6節朱德首出江湖
1916年1月31日,北洋馮玉祥旅,與護國軍正式交火。
是日護國軍發佈戰報。戰報上說:此役,給了北洋馮玉祥旅重大殺傷。
戰報發佈之時,護國軍劉雲峰正率軍全線潰退,不退是不成的,馮玉祥那廝忒皮實,業已將護國軍一個營團團圍困,護國軍一名叫周勉的連長,丟了部隊棄職潛逃,軍中亂作一團。這時候再不發個大勝的戰報,就真的沒咒念了。
劉雲峰撤至距白沙不遠的白塔寺,這時候黑夜降臨,空山寂靜,陰冷刺骨,護國軍士兵凍得瑟瑟發抖,連劉雲峰藏書網也只能是和部將背靠背取暖。天亮後,護國軍搜索前進,不久與馮玉祥部相遇,劉雲峰親自指揮炮兵,向馮玉祥狂轟,同時護國軍全線向馮玉祥發起進攻,戰事持續了三個小時之久,馮玉祥退走。
然後劉雲峰掉頭殺回敘府,再戰陳宦軍,大敗之。
此役之後,陳宦大惑不解:不對呀,這個敘府之戰,我方怎麼會失敗呢?不應該呀,肯定是有人暗中搗鬼。
是誰呢?會不會是參議長劉一清?
再找劉一清,發現這老兄已不在營中,陳宦立即吩咐給蔡鍔發電,曰:請蔡將軍兼程來川,共策將來。
這封電報,讓蔡鍔恨死了老兄弟陳宦。
為什麼呢?
因為電報發出之後,蔡鍔第二梯團由董鴻勳率領,行抵畢節。早有蔡鍔安排在陳宦處的劉存厚、雷飆舉旗響應,於是董鴻勳夜渡泰安場,攻佔了對岸的五峰頂,準備給北洋張敬堯一個厲害嘗嘗。
卻不想張敬堯那廝端的古怪,人家護國軍明明已經佔領了五峰頂,他不說快去進攻,居然蠻不講理地也渡過江來。江這邊有護國軍四門克虜伯炮,是滇軍中最值錢的家當。此九九藏書炮由劉存厚部陳禮門一個團負責看守。老陳看那邊董鴻勳已經登上五峰頂,按常規,張敬堯就應該去攻打五峰頂,所以這邊沒事了,眾兄弟們遂解衣寬帶,上床睡覺,沒上床的則蹲在地上擲骰子。
可沒承想,張敬堯竟然不按規矩出牌。規矩就是人家佔領了制高點,你去進攻。你不進攻,人家幹嗎要佔領制高點?可張敬堯不管那麼多,你佔領你的制高點,我就來搶你的炮,他突然渡江而來,把守炮的陳禮門驚得目瞪口呆,眼看著張敬堯奪炮之後,又向董鴻勳猛轟。九九藏書陳禮門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彆扭,你看這個張敬堯,哪有這麼打仗的?真是太不像話了。
想不通,陳禮門悲憤自盡。
董鴻勳發現被張敬堯給坑慘了,無奈地退了回來,由是護國軍全線潰退。這個潰退,是目前軍事史上必須要提到的重大事件。
為什麼這個潰退,是重大事件呢?
是因為蔡鍔聞報,勃然大怒,當即將董鴻勳撤職,以第六支隊長朱德朱玉階為軍事主官,命其盡掃敵軍於棉花坡。
朱德引軍出征,由陶家大瓦房開始,狂追袁軍,一直追逐到棉花坡朝陽觀。但他追的敵軍是哪一支,這個卻有點兒古怪,查證史料,2月初棉花坡爆發了慘烈大戰,劉雲峰和他的結義兄弟張敬堯各為其主,雙方始終在棉花坡交手,僅白刃戰就相互捅死數千人。而後蔡鍔驅師大入,摧毀張敬堯部三道防線,於3月5日入據瀘州。
與朱德交手的敵軍首腦是哪個,還未查個明白,北洋馮玉祥就率了五千人,又回來了。
然後馮玉祥關起門來,開始認認真真地寫信。
他一共寫了三封信:一封給四川將軍陳宦,一封給川軍總參議劉一清,還有一封,是寫給蔡鍔的。
第7節護國軍彈盡糧絕
馮玉祥寫給蔡鍔的信中,表示自己對蔡鍔非常佩服,只是身不由己,所以請求雙方最好不要兵戎相見,有什麼事情,慢慢說。
然後馮玉祥派了親信蔣鴻遇,帶了書信去見劉雲峰,商議兩家和解。
為什麼要派蔣鴻遇見劉雲峰呢?因為兩人都是保定軍官學校畢業的,是校友,有話可以慢慢說。馮玉祥向劉雲峰提出來四個要求:
1.雙方不交火,實在不行朝天放槍,絕不可以相互打。
2.時機得當,馮玉祥就會通電反袁。
3.馮玉祥現在還必須要狠打劉雲峰,因為張敬堯和吳佩孚在後面盯著,不打是不行的。
4.九九藏書馮玉祥正在和蔡鍔接洽,目前反饋信息良好。
這四個條件,看起來極是怪異,尤其是第三條,要理解煞費苦心。還沒等劉雲峰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馮玉祥那廝已經催師大入,奪北山,駕重炮,向敘州城中護國軍狂轟,炸得護國軍吱哇慘叫,丟了敘州狼狽而逃。
與此同時,張敬堯、吳佩孚二人配合馮玉祥,雙攻蔡鍔於瀘州,蔡鍔孤懸江右,獨力難支,不得不棄城而走。
馮玉祥、吳佩孚與張敬堯三支北洋軍吶喊著自後追殺,一路摧枯拉朽,連奪江安、納溪等城。蔡鍔急忙奔逃,連回頭看一眼都顧不藏書網上。
逃到橫江,馮玉祥的使者蔣鴻遇又來了,面見劉雲峰,說:老劉,馮玉祥是真的有苦衷,你想啊,他乃灤州首義之人,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是絕對不支持袁世凱做皇帝的。幾天前打你,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聽說你還要再攻打敘州,馮旅長說不必了,你要敘州,給你就是了。
劉雲峰道:要不要敘州沒關係,但你馮玉祥,絕對不能幫助張敬堯。
蔣鴻遇笑道:老劉,我知道你和張敬堯是北京南苑的拜把子兄弟,這次張敬堯打你打得很凶,你嚥不下這口氣。這你放心,馮玉祥和張敬堯是仇人,你們兩兄弟願意打就打,老馮絕不插手。
劉雲峰道:要是這樣的話,我要回橫江找張敬堯算賬,你家老馮可不許打我。
蔣鴻遇笑道:我願以自己的人格來擔保。老劉啊,如果不是有十足把握,我是決計不會來見你的,多少年的老同學了,我能騙你嗎?
於是劉雲峰兵進橫江,馮玉祥則退出敘州,將張敬堯孤零零地暴露在劉雲峰的槍口之下。
馮玉祥的古怪行動,把北洋嚇壞了,霎時間全都鼓噪起來,都在追問馮玉祥搞什麼搞,最震驚的是曹錕,他直接拍電報說:該旅長進銳退速,不知是何居心。而馮玉祥就東拉九九藏書網西扯,找了一大堆極盡古怪的理由,胡言亂語,搞得北洋那邊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劉雲峰這面,也有麻煩,他的彈藥已經耗盡,就去找蔡鍔要。
話說劉雲峰見到蔡鍔,問道:子彈已運到否?
蔡鍔巧妙地回答道:無子彈就不打仗嗎?
這句話,把劉雲峰差點兒沒噎死。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蔡鍔是什麼意思,是對自己的軍事行動不滿意?是軍火沒有運來?還是護國軍彈藥全部告罄?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個頭緒來,劉雲峰一怒之下,就拉上幾名梯團司令,一起來找蔡鍔。
眾人來到,蔡鍔大怒:你們一起找來,有什麼事情?
劉雲峰說:蔡將軍,你跟那個誰,那個陳宦是好朋友,可不可以給他拍個電報,商量停戰幾天,等咱們的子彈運到,再打也不遲,如何?
蔡鍔搖頭歎息:陳宦是勢利小人,你發電報求他,只能自取其辱。就算是他答應了,曹錕和張敬堯也決計不會聽他吩咐。
劉雲峰急了,說:那乾脆我直接跟張敬堯聯繫好了,好歹我們還是拜把子兄弟。
蔡鍔道:聯繫是可以的。但是有一點,只能以你私人名義,不可以用滇軍之名。
於是劉雲峰當即給張敬堯發電報,邀請張敬堯電話交談。張敬堯立即回電,約定晚十點雙方通電話。
第8節單身闖敵營
當天夜裡十點,護國軍劉雲峰,與北洋張敬堯電話會議。
劉雲峰:是大哥嗎?
張敬堯:然也,你是老弟嗎?
劉雲峰:然也。
張敬堯:老弟,啥事非要找大哥啊?
劉雲峰:大哥,你還要打老弟嗎?
張敬堯:王八蛋才要打老弟,老弟你是什麼想法呢?
九九藏書網劉雲峰:老弟也不想打大哥,大哥啊,你總得想個法子,別讓咱們倆再打了。
張敬堯:老弟,你既然打來電話,總該想出法子來了吧?
劉雲峰:大哥,你的總參議在不在?能不能讓他來我這兒一趟,大家坐下來商量商量。
張敬堯:總參議去見曹三爺(曹錕)去了。
劉雲峰:那就讓你的參謀長來。
張敬堯:我的參謀長是個廢物,讓他去只能誤事。
劉雲峰:大哥,難道你們那邊真的派不出人嗎?
張敬堯:派不出來。
劉雲峰:那我過去如何?
張敬堯:歡迎歡迎,熱烈歡迎,不准帶槍,一個人來。OK?
掛掉電話。
撂下電話後劉雲峰飛跑去向蔡鍔報告。蔡鍔皺眉,說:張敬堯,土匪也,你若過去,必死無疑。
劉雲峰道:我如果不過去,這場戰事就沒個完,又有什麼法子?何況我又不是滇軍司令,張敬堯害了我,無礙大局。萬一他沒有害我,事情豈不是有了轉機?
蔡鍔想了又想,最後道:好,你過去吧,我只給你一句話,如果你死於張敬堯之手,若我不能替你報仇,那我就不姓蔡了。
劉雲峰心神大振,說:好,若我死於張營,請總司令給我報仇。
翌晨,劉雲峰出發,前往張敬堯前線。此時雙方陣營,近在咫尺,相距不過二三里。行不及遠,就見一排北洋兵,簇擁著一頂轎子,士兵問過劉雲峰姓名,請劉雲峰下馬上轎。
劉雲峰入轎,轎簾垂下,被抬往瀘州。
這正是:兄弟總相殘,戰火天地燃。一朝再重逢,相隔幾重天。未知劉雲峰此行性命如何。
第9節土匪四兄弟
卻說劉雲峰上轎之後,想撩起轎簾,往外看一看,立即遭到了外邊士兵的喝止。劉雲峰的心,忽悠一下子沉落到底,叫一聲:慘了,真的要被土匪大哥殺掉了也。這個土匪大哥張敬堯,連結義兄弟都誑來殺掉,真不是個玩意兒。
兩個小時過去了,外邊的士兵突然掀起轎簾,說:劉司令,到納溪了,現在可以掀開轎簾了。劉雲峰往外邊一看,但見外邊的北洋兵,一個個態度恭謹,頓時大喜,心想:我就說嘛,張敬堯雖然土匪心性,可並不是太缺心眼,他殺我完全沒有必要,他當然不會幹這蠢事。
轎子到了納溪,北洋兵將劉雲峰請出轎子休息。劉雲峰先散了一會兒步,然後見豐盛的飯菜端將上來,大喜,狠吃了一頓。
飯後,劉雲峰再上轎,由北洋軍兩名旅長陪同,向瀘州挺進。未及瀘州,已聽得前方鑼鼓喧天,紅旗招展,竟然是瀘州城中的父老鄉親,在北洋軍的安排下出城歡迎護國軍來使。這時候劉雲峰已是驚喜交加,知道自己這次肯定是賺大了。
轎子抵達瀘州,就見四人,生得一模一樣,向著劉雲峰迎奔而來:哈哈哈,小老弟,你可想死大哥我了。
劉雲峰棄轎,大哭而出,疾奔到前,望著眼前四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怪人,陷入了痛苦的尋找中:我靠,你們哥四個長得一模一樣,到底哪個才是我大哥呢?
書中暗表,此四人者,乃安徽霍山一位勤勞農婦所生的四藏書網個兒子,分別叫張敬堯、張敬舜、張敬禹及張敬湯。起這四個怪名字,是希望這四個孩子,長大後能像遠古明君堯舜禹湯,好歹幹出點兒像樣的名堂來。
這四個孩子長大後,果然不負父母所望,就在山裡做起了土匪,白天搶男,晚上霸女,日子過得很是滋潤。一日間幾兄弟正坐在土匪窩裡分銀子,忽見老四張敬湯,腳踏麻鞋,身穿八卦道袍,滿臉憂戚之色入內,曰:三位哥哥還在傻樂呵呢,禍事來了。
張敬堯、張敬舜、張敬禹大吃一驚:老四,你又發什麼神經?
就聽老四張敬湯說:好教三位哥哥得知,如今有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出世了,此人昔年威震朝鮮,名傳九荒,江湖傳說他曾赤手空拳,以一己之力斃殺萬名日本兵,大哥、二哥、三哥,你們說我們的禍事是不是到了?
老大張敬堯大惑不解:你說的這個人,他再厲害,也跟咱們搭不上干係,如何說是禍事來了?
老四張敬湯悲慼地道:大哥啊,你莫非不知道嗎?傳說那人此時正於小站練兵,盡招天下英雄。若待此人勢力大成,江湖之上,豈會再有我們兄弟存身之地?所以我說禍事到了。
老大張敬堯聞之大喜,曰:這哪是什麼禍事,這是天大的好事!趕緊的,老二、老三、老四,咱們收拾一下金銀細軟,把老巢一把火燒掉,下山去投奔那位大英雄,這豈不是我們張家兄弟,做出一番事業的好機會嗎?
老二張敬舜急道:好機會倒是好機會,可是兄弟們,等咱們到了軍營,可千萬別把咱們當土匪的事情說出去,萬一那位大英雄翻了臉皮,拿咱們兄弟祭刀的話,那就慘了。
張敬堯斷然搖頭:錯,老二你大錯特錯。等我們見到了那位大英雄,不但要把做土匪的事情說出來,還不許有任何藏私。須知其人若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必有一雙識人的眼睛,與其被他慧眼識穿,不如我們兄弟坦誠交代,反而容易打動大英雄。
於是張家兄弟四人,打起小包裹卷兒,投奔袁世凱。報名的時候詳細地說出了自己做土匪的情況,袁世凱聞之大驚,立即面召四兄弟,問:來小站投軍之人,多有土匪流氓,但都藏了個心眼,九九藏書網隱匿不說,偏你們四人把自己的老底,全都抖摟出來,是何原因,讓你們如此缺心眼?
張敬堯稟道:好教大英雄得知,我們兄弟既然來投奔,那就意味著我們從此改邪歸正,再無二心。正所謂此前種種,譬如昨日死,此後種種,譬如明日生。如若我們心中藏私,不敢光明磊落,又如何做出一番事業呢?
袁世凱大喜,說:好,做過土匪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大丈夫不敢直面自己的心。你們哥四個既然有如此心志,那我就放心了。這樣好了,你們哪個是老大……算了,你告訴我我下次也記不得,反正我現在任命你們老大為排長,這個排長也是你們兄弟四人的。給老子好好地練兵,日後少不了你們的機會。
第10節提升女性優雅指數
從此張敬堯四兄弟,就在小站練兵,成為了袁世凱手下比較得力之人。到得日本三井財團資助中國二次革命時,張敬堯以團長之職,隨同北洋凶師第六鎮入江西,擊黨人李烈鈞,立下戰功。於是袁世凱對他說:小堯子,你很能打,我看好你,準備升任你當旅長。不過呢,聽人說你帶兵有一套,如果你能夠帶出一個師的人馬,就給你個師長干。
張敬堯聞言大喜,立即招兵買馬,很快擴充到了一個師的兵力,然後打報告給袁世凱:大總統,我這邊一個師的兵力湊齊了,你答應過讓我當師長的,肯定不會賴皮吧?
袁世凱接到電報後哈哈大笑,將電報給大家看:你們看,你們看,這個張敬堯,居然還訛上我了,哈哈哈,那就給他一個師長吧。
於是張敬堯,就真的升任師長了。
張敬堯雖然練兵有一套,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大老粗,帝制推行期間,他在北京同興飯館吃飯,大吼大叫地說:大總統要做皇帝,想做就做唄,下一道聖諭就是了,還搞什麼請願和民意,這才叫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這番話立即被同事打小報告告訴了袁世凱,袁世凱勃然大怒,吼道:叫這個大老九九藏書粗給我閉嘴!
當眾吼過,關起門來,袁世凱心裡卻極是欣喜,覺得張敬堯這四兄弟,硬是懂事。
坊間有小道消息流傳,說張敬堯真的是大老粗,有多粗呢?粗到了他居然敢打曾國藩曾孫女的程度。
晚清中興之臣曾國藩,曾孫女兒叫曾寶蓀,乃絕代佳人。曾寶蓀又有多絕代呢?她自幼跟隨英國女教士巴小姐赴英,受的是英國仕女教育,不唯才學過人,知識淵博,鋼琴會彈芭蕾會跳,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更兼一身中國女人想都不敢想的貴族氣質,讓見到她的人,莫不嘴巴大張,歎為觀止。
曾寶蓀從英國歸來,於長沙創辦藝芳女校,矢志提升中國女性的優雅指數。張敬堯聽了她的事,腦子一熱,忘了自己是幹啥的,竟派人去召曾寶蓀,邀請其到督署參加宴會。
曾寶蓀真的來了,見面後但見萬種風情,稱:督軍老伯,按年齡你算是我的父執輩,容我給老伯上茶。
曾寶蓀湊近過來,給張敬堯上茶。被她那奪人的氣勢所逼,當時張敬堯渾身顫抖,淚珠就在眼眶裡團團打轉,自慚形穢之際,真恨不能地面裂開一條縫,讓自己鑽進去躲起來。這時他才知道大老粗和優雅品位之間的差九九藏書網距,那距離不是語言所能表述的。總之一句話,他召曾寶蓀來,只能是自取其辱。
曾寶蓀若無其事地退出,等候在門外的記者蜂擁而上:曾小姐,曾小姐,你們倆有沒有……呃,有沒有那個,呃,在他面前,你是覺得自己很仕女,還是認為他很土匪?
曾寶蓀極有分寸地回答:他固然是個土匪,卻仍是我的父執輩。
此事傳出,張敬堯淪為笑柄,好久都不敢出門見人。
這正是:土匪本是大老粗,仕女聰慧握智珠。何因自甘取其辱,只因從來不讀書。卻說那張敬堯,雖然在曾寶蓀面前大大地吃了一個癟,但在戰場之上,他終有可圈可點的一面,此番迎接結義兄弟劉雲峰,他一把抱住,放聲大哭道:老弟啊,我的老弟,你可讓大哥太難做人了。想你大哥我自排長起家,現在已經做了師長兼總指揮,一生的心血,都在二十五團。可幾日前讓你老弟跟我一場肉搏戰,生生殺死大哥我主力軍八百多人,大哥的整個師,已有三千人伏屍荒郊,老弟啊老弟,你可真是傷透了大哥的心。
劉雲峰趁機道:正因為如此,所以老弟我才不避斧鉞矢石,提著腦袋來見大哥,為的就是找個法子,讓我們兄弟別再打下去。
第11節不要這樣搞老弟
北洋張敬堯,以盛大的歡迎儀式,將護國軍劉雲峰迎入瀘州,然後張家四兄弟親自作陪,為劉雲峰接風設宴。席間眾人不說戰局,只提早年在北京南苑結拜的舊事。張家四兄弟中,老大張敬堯和老四張敬湯是多智之人,但張敬堯的智短而粗,張敬湯的智長而細,都不太符合標準。非得這兄弟倆結合在一起,才會粗中見細,相互彌補。而張敬舜和張敬禹,有的只是吃飯的本事,正事派不上用場。
飯局過後,大家轉到茶廳,坐下,氣氛突然冷了下來,顯得壓抑而又緊張。劉雲峰等了一會兒,見張氏四兄弟都不說話,只好率先開口:大哥,我們北洋藏書網將士,拼了性命才建立了共和,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可是大哥,你今天怎麼突然支持袁世凱做皇帝了呢?
我?支持袁世凱當皇帝?張敬堯一聽就火了:瞎掰,沒影子的事兒!老弟,這話你聽誰說的?真是冤枉死你大哥了,你大哥我絕不支持帝制。
你也不支持……當時劉雲峰就大放號啕:你說這扯不扯?你也不支持帝制,我也不支持帝制,那咱們在這裡打個什麼勁?是誰讓咱們手足兄弟,自相殘殺的?
是啊是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敬堯陷入了極度困惑之中。
劉雲峰拍案而起:大哥,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辦了,乾脆我們兩九九藏書網家合兵,一起去打袁皇帝如何?
打袁皇帝?張敬堯吃了一驚:這個這個……是不是有點兒不妥當?
劉雲峰道:這有何不妥當?他不做皇帝,那就是我們敬愛的大總統。可他既然做了皇帝,那就是全中國人民的敵人,也是我們的敵人,豈有一個不打之理?
這個這個……真的要打?張敬堯拿不定主意。
非打不可!劉雲峰斬釘截鐵。
這時候張敬堯問了個深刻的問題:老弟非要打,大哥沒意見。可問題是,打倒了袁皇帝,誰來主持這個國家?
這個……劉雲峰被這個問題問住了:這個只能等到時候再說。
張敬堯道:這事兒可不能等,中國這麼九九藏書大,豈可無主事之人?若無主事之人,中國必亂,亂了老百姓是不怕的,老百姓可以抱著老婆孩子往山溝裡邊跑,可咱們當兵的就慘了,一亂就得兄弟搏命,手足相殘,相互打來打去,還不知道為什麼要打。
說到這裡,張敬堯站起身來,繼續說道:這個主事之人,必須要有極高的威望,才能夠彈壓四方騷亂,威望哪怕是低一點點,也是不行的。放眼如今的中國,若袁世凱一去,主事之人非段祺瑞段先生不可。段先生若不出山,中國之亡不遠矣,所以我們必須要支持段先生做總統,老弟,你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這個……我沒……好像……到了這一步,劉雲峰才知道自己被大哥張敬堯耍了,北洋軍中顯然已有默契,要抬段祺瑞出來,取代袁世凱,現在只是逼迫護國軍答應這個條件。
情急之下,劉雲峰喃喃道:大哥,不要這樣搞,不要這樣搞老弟……
張敬堯逼過來:老弟,做人啊,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不能忘本啊!老弟你自己想一想,你是在什麼地方讀的書?保定軍官學校!誰是你的校長?現在是蔣方震蔣百里,以前那可是段祺瑞段先生!老弟啊,你不至於連這點兒香火之情都沒有,居然反對段先生做總統吧?
我,我,我,我怎麼會反對段先生……劉雲峰說著話,眼見得張敬堯舉起右拳,就九九藏書要對左掌拍下,眼見得就等他這句話出來,馬上一錘定音。情急之下,劉雲峰狂跳起來,大喊道:大哥啊,這事兒咱們說了不算,應該由誰出任大總統,這個在「民國約法」上是有規定的,大總統出缺,應以副總統繼任。
張敬堯的拳頭砸不下去了,對劉雲峰怒目而視。
原來張氏四兄弟,早在劉雲峰來到之前,就一直在準備這次談判,談判過程中的每句話,都是他們精心設計的,推敲了再推敲,確信精確無誤,才牽著劉雲峰的鼻子往圈套裡走。整個過程本來順風順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不料劉雲峰憋得突然提到了「民國約法」,這讓張氏兄弟登時就傻了眼。
第12節真不是你親爹
張敬堯兄弟為劉雲峰布下的談判圈套,在他們自己看來是精密已極的,奈何粗人硬是粗人,粗人考慮問題向來有個顧頭不顧腚的特色,丟三落四在所難免。被他們漏掉了的「民國約法」,被劉雲峰抓到,立即扭轉了頹局。
情急之下,張敬堯大吼起來:你不答應讓段先生出任大總統,那咱們就沒話說了,這仗還得繼續打下去。
這時候劉雲峰佔到了主動,心情大好,腦子也變得極是靈光,遂將張敬堯的暴脾氣,輕易化解,笑曰:大哥啊,你忘了老弟我並非滇軍總司令,這麼大的事,真的不能做主,你等我回去,報告給蔡總司令,如何?
張敬堯四兄弟面面相覷,都是滿臉欲哭無淚的表情。
他們兄弟四個人,在北洋混到今天,才不過混到師長級別,跟別人比,到底差距在哪裡,以前是不知道的,但現在他們知道了。
單看他們對一個做不了主的劉雲峰,下了這麼大的心思,就知道什麼叫蠢笨。這次佈局如果是針對蔡鍔,那絕對是大智慧,但落到劉雲峰身上,說張敬堯兄弟蠢笨,還是有點兒輕描淡寫了。
由是戰局陡轉,劉雲峰佔據了全面的主動,立即得理不饒人,向張敬堯展開了咄咄逼人的攻勢。
劉雲峰開始記錄會談紀要:大哥大哥,我寫,再念給你們聽,你們聽合不合適……
第一條:南北兩軍組成同盟軍,合擊袁世凱。以蔡鍔為總司令,曹錕為副總司令,張敬堯為總指揮。
張敬堯兄弟傻了,完全不知如何表態。因為在這一條裡,劉雲峰巧妙地布下了詭計,悍然把北洋曹錕扯進了護國軍陣營,還讓他替蔡鍔打雜。劉雲峰要的就是讓他們替曹錕爭奪總司令,一爭馬上讓給他們。若曹錕當上了護國軍總司令,那就意味著北洋徹底崩盤。所以這個總司令張敬堯兄弟不能爭,可不爭更不妥當,總不能讓曹錕替蔡鍔跑腿打雜吧?
爭不對,不爭更不妥當。此時的張敬堯,唯有以頭撞牆。
沒辦法,智商不足,談判桌上注定了吃癟,這個是規律。
張敬堯的眼中,開始透出隱隱殺氣。於他而言,只剩下最後一個解決方案。
殺掉結義兄弟劉雲峰,必須要殺掉他。
與其自己活活笨死,不如殺掉對方。這也是所有愚笨之人,在遭遇困局之時的唯一想法。可是劉雲峰此時的腦子空前靈敏,豈會再給張敬堯犯這個錯誤的機會?他當即大筆一揮,寫出了第二條。
第二條:以段祺瑞為繼任總統。
張敬堯一屁股坐下了。這一條更狠,連張敬堯殺掉劉雲峰的可能,都給堵死了。他費這麼大勁,就是想逼劉雲峰接受這一條,現在人家已經接受了,你說你憑什麼再動手殺人?
然後是第三九九藏書網條:無論何軍,與此宗旨相同者為友軍,不贊成者,共擊之。
張敬堯坐在那裡,淚珠在眼眶裡滴溜溜打轉:這個談判到底是怎麼搞的嘛,明明盤算得自己佔盡了便宜,怎麼搞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吃了大虧?鬱悶之際,第四條又來了。
第四條:滇軍的子彈,由北洋軍供給。
當時張敬堯就崩潰了,跳起來大吼大叫:劉雲峰,你搞清楚了,我是你大哥,不是你親爹!你憑什麼讓我們北洋,給你們滇軍提供彈藥?
劉雲峰既然敢寫這條,就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一次非要把張敬堯玩殘不可。見張敬堯已經崩潰,遂笑道:大哥,你又犯糊塗了,你想一想,你北洋憑九九藏書網什麼去逼迫袁世凱?只能是借助我們護國軍的勢力。我們的勢力越大,你們對袁世凱的逼迫力度就越大。若我們護國軍彈盡糧絕,你們又有什麼理由,對袁世凱用兵?
張敬堯感覺自己的腦子嚴重不夠用,求助的目光,轉向老四張敬湯。張敬湯張了張嘴:大哥,他說的……好像有點兒道理。
劉雲峰笑曰:豈止是有點兒道理,這就是道理。
第五條,也是最後一條:同盟軍的糧餉,概由……
不行,這條絕對不行!張敬堯撲過去,按住劉雲峰,哀求道:老弟,饒了大哥好不好?你不能這麼欺負大哥,大哥就是有點兒腦子不夠用,可要這麼欺負的話,那也太過分了。
第13節就這麼不講道理
民國初年,雄踞於智力金字塔頂尖之上的,只有兩個人:蔡鍔和他那討厭的好朋友陳宦。說命運兩人都比較悲苦,但以心智而論,無陳宦蔡鍔生之無趣,無蔡鍔陳宦活著沒勁,總之是棋逢對手。
連續幾日,聽不到北洋張敬堯與護國軍之間的槍聲,陳宦心知有異,立即叫來兩個人:參謀劉一清及旅長雷飆。此二人者,都是蔡鍔的人,陳宦居然允許這樣兩個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公開活動,而且傷不到自己,其馭人之術,堪藏書網稱登峰造極。
陳宦吩咐道:你們二人,出去打聽打聽,張敬堯與蔡鍔之間,在搞什麼名堂?是不是有什麼密約?
劉一清和雷飆奉命出來,時間不長兩人就回來了:報告將軍,打探清楚了,蔡鍔與張敬堯,確實達成了合作意向。
嗯,陳宦冷笑:果然不出吾之所料啊,這個蔡鍔,小鳳仙家裡他敢住,張敬堯這種人他敢談,什麼東西他都敢吃。什麼叫飢不擇食?看看蔡鍔幹的事你們就知道了。把他們的密約說一下。
九九藏書網劉一清:密約一共五條,第一條是南北兩軍組成同盟軍,以討袁為目的,蔡鍔為總司令,曹錕副之,張敬堯為總指揮。
哈哈哈,陳宦放聲大笑:此條是蔡鍔暗算北洋曹錕的,曹錕並沒有傻透,絕不會答應。
劉一清:密約第二條,以段祺瑞為總統。
哈哈哈,陳宦再次放聲大笑,此條為北洋暗算蔡鍔之計,蔡鍔並沒有傻透,絕不會答應。
劉一清:密約第三條,無論何軍,與此宗旨相同者為友軍,不贊成者共擊之。
哈哈哈,陳宦又一次放聲大笑,此條看似平淡,實則暗布陷阱,蔡鍔或北洋,必有一家在下一條上吃大虧,快念下一條。
劉一清:密約第四條,滇軍子彈由北洋軍供給。
哈哈哈,陳宦第四次放聲大笑,張敬堯啊張敬堯,也不說你多高的智力,居然敢招惹蔡鍔,看看,連老本都搭進去了吧?嗯,張敬堯是不可能嚥下這口氣的,我要知道他如何翻本,快念第五條。
劉一清:密約第五條,同盟軍糧餉,概由四川籌備。
哈哈哈……嘎,呃……陳宦正習慣性地繼續放聲大笑,卻突然被噎住,一跤跌坐在座位上,臉皮漲得青紫。劉一清和雷飆大驚,兩人急忙上前,捶後背揉胸口,好半晌才見陳宦呃的一聲,慢慢喘出這口氣來:……剛才那個第五條,是怎麼說的?我沒聽清……
劉一清心想,沒聽清你就這樣了,聽清了豈不更慘?就又重複了一遍:密約第五條,同盟軍糧餉,概由四川籌備。
陳宦不停地眨著眼,以迷茫的表情看著劉一清:……他們兩家的糧餉,由誰籌備?
劉一清:將軍,是由咱們籌備,就是由你來籌備。
陳宦騰地跳了起來:憑啥?
劉一清和雷飆急忙逃開:我們也不知為啥,反正他們兩家就是這麼談的。
這不純粹是瞎扯淡嗎?指著窗外,陳宦氣得渾身顫抖:北洋和蔡鍔,他們兩家暗通曲款,眉目往來,關我們四川什麼事?憑什麼讓我們四川養他們?
劉一清道:密約上說了,將軍你若是不答應,那他們兩家就共擊之。
氣死我也!陳宦哭了:要不要這麼不講道理呀?要不要呀?
第14節這個理論有點兒扯
卻說劉雲峰與張敬堯之間達成的密約,由於陷阱密佈,鉤心鬥角,原本不具絲毫可行性。可有了第五條,雙方的合作前景,霎時間豁然開朗。可正如陳宦所判斷,蔡鍔拿到密約,一看第二條,登時就火了:劉雲峰你搞什麼搞?這是密約嗎?我看你純粹是瞎扯淡……來人,把劉雲峰和他的密約一塊扔出去!
劉雲峰被推出門外,手拿密約,呆若木雞,手腳冰冷地站在那裡,滿臉的茫然,不明白蔡鍔為什麼不肯體諒他。
對呀,到底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恰恰是史學界的一個死扣,也是護國戰爭爆發的症因。截至目前,尚未見哪個史學家有膽子問一句:帝制活動推行期間,蔡鍔為啥要第藏書網一個在勸進表上簽字呢?當時蔡鍔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史學家不敢追問,是因為他們害怕此舉會誤入道德陷阱。
如果說蔡鍔當時是真誠地簽字,後者的起兵就成為了反覆無常。如果說蔡鍔簽字是假意的,那蔡鍔豈不成了卑劣小人?
無論哪個答案,都無異於往蔡將軍身上抹黑。這種事誰敢做?所以史學家們都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若有誰追問他們,史學家們就會翻著老臉皮,破口大罵你卑鄙無恥,你心理陰暗,你居心叵測,你用心不良……總之,目前史學家們的智商還不足以讓他們直面歷史,罵娘罵祖宗不失為一個解決問題的絕好法子。
但事實上,這個問題的提出,並無意於評價蔡鍔將軍的個人品質。相反,只有在這個問題的公正解讀下,才能夠讓我們瞭解受人性所主導的、民國初年大時代的風雲變幻。
首先我們可以確信的一點是:蔡將軍絕非卑鄙無恥的小人。一個人要想達到卑鄙無恥的境界,那需要超低的智商與情商為資本,蔡將軍不具備最基本的條件。
由此我們可知,蔡將軍在勸進表上簽字的時候,是真誠的。
在當時,蔡將軍是真心實意地擁護袁世凱登基稱帝。
為什麼呢?
因為蔡將軍,是君憲派梁啟超的關門弟子。
說起梁啟超這廝,雖然他學究天人,但活了一輩子,大半時間都在宣傳帝制思想,為了提升宣傳效果,他不藏書網停地弄出些連自己都看不大明白的思想理論體系。當梁啟超弄他的思想體系時,蔡將軍正埋頭苦研西洋兵書,研究到了兩眼發黑的程度,抬頭一看:哇,老師的思想體繫好好深邃,我看不懂呀……
體系弄得太複雜,連蔡將軍都看不明白了。
說到梁啟超的帝制思想體系,好有一比,比哪個呢?比之於國學大師章太炎老先生的醫學思想理論體系。
史載,章太炎老先生,最最喜歡的就是醫學,他通博醫理,能述各種醫書之精要,是民國時代的醫學思想大家。雖然大家,但章太炎老先生,終其一生,也沒有給任何人看過病。
為何章老先生不給人看病?難道他缺乏救死扶傷的醫者父母之心嗎?
非也,章太炎老先生不肯給人治病,只是因為他非常清楚,談醫理他絕對是獨步天下,但給人治病,卻絕對是藥到命除,治一個死一個。
怎麼會這樣呢?
這是因為,理論和現實是有差距的。這個差距就在於控制節點的數量。
章太炎老先生的醫學理論也好,梁啟超的君憲思想也罷,都是由幾個變量相互作用,架構成一個渾然天成、自圓其說的理論體系。如果理論體系涉及的變量多了,那就成了大雜燴,過多的變量突破了人類大腦的思維極限,就無法思考了,更無法用以指導實踐。
而現實世界的變量,卻是以無窮數量來衡量的。
這就導致了任何思想理論體系,都有其局限性。一個理論藏書網用在你身上,讓你獲得成功,威風八面,可用在鄰居身上就顯得很扯。所以單以思想理論而言,只有兩種理論才是正確的:一是完全建構於人性根基之上的哲學,二是完全過濾掉不穩定人性因素的實證科學。
也就是說,梁啟超先生的君憲思想,與章太炎老先生的醫學思想,二者都具有較強的不確定性。
但是,章太炎老先生知道自己理論的不確定性,因為按照他的理論,他需要服下自己開出來的藥。這藥他不敢吃,於是他就知道自己的理論有點兒扯。
但梁啟超先生卻不知道自己的理論也很扯。為什麼呢?因為他開出來的藥方,是餵給別人吃,不吃死一堆人,他是不會承認自己的理論是有錯的。
第15節人性扭勁規律
話說梁啟超先生,宣傳了一輩子君憲思想,臨到老來,卻被楊度斜刺裡殺出,搶了風頭,率先搞起帝制來。梁老先生悲憤之餘,卻獲得了一個難得的觀察視角,可以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俯窺自己的理論體系,是否與現實社會合拍。
這一觀察,梁老先生不無驚恐地發現了個被所有年輕人忽略的規律。
什麼規律呢?
如果一定要有個名稱的話,那就稱之為人性扭勁規律。
啥叫人性扭勁規律呢?就是說,人類是有自我意識的,自我渴望著與外部世界相互認知的融合,渴望著被接納,而這就意味著自我的擴張。一個人的自我擴張,勢必對他人的自我形成客觀上的壓抑,而被壓抑則是不符合人性本能的,於是產生了競爭之心。
每個人都試圖於群體之中脫穎而出,特立獨行就成了人類的本能之一。
既然要特立,要獨行,那就意味著必須打破其他人對自己的控制與定位。你讓我往東,我偏要往西,你讓我去打狗,我偏要去攆雞。你說我是壞人,我非要善行於天下,你以為我是善人,哈哈哈,那你就上當了,騙你沒商量。總而言之,人類社會是一個以博弈與合作為關係結點的奇特組合,你認為大家正在博弈,大家偏合作給你看;你認為大家理應精誠合作,大家非要鉤心鬥角,不氣死你藏書網不算完。
一句話,所謂人性的規律,就是與你的判斷相反的規律,讓你永遠也猜不透,所以這世界才呈現出光怪陸離的色彩。
擱梁啟超這裡,他終於發現了這個規律。在帝制時代,大家吵吵鬧鬧地要共和,等到共和了,你以為大家會歇心,可大家又吵吵嚷嚷要求帝制。你拿這個吵吵嚷嚷當了真,去推行帝制,然後發現你又上當了。
發現了這個規律之後,梁啟超先生叫一聲僥倖,幸虧推行帝制的不是我。
發現了這個規律之後,梁啟超立即去找弟子蔡鍔,告訴他自己的發現。
可以確信,當蔡將軍聽到這個規律之時,肯定是淚流滿面。
因為當時的藏書網蔡將軍,正被這個規律苦苦地折磨著,折磨得極慘。
現在終於可以說蔡將軍的思想轉變,他在勸進表上簽名的時候,是真心實意的。這種真心實意,來自於袁世凱對他的賞識與重用。固然,蔡鍔將軍本是中國第一人,真材實料,無人可與之比肩。但能力只是一部分,在袁世凱的北洋之中,人才濟濟,名勳宿將,琳琅滿目,袁世凱用誰都是用。但最終,袁世凱不惜開罪於北洋,用了他蔡鍔,這份恩,這份德,這份情,這份義,如果說還無法感動蔡鍔的話,那實在是不可能的。
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被袁世凱的公義所感動的蔡鍔,終於提筆簽下了自己九九藏書網的名字。他心裡這樣想:如這般只知有公義不知有私情,只知有國不知有家的袁世凱,他當了皇帝的話,中國人應該不會吃太大虧吧?
世事如棋,人生轉圜。這個字一簽,蔡鍔就發現他慘了,因為北洋的人,都不肯在勸進表上簽字。
北洋人拒絕簽字,各有各的逃脫妙法,最令人稱絕的,是龍虎狗三傑之首的龍,王士珍。當時七凶之六的雷震春,拿著勸進表,繞著王士珍的椅子打轉,嘴裡不停地吆喝,簽字嘍,大家快來簽字嘍。一邊嚷,他一邊緊盯著王士珍。
別人也都盯著王士珍,看你簽不簽字。你不簽字就是狼心狗肺,枉袁世凱栽培你了;你簽字了就是拿自己當狗,放著好端端的人不當,非要當奴才。
簽也不對,不簽也不對,王士珍咋個辦呢?
話說那王士珍,就見他端坐椅子上,不耐煩地把手一擺:自己人,不用來這一套。
這句話,能活活噎死雷震春。難道他還能說:正因為是自己人,所以才需要來這一套?可這話一說,臉皮撕破,就不是自己人了。
這正是:王士珍妙計出重圍,蔡松坡重義陷泥潭。人家王士珍是北洋袍澤,勢力龐大,話怎麼說怎麼有理,可蔡鍔孤懸北京城,不簽字就是忘恩負義,簽了字就是帝制走狗。這等於是北洋武人合夥聯手,佈局陷害,生生把個蔡將軍推入進退維谷的絕境中。
第16節衝出人性的陷阱
與松坡將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段祺瑞於這場隱秘的爭戰中,始終居於道義的上風。
蔡鍔將軍入京,肯定沒想到他要和段祺瑞對掐,段祺瑞也應該沒這個想法。可臨到袁世凱移兵換將,準備以蔡鍔取段祺瑞的陸軍總長以代之的時候,兩人再不掐起來,那就真說不過去。
於段祺瑞而言,他未必稀罕這個陸軍總長,可他無法接受與北洋毫無干係的蔡鍔。於蔡鍔而言,他更是未必稀罕這個官位,但他無法忍受來自於前後左右的小人算計。
彼此都無法接受對方,這就很九九藏書網難合作。
再接下來,段祺瑞穩坐北京城,儼然成為了反對帝制的政治中心,而袁世凱卻拿他無可奈何。而善良智慧的蔡鍔蔡將軍,卻莫名其妙地淪為了帝制的走狗,這讓松坡將軍半夜爬起來,肯定會垂淚到天明。
這搞什麼搞啊?蔡鍔將軍想不通,陷入了鬱悶之中。
這時候梁啟超飛速趕來,告訴蔡鍔:是的,你沒錯,你一步也沒走錯。可正因為你沒錯,所以才會大錯特錯。你錯就錯在不明人性的規律,你以為人性的規律是不變化的,只要順應時代潮流九九藏書,鐵定沒錯。可這個潮流是逆你的思維而行的,正當你發奮圖強向前行進之時,潮流突然一個急掉頭,奔反方向去了,一下子就陷你於不義之地。
那麼,怎麼擺脫這個困局呢?
答案就一個字:變!
社會在變,潮流在變,人的價值取向在變,就連是非善惡的標準也在變。規則在變,風景在變,如你不變,必然完蛋。
你變還是不變?
所以在這裡,我們對蔡將軍在勸進表上的簽字,終於可以做一個公正的評價了。
蔡將軍在勸進表上的簽字,絕對是正確的,這恰恰九九藏書網證明了蔡將軍知情重義,知恩圖報,有著磊落的英雄胸襟,讓人欽服。
而後蔡將軍出逃,經日本奔雲南,率先舉旗反袁,這就更加正確了,正確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蔡將軍正確就正確在他只知有國,不知有己,一心一意為民眾為國家,所以才贏得了後人的尊敬。
然則,簽字勸進與舉兵反袁,這兩件事兒分明是矛盾的,這個又咋說?
這兩件事絲毫也不矛盾。矛盾的是這個世界,或者說,矛盾的是人類社會。主導人類社會的,是人性的扭勁規律,這個規律就意味藏書網著人類社會的一切,都跟你的思維扭著勁來。你以為這樣做是對的,可社會忽然一下掉了頭,你就錯了。對也是你,錯也是你,但你始終是你,並無對錯之分,是社會的扭勁規律,陷你於不義之地。
當你是矛的時候,整個社會都是盾,襯托出你的咄咄逼人和野蠻霸道。你被迫讓自己成為盾,當你成為了盾的時候,卻又吃驚地發現全社會都是矛,一起來狂扎你,扎你半死還怪你缺乏狼性,你說讓你找誰說理去?
其實你既非矛也非盾,你始終是一個不變的你。是社會成為了矛,讓你淪為盾;是社會成為盾,讓你淪落到矛的地步。
一句話,蔡將軍私而重情,公而報義,他始終是他自己,從來就沒變過。變的是這個古怪的世界。
總而言之,蔡鍔將軍終是雄踞於智力金字塔頂尖的人物,再加上半吊子思想大師梁啟超的悉心指引,這才讓蔡將軍衝出了人性陷阱,恢復了自由之身,終於獲得了後世的尊敬。
這個人性扭勁規律,構成了一個可怕的人性陷阱,能從這個陷阱裡逃出來的,少之又少。皆因我們不知道這個陷阱的存在。
但是現在,我們知道了。
第17節道理是說不清的
雖說是衝出了人性的陷阱,蔡鍔恢復了自由之身。可夜深人靜,月白風清之時,蔡將軍會突發懷古之幽思,心想:咦,這事兒不對呀,不對頭啊,我好端端一個清白人,怎麼會掉陷阱裡去呢?
是誰把我推進去的?
細細地把前因後果一順,松坡將軍怒髮衝冠,忍不住仰天長嘯:
段祺瑞,我恨九九藏書網你!
都是段祺瑞這廝幹的好事!
沒錯,正是這樣,正是段祺瑞這廝穩坐釣魚台,暗中操控著北洋的龐大勢力,慢慢地擠對松坡將軍,一點兒一點兒,生生地把個知情重義的蔡將軍,給擠對到了帝制的陷阱裡。
你說段祺瑞這廝,他心眼咋就這麼壞呢?
正找不著個人說說這事兒,忽然之間劉雲峰回來了:報告總司令,你有新任務了,必須要支持段祺瑞出任大總統……
哇哇哇……當時蔡鍔就抓狂了。
受不了,這個段祺瑞,真是太不要臉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對於蔡鍔的表現,劉雲峰看在眼裡,古怪而不可解,困惑莫名。劉雲峰就站在門外問:總司令,我好歹出生入九九藏書網死,簽了個對我們這麼有利的密約回來,總司令你二話不說就給否決了,理由總得給我一個吧?
理由?蔡鍔在屋子裡細細一想,理由肯定是有的,而且很充足。問題是,這個理由要說上好幾天,劉雲峰還未必能夠聽懂。
聽不懂就算了,乾脆不說了。
不說那怎麼行啊,劉雲峰嚥不下這口氣啊,怒極之下,他找來幾名梯團司令,把事情經過一說,眾司令頓時嘩然起來,都說:蔡總司令是不是腦殼進水了?這麼好的條件居然不說答應人家,也不想想我們滇軍已是彈盡糧絕,人家北洋軍樂意給你出彈藥出糧草,上哪兒找這麼缺心眼的人去?不行,咱們一起找總司令說理去。
眾人來到蔡鍔門外,吵吵嚷嚷,非要逼蔡鍔說出個道理來。這個道理明明存在,蔡鍔苦就苦在無法說清楚,想來想去,他乾脆打開門:算了吧,就依你們好了。
哦耶!眾梯團司令歡呼雀躍:勝利啦!
唉,蔡鍔在屋子裡歎息:你們勝個屁利啦,眼下這事兒擺弄不明白,以後還少不了掰扯。這個民國,只怕是沒好日子過嘍。